0%
天魔蘇醒之卷 第十五章

天魔蘇醒之卷

第十五章

蕭流香眼中也閃過一絲驚異,道:「懷遠坊里居然你也能見到我,果然是受了宮天丹了。」
蕭流香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這便是你將天魔擄走,又在這大興寺布下禁咒之由么?害得我與二哥當年只能出走百濟,在異域苟延這許多年。大哥,蕭家的血脈,可不止是流在你一人身上!」
這已是《天符經》的最後一段。當蕭流香念到「終無終一」時,極玄子只覺眼前黑影已是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彷彿有無數妖獸撲到自己身上拚命地撕咬。他心知再抵不住蕭流香的進攻,忽地盤腿結迦趺坐,長吸一口氣。
蕭流香怔了怔。喚醒天魔,那是她長久以來的願望,但仔細想想,大唐已如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縱然天魔已醒,也只如一場狂風驟雨,頂多摧毀幾根枝條而已,說勝算那是一分都無。但她根本不願多想,喝道:「事在人為!」
一燈如豆,燈火卻紋絲不動。假如有人在旁邊的話,藉著幽暗的燈火,可以看到在身周有一些影子在閃動。
明崇儼本來覺得身上如火燒一般,極玄子在他腕上一按,登時周身一片清涼。他長吁一口氣,小聲道:「師父,您……您真的還在。」
極玄子是蕭氏兄妹的堂兄,蕭流香知道那些本門武功法術奈何不了他,因此突然間用了三韓《天符經》。《天符經》傳說是三韓始祖檀君所傳,雖只寥寥八十一字,文字卻艱深之極。蕭流香兄妹遁入百濟,取《天符經》與中原道術雜糅而成。這是她的獨到之秘,極玄子見識雖博,功底雖高,卻不曾見過這等法術。他對蕭流香仍頗為容讓,但蕭流香卻毫不留情,這一下出其不意,極玄子只覺眼前一黑,剎那間竟已什麼都看不到了。他心頭一沉,忖道:「小妹真的要取我性命么?」情急之下,也再不留手,袈裟一抖,身上所沾黑影立時飛散,隱隱似有鬼哭之聲。
蕭流香見眼前這俊美少年看了自己一眼果然停住了手,心下定了許多。明崇儼相貌清雅秀麗,但眼神中卻隱隱總有一絲邪氣,她忖道:「哥哥說得沒錯,這少年魔種內結,日後必成天魔一脈。」她微笑道:「明崇儼公子,我們見過已是第三次了吧。」
極玄子意外得勝,又驚又喜,暗道:「慚愧!這是誰來幫我?」扭頭看去,卻見有個少年右手捻訣,左手按在他背後,一張臉漲得通紅,正是明崇儼。他正待說話,卻見明崇儼臉上越來越紅,一張白玉般的臉直如煮熟的蝦一般,伸手在明崇儼腕上一撫,心道:「不妙,難道他的禁術不是自己解開的么?」
殿門又發出「咯咯」一陣響。極玄子知道那是蕭流香又在強九_九_藏_書行攻入。此時大殿所下禁術威力大減,此消彼長,蕭流香用不了多少時候便能再攻進來了。他忽地抬起頭,道:「崇儼,為天下百姓,一己安危又何足掛齒?來吧。」
長裙十分輕薄,她的身體幾乎就袒露在外。而她出現得也太過突然,幾乎是憑空出現的。她嘴角噙著一絲詭秘的笑意,紅唇艷得彷彿要滴下來,正慢慢向那盞燈走近。雖然大殿中什麼都沒有,她卻如踏在薄冰上,每一步都戰戰兢兢,似乎生怕會失足落入萬丈深淵。
蕭流香見他仍不通融,怒不可遏,喝道:「大哥,不要怪我了。」她雙手拇指食指分開,遙遙相對,人忽地一轉。隨著她的轉動,白紗長裙飄起,腳底卻有一片黑影向極玄子疾射出。極玄子見她下手再不容情,眼前依稀卻又有當年那個俏麗小妹的身影,頹然道:「善哉。」雙手捻訣,連變了幾個手印,那片黑影到了他身前,卻如大浪激上礁石,紛紛散開。他還待勸解,卻聽蕭流香厲聲喝道:「一始無始。一析三。極無盡本。天一一,地一二,人一三……」
蕭流香見極玄子一眨眼間便破了自己一重天符經魘魔秘法,亦是驚心。她已將此法修至八重,口中接連不斷,喃喃念誦道:「……一積十矩,無匱化三。天二三,地二三,人二三,大三合六,生七八九。運三四,成環五,七一妙衍。……」陰影一重散去,一重接上,竟似無窮無盡。極玄子沒想到蕭流香的功底一高至此,大大驚詫,心道:「小妹她竟已到這等地步?難道她……」
極玄子當初為了躲開蕭流香兄妹,不得不遠走高飛。他煉出天魔,心中追悔莫及,但以一己之力又破不了這等法術,因此臨走時在明崇儼身上下了禁術,要等他有朝一日功力高到能自行解開,便可來到大興寺成為自己的強助,另一來也是不讓蕭氏兄妹再找到他。只是他沒料到李淳風以金盆圓光術解開了明崇儼身上所受禁術,現在的明崇儼提前過來,功底卻分明還差得遠,不由大為躊躇。
老僧卻垂下頭,低低道:「流香,你終於來了。」
極玄子已是要孤注一擲。哪知他剛坐下來,卻覺雙足已然失去知覺,周身像是被浸入冰水中,從腳跟一直冷到背心。他驚懼萬分,心道:「是了,小妹一定是得到了餘七的宮天丹!」
宮天丹一共只有兩顆。極玄子當初將一顆宮天丹傳給餘七,只盼有朝一日餘七能成為自己的有力臂助。哪知餘七手段越來越高,異心也越來越重,終於背叛極玄子出門。蕭流香功底如此之高,隱隱然竟有凌駕于自己之意,除了得到宮天丹,read.99csw.com恐怕就沒別的途徑了。他對蕭流香總有香火之念,此時略略緩得一步,被蕭流香搶了先手,便是想兩敗俱傷也難。他只盼能提起最後一絲真氣,但身體已捲入這一片黑影之中。黑影一如怒濤狂瀾,卷得他岌岌可危,哪裡還有反擊的餘地。
明崇儼見他眼光一閃,腦袋裡也白茫茫一片,便要聽從極玄子的話去做。但在他心底卻隱隱有個聲音在叫道:「我被騙了!被騙了!」怒不可遏之下,竟然直直立著,動也不動。也正在這時,「砰」的一聲,殿門終於被推開了。
大興寺本是名剎,但此時香火不盛,僧眾也是極少。那些和尚也不修禪理,無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早晚課都不做,此時大殿中也是空無一人,只是,正中卻放著一盞油燈。
那些影子猶如活物,繞著這盞小燈不住地打轉。雖然無聲無息,但氣勢逼人,幾如驚濤駭浪。等轉到七八轉時,那盞油燈的火焰忽地暴長了一尺有餘。隨著亮光一閃,那些黑影忽地便已不見,而大殿的一根柱子后卻閃出了一個人影。
聽得「宮天丹」三字,極玄子只覺心一下沉了下去,暗道:「小妹果然得了宮天丹!」明崇儼卻詫道:「宮天丹?這是什麼?」
殿門一開,那盞油燈的火焰霎時縮得更小。看著蕭流香微笑著走進來,極玄子的心沉到了谷底,喃喃道:「劫數,劫數。」
明崇儼見師父垂頭不語,心知定是屬實。他對師父極為信任,卻不料師父竟會對自己有這種安排,心頭怒火登時熊熊燃起。他喝道:「師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流香幾年前發現大興寺有異,卻又見寺周加了極厲害的禁咒,她這等術士進來,不啻飛蛾撲火,便以魘魔法煉魂強攻。但這禁咒實在太強,她這魘魔法修習也極為陰毒,每一重便要傷一極美少男與一極丑少女。這幾年修到八生八死,實際已經傷了男女各八人。裴行儉卷宗中只有八起美少年被殺,實是女子命賤,極醜女子更是沒人當一回事罷了。魘魔術本是邪術,蕭流香修為越高,心中邪念就越盛,哪裡是一句偈語喚得醒的。她冷冷一笑,道:「大哥,擋我者即是魔障。你不閃開么?」
他問的是極玄子。極玄子默然不語,蕭流香卻笑道:「明公子,大概你還不知道,宮天丹是你這一門的至秘。服用此丹,功力大進,卻要聽從旁人一個指使,萬死不辭。你離鄉背井,在長安徘徊不去,就是你這師父做的好事。他要你毀掉天魔,那是要你以性命為代價的。」
極玄子慢慢站起身,道:「天魔蘇醒,玉石皆焚。流香,縱然喚醒天魔,九九藏書你說能有幾分勝算?」
女子又是淡淡一笑,道:「當年氣吞牛斗,叱吒萬夫的蕭流明,如今卻成了一個老僧,實在讓人不敢相信。」
他心神一分,黑影靠得又近了一圈。蕭流香見極玄子抵禦之力漸趨衰弱,心道:「大哥真不愧當年與張三郎齊名的人物,我若不是有了宮天丹,哪是他的對手。」她佔了上風,哪肯容情,口中《天符經》念得越來越快:「……萬往萬來,用變不動。本本心,本太陽,昂明人中。天地一一,終無終一。」
極玄子嘆道:「蕭家血脈又如何。我歷代先帝仁厚愛民,武帝更不惜以身供佛。流香,你以魘魔秘法破我禁咒,不嫌太傷天害理么?」
極玄子與蕭流香兄妹同出蘭陵蕭氏一門,也是嫡親堂兄妹。蕭氏本是齊梁皇族,這一族素懷大志,想要恢復故土,但朝代屢屢變易,他們多次起事,卻總是竹籃打水。隋朝初興,國勢強盛,蕭家想要恢復更是不可能了。到了隋末大亂,他們終於準備大幹一場,不惜動用禁術咒煉天魔。此事原本就是極玄子在主持,哪知汾陽橋一會,極玄子不知去向,蕭流香與那黑衣人失了主謀之人,再難有所作為,只能投靠另一個堂兄蕭銑。蕭銑被斬后,他們無法在中原立足,只得遠遁百濟,苦修秘法準備捲土重來。但三年前首度回到長安,方知大唐國勢較隋朝更盛,雖說與倭國中臣鐮足有過密約,但倭國遠在海外,終究遠水難解近渴。想要起事,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天魔之上。他們藏身在蕭后所居頤養宮中,多方查探,也終於發現了大興寺的秘密。只是極玄子在此布下禁咒,他們無從下手。蕭流香誘殺少年,以他們的魂魄煉成魘魔秘法前來破解,費了數年之功,直至今日方才攻破禁咒。等她殺入大殿,才知道坐鎮此間的竟是大哥極玄子,心中震驚也非同尋常。聽極玄子說起歷代先帝仁厚愛民,她哼了一下,道:「仁厚又有何用。大哥,你縱然心灰意冷,想要歸隱也是你的事,為何還要鎮住天魔?難道你要護住李家天下么?」
這聲音很輕。那女子身子一震,猛地轉過頭。卻見角落裡,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佝僂的老僧。這老僧一身破舊袈裟,神情木然,眼中卻隱隱有些悲哀。
當她走到距油燈還有三尺許,從大殿一角處突然傳出一個低低的聲音:「流香。」
明崇儼雖不知師父要做什麼,但他對師父敬若天人,從來不敢有違。雖然師父還不曾回答他,但他仍然站到了油燈對面。正待念咒,門外卻傳來了蕭流香的聲音:「明公子,你別上當,他可是要斷送你性命的。」
蕭流香一步步進來https://read.99csw•com。足底陰影漆黑一片,彷彿踩著一團黑雲。極玄子所下禁令越來越弱,魘魔法與天魔感應,威力卻是越來越強。她見明崇儼呆立不動,心中更是喜悅,只是也有些隱隱的不安,忖道:「哥哥怎麼還不來?難道被擋住了?」
明崇儼渾身一震,看看極玄子,小聲道:「師父,她說的是真的么?」他父親在外為官,自己來長安讀書,舉目無親。讀完後父親也屢次來信催自己回鄉,可是他總覺得在長安有一個宿命。這像是一個魔咒困住了他,所以明崇儼才會苦苦追尋那段失落的記憶。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可事到臨頭又不敢相信了。
這老僧正是當初曾在汾陽橋觀張三郎與李世民一局后,心灰意懶的極玄子。隋末大亂,張三郎意欲逐鹿中原,極玄子也極有雄心,相約日後一見高下。但在汾陽橋見過李世民后,極玄子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李世民的對手,意興闌珊,給張三郎留下一句「此世界非公世界」,從此不見蹤影。他抬起頭,道:「道又如何,僧又如何。流香,這世界已非我蕭家所有,你縱然妄動刀兵,最終不過鏡花水月,徒然讓天下多造一劫罷了。」
明崇儼扭過頭看著蕭流香,道:「你究竟是誰?」
極玄子嘆道:「事在人為,也須為有為之事。流香,欲生諸煩惱,欲為生苦本。此事于天下於己,皆無濟於事,你也只是枉送性命罷了。」他在大興寺坐鎮多年,大興寺的和尚儘是些碌碌之輩,對於極玄子這個洒掃殿堂的佝僂老僧他們也根本不放在眼裡。極玄子樂得平時就常翻翻經書,對佛理卻已頗熟。「欲生諸煩惱,欲為生苦本」二語,出自《增一阿含經》,說眾生所有困苦煩惱,盡生於欲。他回想往日為殫精竭慮,身涉險境,日日煩惱困苦,無一不是為了謀求蕭氏復國一念。待煉成天魔,能放而不能收,只得在大興寺坐鎮,他的心境反倒平和了許多。這兩句偈語,實是咀嚼良久,回味無盡。
極玄子不敢去面對他。蕭流香所言全然是實,服用宮天丹后將會聽從一個命令,雖死不辭。許多年前在汾陽橋,當他知道結束這亂世的人已經出現,自己再沒有機會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心不再讓這世界妄生殺劫了,便屬意小師弟餘七與自己一同擔當起這個銷毀天魔的重任。只是餘七也知道此事有死無生,不願聽從擺布,帶著宮天丹逃走。九年前,當他發現蕭氏兄妹找到了自己,不得不離開時,便把剩下的一顆宮天丹給了明崇儼,盼他有朝一日功力大進,可以完成這個使命。沒想到機緣巧合,明崇儼提前解開了禁咒來到他面前。現在強行銷毀九-九-藏-書天魔,事未必可成,明崇儼卻當真有死無生。只是要他再騙明崇儼,他也實在不忍心。
極玄子忽地抬起頭,道:「崇儼,你站到那邊去,與我一同施行九字真言咒。」
蕭流香雖然一招失手,卻無大礙。但方才未能徹底攻破極玄子的禁咒,心知又要多費一番周折。聽得極玄子要明崇儼施行九字真言咒,知道極玄子要不顧一切,強行摧毀天魔了。其實明崇儼功力不足,極玄子也是走投無路,決心冒險一試。就算明崇儼真箇念動九字真言咒,也會引起天魔反克,他二人反要被天魔吞噬。只是蕭流香畢生為了喚醒天魔而殫精竭慮,為達目的,不惜向這個自幼便對自己極好的堂兄痛下殺手,哪敢稍有大意。
極玄子喃喃道:「血流漂杵,生靈塗炭,卻又無濟於事。流香,我不會讓開的。」他初時只不過心灰意懶,但在大興寺讀的經書多了,卻生了悲天憫人之懷,此時說來,頗有大德高僧氣魄。
極玄子心灰若死,正在這時,忽覺背後有人一拍,一股勁力從脊背處湧來。這支生力軍來得極是突然,他無暇多想,猛地長吸一口氣,藉著這股力道擋去。這力量雖然也不甚強,但來得極為突然,那團黑影到了距他身周三四寸許,忽如被一道無形堤壩攔住,再難進得一步,而正中那盞油燈火焰忽地又升起了尺許。蕭流香本覺得極玄子已到油枯燈燼之地,卻沒想到他突然間會有這等反擊手段,措手不及,黑影倒卷而至。這魘魔法陰毒殘忍,但是她自己都不敢直攫其鋒,輕叫一聲,身形一晃,如一抹輕煙般閃出了大殿,大殿中那點燈火越發明亮,映得周圍一片發白。
明崇儼點了點頭,道:「安喜縣時是第一次。在懷遠坊,是第二次。」
那是個穿著白紗長裙的女子。
事態緊急。她從餘七處逼問過,承乾亦將來到此處。一旦太子也來了,那麼想要全身而退便難如登天。但單憑一人之力要喚醒天魔,同樣兇險之至。只是想到以哥哥的本領,要擋住他至少要兩個絕頂高手。而長安的絕頂高手,至多不過四人,分散之後,自己就自信能夠阻擋了。
明崇儼見極玄子若有所思,也不說話,急道:「師父,這妖女到底是什麼人?師父你為什麼要對我下禁術?」
勝券在握,成功只有一線之遙。蕭流香心中一定,魘魔法的威力便更大。黑影漸漸擴散,幾乎要將整個大殿都籠罩其中。
「大哥,你果然在這裏。」
這許多年來,他的記憶中總失落一段,唯一還能記得的,就是這個模糊的身影。許多年過去,他終於將記憶重又連起來,現在想要弄清楚的事又太多了,最想知道的便是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