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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風雪之夜

第十三章 風雪之夜

林先生沉吟了一下道:「還有一陣吧。陸將軍,怎麼?」
裘一鳴非常相信自己,自己也跟他說過,一定能讓他平安回來。可事實上,上一回與他接頭的人已然失了風,其實自己早就料到,鄧帥絕非那麼輕易能對付的。究竟要怎麼順利把裘一鳴帶回去?
鄭司楚,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他想著,只是道:「現在尚未得知,林先生,請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讓鄧小姐落單,儘快結束酒宴。」
「那小姐為什麼對他這般冷淡?」
林先生大吃一驚,叫道:「什麼?是誰?」
陸明夷想了想道:「不,我還是不進去了,在外面守著吧。」
宴席上酒興正濃,人們都在談論。陸明夷猶豫了一下道:「林先生,方才我得到鄧帥密令,有人想要劫持鄧小姐。」
林先生聽他只是客套,更是失望,卻也有點不服氣,說道:「程主簿,不嫌冒昧的話,能不能請主簿大人指點一二?」
鄧小姐眉頭微微一皺。這時候叫好實是大煞風景,有這等行為的自是那申公北了。不過他這般大聲疾呼,旁人也紛紛讚歎。先前聽林先生的樂班演奏《大麴》,已覺美不勝收,現在聽了這笛聲和琵琶合奏,雖然遠不及樂班繁複,但少少許勝多多許,林先生的樂班實在已似俗脂村粉,不堪一聽。那苗進和亦是又驚又喜,他在禮部為官多年,高手樂人見過不知凡幾,今番所聽卻是平生僅有,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阿七道:「是。」他托著這般大一個蒸籠,仍是走得穩穩噹噹,一開門,外面的寒風帶著雪風都飄了進去,有一些都沾到了蒸籠上。齊亮聞到了傳來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有錢人真會享受。明夷,這人力氣倒也不小。」
鄧小姐嘆了口氣道:「程主簿的笛技確是天下無雙,可惜總少了點什麼。一味柔弱,其中無骨。」
林先生只聽僕人說是位陸將軍,還不知他的名字,見陸明夷年紀甚輕,忖道:這陸將軍小小年紀,已是輔尉,當真了不起。他道:「陸將軍,有什麼事嗎?」
施國強嘖嘖了兩聲道:「可惜,當初該讓你小兒子也學的。真是可惜,長一模一樣,本事卻天差地別。」
每口乳豬大概也就十來斤重,三口不到四十斤,加上蒸籠的份量,甚實也不過六七十斤罷了。陸明夷正想說這阿七力氣雖然不算小,不過這點力氣齊亮也有,不算什麼。但他一看到雪地,卻是一怔。齊亮見陸明夷看著地上的腳印出神,不知他在想什麼,小聲道:「明夷,怎麼了?」
程迪文一說到樂理,更是技癢。他於此道本來就是高手,得蔣夫人指教,更是突飛猛進,現在便稱他是當世第一笛手也不為過。林先生這樂班並不差,而是太好,但演奏這段《大麴》正是犯了當初他編排時的毛病,哪還忍得住,把蔣夫人當初指點的一條條搬出來。那時蔣夫人指出的六處毛病,便有五處和現在對得上號,林先生聽他侃侃而談,無一不是深中肯綮,越聽越是心折,便是那琴師先前聽他說自己不夠和諧有點不服氣,此時聽他一說,也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這程主簿果然了不起,真是少年大才。
嚴青柳看了看鄭司楚,鄭司楚已把外面的衣服脫了下來遞給他。嚴四保家境貧寒,難得吃酒席,這種小便宜無關緊要,嚴四保要佔就占吧。他和嚴青柳換好了衣服,嚴四保見兩人幾乎一般無二,自己能看出來,旁人卻定看不出,反正嚴青柳也不會說話。他急著回席上繼續開吃,便小聲道:「青楊,你就歇著吧,讓弟弟代你去吃。」
乳豬蒸起來相當麻煩,只怕現在才好。林先生本來就等得有點急,三口乳豬一塊兒上來,起碼也得兩個人抬,這回阿七卻是一個人托來的,若是路上倒翻了,豈非大為掃興?好在沒出事,他也沒去埋怨,只是道:「阿七,快點上吧。」
此時廳堂里已高朋滿座,都在高談闊論,其中申公北的聲音尤其響亮。便是這等尋常飲宴,他還是和在台上時一般說得慷慨激昂,旁人聽得都有點目瞪口呆。因為鄭司楚現在名聲大噪,他對鄭司楚便肆意譏彈,鄭司楚在內室聽他說什麼自己無恥下流,在軍中時整天吃喝玩樂,隨意打罵士卒,跟畢煒西征時貪生怕死,逃回來還要冒功,真箇一肚子氣,程迪文在座中也聽得甚是不自在。林先生倒是發覺了程迪文的神情,心想程主簿當初在軍中時和鄭司楚是好友,畢煒首次西征失利后他與鄭司楚一同被開革出伍,申公北對鄭司楚破口大罵,等如也在罵程迪文,待他說得累了喝口水的時候插嘴道:「申公,今番您與程主簿前來,不知準備說一段什麼?」
程迪文笑道:「小子失言了。林公,您這樂班已非凡品,不過這套《大麴》是得蔣夫人指導,我聽蔣夫人說過,奏樂貴在和諧,個人發揮尚是餘事,而貴班樂師在『和諧』二字上稍有欠缺。比方說,那位琴手之技,實已不下蔣夫人身邊的石仙琴先生,但吹到第三段時,笛聲本應為主,琴聲卻因為彈得太好,就有點喧賓奪主。」
如果從手法上來看,程迪文當真已至神而化之之境,但他的笛聲卻越來越少英銳之氣,已是一派富貴氣。當初鄭司楚和他同在軍中,程迪文閑來吹奏一曲,鄭司楚不服氣信口指摘,大半胡說八道,程迪文也一笑而已,知道這好友不過嘴上不服輸罷了。那時鄭司楚對樂理並無精研,但聽得出他的笛聲中有怨抑峭拔之意,現在卻顯得平和,但也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明夷,我們就守在鄧小姐邊上,不是更安全嗎?」
程迪文吹完這一段,眾人又是一陣叫好。尋常人僅僅因為程迪文這一次乃是報國宣講團的首要人物,通樂理的卻是無不衷心欽佩。那琴師宋成錫連聲讚歎,鄧小姐亦是暗自頷首。程迪文心中得意,見鄧小姐聽得出神,笑道:「鄧小姐,久聞您也是琵琶高手,今日有興,何妨與我合奏一曲?」
他們正待從偏門出去,耳畔忽聽得有個女子道:「程主簿不好嗎?九*九*藏*書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你是來做什麼的?他在心底對自己說著。可不管怎麼說,心頭的痛楚仍是絲毫未減。雖然笛聲和琵琶聲如此清麗優美,可每一個音符都似把小小的刀子,在扎著他的心口。他暗暗長吁了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鄭司楚險些要笑出來。嚴四保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自己實在多心了。不過嚴四保眼裡,兩個兒子都是心頭肉,一個因為會吹笛子被林先生看重,另一個卻只能做做打雜的,這種酒席也吃不上,實在有點不忍,所以才想出這麼個主意。反正青柳青楊長相相像,又是剛來沒幾天的,都是啞巴,沒人會注意到不同。
鄭司楚見鄧小姐避席告退,程迪文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樣,心裏卻是一寬。他夾在樂師中退到後堂。嚴四保倒在後面等候多時,見他們過來,嚴四保馬上擠到鄭司楚跟前,小聲道:「青楊,你吹得還不壞吧?」
程迪文點了點頭,「家父說,當時霧雲城有重兵把守,賊軍根本不能有什麼作為。」
此時偏院里已設下了一桌。雖然這酒席遠不及正廳里的豐盛,倒也不寒酸。鄭司楚因為臉上矇著面具,不敢喝酒,隨意吃了兩口,便站了起來。嚴四保倒是吃得歡,見鄭司楚有點難以下咽的樣子,小聲道:「青楊,你吃不下嗎?」
林先生家的樂班名聲也著實不小,程迪文對申公北的說書沒多大興趣,一聽這樂班要出來,精神一振。待那支樂班魚貫出來,見服飾整齊劃一,心想林先生果然是有心人,看這些人的衣著便是不凡。
知道鄧小姐琵琶之技的人自是紛紛附和,那申公北見鄧小姐貌美如花,態度閑雅,對她亦極有好感,叫道:「不錯不錯,兩美難得並取,程主簿笛技妙絕天下,鄧小姐琵琶亦是蓋世無雙,若錯過此機,我等實是要抱憾終生。」
鄧小姐還沒聽申公北說過書,聽得驚心動魄,小聲道:「程主簿,令尊大人真了不起!」
尉遲大缽乃是當今天下第一畫師,只是畫作難得,很多人只聞其名,未見其實,聽得林先生要來現寶,全都大感興趣,攛攝林先生拿出來助興。林先生得到這畫作,本就有炫耀之心,更是得其所哉,笑道:「好,請諸位稍候。」這幅畫作乃是一幅《百蝶游春圖》,他讓樂班奏上一曲《坐春風》,以示相得益彰。
邊上一個侍女遞過一面琵琶來。她自己用慣的琵琶因為斷了根手柄,這面便是程迪文送她的。鄧小姐其實並不很願意彈奏,但眾人如此喧囂,她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接了過來。褪下布囊,試了試音,贊道:「程主簿,您這琵琶真好。」
在暗中,他靜靜地想著。用間之道,兵法中說了不少,但他還是第一次在實戰中用間。
對林先生交代過了,陸明夷轉身又對幾個屬下交代了幾句。表面上不能守得太過嚴密,以防那些人不敢有所動作,又不能玩忽職守,讓鄧小姐出亂子。若不是陸明夷平時甚得下屬之心,那些士卒只怕要著惱。
林先生心道:鄧小姐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可擔待不起,上回鄧小姐來的時候就出過一次事,好在那次有驚無險,雖然損了艘船,鄧小姐卻安然無恙,事後鄧帥也沒有怪罪自己。可萬一這一次再出事,那鄧帥再大度,也不會對自己客氣了。他最希望陸明夷能進去守在鄧小姐身邊,見他不肯,有點著急道:「陸將軍……」陸明夷卻打斷了他的話,低聲道:「林先生,你不必多慮,就照原樣,一切有我擔當。」
這一曲《坐春風》鄭司楚也吹得甚熟,他坐在樂班裡按笛吹笛,心思卻已亂作一團。那幅《百蝶游春圖》有好幾尺長,兩個傭人拿出來展開,座中多是士人,為了表示自己並非興趣粗俗,便一個個細細看來,各自讚美一番,連那申公北也用說書的調子大讚一通,沒口子道:「真跡!定是真跡!」林先生見他們對這畫作大為欣賞,更是得意,索性把自己的珍藏拿了不少出來,一幅幅讓他們賞鑒。說到興頭上,有人便說座中客人也有能畫的,既然看了這等佳作,不如讓這些人各畫一幅相贈,作為林先生宴請眾人之謝禮。林先生見有這好事,更不肯放過,馬上讓人拿出筆墨紙硯來,在邊上攤開幾張空桌讓這些客人揮毫。這些客人中雖然名聲不及尉遲大缽遠甚,倒也不是無名之輩,本來就有點技癢,見林先生拿出來的文具都是些精美之物,更是耐不住勃勃畫興,便公推了幾個畫名最盛的出來,一時間熱鬧非凡。
雖然來了沒幾天,但鄭司楚已把林宅上下人等全都記熟了,他不記得有哪個叫「明夷」的傭人。卻聽另一個道:「不用多說,鄧帥有密令,嚴查此處。」
門被推開的時候,那仆佣阿七正在揭開蒸籠蓋。東平城的香蒸乳豬是道名菜,就算長居之江省的人也不常吃得到,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陸明夷一推開門,倒把他們嚇了一大跳,見這軍官猛然進來,有些不曉事的還在想:「怎麼,乳豬的香味把這當兵的饞蟲都勾動了?」
這乳豬是之江省的一道名菜,只有很隆重的酒宴才會上,是把乳豬褪毛洗凈,先用滾油澆熟,然後再上籠蒸,這樣脆嫩甘香,極是美味。大廳里排了三桌酒宴,這乳豬是主菜,也一定是三口。林先生聽得外面的聲音,迎了出來道:「總算來了,阿七,怎麼就你一個人上菜?」
現在宴席上才吃了一半,還有不少菜未曾上來,這時候草草收場,對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實是大不恭敬。林先生想了想道:「好的。要不,陸將軍,您也入席吧,這樣正好有個照應。」
林先生正在興頭上,忙道:「鄧小姐請便。」現在畫師正畫到極處,也沒人再去聽曲,便讓樂班也暫且退下歇息,待會兒再上來。
戰爭,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想著,眼裡也透出一絲寒意。方才與齊亮四處查看了一番,並未發現異樣,但自己不曾發現卻不見得敵人就沒有行動,也許他們已經滲入林宅,隨時都要準備下https://read•99csw.com手,所以萬萬不能大意。
也許,我和迪文在各自的路上,也越走越遠了。他想著,心中不禁有點傷心。
程迪文還要不依不饒地問些什麼,林先生見鄧小姐明顯已有點不耐煩。他不知鄧小姐為什麼對程迪文一下觀感這麼差,但自命知趣,忙道:「程主簿,對了,我新近收到一幅尉遲大缽的畫作,卻有點存疑,想請諸位一覽可好?」
那仆佣側過頭道:「是剛蒸得的乳豬。」
齊亮恍然大悟,已知陸明夷其實是想引那些人動手。他覺得陸明夷現在這麼做實在太過行險,只怕會得不償失。可是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說。這個好友年紀比自己小,現在已是衝鋒弓隊總隊長,也越來越有主見,他定下的主意,自己是根本無法說動的。
如果守在鄧小姐邊上,固然可以安全許多,但陸明夷擔心的其實是那些人看到自己不敢下手。只要能用,就算鄧帥之女,也可以一用,對陸明夷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何況,他實在不願進廳堂與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坐在一起。他笑了笑道:「這些下手之人到底是什麼面目,連鄧帥也不曾查清,所以抓到一個活口,亦是至關重要。」
程迪文一怔道:「鄧小姐還有位師哥?」他一聽鄧小姐竟有個師哥,不覺醋意就湧上心頭。林先生怕鄧小姐說出宣鳴雷的名字,現在宣鳴雷可是南軍要將,萬萬說不得的,忙道:「鄧小姐的琵琶,乃是天下一絕,不能唐突了,請大家噤聲。」
鄧帥發下的密令!雖然那人只是簡單說了一句,但僅僅「密令」兩個字已讓鄭司楚嚇出了一身冷汗。
《踏雪尋梅》也是一支名曲,閔維丘曾為其填過詞,辭句俚而不俗,清麗優雅,不過因為曲子很難奏,一般樂師不敢問津。鄧小姐道:「便奏這一曲吧。」
他睜大了眼。雖然有這種可能,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裘一鳴雖然在東平城長大,但他在五羊城的時候更多。而且他對五羊城忠貞不二,當初他和年景順受余成功之命,為選拔一個靠得住、又有本事的人擔任細作,自己和年景順曾親身設計測試。最初選出的五人中,另四人都沒能過關,只有這裘一鳴絕無二心,而且他又是當初申士圖的侍衛長飛鐵的師弟。這個人應該相信,《兵法心得》中用間一道也說,疑間不用,一旦用了,就要絕對信任他。鄭司楚也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裘一鳴不可能被收買,那麼只有可能他很難與自己接上頭。
申公北的口才果然不是吹的,他一開口,旁人登時被吸引住了。申公北對說書便極是用心,特別擅長描述馬上單挑,而且每每別出心裁,將打鬥描述得極細。這一段《三番對槍》更是熱鬧非凡,說帝國匪軍餘孽不甘失敗,故意詐降,在霧雲城外發動了突然襲擊。當時共和大軍尚在外圍未至,措手不及,金槍班率數千將士堅守城池。為防止帝國軍巨炮轟城,金槍班不惜自身安危,出城向敵人單挑。當時金槍班有五絕槍之稱,為首的便是隊長程敬唐,手中一桿「刺地飲泉槍」,乃是一桿寶槍,因為扎入地下,能一下刺透泉脈,故得此名。而帝國軍也有五個統領,每個統領都有一個外號,比如一直活到前兩年的陳忠,名號就叫「癩皮象」云云,而楊易更是人稱「吐海鯨」,是當世槍王,於是五絕對五統領,各有勝負,血戰一場,最後程敬唐和楊易三番惡戰,刺地飲泉槍終於破了楊易的長鯨吐海槍,將這賊軍驍將挑下馬來,為共和軍的最終勝利贏得了時間。他說得繪聲繪色,簡單就和當時他就在邊上一樣。
地上雪已積了不少,阿七走進去時,地上留下一串腳印。陸明夷見他踩下的腳印竟是深得異乎尋常,心頭便有點隱隱的不安。
「一味柔弱,其中無骨」八字,正是鄭司楚的想法。鄭司楚已在暗自嘆息,心道:這鄧小姐真是了得,迪文要聽到了,只怕非哭出來不可。只是鄧小姐批評程迪文,他反倒更是欣慰,方才的不快已全然烏有。嚴四保在一邊見他神情,低聲道:「青楊,別多想了,人家是大戶人家小姐。」
此時有個仆佣托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過來,這蒸籠著實不小,這人托得也甚是吃力。到了門口,陸明夷道:「這是什麼?」
該怎麼通知裘一鳴?這是鄭司楚第一個念頭,但馬上明白這樣做是下下策。裘一鳴如果已暴露身份,那自己亦是萬分危險。現在上上策就是立刻放棄這計劃,馬上渡江回東平城去。可是這麼一來,裘一鳴勢必要任人宰割,鄭司楚實在不忍心。
施國強給嚴四保和嚴青柳安排了個打雜的活,嚴四保一有空就過來看看鄭司楚,還關照兩句,旁人都說他對這大兒子當真關懷備至,對小兒子就沒這麼關心了。嚴四保倒是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樣。鄭司楚有點奇怪,不知父親怎麼跟他交待的,嚴四保完全不似作偽。他點了點頭,算是答應,嚴四保這才安心走開。
如果是我吹的話,才是真正的珠聯璧合!
待曲聲一結,餘音未了,有人狂呼道:「此曲真非人間所有!世上無雙!」
一進門,裏面已有不少客人了,見他們進來,紛紛起立相迎,除了報國宣講團的幾位有名藝人,以前來過的琴師宋成錫,文校教師侯功山,禮部致仕侍郎苗進和也都在。苗進和本是禮部侍郎位上退下來的,接替他的正是程迪文的父親,更是熟絡,程迪文倒也客氣,一個個見禮,見到苗進和時更加禮數周到,苗進和只覺這年輕人少年英俊,果然不差。
陸明夷心中,實是並不希望南軍會做出這種事來。南軍能一舉擊敗鄧帥,陸明夷對他們不禁看高了一線。那個定下奇計的鄭司楚聽說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聲名卻已經直追薛庭軒,在陸明夷的心底,平生大敵已增加了一個鄭司楚。如果是鄭司楚設計劫持鄧小姐,那這個人的形象就在自己心中一落千丈,陸明夷會更加羞愧自己竟把這種無恥小人當成至敵,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這是九-九-藏-書鄭司楚的主意。
程迪文家中豪富,不下於林先生,這琵琶乃是他請高手匠人製成,又請蔣夫親手調理過,見鄧小姐讚歎,笑道:「那鄧小姐請不要再推辭了。我們奏一曲《踏雪尋梅》可好?」
看到程迪文進來,後院等候的鄭司楚差點把笛子都掉在了地上。林先生說的程主簿居然指的是程迪文!他當真想不到。看來程迪文被開革出伍后,在仕途上倒是一帆風順,比軍中升遷更快。一年多不見,程迪文臉白凈了許多,倒是氣宇軒昂。
施國強又笑了笑道:「嚴老哥,你別謝我,該謝你生了個好兒子。你小兒子沒學笛嗎?」
一聽到「程主簿」三字,鄭司楚便是一凜。扭頭看去,卻見鄧小姐正和兩個侍女走過來,說話的是一個侍女。鄧小姐微微一笑道:「他挺好啊。」
鄭司楚點了點頭,嚴四保長吁一口氣,笑道:「我說你沒事的。哈哈,有林先生這座靠山,下半輩子也不用愁了。」
嚴四保道:「青柳嗎?他什麼也不會。」
多耽擱一陣,嚴青柳就吃不上好菜了吧。鄭司楚想著,跟著嚴四保回屋。嚴四保卻是跟做賊一樣,看四周無人,推開門道:「青柳。」
大概是林宅的哪個下人吧。林宅是大戶人家,傭人不下幾十個,這兒又是下人所住的偏院,哪個人偷懶回來歇息,也不足為怪。他靜躺著不動,卻聽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這裏沒人。明夷,到底是什麼事?」
申公北的說書,名聞遐邇,一聽他要說一段,旁人更是起勁。申公北是個人來瘋,見旁人湊趣,也不坐著了,站了起來,從懷裡摸出一塊驚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高聲道:「共和得道多助,匪寇猶逞凶頑。英雄沙場百戰,收拾萬里江山。幾句閑詞說罷,這一回說的便是金槍班橫掃賊寇之事……」
林先生聽他一說,微微一怔,馬上微笑道:「程主簿之言,實令敝人茅塞頓開,原來如此!」
身後,門開了,林先生走了出來。他是聽一個僕人傳說,說護送鄧小姐前來的陸將軍有話要說,還不知道陸明夷想說什麼。一出門,見陸明夷站在屋檐下,地上雪已積了半寸厚,他道:「啊呀,陸將軍,怎麼不進屋裡歇息?外面可冷。」
程迪文此時已是沉浸在樂音之中。「是那邊縞衣紅裳」,那邊的鄧小姐還真是穿著一身淡紅衣裙,便如寒梅乍放。他越吹越是得心應手,只覺平生吹笛,只怕這一次算髮揮得最好,日後說不定都不會有這等境界了。此時已到一曲終了,他的笛聲更是婉轉,廳堂上爐火燒得很熱,外面雖是大雪紛飛,座中卻熱氣騰騰,但所有人都如身在飛雪中,清涼徹骨,心神為之一爽。
見鄭司楚又點了點頭,嚴四保這才笑逐顏開,說道:「我知道你和青柳都是孝順孩子。走吧,別耽擱了。」
聽嚴四保這般一說,鄭司楚不敢再去聽鄧小姐還說什麼。雖然耳邊僅僅刮到兩句話,他心中卻在忖道:鄧小姐,若我與你合奏一曲,你便知道了。自己與宣鳴雷合奏過多次,鄧小姐是宣鳴雷的師妹,家數一般無二,自己若與她合奏,必定不會有程迪文與她合奏的那種不和諧之感。不過這種事想來也不可能,也許,永遠都不可能。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正想著,耳畔突然傳來細細的腳步聲。鄭司楚心頭一凜,人卻沒有動。
嚴四保到底想做什麼?鄭司楚的心一下提了起來。父親說可以相信嚴四保,父親自不會騙自己,可萬一父親看錯了呢?他跟著嚴四保走到後面,嚴四保看四周沒人,小聲道:「青楊,你吃不下,這一桌酒浪費了可惜,那你去和青柳換身衣服,讓他也打打牙祭吧。」
嚴四保聽得自己也有得吃,更是得意,忙道:「多謝施管家關照,多謝。」
申公北被他一捧,樂不可支,高聲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說其中最熱鬧的一段對槍!」
一聽他說起蔣夫人,鄧小姐眼裡亦是一亮,但馬上又淡淡道:「程主簿客氣了。」
他們一湊趣,鄧小姐也不好再推辭了,微微一笑道:「蓋世無雙也是錯了,我師哥就比我要強不少。」
「編的?」
陸明夷從虛掩的門縫裡看了一眼,小聲道:「酒宴還有多久?」
陸明夷幾乎要吐出血來。也許是平定夜摩千風的順利,讓自己也沖昏了頭腦,以至於小看了天下英雄。這幾人肯定是要對鄧小姐下手的人,而且他們已經搶到了先手。陸明夷在一瞬間已是洞若觀火,厲聲喝道:「坐在原位不要動!」人已一個箭步搶了過去。
林先生在一邊洞若觀火,見程迪文的模樣,暗笑道:「這程迪文看著鄧小姐跟蒼蠅見血似的。他們兩人年紀相仿,若能撮合到一塊,真是件美事。」便道:「鄧小姐也不必過謙,今日難得一聚,何妨讓我等飽飽耳福?」
若是平時,程迪文總要客氣幾句,但現在他滿腦子都在鄧小姐身上,客套話也懶得說了,只向鄧小姐道:「鄧小姐,在下餘興猶在,是不是再合奏一曲?」
分派停當,齊亮過來道:「明夷,為什麼要這麼做?」
怪不得讓我前來保護鄧小姐,看來鄧帥早有預料。他想著。戰爭無所不用其極,但陸明夷向來覺得,戰爭就是戰爭,不應該殃及無辜。在戰場上,為了取勝,無論做什麼都可以,可是假如要對平民百姓下手,那就已經失去了一個武人的尊嚴。可就算自己這麼想,敵人也不會認同自己。
程迪文在霧雲城時,愛上了蕭舜華,但蕭舜華已有男友,對他也不過是個尋常朋友,程迪文知道后很是失望。待見到鄧小姐,實有種魂夢與之、茶飲不思之感,等到見她琵琶之技一高至此,更是魂不守舍,只覺此生若錯過此緣,活著都無味了。等琵琶聲彈罷了這一段過門,他將笛聲放到唇邊,輕聲一吹。程迪文的笛技確已當世不作第二人想,此時更是用出了十二分本事,這支《踏雪尋梅》又不似《大麴》這樣一味雍容華貴,真箇清麗絕人,便是堂中端茶送水的仆佣,亦聽得如醉如痴。
林先生知道程迪文乃是笛子名九九藏書手,其實倒有心向他炫耀。這一段奏畢,卻聽得出笛聲雖然也不算差,但也平平無奇,不覺稍感失望。旁人便是一般叫好不迭,讚美林先生這樂班技藝不凡。林先生見程迪文面含微笑,問道:「程主簿,你聽著敝班可還有可取之處嗎?」
林先生並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人物,他不屬軍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身份,只是一個尋常富戶罷了。鄧帥為什麼要嚴查林宅?難道,鄧帥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蹤跡?
猛然間,他想到了方才雪花飄到蒸籠上的情景。照理,這蒸籠剛下鍋,燙得手都碰不上,所以阿七手上還載著厚厚的大手套,可是雪花飄上蒸籠后,卻並沒有立刻化掉。
蒸籠蓋打開了,裏面冒出了一大團霧汽,幾乎就在一瞬間就把大廳都充滿了。剛蒸得的菜揭蓋後有蒸汽冒出,那也是常事,但看到蒸汽竟會如此之多,陸明夷心已是猛地沉了下去。
程迪文厚著臉皮坐在她邊上,一直想和她搭話,卻又不敢,見她主動和自己說話,登時樂不可支,小聲道:「鄧小姐見笑,其實家父說沒那事,這是申先生編的。」
幸虧合奏中笛手共有三個,另兩個都吹不了鐵笛,他也換過了一支竹笛,可萬一林先生為了炫耀得到一個笛子好手,吹上一番牛,而那鐵笛就是程迪文給自己的,被他看到了豈不立刻穿幫?雖然他相信程迪文不會出賣自己,可萬一被他認出來終究不是見好事。鄭司楚正自想著,有人輕輕拍了他一下,扭頭一看,卻是嚴四保。嚴四保站在他身後,關切地說道:「青楊,用心點,別讓人看不起。」
雖然出了這個波折,不過接下來倒是一路順利。街上人很多,程迪文的車夫先前出了個亂子,這回更是小心,車趕得平穩之極。到了林宅,只見裏面燈火通明,已是賓客盈座,林先生聽得程主簿和鄧小姐一同來了,連忙出來相迎。本來他也要把陸明夷迎入大廳,但陸明夷卻說軍令在身,在外等候,只和十來個衝鋒弓隊在下房烤火歇息。林先生見他執意不進去,也不好多說什麼,讓廚房給他們也開了一桌酒席,便讓他們在下房等候。
這一段乃是當初申公北最得意的一套大書《共和大業》中的最後一段。這套《共和大業》是根據《共和國發展史》編的,因為《共和國發展史》部頭很大,一般人不耐煩去看,申公北便將其中概要添油加醋,編成這一套大書,其中《墜星原血戰錄》也是當中最熱鬧的一段。他口才極好,這套書也編得深入淺出,完全沒有和《共和國發展史》相抵觸的地方,因此得過不少獎勵。他所說的這一段乃是《共和大業》的最後一回了,因為《共和國發展史》對這一場戰事一筆帶過,以前他也並沒有刻意渲染。不過這一次帶領報國宣講團的乃是程迪文,而程迪文的父親又剛被大統制重新起用,由武轉文,成為禮部侍郎,申公北見風使舵,連夜把這一段大加渲染一般,其中最熱鬧的一段便是程敬唐三番與楊易對槍,勝不驕,敗不餒,最後一槍刺死地軍團首席統領楊易。剛編成時,程敬唐也來聽了點,說這一段也太離譜了,自己並沒有和楊易對過槍,不過申公北的臉皮也真如城牆般厚,說是說書不能完全依照歷史,只為激勵人心,反正程侍郎乃是名將,這些細節問題無關大局,楊易也正是死在這一役中。程敬唐被他說得沒法,何況他還是拚命地捧自己,只能要他盡量少說這一段。因此在霧雲城後來申公北便不說了,這回來東平城,要是老是說以前那些只怕旁人聽得厭煩,他便又將這一段拿了出來。林先生還不曾聽他說過這一段,叫道:「原來是程侍郎昔年功績!申公,能不能讓我等先聽為快?」
待嚴四保帶著嚴青柳一走,鄭司楚躺到鋪上,抱著頭默默地盤算。來到林宅,已是第三天了,這三天里一直沒能和裘一鳴接上頭。這裘一鳴是他在軍中挑選出來的精細之人,而且小時在東平住過,會說東平方言,照理他潛入東平城不會漏出破綻。只是他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什麼緊要軍情嗎?
屋裡,嚴青柳應聲出來,嚴四保道:「青柳,快和你哥換身衣服,你哥要睡了,我帶你去吃頓好的。」
他們出去,是走的偏門。一出偏門,只見正門口有幾個軍人正在說著什麼,其中一個身後背著兩桿短槍的正打了個立正,低聲道:「是,謹遵將令。」他不認得這是陸明夷,心道:怎麼回事?
她有點不冷不熱,程迪文卻還要喋喋不休。林先生察顏觀色,見鄧小姐對程迪文反倒有點冷淡,心想:鄧小姐看不上程主簿嗎?只怕這撮合做不成了。他怕程迪文尷尬,忙在一旁笑道:「程主簿的笛技,鄧小姐的琵琶,都讓人嘆為觀止,敝班樂師此番實是受益匪淺。」
雖然申公北不知趣的叫好讓程迪文亦有點不快,但能與鄧小姐合奏,他這一點不快轉瞬即逝。他放好笛子,笑道:「鄧小姐之琵琶,真是天下獨絕,若蔣夫人聽了,必定讚不絕口。」
原來如此。鄧小姐也微微點了點頭。這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再過幾十年,當事人都已去世的時候,只怕申公北說的這些也要成為旁人深信不疑的歷史了。這時申公北已說到程敬唐最終用「翻山倒海回馬獨門槍」刺倒了楊易,奪下了楊易的槍王之號,驚堂木一拍,說道:「從此河清海宴,共和大業江山永固,英雄豐功蓋世無雙!」旁人聽得心曠神怡,紛紛叫好,把林先生的廳堂弄得好似戲館一般。
陸明夷的衣著並不厚,但他似乎感覺不到寒冷。見林先生出來,他上前行了一禮,小聲道:「林先生,末將陸明夷。」
陸明夷道:「什麼?」
林先生聽申公北說了這一段,暗自讚歎,心道此人得享大名,倒也名下無虛。他贊了幾句,說道:「諸位,再過兩天報國宣講團便要在東平城新年晚會上一展身手,此番敝樂班也要登台獻藝。區區小班,趁此機會,請諸位多多指教。」說著,喚過一個人道,「讓樂班進來。」
鄭司楚實在有點奇九九藏書怪這嚴四保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真把自己當成嚴青楊了?這時施國強走了過來道:「諸位,今晚也沒事了,林先生說偏院給大家也設了幾席,你們從偏門出去,吃過後便各自歇息吧。」他見嚴四保和鄭司楚在一處,笑道:「嚴老哥,你沾你兒子的光,也一塊兒去吃吧。」
「村北村南路兩行,溪頭溪尾水聲涼。淺深人影月昏黃。風吹來一縷幽香,是那邊縞衣紅裳,暮雪紛飛夜正長。」這曲子很是幽雅,其實與現在廳堂中的熱鬧景象很不協調,但鄧小姐纖指一撥,一串琵琶聲滾落弦索,所有人都似踏在一個漫天飛雪的山中孤村外,看著炊煙裊裊,一鉤昏黃淡月升起。程迪文也聽得痴了,心道:天下竟有這等人!
大意了!
「尚不清楚,但他們一定要以此來要挾鄧帥。」
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裘一鳴本來屬於生間,但也有成為死間的決心。可是老師給自己的那本《兵法心得》中卻對用間有不同的說法,說防間甚於用間。因為用間變化太多,難以預料,而且很可能被敵方反間。一想到反間,他就想起了年景順。父親說過,留下年景順,將來可能會讓他充當反間。不過,鄧帥後來一直不和他聯繫,顯然鄧帥對年景順亦不完全相信,這反間也很難用。裘一鳴有沒有可能失了風,被反間了?
鄧小姐其實不太喜歡這等熱鬧場所,本來是想來見見程迪文,聽聽林先生樂班奏曲,現在樂班聽過了,程迪文也見過了,興緻也已差不多了,便向林先生道:「林公,恕小女子暫退片刻,我想去更衣。」
他皺起了眉頭。此番渡江,鄭司楚自信神不知鬼不覺。有嚴四保做掩護,又有姨父的面具,他怎麼都不信自己會漏出破綻。難道北軍已經發現裘一鳴了?想來也只剩這一種可能。鄧帥沒有對裘一鳴下手,是為了從他身上順藤摸瓜,找出與他接頭之人,這正是用間五道中的因間之法!在黑暗中,鄭司楚已在暗叫僥倖。真是天可憐見,自己因為吃不下東西,居然聽到了這等事。只是裘一鳴卻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只怕還盼著早點和自己接上頭。
「腳印有點深啊。」
此時程迪文將鐵笛湊到唇邊,信口試了個音,便吹了起來。這一段乃是《大麴》中的一小段,雍容華貴,笛聲本來清麗婉轉,但賓客中通樂理之人聽程迪文吹來,笛聲華而不浮,麗而不妖,無不服氣。鄭司楚此時對樂理已登堂入室,以前聽不出好來,現在一聽,亦是暗暗讚歎,心想:迪文的笛技確是非我所及,只不過……
這時苗進和捋了捋鬍鬚道:「不錯不錯。今日正值大雪,彈奏此曲,極是應景。」
樂班一落坐,第一支便是程迪文編的那套《大麴》。這《大麴》很是繁複,全部演奏完要好長一段時間,因此選的只是當中一個章節。鄭司楚一出來,一眼便看見鄧小姐和程迪文坐在一塊兒,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待樂班指揮一揚手,他把笛子湊到嘴邊,突然又有種不安,卻是程迪文的目光看向自己。他暗自一驚,心道:可不要露出破綻來。自己臉上矇著面目,諒程迪文認不出來,只是不要被他從指法上看出來,便故意中規中矩,盡量不顯山露水,心裏只盼望林先生別為了炫耀,把自己用鐵笛之事說出來。
鄧小姐嫣然一笑道:「程主簿好興趣,只是小女子已有些倦意。」
乳豬不該這麼重啊……
程迪文晃了晃腦袋道:「林公,貴班樂師大多可圈可點,已不下禮部的樂班了,真難為林公用心。」
剛才聽到的這一句話在鄭司楚心裏翻起了滔天巨浪,而陸明夷的心中也在忐忑不安。鄧帥這道密令來得如此突然,讓他也有點措手不及。
劫持鄧小姐,自然是想以她為人質要挾鄧帥。林先生皺了皺眉:「是南方叛軍?」
程迪文其實哪裡聽說過鄧小姐會彈琵琶,只不過剛才才知道。鄧小姐知他只是套近乎,倒不說破,微微一笑道:「程主簿客氣了,小女子不過隨時練著玩的,不足有辱清聽。」
林先生雖然最愛的是音律,對書畫也甚有興趣,邊上的苗進和已然聽到了,他對書畫之好還在音律之上,笑道:「原來林公收到了尉遲大缽之作?真是難得。」
申公北這人其實千伶百俐,方才說得興起,把鄭司楚臭罵一通,聽林先生這一說,馬上省得方才這一席話在程迪文聽來有點指桑罵槐,只怕程主簿會不悅。他笑道:「林公,今番公北準備的,乃是一個小段,名謂『霧雲城三軍大戰,金槍班一將逞威』,說的乃是程侍郎當初在金槍班時的事迹。」
這蒸籠有問題!陸明夷心頭一凜,猛地轉過身,一把推開了門。
程迪文說得興起,哪還忍得住,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支鋥亮的鐵笛道:「單憑口說,猶是隔靴搔癢,還是由小子來試奏一段,便知端的。」旁人見程迪文要親身演示,更是連聲叫好。林先生見程迪文摸出的也是支鐵笛,心中已在暗嘆,忖道:可惜那嚴青楊只怕是怯場,不能發揮出十成本事。
你是瘋了不成?這兒是敵人的地方。他對自己說著,可是那種酸楚之感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
迪文吹得真不錯。鄭司楚想著,可是心頭卻也疼痛得有如刀絞。在他心裏,實是希望與鄧小姐合奏的不是程迪文而是自己。雖然自己的笛技尚不如程迪文,但聽得出,程迪文的技藝雖高,卻仍是一味纖弱,便如流水無骨,說不好聽點,便是未脫匠氣。琵琶聲本來柔媚動人,笛聲應該有清越之氣,但現在聽來,這笛聲比琵琶聲更加柔美。「和」字已矣,「諧」字則顯得有點不妥,怪不得當初他編《大麴》時,也說吹來總覺抵牾。
鄭司楚在心底叫著。可是現在自己的身份僅僅是個啞巴笛師,只能在一邊聽著而已。他想著,只覺心底有種說不出的痛楚。
嚴四保的樣子有點古怪,鄭司楚心頭一凜,忖道:他要說什麼話?難道,這人也不是那麼簡單?他點了點頭,卻見嚴四保有點詭秘地道:「那去解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