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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漸燎原

第二章 火漸燎原

霧雲城。
他和同伴一起向陸明夷攻擊,結果同伴被擊落馬下,自己又被他閃過。這種一敗塗地的屈辱,讓他實在難以忍受。現在陸明夷終於也逃不過自己一槍,定然要被自己擊于馬下了。
現在鄭昭已經到了五羊城,而且五羊城已經取得了第一個勝利,毫無疑問,共和國內戰已經無法避免了。但是,假如大統制死了,內戰真的能夠消弭于無形嗎?本來顧清隨一直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突然想到,似乎自己的估計太過樂觀了。至少,坐在對面的這個人所代表的勢力,就更希望戰爭會延續下去,雖然他們嘴上說的是「咸與共和」。
擋下兩箭,是小庄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才能達成,對這第三箭他卻已無能為力了。他有點茫然地看著這支箭從自己還在半空中的身邊掠過,甚至還能看箭頭包著的白堊包里漏下的粉塵,打著轉,直取靶桿。而此時,已再沒有人能夠防守了。
泰不華微笑地說著。雖然也是狄復組的重要成員,但泰不華一直都覺得,狄人復國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不僅僅是中原人不會同意,就算狄人中,大部分人也更贊同留在共和國里。風餐露宿地遊牧,到底遠遠比不上農耕安定。所以當他聽得屈木出在機密會上提出,大師公建議將狄復組全稱改為「狄人復興組」時,就竭力表示贊同。
真要被擊響銅鑼不成?他想著。就在這一瞬間,陸明夷卻已陷入了絕望。
他想著,嘆了口氣。希望叔叔能夠真的放棄狄人復國這個不切實際的宗旨吧。宣鳴雷原本身在共和軍中,心底卻將共和軍當成了敵人,但現在與這些中原軍人並肩作戰,不僅有好友,甚至,還有申芷馨,慢慢地,他發覺再不能將這些中原人僅僅看成是勢不兩立的異族,而是一樣有血有肉的同胞。
宣鳴雷聽得他說要見鄭昭,更是吃驚,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要見他?我不是告訴叔叔了,鄭大人是有異術的,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那是被白堊箭擊中了!
讓那三個侍衛步行上前抵禦,為的正是這一刻延緩。現在自己搶到了這一時機,有自己在前,後面還有與陸明夷先前相抗的一個侍衛正衝過來,馬上又要成為兩人聯手對付陸明夷之勢,到時這個步行的侍衛再翻身上馬,三個人共同相抗,陸明夷再無勝機。雖然陸明夷方才疾如閃電的進攻使得自己的防禦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但現在這缺口已被彌補,那邊王離落敗也已在片刻之間了。
軍中一般沒有專用投槍的,專用投槍比較難,因為必須有個跟班隨時為他補充,不然手中槍一投出便成了赤手空拳,對於士兵而言,當然不可能專配跟班。不過,雖然一般不用,但幾乎人人都練過投槍,將此作為最後一招。小庄見他雙槍齊出,這才明白陸明夷打的是這主意。他若去擋投槍,陸明夷的左手槍便可將他擊落馬下,若擋陸明夷的左手槍,這投槍又將擊響銅鑼,當真不能兩全。但他仍是面色如常,厲聲喝道:「大寬!」
屈木出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霽色,點點頭道:「不錯,儘力而為吧。」
陸明夷一直在苦練連珠箭,但現在要連射兩箭還有自信,要連射三箭卻有點勉為其難。他雖然不知王離助了他一箭,只道身後那侍衛隨時都會一槍將自己捅下馬來,因此將白堊箭搭上弓時,手指都不禁有些顫抖。
萬里雲皺了皺眉,喝道:「他們請什麼願?」
鄭昭道:「是不是真心如此,其實也不重要。大勢所趨,士圖兄,你覺得狄人復國現在還真能成功嗎?」
屈木出與顧清隨會面后一月有餘,十二月二十四日,在五羊城裡,有人前來請見五羊城水軍新晉的校尉宣鳴雷。
這四個字不僅閃過小庄心頭,陸明夷心頭也同樣閃過這四個字。只不過,他也知道,將要定下的勝機,是對手的。
一定要殺了大統制!
如果說這本來只是一個念頭,現在卻已經成了顧清隨的信念。他看著木板上這幾個字,拿過邊上一塊抹布來擦去了,又拿起筆寫道:「其人深居淺出,如之何?」
正如他所想,放出這一箭的正是王離。王離被四個侍衛圍攻,眼角卻一直在盯著陸明夷。陸明夷能衝到靶桿前,實是自己替他將對手接下的緣故,雖然他平時對陸明夷很是不睦,但現在卻只盼著陸明夷能夠成功。見陸明夷背後有個侍衛衝過來,眼看就要刺中,王離心中比陸明夷更為焦急。
以此為由,高世乾堅壁清野,打出了「再造共和」的旗幟,終於公然反對大統制了。其實人人都知道,這是因為號稱不敗的鄧滄瀾元帥的水軍也敗了,連「水戰第一」這名號都被五羊城裡後起的少年將領鄭司楚奪了,本來就與五羊城走得近、又對大統制不滿的高世乾終於解除了後顧之憂,也就公然與五羊城走到了一起。
當顧清隨發現自己有這麼一個心思時,他一時都嚇呆了。現在大統制一定對自己加倍注意,雖然顧清隨不相信連自己在想什麼大統制都能知道,但他還是感到害怕。要消滅神一般的大統制,顧清隨幾乎要認為自己已經發瘋了。可是這個念頭越來越堅定,那就是大統制不死,共和國必將陷入翻天覆地的內亂中去——尤其是傳來鄭昭抵達五羊城,五羊城揭起「再造共和」的旗幟這消息的時候。
泰不華點了點頭。宣鳴雷猶豫了一下,又道:「大師公也同意?」
他不像王離那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萬里雲初來此地,他就很注意打聽萬里雲的為人。「頗為愛才,性情也相當寬厚。」他能夠挺身支持王離,正是出於聽到的這個風評。看起來萬里雲真箇和傳說中的那樣愛才,自己三人的表現一定讓他刮目相看。
這個問題,其實顧清隨在與他們這批人接上頭時,就已問過了。果然,這人想都不想,就抹去了木板上的字,寫上了「咸與共和」四字。這個答案冠冕堂皇,可顧清隨實在無法相信。因為大統制雖然一意孤行,可是在這個問題上,卻當真已經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帝國時期,狄人進入中原,中原人都視其為蠻夷,所以他們也經常前來邊境搶掠。可是進入共和國后,狄人不論在哪方面,都與中原人一般待遇,很多狄人開荒種地,轉為農耕,生活安定,更是和中原農人一般無二了。對這些人來說,要他們再自成一國,上馬搶掠為生,他們自己首先不願意。這從方面來看,顧清隨都不相信這狄復組還能再掀起什麼浪來。
更有可能,叔叔只是作一下表面上的退讓,為雙方的九_九_藏_書合作掃清障礙。鄭昭肯定不會如此輕信,而叔叔也並不需要鄭昭真正相信,只是為了在雙方心照不宣下達成合作的協議罷了。宣鳴雷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裏竟是如此苦澀。
曾經與大統制一同創立起這個共和國的,文為鄭昭,武為丁亨利。只是連這兩個人都一叛一死,到了這時候,顧清隨怎麼都覺得共和國已經出現問題了,何況,他自己就是五羊城人,在五羊城度過了數十年,就算從這方面想,他也無法認同與五羊城為敵這個事實。
看來戰爭就快要結束了。自己想要在這一番風浪里嶄露頭角的夢想,看來還要推遲。也許,希望仍要寄托在西原的薛庭軒身上吧。
只是,大統制仍然走出了最錯的一步。
「當」一聲。此時,周圍人的為小庄捨身擋箭之舉的驚呼才剛發出,隨即卻是歡呼。這一場比試當真看得人目不睱接,魂不守舍,攻守雙方都幾非凡人,雖然陸明夷最終射響了銅鑼,但歡呼的人中也無一不想:若是我,只怕根本擋不到現在。
這句話本來也是解嘲的話,但從東平駐軍嘴裏說出來,卻帶著一種倔強和不服。上一次出擊,終究過於急躁了,像水陸兩軍不能同時出發,就是一次敗筆。不過,這一次鄧元帥已得大統制全權委任,並且上一次被革職的上將軍胡繼棠也官複原職,將來統率陸軍。此番二次水陸並濟南下,必將作雷霆一擊,一舉消滅五羊城。
「鄭大人十分贊同。」
徐鴻漸也微微一笑,輕聲道:「一切聽從大哥安排。」
杉垣區是霧雲城最大的一個區,聚居著工匠、商人,以及共和國各級部門的下層屬吏。在這兒,歌樓酒肆也是最多。這家「聽月居」名字很別緻,門面也不算大,基本上是一些低級官員和各部屬吏每天回家後來喝上一兩杯的所在。
狄復組就算不死心,終究大勢已去。所以就算他們想利用自己,但自己何嘗不可以利用他們?想到此處,顧清隨終於拿過木板,抹去了那人寫的字,寫上了:「二月三日。」
陸明夷知道,自己已全然落在了下風,根本不可能再取勝了。但先前搶到的這一點先手仍然可以利用,也唯有利用這一點先手才有可能取得勝利。他摘下了背後衝鋒弓,心道:面前兩人對付投槍,肯定及不上我出手快,要擔心的只是身後那人……三清庇護,但願他慢一點!
最終還是失敗了?這一瞬,陸明夷心境反倒一片空明。「為者未必成,不為無成者。」他想到了小時母親跟自己說過的這話。母親說,這是父親離開家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意思是做了不一定會成功,但不做就肯定不能成功。
只是這僅是陸明夷心底的一個秘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場翻天覆地的變故已經迫在眉睫。
他搭上了三支白堊箭。
小庄的槍彷彿長了眼睛一般,將一支白堊箭擊飛。但小庄的心卻更沉,因為他看到,陸明夷放出一箭后,長弓動也不動,從弦上卻又射出一箭。
甚至在前帝國之前,霧雲城就是天下第一名城。到了共和國時期,霧雲城的規模已越發龐大。在舊有的三個大城區以外,又增加了兩個新的大城區。距離內城最遠的烏桓區,有人戲稱是「雲里霧裡進城,雲里霧裡出城」。因為從烏桓到內城,若是步行的話,足足要花一天時間。
銅鑼一響,萬里雲一下站起。邊上的軍官見主將突然站起來,都嚇了一跳,心道:萬將軍會不會惱羞成怒啊?萬里雲的侍衛隊好大名頭,這一次以十對三,最終還是讓那三個人擊響銅鑼。他們只怕萬里雲怒火上來,會讓衝鋒弓隊三百戶吃不了兜著走。有幾個厚道點的便想是不是該上前趁機緩頰,讓萬里雲有個台階好下,畢竟衝鋒弓隊之強,確屬難能。誰知這時邊上有個傳令兵已先行過來,稟道:「萬將軍,衝鋒弓隊全隊前來請願。」
穿風衣之人抬起頭,看了看這人。如果有個職位較高的官吏在此,見到此人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穿風衣的人分明便是代理國務卿、吏部司司長顧清隨。
「鄭兄,這狄復組真心如此嗎?」
萬里雲笑了笑,高聲道:「好吧,請三百戶和小庄過來繳令。」
泰不華與鄭昭的會面十分順利。當宣鳴雷看到泰不華滿面含笑地從鄭昭屋中出來,他小聲道:「如何?」
泰不華帶著這個好消息回去的時候,鄭昭已在密室與申士圖商議這條消息了。
就算有再微弱的希望,也一定要堅持下去。這就是自己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曾經名滿天下又默默無聞的父親留下的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吧。陸明夷想著,抿著嘴,仍然摘著背後的衝鋒弓。
萬里雲怔了怔,突然露出了點笑意:「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支人馬。」他看了看邊上的徐鴻漸,微笑道:「徐兄,看來我還看走了眼。」
集中優勢兵力,發動決定性的一擊。這是鄧滄瀾的策劃。他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只是五羊城出乎意料的頑強使得他最初的計劃破滅了。好在東平陸戰隊圍困南安之戰只在開始進行過強攻,因此損失並不大。只是水陸雙方皆鎩羽而歸,雖然東平水軍敗在本來就聲名赫赫的五羊水軍手下,算是情有可原,但東平陸戰隊居然在本以為沒什麼實力的南安城下吃了個虧,卻讓士氣大受影響。
十一月三日。
從車子里走下來一個穿風衣的人。這人的風衣有個大風帽,將一張臉都遮得嚴嚴實實。雖然霧雲城的十一月已經相當寒冷了,不過這樣穿法還是稍嫌誇張了。只是做生意的和氣生財,客人別說穿件帶風帽的風衣,就是把棉被裹在身上,跑堂的也不能說個「不」字,因此根本沒有在意,仍是滿面堆笑地將這人迎了進去。
這種念頭,顧清隨從來不曾、也不敢有過。但他一做上代理國務卿還不到十天,就不由自主地這麼想了。特別是第二次西征失敗,顧清隨並非知兵之人,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兵,在他看來,胡繼棠和方若水趁著糧草尚未完全耗盡,及時班師是完全正確的,這使得五萬遠征軍有七成多都安全返回了,保證了共和國的軍事實力不受大的損害,大統制卻認為胡方二人延誤戰機,罪大惡極。因為此事,顧清隨第一次向大統制的決策提出了異議,說胡上將軍和方上將軍雖然戰術上有誤,但他們保全遠征軍大部的安全返回,功不可沒,何況現在也是宿將漸漸凋零、後起戰將尚未成長起來的非常時期,對胡繼棠和方若水責罰太過,有可能會打擊軍心。但大統制卻大發雷霆,指責顧九_九_藏_書清隨想賣好給胡繼棠和方若水,有結黨營私之弊。結果,顧清隨第一次被大統制罵得汗出如漿,胡繼棠和方若水兩人仍然被革職。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
大統制已經變了。大統制完全成為了當初的帝君,而且是最暴戾的帝君。為了共和國,要消滅的不是五羊城的再造共和勢力,而是大統制!
這一次衝鋒弓隊絕處逢生,非但不撤銷番號,還成了主將親信,衝鋒弓隊上下全都大感振奮。王離本來對陸明夷和米德志都有些看不起,但經此也對他們大為改觀了,平時亦有說有笑。更讓他興奮的是,徐鴻漸進駐衝鋒弓隊,將衝鋒弓隊擴編到六百人,但百戶卻沒有增加,仍是他們三人。這樣他們三人每人麾下便有兩百兵員,軍銜雖然未升,實質上卻都已升到了驍騎。看來,只消一有戰功,他們都將晉陞一級了。
顧清隨雖然面無表情,其實心頭卻似有滔天巨浪。他為了這個計劃已策謀許久,但真箇要實現的時候卻又感到事先考慮的還是太少了。不是計劃本身,而是對這計劃實行后的情形,估計得還很是不足。
鄭昭昏迷后,顧清隨成為代理國務卿。數月前,他曾集結一批議府成員,上了一條對大統制的不信任案。因為大統制執意要進行西征,第一次還只是昌都省一省開支,耗費的是畢煒在西靖省的積蓄,規模也不是很大,但第二次卻出動了三個軍區的兵力,幾乎將一年的國庫收入全部耗盡了。這一次西征假如勝利了還好,結果卻是勞而無功,軍事上毫無成果,反倒使得畢煒這個昌都軍區的軍事長官也戰死在西原。為了彌補這個缺口,大統制又責令顧清隨想辦法增加國庫收入。
規則上說,比試中只消被擊中要害,就必須立刻退出,不再糾纏。此刻,這侍衛心中既是懊悔,又是痛楚,但也有幾分佩服。
宣鳴雷臉頰抽了下,也笑道:「是啊,好久不見。」
此時王離、陸明夷、米德志和小庄都走了過來。王離和米德志身上儘是斑斑的白點,王離身上更甚,陸明夷雖然身上沒有中槍,但也累得筋疲力盡。相形之下,小庄只是肩頭有一個白點,他躍下馬來是有意為之,並不狼狽,但現在的神情卻極是沮喪。一到近前,小庄便恭身一禮道:「稟萬將軍,末將無能,有負將軍厚望。」
那是個雅座,有個人在裏面等著了。這雅座特別僻靜,雖然現在天還未黑下來,但那人坐在裏面卻已是連面目都看不清了。那人端坐在案前紋絲不動,案頭只點了一盞油燈,穿風衣的那人讓隨從侍立在門口,自己走了進去,與等在裏面的那人相對而坐。一坐下,本已坐著的人便拿出一個扁扁的木盒,打開后,裏面是一塊打磨得極其光滑的塗了一層白漆的木板,邊上則是一支筆。那人拿起筆來,在木板上寫了幾個字:「顧公意下如何」。
搶在自己摘下衝鋒弓之前。
那正是小庄。小庄本來立馬在靶桿下,此時終於也沖了上來。他緊盯著陸明夷,喝道:「快上馬!」
投槍不能見功,其實卻已在陸明夷意料之中。投槍的準頭不夠,雖然自己離靶桿不遠,但能不能擊中銅鑼,他心中也是沒底,他真正的打算也並不是投槍。一投出右手槍,右手手腕一翻,已伸到左肋之下。此時左手正將白堊槍刺出,他的右手一把抓住槍桿,向前擲出,左手卻放開了槍桿,伸向背後。只是剎那間,左手槍也已擲了出去。小庄雖然全神貫注地防備,卻也沒想到陸明夷連左手槍都能投出來,他大吃一驚,但手上仍是不亂,將白堊槍一豎,已將陸明夷的左手投槍格開。
不,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又過了良久,對面那人終於有點焦躁了,拿過木板來寫了兩個字:「如何?」
這是最後一搏了。他想著。成敗就在此一舉。
他這樣去寬解申士圖,但心裏卻也隱隱有點痛楚。雖然鄭司楚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但這麼多年養育下來,在他心目中,鄭司楚已經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鄭司楚心裏其實也是喜歡申芷馨的,他早就看出來了,但最終申芷馨選擇的不是他,讓鄭昭亦覺遺憾。只是在五羊城,再想找一個鄭司楚的良配,他都已不太想得到了。
這四個字一寫下,那人一言不發,收起了木板,向顧清隨行了一禮,起身走了出去。他們兩人在屋內至始至終都不發一言,此時仍是一言不發。待此人一走出去,顧清隨長舒了一口氣,也站了起來,彷彿身上卸下了千鈞重擔。
擊中自己的,無疑是王離。王離現在被四個人圍攻,本來就在苦苦支撐,隨時都會落馬,但他在這等情形之下竟然還能發出一箭來。這些對手的堅忍,實在比他們這支侍衛隊更強。
「啪」。
萬里雲掃了他們一眼,又道:「徐鴻漸將軍。」
狄人復國,真箇如此重要?
「成了。」
這一天的黃昏,一輛馬車進入了杉垣區的一家名為「聽月居」的酒肆之中。
自己已不可能取勝了,陸明夷再一落馬,衝鋒弓隊就將徹底消失。王離對衝鋒弓隊這名號極為自豪,幾乎看成了自己的性命,此時他心目中已全然沒有了對陸明夷的妒忌,想的只是要讓陸明夷一箭成功。只是他射出一箭,哪裡還閃得過邊上四人的齊攻,四支白堊槍齊齊刺來,全都刺中了他。幾乎是啪的一聲,四支白堊槍齊著。因為是從四方齊中,王離反倒沒有摔下馬來,仍是直直坐在馬上,只是上半身盡在白堊粉塵中。
也許,我才是再造共和的第一功臣。顧清隨想著,但心裏卻仍然無可奈何地想到,也有可能,不論事成事敗,自己都將罵名千載,遺臭萬年。只是自己已經踏上了這條路,那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只能一步步向前走去。
宣鳴雷到五羊城后,和鄭司楚一樣,軍銜暫定為驍騎,升為校尉看似連升了三級,其實他在東平水軍時就已是翼尉,而此戰他立功極大,所以晉陞時就按他原有軍銜晉級。鄭司楚也一樣,本來就是校尉,他在此戰中功居第一,甚至鄧滄瀾「水戰第一」的稱號都讓他奪了過來,所以他按原軍銜升為都尉。五羊城後起的七天將中,年景順和談晚同兩人軍銜都是校尉,其餘幾個都是翼尉或輔尉,如此一來,鄭司楚和宣鳴雷後來居上,已經超越了七天將中大部分人,但五羊城軍中對他二人都已傳為神話,談晚同和崔王祥更是已將宣鳴雷補了戰死的紀岑之缺,成為新的水天三傑,因此軍中無人對他二人的越級提升感到不滿,甚至有人覺得他們升得還太read.99csw•com慢。
小庄幾乎要叫出來。眼前這對手,年紀還不大,居然已練成了連珠箭!如果有時間,小庄一定會絕望地大叫出聲,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想,腰一用力,人已在馬鞍上站了起來,再一用力,人便從馬上躍了起來。
想到這裏,顧清隨心裏又是一震。這一點他一直沒有想過。一開始見到大統制時,他對這個年輕人頗存輕視,隨後卻漸漸生了崇敬之心,直到敬若天人。當共和國真的成立了,自己也成為共和國有數的高官時,卻覺得這共和國實在並不見得比帝國好多少,特別是當大統制的權威比過去的帝君有過之而無不及時,顧清隨終於也開始懷疑,推翻帝國,建立共和國,究竟有什麼意義。犧牲了那麼多性命,換來了這個新生的國家,無論如何也應該比過去更好。可是,顧清隨卻甚至覺得,現在有些地方還不如過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陸明夷的第二箭已然射出。這一箭射來,正被小庄的肩頭擋住,而此時,周圍的人都張開了嘴,正待發出他們的驚呼。只是小庄的心卻徹底沉了下去。
鄭昭知道申士圖定是想到女兒的事了。他們都有意結為親家,誰知申士馨偏偏愛上了宣鳴雷,明年春來就將訂婚。本來申士圖覺得宣鳴雷雖然不如鄭司楚稱心,但退而求其次,這也是個前程遠大的青年,女兒終身有托,也是件好事。可現在知道宣鳴雷居然是個狄人,他便又有些猶豫。鄭昭道:「士圖兄,難道你還有這種偏見嗎?宣將軍是個很不錯的少年將才,不會辱沒了令愛的。」
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嗎?他手握長槍,腦海中又閃過了一個念頭。
造成這種情況的根本,就在於兩次失敗的遠征吧。不論哪個時代,窮兵黷武都是一個貶義詞。共和國本來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國力正在不斷恢復,但畢竟還只是恢復時期,那場幾乎毀天滅地的大災難過去了也沒多少年,大統制卻在這個時候一意孤行,發重兵遠征西原,這已不能用「不智」一詞來形容了。當初鄭昭公然反對向西原用兵,顧清隨雖然不敢附和,心中卻極為贊同,盼著大統制能從善若流,不要做出這最錯誤的決斷。
一時間,陸明夷的腦海中空明一片,什麼都沒有,唯有手中弓、掌中箭。衝鋒弓隊向來就對弓術極為看重,陸明夷最近更是一直在苦練弓術,出手更是純熟無比。當他將弓弦拉開時,已什麼都不想,眼中唯有面前不遠處掛在靶桿上的銅鑼。
萬里雲倒是溫言道:「小庄,你也儘力,去歇息吧。」說完,掃了王離、陸明夷和米德志三人一眼,高聲道:「三位將軍,辛苦了。」
他正在高興,背心突然一疼。雖然這疼痛算不得什麼,但他的心剎那間卻涼了。
想到這兒,宣鳴雷不由淡淡一笑。自己已有一半血脈是中原人,如果芷馨嫁給自己,生下的孩子就只有四分之一狄人血脈了。當自己成為狄復組的高層時,就一定是狄復組真正改變的契機。他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就去安排。」
小庄也已看到了陸明夷拉開了弓。在這個時候,他剛格開陸明夷擲來的白堊槍,見對手如此之快就拉開了弓,他的心不由一沉。他們這侍衛隊雖然同樣對弓術相當看重,卻也沒有像衝鋒弓隊一般將騎射與槍馬並列,因此他根本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就彎弓搭箭。只是他身為侍衛隊首領,確非易與之輩,手中槍剛磕開了陸明夷擲來的白堊槍,毫無滯澀,已一帶馬,長槍趁勢橫掃過去。而這時,陸明夷的手指一松,箭已射出。
徐鴻漸是萬里雲的換帖兄弟,也是他的副手,萬里雲讓徐鴻漸重建衝鋒弓隊,可見他是準備和畢煒一樣,把衝鋒弓隊當成自己的親兵了。王離眼裡登時有點濕潤,深深一禮道:「多謝萬將軍。」他這般一謝,陸明夷與米德志也只好跟著行禮,只是陸明夷心中卻反而有點不安。
聽得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時,陸明夷表面上也表示了一番欣喜,但心底卻有種無法對人明言的沮喪。
陸明夷這樣想著。現在他作為重編衝鋒弓隊三百戶之一,駐紮在東平城,天天訓練磨合,隨時聽命,準備隨著大軍南下。只是好幾次在夢裡,他都對鄭司楚這個奪走了鄧滄瀾「水戰第一」稱號的五羊城少年將領當面說道:「不要就這麼失敗了,再翻起些大浪來吧。」
這才是陸明夷真正的最後一手。
這人嘆了口氣。他們這狄復組以「狄人復國」為宗旨,但就算他們這些鐵杆信徒也知道這口號現在越來越沒有號召力。他頓了頓,又低聲道:「不要多想了,中原人有句話,叫儘力而為,我們便儘力而為吧。希望,」說到這兒,他臉上又浮起了一絲笑意,「鳴雷已經在南邊立下了腳跟,不論哪一邊得勝,最終勝利的必將是我們。」
萬里雲讓徐鴻漸來重建衝鋒弓隊,這一點倒讓他有些意外了。固然衝鋒弓隊的地位能夠提高,只是,若從此衝鋒弓隊成了萬里雲的御林軍,上陣的機會豈不是少了?只是他雖這麼想,臉上仍是什麼聲色都不露,只是躬身行禮。
「正是大師公的意見。」
三個月後的今日,就是大統制的死期了。此後,事態將會如何變化,現在誰也不知道,自己也只能希望會轉向好的一面。
小庄正擋在他的身邊,陸明夷亦知道小庄身為侍衛首領,本領定然也是這些侍衛中最高的,自己縱有雙槍,能不能擊敗他仍是未得而知。他心思之快,實還比手中長槍更甚,左手槍忽地向小庄一點,小庄見他左手單手出槍也不遜於旁人雙手出槍,贊了一聲「好」,持槍將陸明夷的槍擋開,心想:你左手槍先攻,右手槍肯定馬上就攻過來了。擋他左手槍還只用了五分力,餘力盡在防著陸明夷右手槍刺來,誰知陸明夷厲喝一聲,左手槍一收一放,重又刺來,同時,右手卻是一擲,右手槍破空而出。
因緣聚合,總是如此。他想著,不知不覺間,卻想到了自己與妻子之間的恩怨了。
看到顧清隨寫的這幾個字,坐在對面的那人微微一笑,但這回他並沒有在木板上寫字,而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字也很小,顧清隨接過來對著燈光細細看了一遍,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宣鳴雷點了點頭道:「好。」待這水兵一走,宣鳴雷壓低了聲音道:「泰不華,你怎麼過來了?」
衝鋒弓隊意想不到的戰鬥力,讓萬里雲也有點吃驚。陸明夷聽萬里雲的口氣,心中終於一寬https://read.99csw.com,忖道:這一番真箇賭中了。
鄭昭笑了笑道:「這種事,我們為人父母的,也不好多加干涉,只要他們自己樂意就是了。」
連珠箭!
他想著。他自幼就是跟隨中原人長大的,那養父母很是善良,將他視若親生,也根本不知道他是狄人,和他說起當年狄人殺掠之事,充滿了憤恨。但說起那些誠實狄人遭中原人欺凌時,也一般充滿了同情。那時宣鳴雷就覺得,也許大統制提出的各族共和,一律平等才是更好的出路。至少,就算將來狄人復國已成,要殺戮無辜中原平民,他也絕對干不出來。這個想法他曾向叔叔提出過,但那時叔叔分明對自己一頓破口大罵,說自己吃多了中原人的飯,已忘了身為狄人的根本。現在叔叔突然改變了觀點,宣鳴雷心頭的懷疑遠比欣慰為多。
他心裏這樣想著,但身後已然感到了一股涼氣。不用回頭,陸明夷也知道,先前與自己對抗,後來被自己閃過的那個侍衛,終於趕到了。
本來,在顧清隨心目中,共和國的律法至高無上,包括大統制在內都必須受其制約。但大統制強行解散了議府,終於讓顧清隨徹底喪失了信心。
「即日起,衝鋒弓隊恢復番號,隸爾麾下,由徐將軍你一手重建。」
衝鋒弓隊的三個百夫長,本領之高,一至於此。就算最先落馬的米德志,也已非尋常人可比,王離和陸明夷兩人更是讓他大吃一驚。現在王離和陸明夷實際上都在以一對四,陸明夷還可以說是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但王離一槍一馬,被四個侍衛圍在當中不住打轉,雖然有點岌岌可危,卻仍然未露敗象,看樣子還能支撐一陣,而陸明夷更是突如其來,衝到了靶桿邊上。
直到現在,大統制雖然解散了議府,將自己也軟禁起來,但畢竟並沒有撕破面子,自己還能夠自由自在地來到這聽月居便是最好的證明。只是,一旦真箇執行了這個計劃,那就和大統製成為勢不兩立了。計劃一旦失敗,自己當然萬劫不復,顧清隨也早有準備。只是他現在猶豫的,倒是這計劃成功之後,事態真箇能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嗎?大統制固然剛愎自用,可是有大統制的世界和沒有大統制的世界,完全是兩個天地。失去了大統制,也許會變得比現在的情形更糟……
泰不華微笑道:「所以現在根本不用瞞了。」
申士圖聞言想了想,點點頭道:「正是。」
這大寬,便是正要去上馬的第三個步行侍衛。現在大寬在他身後,雖然看不到,但小庄相信這個同伴定能擋住投槍。果然,大寬聽得小庄的一喝,頭一仰,已見一支白堊槍正飛過來,直取靶桿上的銅鑼。他將手中白堊槍往地上一撐,人已一躍而起。他槍馬功夫很好,步下功夫卻也不遜於馬上,這一躍竟比陸明夷的投槍還高,伸手一把抓住了陸明夷的投槍。
衝鋒弓隊現在才兩百來人,但兩百多人整齊劃一地上了校場,聲勢還是不小。那傳令兵道:「他們遞上來一份請願書,說衝鋒弓隊上下一體,三百戶對將軍不恭,將軍若有責罰,他們願一體擔之。」
薛庭軒,鄭司楚。這兩個年輕的敵方將領,現在都已經嶄露出自己的天份來了。在他們眼裡,「陸明夷」這三個字根本還排不上號,也完全不會有印象。但有朝一日,這兩個人必將對自己聞風喪膽!
這人也長長舒了口氣,微笑道:「果然如大師公所言。屈木出,你可立下了不世之功。」
向陸明夷背後發出一槍的侍衛,此時終於舒了一口氣。
狄人復國,僅僅是一些狄人中的死硬派才持的想法,鄭昭還在國務卿任上時,曾經關注過這組織,發覺他們就算在狄人中也得不到太多支持,根本不足為慮。狄復組真正的居心,自然不能不防,但顧清隨將在二月刺殺大統制,如果真的能夠成功,那局面又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申士圖聽得這消息時,吃驚還甚於欣喜。兩人商議了良久,覺得這也是一個機會,只是后勢如何,現在卻尚不能預料。但有一點他們意見相同,就是一旦沒有了大統制,五羊城的處境必將寬鬆許多。即使北方還會有大統制的繼承者,但肯定不會有大統制的能力了。雖然南方接連取得了五羊城水戰和南安城防衛戰兩個勝利,但北方的實力還是遠遠超過了南方。最好的情況,就是南北雙方達成和解,形成真正的共和,最壞的情況,也要比現在這種北方蓄勢待發、南方岌岌可危要好。
這泰不華拱拱手道:「鳴雷,我是奉令叔之命,前來拜見鄭國務卿的。」
八月三日,本來準備進南安城休整的東平陸戰隊發動了對南安城的圍城戰。南安城雖是天下名城,但閩榕省不是軍區在地,高世乾手下也不過幾千防衛軍而已,本來兩萬余東平陸戰隊覺得定然一舉拿下,誰知南安城的守御竟是出乎意料地強。後來他們才知道,主持南安城防衛的是從五羊城而來的一個少年軍官,名叫高鶴翎。
「遵命。」
他是要以身擋箭!
宣鳴雷沉默不語。
他面前,步行的對手只剩下了個,但就在他要刺中此人時,邊上一桿長槍忽地伸了過來,正擊在他的槍桿上,將他的槍擊得撞向一邊。
那人不等宣鳴雷說完,已笑道:「鳴雷兄,好久不見了!」
高鶴翎和高世乾是同族,還有點親戚關係,因此申士圖將他派到南安城當客將。高鶴翎年紀甚輕,卻是五羊城後起將領中的佼佼者,第三代七天將中名列第四。五羊城第三代七天將,三個在水軍中,號稱「水天三傑」,四個在陸軍,高鶴翎則是號稱其中防禦第一,有「銅牆」之稱。同時,高世乾暗中已將防衛軍擴編到了萬人以上,高鶴翎將這一萬多兵力用得靈活多變,城外兩萬多東平陸戰隊圍城一個多月,竟然毫無寸進。就在徐鴻漸他們這支部隊出發之際,鄧滄瀾再次向大統制上書,說明利害,將南安城下的東平陸戰隊全軍撤回。這樣,高世乾的高安防禦戰歷時一個多月,獲得了勝利,徐鴻漸這支增援軍也就相應改變行軍路線,轉向東平城。
靜觀其變。
霧雲城的城制,是以當初的皇城為中心,環繞著皇城建起三個外環區。一環區居住的,基本上是各部官員。
南安城是閩榕省首府。今年七月中旬,東平水軍在五羊城外經歷了一場大敗,當時東平陸戰隊剛出發,準備進駐南安城,對五羊城發動水陸合圍之勢。但隨著東平水軍意外的大敗,閩榕太守高世乾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因此當八月初,東平陸戰隊依造計劃抵達南安城下,本九*九*藏*書來要進駐南安城,隨時準備南下攻擊,不料面對的卻是緊閉的南安城門。
他看了看對面的這個人。雖然明知對方是狄人,但看起來卻完全沒有異樣。一般人總覺得狄人樣貌和中原人大大不同,其實也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狄人中有一些相貌與中原人有異,有一些卻完全就是中原人的樣子,眼前這個人,就根本和霧雲城的普通市民沒什麼不同。他想了想,在木板上寫道:「大事若成,狄復組當如何?」
校場上,萬里雲看得亦有點喘不過氣來。
就算是最後一刻,也不能放棄!
宣鳴雷更是吃驚,呆了呆,忽然道:「叔叔決定放棄復國之念了?」
與顧清隨密談的那人出了聽月居,跳上一輛馬車。這馬車裡已經坐了一個人,見他進來,這人向邊上讓了讓。等車駛出一段,才低聲道:「談成了?」
「共和者,以人為尚,以民為本。是故共和之刀槍,不向民眾。」
話雖這麼說,但申士圖還是嘆了口氣,道:「女大不由爹,也是芷馨她沒福。」
也許,在自己摘下衝鋒弓之前,背後那人的一槍便已擊中自己。那樣的話,一切便已結束。只是,這樣的結果,和敲響銅鑼一樣,僅僅還是未來的一種可能,即使那是迫在眉睫的可能。
那水兵見宣鳴雷與來人已經認識了,便笑了笑道:「宣將軍,你們聊吧,那我先走了。」
這一天在民間是祭灶的日子,申芷馨在家和父親一塊兒做祭祠沒過來,宣鳴雷便在住處喝了點酒。五羊城的飲食|精益求精,只是申芷馨嚴令他不得酗酒,他這陣子從來沒有喝醉過,便是申芷馨不在邊上,他也很是自律,沒敢和以前那樣每喝必醉、每醉必發酒瘋。當那人找到他時,宣鳴雷正在自己小屋中一邊喝酒,一邊烤海貝。聽得有人來找自己,他還一愣,只道是鄭司楚、談晚同這些人,待見到一個水軍士兵引著的人進來,他便是一驚,叫道:「泰……」
陸明夷本來還擔心成為萬里雲的親信后,上陣的機會不多,但這個擔心很快就證明是多慮。到了十月初,徐鴻漸將衝鋒弓隊組建全備后,萬里雲便下達了一條命令,從軍中抽調三千人,由徐鴻漸率領前往東平城,作為援軍前往南安城。
假如芷馨知道了我是狄人,她會怎樣?
如果他裝作不知,手中白堊槍仍是刺出,依然可以刺中陸明夷背心,只是他還是停住了手。
這屈木出臉上仍是十分凝重,低低道:「還不見得。任重而道遠啊。」
現在的東平城,已經集中了六萬大軍。除了水軍北戰隊,從另幾大軍區調來的援軍也大多已經抵達。只是在東平城裡,卻根本看不到接連失敗后的沮喪之情,到處都是昂揚的鬥志。
也就在王離被擊中的同時,陸明夷手中的弓已拉開了。
投槍!
十一月三日的黃昏,斜陽淡淡地映在牆角。共和二十二年的尾聲,似乎也帶上了一點淡淡的憂傷。這輛馬車在院子里停下,一個跑堂的馬上過來招呼。
顧清隨跟隨大統制已久,向來對大統制服膺無比,從不敢有違。當鄭昭身為國務卿時,顧清隨心中對鄭昭很有點不滿,覺得他竟然有時敢違背大統制的意願,真箇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接替鄭昭成為國務卿后,終於明白了鄭昭的心思。
連珠箭。
這是鄭昭和申士圖最終達成的共識,申士圖卻嘆了口氣道:「真沒想到,鳴雷竟是狄人!唉……」
徐鴻漸從他身邊閃出,躬身一禮道:「徐鴻漸在。」
十一月初,進入東平城的陸明夷本來以為會看到一派蕭條的景象,但眼前所見卻讓他大吃一驚。
大統制剛愎自用。
經過此事,顧清隨有點心灰意冷。他本來就自覺能力不及鄭昭,做這代理國務卿已覺勉為其難,如果大統制還要這樣一意孤行,到時有什麼不是全是自己擔著,換句話說,自己是個隨時都可能被捨棄的工具罷了。他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好在共和國的律法中有議府可以提出不信任案彈劾這一條,他就以此為武器,向大統制發動了第一次攻擊。
陸明夷手上,放出了第三箭。
這僅僅是極短的一瞬間發生的事,就算與陸明夷正面相抗的小庄,靠的也僅僅是本能,周圍的觀眾沒有一個說得上來陸明夷在這一刻做了些什麼,只知他手中接連投出長槍,簡真生了七八條手臂,全都驚得呆了。本來都在看著王離,此時所有人目光都到了他身上,卻見陸明夷雙槍都已擲出,左手伸到背後,也已摘下了衝鋒弓。
勝機已定!
宣鳴雷的叔叔名叫屈木出,是手創狄復組的高層。狄復組共有三組長,而這三組長之上,更有一個從沒人見過的謀主大師公。宣鳴雷自然也自幼就是狄復組成員了,由於他很小的時候就嶄露出軍事天賦,加上自幼就被當成中原人養大,沒人知道他是狄人,所以一直在東平水軍做到了翼尉軍銜,舟督之職。只是當他得知大統制派下了一個身懷秘術、能夠讀心的馬先生下來時,宣鳴雷便知自己已面臨絕境。不論那時他把鄭昭一家放走還是交出去,鄭昭一旦被抓住,馬先生肯定能夠知道自己與鄭氏一家碰過頭,那時自己這個秘密也再不可能繼續隱藏下去了,所以只能當機立斷,全力協助鄭昭一家南逃。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卻又因此與馬先生狹路相逢,只是馬先生為什麼竟放了他們一馬,宣鳴雷直到今日都沒搞懂。可不管怎麼說,他這個秘密在鄭昭面前也已不成為秘密了。鄭昭曾表示過,對狄復組持有限的同情,現在雙方既然共同與大統製為敵,可以有一定的合作。只是宣鳴雷明白,只消狄復組堅持狄人復國這個宗旨,大統制被打倒的那一天,狄復組的末日也就到了。讓他沒想到的是,狄復組居然放棄了狄人復國這個執念,那合作的前景便更加看好。只是他雖生得有點粗豪相,其實精細之極,思慮深遠,泰不華的這一席話他聽來已打了個七折八扣。雖然泰不華傳來的消息如此,但這到底是不是狄復組高層真正的意思?
紙上寫的,是刺殺大統制的計劃。這個計劃相當嚴密,假如行事之人有足夠高強的本領,說不定還真能成功。顧清隨有過目不忘之能,看一遍便都憶記得了,但他看一遍又一遍,似乎想把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左手則拿著抹布將木板擦了又擦,可右手仍然捏著紙不放。坐在他對面那人耐性倒是極好,不焦不躁,一般木然坐著。兩人坐了許久,顧清隨這才將紙還給對面那人,那人卻一下湊到油燈上燒了,看著顧清隨。顧清隨拿起木板上,卻遲遲不在木板上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