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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北決裂

第一章 南北決裂

他命令甫下,陸明夷手提雙槍已如飛而至。他本來打算的正是那三個侍衛翻身上馬,而他就趁這時機搶到靶桿前。他有自信,就算自己會被擊落馬下,但肯定能夠敲響靶桿上的銅鑼,那這場比試自己也已贏了。只是對手居然並不上馬,而是步行上前抵禦,也讓他有點意外。只是陸明夷應變之能極強,手中雙槍直如行雲流水,雙槍一起一落,一左一右兩個侍衛已分別中槍。雖然白堊槍傷不了人,但這些侍衛卻也信守規則,要害中槍便退後不戰,等若已死。剩下的一個見陸明夷轉眼間就擊倒了兩個同伴,暗暗心驚,仍是咬緊牙關,硬著頭皮頂上。
大統制打了開來。魯立遠的書法有口皆碑,但這份遺書卻寫得十分潦草,裏面倒也沒什麼太特別的,無非是自責能力不足,有負大統制期望,除此以外沒有謝罪之法。大統制看完了,嘆了口氣道:「繼周,記下來,給魯文書追發三等共和勳章,撫恤其家小。另外,」他頓了頓,又道:「提拔王躍喬為新國務卿府文書。」
王離是槍術好手,自然也估出了對手的斤兩。這些侍衛單打獨鬥,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對方只消兩人齊上,自己就負多勝少了。他此時已有些後悔先前把話說得太滿了,若真箇以一對十,那不知要輸到哪裡去了。到這時候,再拘泥冬烘,只怕反要為人所笑,他點點頭道:「好,我們分散。」
王離轉過身,哈哈一笑道:「米將軍,陸將軍,請你們靜候佳音,要麼,等著我的人頭傳來。」說完,跳上一匹馬,跟著傳令官便去。
他兩人並馬要出營,今日站崗的正是陸明夷的好友齊亮。見陸明夷和米德營兩人出去,方才王離也急急出門,齊亮道:「明夷,你們要去哪兒?」
萬里雲道:「不必一對一了,你們十個人上吧,只消他們闖得過你們的防線,便算他們贏。」
傳令官此時也已有怒意,點點頭道:「那就好,王將軍。」
米德志本來真不願出頭,但見王離和陸明夷都站了出來,他若再不出來,亦說不過去。他三人是現在衝鋒弓隊僅存的三個百夫長,三人居然同時站了出來,旁邊有些將官暗自心驚,忖道:他們這樣齊上,若是惱了萬將軍,這回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誰知萬里雲並沒有怒容,反倒微笑道:「壯哉!三位百夫長誠是勇者,小庄,那就請三位指教吧。」
他們在一邊低聲談論,校場中雙方卻已正式對上了。王離、陸明夷和米德志三人剛打馬上前,小庄立在靶桿下手一指,左手邊三人已齊齊撲出。他們共有十人,若十人齊上,拿下這三人不在話下,但小庄雖然沒有王離那樣自視極高,卻也自覺不是等閑人物,要倚多為勝,他實在不願,只想以三個人先上前,另外留守的人多一點,也好防備那三人乘機放箭。
畢上將軍,你的仇,我定會為你討還!
見對方兩人一組,並沒有採取左右包抄,而是兩人齊進,王離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這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已將戰馬帶到了校場邊上,此時正要轉向,他忽然將白堊槍往馬鞍前一掛,從背後摘下了衝鋒弓,搭上了一支白堊箭。
米德志點了點頭道:「他的傷勢極重,幾個醫生都說不成了,雖然性命無憂,但長好的骨頭都歪了,將來騎不得馬、拉不得弓。他倒是狠,專門去霧雲城求醫,聽說找到了葉院長,以錯骨術給他重新接骨。」
以三對十,表面上是落在下風,但己方只消敲響銅鑼就算贏,這樣的距離,用箭的話,射響那面銅鑼,王離亦覺毫無困難。就算衛隊守御,可他們防的頂多是一兩箭,自己有連珠箭的本事,箭囊里二十支箭可以在短短一刻同時射出,那十個人本事再大也擋不住。只是他自視既高,覺得這樣取勝實在太勝之不武了,既然對手人數要多,那就偏要在槍馬上取勝,讓人看看衝鋒弓隊並非只會騎射。米德志被他一喝,心道:也是,我這樣射響銅鑼,旁人頂多說我箭術不錯,可衝鋒弓隊就這點本事,還是要讓人看不起。這回比試,不是單單要勝,而且要勝得漂亮,這樣才能證明衝鋒弓隊的價值。
方才雙方還在纏鬥,只不過一瞬間就有兩人落馬,剛擊敗米德志的那兩人見勢不妙,已打馬向陸明夷衝去。王離在一邊與兩個對手纏鬥,眼角卻也見到了這番情景。米德志落馬時,他的心一沉,心想這回再要贏真是勢比登天,衝鋒弓隊的名號多半已保不住了,但陸明夷瞬間將一個侍衛擊落馬下,他心頭又升起了一線希望。雖然平時對陸明夷根本沒什麼好感,但現在畢竟一同代表衝鋒弓隊與人交戰,他也根本不多想,手中白堊槍舞了個花,將身子往鞍前一伏,帶轉了馬向剛與米德志交手的那兩個侍衛衝去。
伍繼周頓了頓,才道:「魯立遠文書于昨日夜間自殺身亡。」
這王躍喬曾在十多年前短暫做過大統制文書,當時大統制對他評價相當高,說此人是太守之才,當一個文書未免過於可惜。只是王躍喬能力雖強,卻很有點多嘴,當初曾經牽連上了一件泄密事件,結果被發配到禮部去做一個下級官員,十幾年來一直沉淪下僚,沒什麼起色。有一次大統制心情好,和伍繼周閑聊,說他前後有過五任文書,其中兩個已經去世,還在世的三個中,除伍繼周外,就數這王躍喬最有能力。聽得大統制說要起用王躍喬了,伍繼周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心裏卻是一沉。
「大統制。」
六個人霎時分成三組,兩人追向一個。校場雖然不小,卻到底只是個校場,兩人包抄的話,對方遲早要被逼到死角。但這副首領的非等閑,心知若這樣一來,對方便有可能採取各個擊破,因此要他們不分開。這樣追上去雖然要難一點,對手卻更沒有勝機。
王離這人脾氣向來不好,加上自視甚高,對米德志這等新上來的百夫長有點看不起,米德志對他的印象亦不好,所以言談間自是有點挖苦。王離對陸明夷更是不睦,當初還有意刁難,但陸明夷聽得王離如此堅忍,卻是驚嘆中多了幾分敬佩,嘆道:「王離將軍真非常人。」
這正是萬里雲的聲音。緊接著,只聽得王離高聲道:「萬將軍,你是昌都軍區最高軍事長官,王離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百夫長,萬不敢違抗。但請萬將軍三思,衝鋒弓隊成軍已久,每一個都是千錘百鍊的好漢,這一支軍隊,每一個人都足可以一當百!」
那是請援。他們是衛隊,擔負的保護主將之責,個人的聲名全然沒放在眼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不敗。與取勝相比,更重要的是不敗,所以倚多為勝是天經地義的事。與衝鋒弓隊的三個軍官只一交手,他們已估出了對手的斤兩,雖然相去不甚遠,但這樣比下去,己方負多勝少,因此馬九_九_藏_書上就請求援助。
九月十九日,調集令下,而這一天也正是王離歸隊的日子。
萬里雲突然朗聲笑道:「以一當百?大話倒挺會說。你是叫王離嗎?好吧,我也不要你以一當百,以一當十吧。我這兒十個親兵,你若能一舉將他們擊敗,我便不撤銷衝鋒弓隊,否則,哼哼。」
伍繼周雖然臉上無喜無嗔,似乎事不關己,心裏卻實已起伏不定。現在共和國里出的事太多了,兩次遠征失敗,上將軍畢煒陣亡,方若水和胡繼棠兩位上將軍被革職,廣陽省又公然反叛,結果連號稱水戰無敵的三帥鄧滄瀾,也在五羊城外海吃了個大虧,東平水軍損折了近一半。也許,現在大統制手上當真已沒有太多的人好用了。大統制目前最苦惱的,也許正是這個問題。
王離這般頂撞萬里雲,肯定不會有好下場,連帶著衝鋒弓隊,只怕也要受連累。陸明夷也有點心亂如麻,他想了想道:「米將軍,你是願意衝鋒弓隊就此消失嗎?」
米德志和一個侍衛落馬,王離突然棄斗,轉而攻擊米德志的對手,這番變化只不過極短的一刻,靶桿下的小庄亦看得目瞪口呆。對手非同凡響,極其頑強,他早就知道,但也沒料到竟然會頑強到這等地步。只這般稍一分神,陸明夷已如狂風暴雨,打馬直衝而至。小庄更是驚心,厲聲喝道:「上前!」
與這個名叫王離的軍官對敵的那兩個侍衛,此時用的是正是白瞳槍,而且是白瞳槍的一招聯手絕技。黑白神槍,雖說黑眚主攻,白瞳主守,但白瞳槍的攻擊力亦非同泛泛,那兩個侍衛的聯手更是攻守皆備,只是王離的槍完全抵擋得住,而且雙方槍勢絲絲入扣,竟然似有事先套好的一般。
萬里雲道:「我知道陸將軍用的是二段寸手槍,只是與一般的稍有點差異,那位王將軍用的是什麼槍術?」
「陸兄,好箭法!」
米德志一呆,道:「你是要他們全軍請願?」
這傳令官本是一片好意,可這好意在氣頭上的王離看來,等如譏諷。他冷冷一笑道:「我不接,他便要砍我嗎?」
想各個擊破嗎?副首領暗自冷笑一聲,將手中白堊槍一揮,高聲道:「兩人一組,不要分開!」
他問的,是中軍郭凱。郭凱本是畢煒的中軍,畢煒戰死後,他繼續擔任中軍之職。他這人槍馬不怎麼樣,但記性卻好,低低道:「回萬將軍,米將軍用的是起手式,陸將軍用的則是二段寸手槍。」
王離甫將一箭射出,兩個侍衛已攻到了近前。他已不能再射箭了,左手握住衝鋒弓,右手抓住了白堊槍中央。
陸明夷說了幾句,齊亮的臉也白了白,馬上點點頭道:「是,我盡量。」
那兩個侍衛剛擊敗米德志,馬上就要去對付陸明夷了。如果被他三人合流,陸明夷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將落敗。王離已知自己要擊敗兩個對手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假如能纏住米德志的兩個對手,給陸明夷爭取到時間,陸明夷便能殺開一條血路,沖向靶桿,到時還有可能有一線勝機。這正是兵法中的所謂「棄己末枝,破敵首腦」。
五羊城剛提出「再造共和」這個口號時,依附他們的僅僅是西鄰的南寧省。南寧省殘破不堪,事事依附廣陽省,所以不論五羊城是成是敗,他們只能跟隨廣陽行事。但五羊水軍擊退了鄧滄瀾統率的東平水軍后,卻使得他們聲勢大振,緊鄰的閩榕太守高世乾終於也公然扯出了「再造共和」的旗幟。現在,打再造共和旗的已有了三個省,雖然南寧省可以忽略不計,但以廣陽和閩榕兩省之力,已不是無足輕重了。
這三個侍衛一撲出,立時將王離、陸明夷和米德志擋在了圈外。陸明夷暗暗點頭,心道:果然名下無虛,這些侍衛很是了得。侍衛的首要任務是保護主將,不是衝鋒陷陣,所以他們防守遠比進攻要強。只是進攻又是最好的防守,對方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先讓三人出馬,這樣攻守兼備,可進可退。
我的將來會是怎樣?他心底突然冒上了這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念頭。
說話的是米德志。米德志當初和第三百夫長時萬雄,以及陸明夷都是新補上來的百夫長,結果時萬雄這百夫長做了沒多久就戰死,讓他實在很有死裡逃生之感。陸明夷見他過來,收好了弓行了一禮道:「米將軍。」
陸明夷嚇了一跳,「重新接骨?」
萬里雲一怔,道:「黑眚槍?你不是說這槍術已經失傳了?」
看著他的背影,米德志也有點暈,小聲對陸明夷道:「陸兄,怎麼辦?」
他這般一說,王離已先鬆了口氣,心道:原來他不是落井下石來的,而是為了和我共進退。要以一對十,他縱然不清楚萬里雲親衛隊的厲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有陸明夷相助,以二對十,雖然勝算還是不大,終究要好得多。一時間他對陸明夷有種不知什麼樣的感覺,雖然仍舊有些看不起,卻終於有點同袍手足的感覺了。
王離回來這天,陸明夷與米德志都去迎接。王離沒想到向來與自己不太和睦的這兩個衝鋒弓隊的百夫長,在自己回來時還是恭恭敬敬地迎接,不免也難得地客套了兩句。剛說了沒幾句,一騎快馬已從營門口疾馳而入,高聲叫道:「衝鋒弓隊營官聽令!」
米德志隱約已知道陸明夷想說什麼了,他的臉刷一下白了,支支吾吾地道:「這個……」待見陸明夷已牽過馬來,看樣子也要出去,他急道:「陸兄,你要也去嗎?」
一瞬間,王離心中也閃過了一絲懼意。這絲懼意,他平生大概只有在遠征西原,面對五德營大帥薛庭軒時才有過。那一次與薛庭軒單挑,沒想到薛庭軒突然用出火槍來。他已見識過火槍的厲害,只得逃遁,卻也被擊中了肩頭。只是那次失敗,畏懼的僅僅是死的來臨,儘管受傷遁走,卻沒有敗北的感覺,現在卻隱隱有了種失敗的惶惑。黑眚槍無雙手,本來也是以寡擊眾、敗中取勝的絕技,眼下卻亦有種難以施展的束縛感。
看到對手增加了三人,陸明夷心頭已暗自一凜。對手根本沒有「勝之不武」這種想法,完全是如何能取勝就用什麼方法。這時王離正帶馬掠過他身邊,他小聲道:「王將軍,用箭吧!」
郭凱一怔,心道:糟了。他是中軍,槍馬雖然不算出色,見得卻多,二段寸手槍是軍中名槍,他縱然不會用,但已見過軍中好手用過多次,他認得出來,但王離用什麼槍他也不知道了。聽萬里雲問起,囁嚅道:「這個……下官倒也不識……」
萬里雲也笑道:「等一下就問問吧。希望此人的槍術不是欺世盜名。」這徐鴻漸和萬里雲乃是換帖兄弟,在軍中兩人也是一對極默契的搭檔。萬里雲知道這個痴于槍術的義弟家中歷代都精研槍術,據說他們當初有黑眚、白瞳兩種九-九-藏-書槍法,但後來黑眚失傳,只留下白瞳槍。沒想到那王離居然會黑眚槍,若他會的是全套,黑眚白瞳又將齊備,他亦為這義弟高興。
想到此處,他收好了箭,握住了槍。他握槍中規中矩,王離握槍,卻是右手單手握在槍桿正中,而陸明夷則握在了距槍尖七分之三處。萬里雲見這三人握槍姿勢各異,皺了皺眉道:「他們用的是什麼槍術?」
那是米德志翻身落馬。
那鑼是銅製成的,直徑足有三尺,只須輕輕一碰,便是「咣」一聲響。王離見萬里雲出了這般一個題目,暗道:萬將軍也太託大了。米德志卻道:「萬將軍,可以用箭嗎?」
陸明夷聽得大急,傳令官這樣回復,王離的命九成九就去掉了。他連忙上前道:「王將軍剛回來……」
衝鋒弓隊本是畢煒的親軍,他們五個百夫長軍職雖小,卻比很多中級軍官名氣都大,王離的名氣更大一些。王離躬身接過令來,打開看了看,驚道:「什麼?這是誰的命令?」
現在就要讓他們看看,衝鋒弓隊不是沒有必要的!
他已有雙槍,若與對手相抗,取勝已不算太難,但總要耽擱一點時間。他的腦筋轉得極快,米德志落馬後,自己雖然也擊落了一個敵人,但敵我之比不是接近了,而是更為懸殊,就算自己能夠將這人也擊落,但這般一耽擱,定然也會落敗。
當校場中六個人交纏在一處時,一邊觀看的徐鴻漸眼中又是一亮,喃喃道:「黑眚對白瞳!」
他身為侍衛首領,大有指揮才能。陸明夷躍馬突至,在步下對付他自然大為不利,但這時候再上馬,實已來不及了。就算上馬再快,但陸明夷這等狂飆突進之勢,只怕還沒在馬背坐穩,陸明夷的長槍就能擊中靶桿上的銅鑼。現在上上之策,便是索性不上馬,直接步行迎接,搶到最後一點時機,因為,擔任最後守御之責的還有自己。
今日是萬里雲非正式檢閱的日子,方才就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走馬斗槍比箭,以示各部的訓練成果,這回聽得有人要比試,還是衝鋒弓隊和萬里雲那支頗有名氣的衛隊,登時全都讓了開來,校場上馬上變得空空蕩蕩。萬里雲喚過另一個親隨,道:「將一面鑼掛到當中的靶桿上。」又向王離和陸明夷、米德志道:「既然三位將軍覺得衝鋒弓隊不可廢除,便請三位證明一下。只消三位能突破守衛,敲響這面鑼,便是三位贏了。」
他們覺得王離高深莫測,卻不知王離也一般這麼想。本來一個照面中能換兩三個槍勢就算出手極快了,但他們這一個照面,三騎馬卷個一團,雙方都已換了六七個槍勢,而且王離幾乎有種被捲入了颶風的感覺。再這樣下去,只怕自己的槍要被他們攪出手去。他越想越怕,但在旁人看來,這三人的纏鬥實是平生難得一見,眼見這三人中有誰躲過了必殺的一槍,全都喝上了彩,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也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了一聲痛呼。
無雙手的握法與一般大不相同,正是用於以寡擊眾,當初他與陸明夷那一隊士兵比試,便用這手法一舉將兩個前後夾擊的士兵擊落馬下。但那兩個侍衛卻與當初的衝鋒弓隊士兵全然不同,竟然不為所動,一左一右,兩人的槍齊齊刺來,竟是不差分毫。
「拿進來吧。」
共和二十二年的這個冬天,將會是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個季節。
萬里雲親隨衛隊之強,很多人都知道,但衝鋒弓隊之強,卻只有昌都軍區的人才明白。在萬里雲看來,也許衝鋒弓隊僅僅是畢煒上將軍突發奇想,組建的一支騎射隊,更類似一支儀仗隊,再保持下去並無必要。
萬里雲看了看陸明夷,卻是一怔,心想:這百夫長居然這麼年輕!倒是挺嚴謹。正式軍銜中,百夫長已改稱百戶,但百夫長這稱呼已深入人心,所以口頭仍然習稱「百夫長」,便是萬里雲自己,平常說起來也是用的「百夫長」這一說法。他聽得陸明夷自稱「百戶」,心想這軍官雖然年輕,說話卻一板一眼。他看了眼陸明夷,淡淡道:「是陸將軍嗎?你有什麼話要說?」
陸明夷跟他說完了,又跳上馬。米德志道:「陸兄,你跟他說什麼?」
王離聽陸明夷這麼說,卻又多心了,心想:你說這話,是說我已沒資格代表衝鋒弓隊嗎?好,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當下便道:「我是剛回來,只是此事萬將軍做得不妥,請帶我去見萬將軍,我要當面向他提出。」
此人確是個好手。他想著。槍術一道,他在父親留下的槍譜中得益良多,自覺不是易與之輩,但對手的槍術卻是父親槍譜所不載。這當然也並不奇怪,父親槍譜中記載的都是很常見的槍法,天下槍術據說不下於百種,各有各的巧妙,父親也不可能全部涉獵過,但歸根結蒂,槍術無非是速度與力量二者的配合。這個對手的槍速極快,力量也相當大,果然非比尋常,怪不得萬里雲的衛隊能得如此大名。只是僅僅交手這一槍,陸明夷也對對手的斤兩已有了底。
陸明夷笑了笑道:「其實也不必太擔心,米兄。」他向來對米德志是稱「米將軍」,現在改了稱呼,卻也親熱許多。
王離急道:「這條令恕王離不能接!」
米德志一怔,心道:王離這麼刁難你,你倒似不放在心上?不過王離的堅忍也讓他有幾分佩服,他道:「聽說王離得了良醫之助,這回已盡復舊觀,又要回軍中來了。」
傳令官道:「誰的命令?萬將軍的命令!王將軍,萬將軍正在校場緊急閱兵,你快快畫押繳令,我好回去回復。」
米德志一聽王離說什麼「此話當真」,便小聲對陸明夷道:「糟了!王離這回是神仙都救不回來了。」王離剛回來,只怕還沒見識過萬里雲親兵隊的厲害。還是舊帝國時期,禁軍中有一支金槍班,一支銀槍班,專門拱衛皇城,後來大統制身邊也有一支衛隊叫金槍班,那些人的本領就更強了。萬里雲現在身邊的親兵,便是一個退役的金槍班擔任教官訓練出來的,個個武藝精強,以十打一,不要說一個王離,四五個王離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陸明夷聽得王離這麼說,亦覺不妙,但他心頭亦是一熱,忖道:這是個機會!
如果不能儘快解決,依附他們的省份只怕會越來越多。到時,真的會引發一場撼動共和國根基的大風暴嗎?伍繼周雖然走在陽光下,卻還是打了個寒戰。
陸明夷道:「這時候若不出頭,那下半輩子,永遠別想出頭了。」
他話音未落,邊上一人道:「無雙手!萬里兄,那就是黑眚槍。」
陸明夷話音剛落,突然又有人高聲道:「衝鋒弓隊百戶米德志,願與王將軍與陸將軍共進退。」正是米德志的聲音。
萬里雲這話本來亦是氣話了,見王離居然要當真,不由一怔,心道:你read.99csw•com自恃勇力過人,但你可知我這十個親兵是什麼人?萬里雲本來對這個強項的衝鋒弓隊軍官還多少有點好感,心想要撤銷自己的番號,這百夫長心中不願亦是情有可原,但他這樣不知趣地頂撞,叫自己亦下不了台。他哼了一聲道:「王將軍,你真箇孤身與我這十人相抗?」
米德志道:「除了王離,現在陸兄是第二個練成連珠箭的人了。」
靶桿下守著的四人,有三個為了防禦箭矢,已然下馬,那麼自己乾脆不以弓箭進攻,而是不顧一切衝上。以自己的雙槍,在一瞬間擊敵之不意,應當還會有一線希望。一剎那他已打定了這個主意,便一催馬,掠過了對手,直向靶桿衝去。
大統制對人的要求極高,稍有犯錯,立刻開革,因此那回說起王躍喬來,惋惜之情溢於言表。其實那回王躍喬無非多了句嘴,把一個尚在討論中的動議捅了出去,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後果,但大統制仍然把他革斥了。在大統制心目中,這種嘴巴不緊的人,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自己的文書。現在大統制重新起用王躍喬,也許說明的,就是已沒有更多靠得住的人可用了?
魯立遠,本是國務卿鄭昭的文書。鄭昭昏迷后,他仍然留在國務卿府,作為代理國務卿顧清隨的臨時文書。但顧清隨因為在議府集合了一批議眾向大統制提出不信任案,大統制強行解散了議府,雖然顧清隨尚未下獄,其實已基本處於閑居狀態,魯立遠其實已在行使國務卿實權,他在這當口自殺,實在令人想不到。大統制顯然也有點吃驚,道:「是自殺嗎?不是被害?」
第一個照面過去,王離與米德志亦是心驚,但更吃驚的卻是他們的對手。他們這批侍衛跟隨萬里雲已久,每到一處幾乎都要與當地好手比試,卻還不曾遇到過眼前三人相仿的對手。
人才,便如栽下的樹木。一代接著一代,總會有出類拔萃的出現,但那需要時間。變故來得太急時,老一代已不堪重用,新一代卻未及長成,若是承平時這問題尚不算大,可一旦有內憂外患,這就會變成一個致命弱點。伍繼周正想著,忽聽大統制道:「繼周,再發一份委任書給胡繼棠上將軍。」
米德志心頭一凜,忖道:不錯。王離若真箇為了衝鋒弓隊而被砍頭,他是死了,卻也成全了一世之名,而我和陸兄兩個,後半輩子卻要被人指指點點地抬不起頭來。他咬了咬牙道:「我也去。」
傳令官見王離的犟脾氣又上來了,心想這人本事雖好,脾氣卻拖累了他。現在萬里雲將軍初來乍到,正想立威,王離這樣硬撞上去,很可能被他一刀砍了,便好言道:「王將軍,你不接令,那可不成啊。」
米德志道:「是。就是把長歪了的骨結全都卸了,重新接好。雖然這樣可以治好,但其間痛苦亦讓人難以忍受,聽說他在病床上連老媽都喊了出來,哈哈。」
陸明夷深深一禮道:「萬將軍,小將身為王將軍同僚,願與王將軍一同進退。」
「是自殺。魯文書還留下了一份寫明給大統制的遺書。」
敗北之恥,以及為主將戰死復讎的決意,在每一個士兵心中燃燒。畢上將軍為了士兵能有生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感動了幾乎每一個人,包括陸明夷。身為衝鋒弓隊第五百夫長的陸明夷,若非在最後一刻被畢煒斥退,肯定也會被五德營的火槍騎追上,一同喪生在西原,所以他現在比旁人更多了一分昂揚的鬥志。
他們兩騎馬一到校場,卻見裏面已有不少人。萬里雲來西靖省還沒有多久,加上現在大統制下令從昌都軍區抽調兩千精兵,他今日來校場正是為的此事。陸明夷和米德營正待上前,卻見那邊突然一陣亂,有人喝道:「反了你!居然敢抗令不遵!」
王離叫道:「萬將軍是要撤銷衝鋒弓隊番號,將我們編入中軍!」
狄復組是狄人復國組的簡稱。這是一個地下組織,據說是昔年五狄王的後裔建立的。狄人曾經是中原最大的邊患,但後來被一舉平定后,狄人內遷,已與中原融為一體。只是雖然大多數狄人都不再將自己看作異族了,可畢竟還有一些堅持要復國的狄人存在。這些人暗中張貼一些傳單之類,宣稱狄國是千年古國,向來不屬中原,是中原吞併了他們。其實狄人本是遊牧部落,只怕算不得立國,而且雖同是狄人,卻曾分為五部,各部間亦相互仇殺,一旦聯合,便共同南下搶掠。現在狄人內遷,大多轉為農耕,要他們回大漠逐水草而居,只怕大多數狄人率先站出來反對,所以這個狄人復國組的能量向來不大。儘管如此,它終究也算個公然反叛的組織,所以一直只在地下活動。過去,大統制手下的南北兩部天官一直在追查他們的行蹤,只是出了鄭昭之事,南北兩部天官損失慘重,已無暇顧及這狄人復國組了,他們活動得便又多了些。大統制哼了一聲,道:「下令衛戍加強檢查,對狄復組一旦查明,嚴懲不殆。另外還有什麼事?」
王離叫道:「豈有此理!這種令我不接!」
從三個方向攻擊,自然比同一方向攻擊更讓人防不勝防。陸明夷和米德志答應一聲,此時那六個出擊的侍衛在副首領帶領下,已打馬沖了過來,王離吆喝一聲,陸明夷和米德志應聲一左一右分開,三人以那靶桿為中心,分成了三個方向。
陸明夷道:「法不責眾,就看你能不能賭賭自己的運氣了。」
在故事中,兩個槍術好手相遇,可能會從早斗到晚。然而,這僅僅是故事而已,實戰中就算勢均力敵,勝負卻往往在瞬息間就已決定了。此時陸明夷也已與對手交了一槍,兩槍相互一擊,「啪」一聲,陸明夷便覺手中沉重異常。
伍繼周暗暗舒了口氣,心道:大統制果然仍要起用胡繼棠了。雖然遠征失敗,但對胡繼棠和方若水加以革職的重罰,伍繼周知道,那與其說是對這兩位將軍的敗北治罪,不如說是治他們最終未按大統制安排行事之罪。在大統制計劃中,遠征不做則已,一做就要將西原徹底解決,就算前方吃緊,也必須撐下去。但胡繼棠最後還是違背了大統制這條命令,率軍撤退。只是此戰雖敗,連伍繼周這等並不知兵之人也知道,胡繼棠實是做了最好的一個選擇。儘管遠征軍敗退,兵力損失卻並不很多,所以共和國的根基並不曾動搖……假如不是五羊城這個變數的話。可不管怎麼說,胡繼棠是有能力也有威望的名將,這一點大統制亦很清楚。只是,要重新起用胡繼棠,事實上就是在承認大統制先前的決定有不到之處,如果是以前的大統制,伍繼周想來亦覺那不可能。看來,事態嚴重還超過了自己的想象,逼得大統制亦只能低頭了。
刀槍無眼,校場比試時用的都不是真槍真箭,槍頭和箭頭全用九*九*藏*書白堊包代替,一旦擊中,便是一個白點,以此來判斷勝負。因為衝鋒弓隊長於騎射,三人拿了白堊槍以外,每人都帶了二十支白堊箭。三匹馬上了校場,前面小庄帶著九個衛隊已在靶桿旁圍了半個圈。相距三十餘步,這個距離要射中銅鑼這麼大的目標,對衝鋒弓隊而言實是不費吹灰之力。米德志伸手摸出一支白堊箭,正待搭到弓上,王離已喝道:「米德志,別太讓人瞧不起了!」
黑眚槍與白瞳槍,是他家世代相傳的槍法。他和萬里雲是換帖兄弟,萬里雲知道義弟槍法高強,請他將白瞳槍傳授給自己的衛隊,徐鴻漸不好推辭,便傳了一路簡編白瞳槍。雖然只是一路簡編槍法,白瞳槍的威力卻至少保存了六七分,現在與王離對上的那侍衛用的雖不是這路簡化白曈槍,但只消發覺對手的槍術高強,這人肯定要用出白瞳槍來。到時雙槍一對,王離的黑眚槍是不是真的,馬上便可知分曉。
然而不論此時伍繼周感到有多麼冷,在昌都省西靖城軍營里,卻依然熱火朝天。
他的手一振,三枝箭幾乎同時射出。這三箭快得異乎尋常,並同時射中靶心,邊上觀看的士兵齊齊贊了一聲。
陸明夷已走上前來,站到王離身邊,躬身行了一禮道:「萬將軍。」
伍繼周的聲音在荷香閣外響了起來。大統制抬起頭,沉聲道:「進來。」
傳令官道:「萬將軍說軍中成軍,不好指揮,現在大統制有令,要抽調一部份軍力,衝鋒弓隊損失極重,再勉強成軍,實是得不償失。」衝鋒弓隊是當初畢煒的驕傲,在全軍士兵中亦相當於一個神話了,那傳令官雖然不曾來過衝鋒弓隊,但這個番號要撤銷,他亦有點惋惜。
萬里雲笑道:「你衝鋒弓隊長於騎射,不准你們用此長技,你們怎麼也不服。有什麼本事就用出來吧,不過要用白堊箭去射,畢竟只是切磋,不是生死相搏。」
「狄復組又有活動。」
他洞若觀火,正與王離對敵的那兩個侍衛卻有點摸不清頭腦。他們得徐鴻漸傳授這路簡化白瞳槍,本覺使出這路聯手槍法來,定然能夠一舉成功,誰知和王離一對,只覺對手的槍法有如一個極大的旋渦,有種要將他們手中的槍吸進去的感覺,而己方每一次攻擊,對方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避,而且閃過後竟然還能反擊。這是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兩人同時生了懼意,不約而同地想道:此人……此人的槍術要遠遠比我們高嗎?按理也只能如此解釋,可如果王離的槍術要遠遠高過他們,為什麼他又不痛下殺手,難道還要戲弄自己不成?
這手勢那侍衛首領小庄自然看在了眼裡。其實僅僅從一個照面上,他亦看出先發三人不是對方的對手。他向一邊的副首領交待了兩句,一打馬,那副首領答應一聲,帶著兩人同時撲出。現在,已有六人與王離、陸明夷和米德志相抗,小庄以下四人仍然守在靶桿下。
米德志心想用一指用二指,其間相差極微,實戰時只怕也沒什麼區別了。只是他知道王離向來對陸明夷很不服氣,陸明夷卻就算在背後亦對他沒有惡言,心想這少年同僚倒是厚道,比王離好打交道多了,如果這一次不是王離負重傷而是陸明夷受了重傷,自己和王離一同整軍,多半不會有現在這麼得心應手。他笑道:「對了,你聽說了嗎?王離就要回來了。」
那是一個陸明夷的對手。
如果以性命相搏,勝負自然難料。但這種比試,對方卻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了。陸明夷本來還有點忐忑,生怕萬里雲的衛隊強到自己無法對付,但現在他卻已經明白,大約四個照面左右,對手必定要敗在自己槍下。
這番話,是在共和二十二年的九月十三日所說。這個時候正是鄧滄瀾水軍敗退後的第二個月,閩榕省正式舉起「再造共和」旗幟的次月。本來東平水軍封住五羊城南面海道,斷絕他們從海上以商船取得補給的後路,然後陸軍再南下攻擊,水陸並濟,一舉消滅再造共和勢力,只是這個計劃最終因為鄧滄瀾的敗北而破產了。當時東平陸戰隊已經依造計劃出發,結果抵達南安城時,卻發現閩榕太守高世乾已經正式投向五羊城一方。原計劃中,之江軍區的陸軍是從閩榕省取得補給,但閩榕既然已加入反叛的行列,勢必就要先把閩榕這個五羊城的屏障解決了不可。只是東平陸戰隊正式發動攻擊時,南安城的戰力竟出乎意料地強,雙方在南安城下陷入膠著。由於閩榕廣陽二省已聯為一體,攻打南安城,五羊城必定會前來救援,因此鄧滄瀾在戰後除了向大統制請罪,還闡明了此點,說欲速則不達,要剷除叛軍,已不能過於急躁,大統制也首肯了此點,下令之江戰區陸戰隊圍而不攻,等候命令,同時將共和水軍北戰隊緊急調派到之江省補充東平水軍的損失,再從各地調集精兵前去增援。
現在唯一的一線勝機,就是速度。
他心頭惶惑,在萬里雲身邊觀戰的徐鴻漸卻連立都立不住了,喃喃道:「真是黑眚槍!真的是黑眚槍!」
一聽能用箭,米德志已舒了口氣。衝鋒弓隊最擅長的便是騎射,他雖然不像王離和陸明夷那樣練成連珠箭,但箭術亦可圈可點,心想你既然能讓我們用箭,我三人齊射,不信連一支都射不中那銅鑼。
衝鋒弓隊本是畢煒一軍中士兵傳為神話的地方,米德志當初被選入衝鋒弓隊,高興得一夜都沒睡。他聽陸明夷這般問,苦笑道:「不願。你有什麼辦法?想和王離一塊兒被砍頭?」
走出荷香閣,伍繼周突然有點暈眩。在大統制身邊呆得久了,總有種恍惚。
彷彿從高山上滾落的一個小雪球。一開始,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東西,但隨著滾落,這雪球不斷變大,終於引發了一場雪崩。五羊城再造共和之舉,終於也引發了一場大變動。
「沒什麼。」陸明夷喃喃地說著,卻看看天道,「現在就看他們的了。我是為了他們,看他們能不能為我。」
雙槍術,在軍中流傳並不廣泛。很久以前,還是前朝大帝得國時期,出過一個使雙槍的好手,名喚宇文平,最後卻死在黑眚槍姚仲唐手上,以後用雙槍的人越來越少,已難得一見,萬里雲這支侍衛隊還從沒碰到過用雙槍的人。剛才陸明夷以單手槍與他們對敵,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陸明夷竟然會用雙槍,這人白堊槍已被奪走,正在發楞,陸明夷一槍又出,這一槍正中他前心,將他刺得翻身落馬,只比米德志慢得片刻。
陸明夷道:「我尚不及王將軍。王將軍的連珠箭一指即可發出,但我用兩指,比他慢了一些。」
米德志和陸明夷沒想到這時候突然有令下來,兩人立時迎上前去,王離也跟在他們身邊。三人剛上前,那傳令官看見王離,笑道:「王將軍原來回來了,正好,那九*九*藏*書這令就由你接吧。」
這話將傳令官噎得說不出來,心道:我好意提醒你,你還這麼不識好歹,那也不管你了。他也冷冷道:「王將軍既然不接,那我便如此回復了。」
想到此處,陸明夷已翻身下馬,不等王離回答,他已搶道:「萬將軍,衝鋒弓隊百戶陸明夷有事相稟。」
門呀地一聲開了,伍繼周走了進來。隔著帘子,大統制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文書的身影,喝了口茶,才道:「有什麼要事嗎?」
這小庄是萬里雲親衛隊的首領。親衛隊共有三十餘人,對方三人,若是所有人全上,那就算勝了也要塌台。他走過來道:「遵命,末將便與兩位兄弟前去領教。」
他沒說完,意思定然是「否則就砍你人頭」之類。不過萬里雲畢竟是一方軍事首腦,也不至於說出這麼負氣的話,但每個人都知道這話的意思。本來話已說到這份上,王離知趣的話便退下,萬里雲也不會難為他一個百夫長,誰知王離就是不知趣的,他揚聲道:「萬將軍此話當真?」
手指一動,弦聲卻異乎尋常地響,原來竟不是他一張弓的響聲,陸明夷和米德志不約而同地彎弓搭箭。小庄眼觀六路,見三個方向同時有箭矢射來,心道:撐不住了?對手要以箭矢攻擊,他早有所料,所以一直有四人駐守靶桿,見對方果然射箭,他厲喝一聲,身邊三個侍衛已翻身下馬,向前一步。
小庄眉頭一場,心道:原來將軍不僅是考較他們,也是來考較我們的。他們這親衛隊的職責是守御萬里雲的安全,但從來沒有參加過實戰,旁人只說這親衛隊厲害,當真有多厲害,便是萬里雲自己都不知道。這一次有衝鋒弓隊三百戶前來挑戰,正好可以看看親衛隊到底有什麼真才實學。他躬身一禮道:「遵命。」
再擊倒這個侍衛,靶桿就在眼前了,勝利也已唾手可得,陸明夷雙槍在手,嘴角終於浮起了一絲笑意。
衝鋒弓隊此次損失極大,五百人足足損失了一半,隊長洪修光戰死,五個百夫長中戰死了第一、第三兩個,第二百夫長王離重傷,至今未愈,現在只剩了第四百夫長米德志和第五百夫長陸明夷兩人在主持,衝鋒弓隊的殘部亦由他兩人暫分為兩部進行日常訓練。本來以為不用多久,衝鋒弓隊定然又會補充兵員和將軍,恢復舊貌,可現在回來過了大半年,卻仍然未收到重建衝鋒弓隊的命令。陸明夷和米德志商量,覺得只怕是由於衝鋒弓隊本是畢煒親兵,但畢煒和洪修光都已經戰死,這個編製實已名存實亡,新來的主持軍事的下將軍萬里雲對這個編製不看重的緣故。
只是,想以三個人就擋住己方攻勢,未免太託大了。陸明夷想著,此時對方三人已經衝到了己方三人之前,六個人彷彿迎面相撞的流星,剎那間纏結在一處。
他們在靶桿邊防守,若對手是直接衝過來,自然要以槍馬對抗。但對手若是射箭,在馬上就不如在步下靈活。他們這支侍衛首要任務是守護主將,因此馬上步下同樣側重,三人翻身下馬,手中長槍已翻腕擊出,「啪啪啪」三聲,三人同時將三支箭擊落。
米德志身為衝鋒弓隊百夫長,槍馬自然也非同凡響,但畢竟不是兩個萬里雲的侍衛之敵。在對手的雙槍齊攻之下,他閃過了一邊,卻閃不過另一邊,被一槍頂下馬來。雖然白堊槍無鋒,傷不了人,可從馬上摔下來也不是好玩的,他被摔得渾身酸痛,一時間亦爬不起來。只是幾乎同時,另一邊也傳來「啊」的一聲,那是一個侍衛被擊落馬下了。
鄧帥敗北的消息傳來,激起的是驚愕和不安,更多的卻是不服,特別是這批剛遠征敗回的軍隊。雖然遠征吃了一場大敗仗,撤退時卻因為井然有序,除了斷後的畢煒一軍,中軍和前軍都沒什麼損失。就算是畢煒部隊,因為他最後是親自斷後,本部中大半還是逃出了生天。
伍繼周得到大統制的同意,這才撩開帘子走了進來。一見大統制,伍繼周亦不由一震。大統制向來精力過人,臉色一向很好,但現在面色卻顯得有點蒼白。他從懷裡摸出一張折好的紙,道:「大統制,請過目。」
那人道:「那是我的見識太淺陋了,只道我堂伯一死,黑眚槍就已失傳,原來尚存於世,不知他會的是不是全套,若是全套就好,黑白神槍又能夠合璧為一了。」那人說到最後,眼裡都有點發亮。郭凱認得,那人是跟隨萬里雲而來的副將,名叫徐鴻漸,軍銜都尉。據說此人槍術極高,和萬里雲私交也極篤,聽這人談吐,果然是個痴于槍術的軍官,而稱萬里云為「萬里兄」,看來也是獨此一家。
一聽王離說這話,米德志和陸明夷都吃了一驚。軍中有句話叫「令行禁止,雖誤亦行」,只要命令發下來了,下面就只有遵守一條路可走,王離說不能接,那是抗命不遵,按軍法可以處斬了。雖然米德志和王離不睦,但也有點急,忙道:「王將軍,那是什麼令?」
看來不能輕易擊敗他們。這三人中領頭的帶轉馬,伸手在頭頂做了個手勢。
陸明夷已搶到了一支白堊槍。這一路雙手二段寸手槍是他從父親的槍譜中體悟出來的,當真是天下再沒第二人懂得。當一個侍衛挺槍向他刺開,陸明夷忽然將槍交到左手,右手一握抓住了對手的槍桿。本來這種單手槍肯定比不了雙手槍的力量大,變化也不夠多,但他突然以單手使槍,槍勢卻沒什麼大變化,讓那兩個對手亦大感意外。本來這兩人聯手出擊,破綻相互彌補,只是陸明夷抓住了一槍,左手的白堊槍攻勢絲毫不減,這等出奇制勝,他們亦從來不曾碰到過,還不等回過神來,陸明夷的左手槍已一槍正中右手邊那人手腕,這人手一松,白堊槍已被陸明夷奪去,正在一楞,陸明夷右手白堊槍也已擊出。
他突然放棄了兩個對手,沖向另一邊,正與他纏鬥的兩個侍衛亦大吃一驚,打馬追擊。三騎馬一前兩后,追了個馬頭趕馬尾,此時擊敗了米德志的兩個侍衛正待向陸明夷衝去,見一邊已有一騎馬殺過來,兩人出手比腦筋更快,當即挺槍迎擊。也就在這時,陸明夷手中雙槍一錯,已將對手的槍擊在一邊,與他擦身而過,直向靶桿衝去。
陸明夷一怔,道:「他傷好了?」
王離此時也明白自己已經說僵了,要是這麼退卻,便要成為旁人的笑柄,但硬著頭皮上,被打得一敗塗地,同樣要為人所笑,正在進退兩難,聽得陸明夷的聲音,他忖道:他想幹什麼?
見陸明夷點了點頭,米德志的臉更白了。這樣挑動全軍請願,已是等如嘩變,若是事後算賬,反正衝鋒弓隊一共才兩百多人了,砍兩百多顆人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他越想越害怕,忖道:王離這傢伙亂來,沒想到陸明夷也這麼亂來!可已經亂來了,他也沒別的辦法,只有硬著頭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