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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各出奇謀

第十七章 各出奇謀

申士圖聽他分派得頭頭是道,諸軍士兵亦是氣吞牛斗,勢可沖雷,頜首道:余元帥真是神機妙算,當浮一大白。
那幾十艘小船名義上是年景順的降兵,不過余成功也很清楚,鄧滄瀾絕對不可能相信這詐降計,所以船上其實並沒有多少人。每艘小船上,除了一些駕船的水手,裝的卻是硫黃桐油之類的引火之物。對這批降船,鄧滄瀾肯定會嚴陣以待,細加盤查,他要的就是這個機會。這些小船的兩邊船幫上,都已裝設了兩根大竹管。這些竹管里的竹節都已打通,裏面裝滿了火藥。等到靠近東平水軍的時候,船上水手馬上點燃竹管上的引線,自己棄船跳水遁走。如此一來,這些小船便會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對岸,鄧滄瀾倉促之下,絕難躲避,運氣好的話,這一波火攻少說也要擊沉對方一小半戰艦。趁著這一輪攻擊得手,後方的五羊水軍全軍壓上,以雷霆萬鈞之勢發動第二波攻勢。現在五羊水軍也有了舷炮,而且重要戰艦都裝備了如意機,加上天公作美,正值順風,水下又有螺舟助攻,牽制住東平水軍的螺舟,這一波攻擊十拿九穩,定能摧毀鄧滄瀾一軍。等奪下港口,五羊陸軍便將大舉登陸奪城。如今東平城裡五羊軍兵力已遠在北軍之上,這般水陸並濟,東陽城可說勢在必得。如果那支出發未久的東平水軍見勢不妙,急速回防,鄭司楚和宣鳴雷則可以在大江上將他們擋住。即使鄭司楚和宣鳴雷最終不敵,亦肯定爭取了不少時間,到時五羊軍就能趁機在東陽城南岸布防。那時大江兩岸都落入了五羊軍手中,那支東平水軍精銳就算戰力再強,也已回天無力,若不逃走,亦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要是他們不來回援東平城,鄭司楚和宣鳴雷亦銜尾而行,到天水省再與他們相持。等東陽城被平定后,五羊水軍派出二路援軍增援,天水省的北軍重兵亦將無可奈何,徒呼負負。
傅雁書推門走了進來。現在天氣尚寒,他身上穿得卻不算太多,一身戰袍使得他英姿颯爽,倜儻不凡。鄧滄瀾看了看他,笑道:「雁書,對了,有件事正要找你呢。」
陶元信只來得閃過這個念頭,耳中已聽得一聲巨響,眼前便滿是火光。他們這船上裝的本來就是硫黃桐油之類引火之物,見火即燃,只不過一剎那,陶元信就被烈火吞沒了。這個志向高遠,本來人人都認為前途無量的五羊水軍年輕軍官便在一瞬間化作了焦炭,連火藥筒都沒來得及點燃。
陶元信雖然軍銜不高,但平時很喜歡讀兵法,立志要成為天下名將。他從軍校畢業后,每天除了日常訓練,就是讀兵書。鄧滄瀾絕對不可能相信年景順會投降,那麼他難道就不會防備南軍的火攻?
陶元信深通水性,知道在這麼冷的水裡,人的體力消耗極快,若是長久浸在江中,只怕淹不死也會凍死。不過後面五羊水軍正在趕來,他們身上也都穿著魚皮水靠,不用多久就能被接到船上去烤火取暖。話雖這麼說,但意外總會有,只是戰爭中犧牲在所難免,既然受命前來,就只能奮力向前了。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東陽城,北軍的水陣紋絲不動,似乎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
傅雁書沒敢再說。師尊的能力,他自是比誰都更為清楚。可是鄧滄瀾得享水戰天下第一之名已久,以往人們總認為他是不可戰勝的,五羊城外仍是遭到了扎紮實實的一場大敗。師尊能夠敗而不餒,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過份的自信卻也會遭致更大的敗北。他道:「鄧帥,軍情萬變,不能不預料到最壞的打算。」
傅雁書沒再說什麼。東平東陽兩城隔江對峙,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雖然偶有小戰事,但雙方都知道沒有一舉破敵之力,因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這一次集中力量攻打天水省,亦是北軍打開局面的希望所在。鄧滄瀾見他還是有點不安,笑道:「雁書,你也別把師父看得弱不禁風,就算調走了一半人馬,東陽城的兵力仍有五萬之數,又有了新武器,南軍想強渡大江,談何容易。」
宣鳴雷眼裡閃爍了一下,馬上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鄭兄,上回在五羊城外,我真想斬草除根,除掉了他,可是他偏生帶著師尊在走。唉,如果只讓我一人追上去,我可真箇沒底,好在有你。」
年景順沉吟了一下,又道:「宣將軍固是極佳人選,只怕他孤掌難鳴啊。」
也許,這一戰中鄧帥身死,才是最好的結果,宣鳴雷也不必過於兩難了。他想著,也端起一杯酒道:「宣兄,其實為人處世,只要問心無愧即是。個人之恩,終是小恩,國家大事,方是正事。」
傅雁書道:「是。可是,南軍真的會中計么?」
他喊得極是驚恐,陶元信一怔,扭過頭看去。卻見從北軍的水陣中,忽然出現了幾十道長長的波痕,就如同有幾十條大魚正急速向這兒游來。
傅雁書道:「一切聽憑鄧帥指示。」
如果上一次就殺了鄧滄瀾,北軍將大傷元氣,對南軍會極為有利。這一點,鄭司楚亦是清清楚楚。他道:「那這一次呢?」
鄭司楚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你這人可真能記仇,回去后,要你再好好請我一頓。」
「看得到後面么?」
年景順站了起來,將這一戰的各部任務說了。他的口才並不算好,而且一直住在五羊城,官話說得也有點生硬,因此說得並不快。不過鄭司楚見他說得頭頭是道,鎮定自若,亦在暗暗頷首,心道:「阿順確有真才。」等他說到北軍水軍將會派出一支人馬沿大江西上,因此南軍也要派一支偏軍銜尾而行,前往符敦助攻。這支偏師極為吃重,必須要由精幹之人擔當,此任由鄭司楚宣鳴雷兩位將軍擔任時,他不自略略一怔。
年景順答應一聲,又道:「余帥,還有一件事不可不防。」
在那支船隊後面,肯定是五羊水軍的主力,但現在還看不到。五羊軍的調度營運當真非同泛泛。鄧滄瀾也拿起望遠鏡看了看,小聲道:「許中軍,派人向衝鋒弓隊傳令,這支船隊一旦進入兩百步內,方可發射,務必要一擊成功,不能落空。」
「遵命。」
「投誠自然是假,這隻是投石問路之計。」
許靖持沒再說什麼,心裏只是想:「鄧帥真是膽大包天。兩百步,若有幾艘敵船突破了防線,那可真要燒到這兒來了。」但軍令如山,他馬上派人去向衝鋒弓傳令。很快,衝鋒弓隊的九九藏書回稟就到了。
鄧滄瀾沒想到傅雁書一口叫得出陸明夷的名字,詫道:「你認得他?」
申士圖說過之後,便是余成功發言了。余成功說了幾句,卻道:「此番北伐,都是年景順將軍一力促成,現在請年將軍細說。」
他設下此計,甚至有意將真的布防圖送給南軍,為的就是今天。引誘五羊軍大舉攻擊,他們勢必無法全力增援天水,雖然如此一來東陽城將會極為吃重,但他毫無懼意。這是他的真正目的,現在南軍也正中了他的計策,把主力放在了東平城。
鄧滄瀾的嘴角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有傅雁書和陸明夷輔佐,水軍第一名將鄧滄瀾將一掃以往敗北的頹氣,扭轉眼下的不利局面。
傅雁書頓了頓,才道:「威力倒是沒問題,只是依末將之見,這武器若能在船上施放,威力能夠更大。」
「雁書啊,進來吧。」
鄧滄瀾暗暗嘆了口氣。這個弟子為人方正,甚至方正得過了份,未免有點古板了。明明實際上就是自己的義子,可他就是不願正式拜自己為義父。他道:「雁書,這事倒也不是軍情,是霧雲城的吏部司費侍郎新近來了封書,跟我說起你的親事。」
傅雁書說出這話,心裏本有點後悔,但見鄧滄瀾並沒有動怒,他信心亦是大增,向鄧滄瀾行了一禮道:「遵命。鄧帥,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鄧帥允我留守東陽,末將必能堅守陣地,不讓南軍妄動。」
鄧滄瀾的手指在案上叩了一下,心裏卻有點不悅。對五羊城那七個少年將領他觀感甚佳,當時駐防五羊時,七天將前來求教,他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傾囊相授。只是世事變遷,這七個少年將領都成為了自己的勁敵。
「是。」
許靖持答應了一聲,又有點不安,輕聲道:「鄧帥,兩百步是不是太近了?」
他心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不安。扭頭看了看天,南風正緊,吹得這幾十艘小艘如箭也似在水皮上飛掠。這麼大的順風,即使不用火藥竹筒,小船也肯定能夠比以往試驗滑得更遠。想到此處,他低聲道:「馬上準備號燈。」
傅雁書暗暗嘆了口氣。他現在也算參加過好幾次實戰,但唯一一次受到嘉獎還是因為平定夜摩千風的嘩變,其餘都是敗仗,心裏實是在渴望著一場名至實歸的勝利。他道:「那,鄧帥,祝您能旗開得勝。」
司楚,希望你能凱旋而歸。
上一次海上火攻,傅雁書帶著鄧滄瀾逃走,宣鳴雷說是要去追,但最終沒追上。當時鄭司楚就懷疑宣鳴雷是故意放走鄧滄瀾的,現在聽他承認,心裏也有種怪異的滋味。戰場之上,不能講什麼情面,一向都是你死我活。可是這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卻難。當時如果毫不留情面,將鄧滄瀾斬盡殺絕,現在也沒這麼麻煩,只是若自己與宣鳴雷交換一個位置,設身處地地想想,自己也一定會不忍吧。鄧滄瀾對宣鳴雷有知遇和教導之恩,如果不是因為宣鳴雷這種身份,又處在一個陰差陽錯的環境中,他是絕對不肯反出東平的。他放下酒杯,低聲道:「宣兄,我想問你一句話,請坦誠相告。」
傅雁書!鄭司楚的心一沉。他小聲道:「宣兄,你是不是有點怕他?」
那親兵也笑道:「宣將軍,我專門對老汪說,今天鄭將軍來吃飯,不能再打偏手,所以他沒撕一個腿去。」
「什麼?」
鄧滄瀾笑了起來:「確實。這年輕人是可造之材,昌都軍又擅火器,交給他,應該可以放心。雁書,你不用多擔心了,此番出征,只等你大展所長。」
傅雁書沒再說話。他年紀雖輕,卻比很多老將還要持重,不打無把握之仗。東平城的南軍現在不知到底有多少兵力,不過算起來,五羊本來就有五萬多人馬,現在肯定已經大力擴軍,加上閩榕也擴到了近兩萬,此次傾巢出動,東平城裡沒有十萬,也不會少於八萬。相應的,東陽城本來調集了近十萬人,經過清洗,加上這次抽調西攻天水,只怕已不到五萬了,如此一來,實力差距約摸在一比二之間。何況這次鄧滄瀾之計,正是要讓南軍以為東陽城是虛張聲勢,南軍肯定會一股作氣,毫無保留地猛攻,他實在有些擔心。他道:「鄧帥,難道真要如此行險么?」
鄧滄瀾本想再打趣兩句,不過知道這弟子性子方正,怕他臉上掛不住,便說道:「這是為人一世的大事,既然你也有意,那就向費兄回信,等有空帶你前去拜見。對了,雁書,試驗怎麼樣了?」
鄭司楚也撕下一條腿來,見這鴨子已蒸得爛熟,張嘴一抿,皮肉幾乎馬上化盡,毫不留渣,真箇又香又美,贊道:「真箇不錯。」
申士圖見余成功要把鄭司楚派到天水省去,便是一怔。待他分派完畢,下令各部速去準備后,小聲道:「余公,鄭將軍不留在這兒么?」
現在這樣,也許真是最好的結果吧。鄭司楚想著,也不再多說,拿起杯子道:「來,干一杯。等一出發,想喝也喝不上了。」
傅雁書暗暗嘆了口氣。試驗過新武器后,他為之咋舌,便馬上覺得有點美中不足。新武器的威力確實厲害,可是瞄準困難,因此只能在岸上施放。如此一來,守是守得鐵桶相仿,可攻擊卻還用不上。鄧滄瀾見他有點失望,又笑道:「雁書人力有時而窮你也別太貪心不足了。有了這武器,此戰把握就更增一籌。」
再造共和起事以來,北軍一直處於劣勢,已徹底退出了大江以南。北軍擁有三個軍區的實力,以這樣的優勢仍然保持相持狀態,大統制當然很不滿意。不過現在大統制也已經覺察到以往遙控指揮的致命弊端,因此現在已把前線指揮權完全下放給鄧滄瀾和胡繼棠兩個主將。對接下來的這一戰,鄧滄瀾也充滿了信心。
那親兵點點頭道:「現在城裡的百姓實在太少,想買都沒地方買,軍糧實在不好吃,所以宣將軍常帶我們去打點野味加菜。」
鄭司楚笑了笑道:「是啊。不過水陸本是相輔相承,哪會分得這麼清楚。」
年景順見舅舅如此意氣風發,也笑了笑。余成功道:「今天是十七了吧?明天申太守又要來了。等他一到,便召開前敵會議,準備開始發動攻擊!」
傅雁書說不出話來了。的確,共和軍近來連番戰敗。西原兩敗,遠征五羊城也大敗而歸。雖說實力尚無大損,但在共和軍上下,已隱隱出現了一種不安read.99csw•com的情緒,只覺北軍暮氣日重,南軍蒸蒸日上。大統制雖然對上一回的五羊之敗沒有太過追究責任,可他也知道大統制肯定不允許鄧帥再次戰敗。其實在他看來,兩軍暫時對峙,並沒有什麼大礙。北方的實力畢竟在南方之上,而且北軍的軍隊陸兵佔優,水軍卻有所不如。
第二天,申士圖便又來到了東平城。這一次他來到前敵,又帶來了十架如意機和幾十架舷炮。陳虛心得王真川之助,特別司在材質冶鍊上得到了飛越,特別司專門召集了大批鐵匠,日夜趕工製造,現在五羊水軍已有五艘花級戰艦和十艘雪級戰艦裝備了如意機,雪級以上的戰艦更是都裝備了舷炮。文曲號太過龐大,建造得也有點久了,因此沒有開到東平城來,不過申士圖透露說五羊城船廠正在建造第二艘風級巨艦,準備定名為天府號,特別司也在加緊如意機的改良,爭取天府號建成后能夠配備如意機。
「厲兵秣馬,萬事俱備。」
「司楚?」
宣鳴雷一邊啃著鴨腿,一邊抹了抹嘴邊的油,朗聲笑道:「所以你這傢伙也是個貪吃鬼,阿馨說你小時候吃東西跟不要命一樣,自己吃完了還搶她的來吃。」
鄭司楚其實酒癮也不小,只不過他自律極嚴,平時很少喝。宣鳴雷見他要喝酒了,展顏道:「這就是了。東平城裡的吃食也很不錯,不比五羊城遜色,我以前吃過個乾菜鴨子又香又美。昨天打著了好幾隻野鴨,這時候肥肥的冒油,我讓伙房裡蒸到脫骨,正好下酒。」
來吧。生與死,我都已置於度外。
余成功現在已經拜帥,申士圖對他也更加客氣了。余成功道:「太守,北軍攻打天水,全靠水軍進行搶渡。天水省的水軍實力不強,若是任人攻擊,只怕有失,因此務必要派能員增援。鄭將軍和宣將軍年紀雖輕,卻是身經百戰的強將,由他們增援,不會有失。」
宣鳴雷眼中又是閃爍了兩下,嘆道:「我知道也瞞你不過。實話對你說,上回放走鄧帥,我有時極為後悔,但有時又絲毫無悔。」
鄧滄瀾知道傅雁書性子有點古板,總要多少忸怩一下,誰知看他樣子,彷彿是與自己全然不相干一樣。他嘆道:「終身大事,豈可兒戲。你若不願,我就給費侍郎回信婉謝便是。」
鄧滄瀾笑了起來:「他們派了細作過來,盜去了布防圖,為的就是此戰。本來我還怕他們不上當,不過,今天年景順派了密使過來投誠,必然已經中計了。」
那親兵道:「現在醫營里有好些不服水土的病號,那幾個鴨子都給病號吃了。」
「陸明夷?」
余成功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景順,你怎麼不明自舅舅的苦心?鄭司楚已經有了水戰天下第一的名頭,又順利拿回了布防圖,再奪下東陽城,那他的聲名你這個七天將之首也要拍馬都趕不上了。我定下此計,可不是為了成全他的。」
鄧滄瀾難道真箇相信了年將軍的詐降?
當鄭司楚和宣鳴雷的船隊出發時,北軍的斥候也已發現了南軍異動,馬上報告給鄧滄瀾。鄧滄瀾已料定南軍今晚必有行動,早已身披戰甲,坐鎮南門外江面的一艘戰艦上督戰。聽得斥候報告,他點了點頭,吩咐道:「嚴加觀查。今晚是非常之日,不得有絲毫鬆懈。」
余成功笑道:「不錯,宣將軍一個人份量還不是太夠,所以我想把鄭將軍也派去。」
鄧滄瀾道:「你若留在這兒,我倒不放心了。」
「細作來報,北軍水軍也正在整編,有準備出發之勢。」
鄧滄瀾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也並非無意啊。」
宣鳴雷是個酒鬼,幾乎頓頓無酒不歡,不過與申芷馨結婚後,申芷馨管著他不許多喝。鄭司楚笑道:「沒想到,你倒是個懼內之人。」
現在小船離北軍水陣大約還有三百多步。三百多步的距離,肉眼是看不清,但望遠鏡只怕已經可以看出船上裝載的並不是人了。陶元通道:「是,立刻掛出去。」
他本以為自己定然要在東平的北伐一戰中擔當大任,沒想到自己卻要和宣鳴雷去符敦助戰。只是軍令如山,只要上級下令,下級自是無有不從,他與宣鳴雷都站起來道:「末將遵命。」
鄧滄瀾笑道:「然也。只是他們要弄巧成拙了。」
鄭司楚。鄭國務卿的這個兒子,竟然有著如此出色的軍事天才。上一次在五羊城外敗北,實是鄧滄瀾平生敗得最慘的一次。申公北說的那套《共和大業》里說了不少自己屢出奇計破敵的事,鄧滄瀾卻知道奇計不可恃,這是兵法上的不刊之論,因此只要在優勢狀況下,他向不喜歡行險。只是那一次鄭司楚偏生行了一條險得不能再險的險計,看來,兵法終究不是死的。
他讓親兵去自己的專用伙房裡把那蒸著的乾菜鴨子端來,鄭司楚看得暗暗搖頭。宣鳴雷這人別個都挺好,可似乎不能與士卒同甘共苦,至少在吃的上,居然在伙房裡給自己專門開了個小伙房。不過那親兵就在邊上,他也不好多說。待那親兵下去,他小聲道:「宣兄,為將之道,當與士卒結為一體……」
在鄧滄瀾和傅雁書這一番密議的時候,年景順派出的密使也回來了,帶來的是鄧滄瀾的手書。余成功看著這份手書,一拍案頭,笑道:「景順,鄧滄瀾看來是中計了。」
余成功道:「這個當然,我準備將宣鳴雷派去。」
許靖持正拿著望遠鏡看著對面。雖然望遠鏡中看到的並不清楚,但江面上出現了這麼多船也看不到。他頓了頓,才沉聲道:「稟鄧帥,末將以為,將是火攻。」
好在,有新武器助力,守御基本上不會有問題。可是傅雁書仍然有點忐忑。上回那個鄭司楚的奇計讓他還是心有餘悸,對這個敵方的年輕主將,他總放不下心來。他道:「鄧帥,新武器您準備讓誰守御?」
不過,這也是南軍致命的弱點決定的。和北軍相比,南方的再造共和不論如何團結一致,終究是一個聯盟。鄧滄瀾不禁想起了大統制密令中那幾句話來了:「叛賊僭稱十一長老,各部不一,可分而擊之,各個擊破。」大統制並沒有和以往那樣提出具體的措施,但這幾句話高屋建瓴,一語道破了南軍的最大弱點。南軍不可能和北軍一樣,各部完全融合為一體,廣陽和天水這最強的兩省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所以明知天水省將遭強兵攻擊,五羊軍仍然把東陽當成首要目標九九藏書。就算余成功能力遠超預料,他也不可能例外。而現在,南軍的種種舉措正是在自己的估計之中。
如果不是為了發起攻擊,這種詐降計自然也只是無的放矢,鄧滄瀾道:「不錯。年景順不是易與之輩,他自然知道我不會信他,他要看的只是我的反應。他們已拿到了我軍布防圖,知道我們下一步要向天水發動主攻,就想趁虛北上,攻敵之必救。這條解圍之計甚妙,東陽城現在城防空虛,到時我軍若是回防,則疲於奔命,就算東陽城守住了,天水省之危也就解了,哈哈。」
現在東平城裡幾乎聚集了廣陽和閩榕兩省聯軍的九成,連一直留守南安城的高鶴翎此時也率軍來到東平城助戰,再加上已十分殘破的南寧省亦整編出了三千人馬,如今東平城的再造共和軍已近十萬。余成功道:「不錯。鄧滄瀾想要牽制住我們,集中力量打破天水,這番卻要叫他首尾不能顧。哈哈!」
江中也有這麼快的魚么?陶元信不禁呆了呆。他在五羊城長大,知道海中有些魚游得極快,足以與最快的奔馬匹敵,但那種魚只能生長在梅里,從不到淡水中去。江中竟也有這種魚么?他想著,其中一道波痕卻如長了眼睛般直直對準了他們這艘小船。
傅雁書此來正是為了這事。一聽鄧滄瀾說到正事,精神一振,低聲道:「回鄧帥,試驗十分成功,工部的巧匠真是了不起!」他頓了頓,又道:「只是,這武器實在太危險,有兩次還沒飛出去就炸開了。」
鄧滄瀾的這條計策,傅雁書也已知道。當時鄧滄瀾提出來時,傅雁書心中不免忐忑,覺得此計未必太過行險,萬一東陽城真被奪下,那麼北軍勢必要變得極為被動。他猶豫了一下又道:「鄧帥,可萬一東陽真被奪下了,又該如何?」
這正是傅雁書率領的水軍。因為他要擔負起運送天水省大江北岸的北軍渡江重責,因此這支船隊規模不小,幾乎帶走了東平水軍的一半多船隻。當斥候將這個消息火急報告給余成功時,余成功明白攻擊的時間己至。當天晚上,他下令宣鳴雷和鄭司楚率船隊出發,同時,幾十艘小船插上白旗,向東陽城南門駛去,後面五羊水軍卻已全軍出動,開始了進攻。
宣鳴雷一揭蒸籠蓋,一股香氣登時蒸騰而出。他笑道:「老汪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宣鳴雷臉皮雖厚,這時卻也有點紅,但並不否認,只是乾笑道:「隨你說吧,你喝不喝?這可是之江的雪梨酒,很不錯。」
宣鳴雷點了點頭:「外面說這話不好,而且增援天水省也確實吃重,鄧帥很可能會派傅驢子去接應北軍。」
中計了!
這條計策兼顧前後左右,余成功自覺面面俱到,天衣無縫,若不能勝,那真是沒天理了,因此在下令時聲音亦響亮了許多。發令已畢,聽著眾將一個個得令前去準備,他向在一邊觀戰的申士圖行了一禮道:「申公,請在此安坐,靜候諸軍報捷。」
戰事非兒戲,可不能為了成全某個人才定計。年景順猶豫了一下,這話卻沒有出口。余成功並無子嗣,他知道舅舅把自己看得等若親生,所以一切為自己著想。當初鄭昭一家初來,自己不明內情,只道是大統制派人前來追殺叛逆,結果把鄭家住處透露了出去。事後雖向鄭昭坦白,鄭昭也表示既往不咎,可他總覺對不住鄭司楚。可現在舅舅要把鄭司楚派去天水助戰,全然是為了自己考慮,想讓自己立下這一件驚天動地的大功,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鄭司楚道:「你要請客,豈有不喝之理,不過別喝太多了,以免誤事。」
共和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一日夜亥時一刻,南北兩軍在大江之上燃起了正式交戰的戰火,南軍水軍輔尉陶元信成為第一個戰死的軍官。只是誰也沒想到,接下來的戰事會是如此慘烈,陶元信死得並無什麼痛苦,某種意義上反倒是一種幸運。
鄧滄瀾看著面前的大江。江風更緊,吹得船上的旗幟呼啦啦作響,彷彿一群展翅欲飛的大鷹。
「如果離得太遠,會被對方看出破綻。」
他想著,余成功道:「景順,諸軍現在準備如何了?」
「一月天,水哪會不冷。反正後面馬上有人接應,不用在水裡呆得太久。」
鄭司楚更覺詫異:「醫營里的病號飯也要你們自己去打鴨子加菜?」
那水手見陶元信要提前行,心裏一陣嘀咕,忖道:「陶將軍膽怯了不成?」出發時余帥曾說過,定要在一百五十步左右放出火船,因為那時北軍就算看破了,也已經來不及轉舵避讓了。可是陶元信要在這兒就挂號燈點燃火藥筒,萬一火船未能衝到北軍陣營,豈不是前功盡棄?他猶豫了一下,陶元信已一跺腳,低喝道:「還不快掛?」
小船駛得很快,在這短短一刻又前行了一百來步。現在只剩兩百步左右了,那水手心想這距離只怕也已足夠,畢竟能遠一點行動,己方就可以更安全些,想畢伸手打燃火石,點亮了號燈。
宣鳴雷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又要說我不能與士兵同甘共苦了是吧?其實那小伙房並不只給我做菜,是給軍中做病號飯的,我只不過假公濟私了一下而已。」
余成功點了點頭:「鄭將軍從鄧滄瀾手上奪下了水戰天下第一的名號,宣將軍也是水軍名將,有他兩人坐鎮,就算鄧滄瀾親自西上,也不足為懼。」
鄧滄瀾點了點頭:「正是。我也向工部提出過這建議,他們正在加緊研製。不過眼下還有不少困難,船隻要改裝會很麻煩。」
鄧滄瀾皺了下眉:「你擔心我敵不過他們的猛攻么?」
軍機會後,鄭司楚和宣鳴雷兩人便要點兵準備出發了。雖說是偏師,卻也是一支不小的船隊,兵員七千,其中五千是宣鳴雷麾下水軍,兩千則是鄭司楚部下的陸戰隊。兩人並馬而行,宣鳴雷道:「鄭兄,沒想到你現在又回水軍來了。」
「可一不可再吧。」
鄧滄瀾一怔,詫道:「你自己沒什麼想法么?」
宣鳴雷說了一句,馬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鄭司楚看他的模樣,想要逼問他是不是真箇會不再留情,但看他的模樣,又有點不忍再問。這一次余成功把他派去增援天水,對宣鳴雷來說亦是免去了與鄧帥正面刀兵相見的可能吧,所以對他來說倒是得其所哉。如果他留在東平城,真的在水上再次將鄧滄瀾逼到絕境,鄭司楚實在不敢保證他會不會又臨時心軟,放他一馬。
鄭司楚九_九_藏_書道:「因為他派我們增援天水省么?」
宣鳴雷嘆道:「鄭兄,你這話也是看人挑擔不腰疼。算了,不要說這些了,如果師尊沒於此戰,我會為他設一個靈位,終生拜祭。」
傅雁書臉頰上居然也浮起了點淡淡的紅意。上一次見費雲妮,已是三年前,當時她才十六歲。因為與阿容年紀相仿,兩個少女很談得來。他對妹妹極是寵愛,對這個少女也有種隱隱的愛慕之意,可哪敢說出口來,不過這幾年做夢,費雲妮是難得入他夢中的女子。聽得鄧滄瀾說費侍郎示意要去提親,他本來已有種說不出的欣喜,可性子實在太一板一眼了,實在不好意思一口應承,順口便將那些「以身許國」的大道理說了出來。聽得鄧帥說什麼要婉謝,他倒是真有點急了。
傅雁書腦子轉得極快,已然明自過來,說道:「不錯,他們是想借詐降來攻擊。」
「如果鄧帥再次被我們迫到了絕境,你會不會再放走他?」
鄧滄瀾笑了笑:「余成功看來也不是徒有虛名之輩,時間拿捏得相當準確。」
他將杯中的酒灑在了地上,沉聲喝道:「出擊!」
這一次,南軍還會出什麼奇計么?他扶了扶頭,門外響起了傅雁書的聲音:「鄧帥。」
年景順點了點頭。余成功這條計倒是上上之計,北軍助攻天水,派出的定是精銳水軍,但南軍已有如意機,等戰事一起,五羊水軍有符敦城做後盾,東平水軍就不能順利協助符敦城對岸的北軍重兵猛攻天水。等東陽一破,這支東平水軍就進退兩難,再派出水軍主力沿江西上,一舉消滅他們,這樣北軍的水軍就只剩了一支北戰隊,再難有什麼起色了。他道:「此計甚好。不過北軍派出的將領肯定是個猛將,我軍派出的人選也要細細斟酌,不可隨意。」
年景順皺了皺眉。鄭司楚現在雖然被稱為奪下了水戰天下第一的名頭,可他知道鄭司楚真正擅長的仍是陸戰,水戰實是不如五羊水軍的水天三傑。不過一法通,萬法通,鄭司楚去輔助宣鳴雷,確實可確保無虞,不過大戰在即,鄭司楚卻率偏師西上,實是有點大材小用。他道:「余帥,是不是把鄭將軍留在這兒,從水軍中另選幹才輔助宣將軍?」
鄧滄瀾點了點頭:「水上火攻,確是妙計,上一回便被他們得手了。」
申士圖想說的是讓鄭司楚率偏師增援天水省,未免有點大材小用了,誰知余成功卻在說什麼他們兩人能力極強,能夠勝任這個任務,好似申士圖不相信鄭司楚和宣鳴雷一般。申士圖對兵法知之不多,不由語塞,心想余成功是沙場宿將,點兵派將肯定是三思而後行,此令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北軍這次主攻天水省,確實要有強兵增援,如果不派鄭司楚和宣鳴雷,說不定喬員朗真會守不住,便也不再多說。
傅雁書詫道:「鄧帥,你不信我么?」
鄧滄瀾笑了笑:「衝鋒弓隊。」
共和軍的名將還有不少,經過清洗后,下將軍聶長松以下資格老的都尉校尉尚有不少,這一次他卻把這個至關重要的職務交給了一個統編製只有六百統的小軍團,而且一直沒多大表現的客軍輔尉,讓很多老將都大為意外。然而鄧滄瀾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有錯,如果說宣鳴雷的反叛等如斬斷了他的一條臂膀,陸明夷就將是這條斷肢的復生。
打破東陽城,肯定會讓北軍大為震動,到時從東陽城出去攻擊天水的諸軍也肯定要回返,接下來定會更是一場惡戰。只是東陽東平兩城本來就互為犄角,奪下東陽后,大江就成為南軍的內河,就算東陽孤懸大江之北,卻處在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地形,加上戰艦裝備了如意機,就算北方水軍的北戰隊元氣已復,前來助戰,定然也奪不回來了。到時以之江和天水兩省為突破口,左右開花,敵方攻西則東進,東歸則西進,北軍勢必陷入首尾不能相顧之勢。而到了北方,一馬平川,以這兩處為據點,不斷擴大戰果,余成功幾乎可以看到了南軍長驅直入的大好形勢了。
余成功左拳往右掌一擊,高聲道:「那就好!明天軍機會,在申太守面前,你可要好好表現!」
上一回在五羊城外被南軍火攻擊破水軍陣營,因此這一次鄧滄瀾已嚴防南軍火攻。不僅在東陽南門外布下密密麻麻的鐵腳木鵝,而且東平水軍的十艘螺舟每天都在巡邏,嚴防南軍故技重施,再用一次水底灌油的奇計,真箇可說固若金揚。許靖持道:「鄧帥,依末將之見,那年景順口稱詐降,必是遣死士駕駛滿載引火之物的小船沖陣,這亦不可不防。」
鄧滄瀾沒有說話。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我軍屢敗,實在太需要一場大勝來鼓舞士氣了。」
東平城的軍機會是一月十九日召開的。按計劃,就等北軍增援天水的水軍出發,便開始行動。這時已值春天,一月二十一日,東南風大起,果然不出所料,這一天從東陽城南門港口一支船隊揚帆啟航。雖是逆水而行,卻是順風,因此那支船隊駛得很快。
號燈一點起,馬上各船就要點著火藥筒,小船要如利箭一般滿載烈火沖向敵艦。陶元信抓過了火石,除掉火藥筒上的引線護帽,正要點燃,邊上一個水兵忽道:「那是什麼?」
鄭司楚大感尷尬。他實在已記不清自己小時候是不是搶過申芷馨的東西來吃,不過申芷馨這麼說,肯定是有這事的。他也不好多說,吃了兩口鴨肉,又喝了口酒,正待擦擦手,卻聽宣鳴雷忽然嘆道:「余成功這人,私心其實甚重啊。」
宣鳴雷笑道:「這是他們額外給我做的,不給他們點甜頭他們哪肯上心,所以我每次央他們做什麼特菜,就允他們打個偏手嘗嘗鮮。這老汪也真是貪心不足,咋天打了五六個鴨子呢,難道都吃光了?」
天府是南斗六星的首星。以往共和軍的風級巨艦都是以北斗星名為名,五羊城自建的這艘巨艦改用南斗星命名,自是因為五羊城地處南方,將來再建成風級巨艦,看來也將依次命名。好在現在北軍的巨門號隸屬北戰隊,同樣沒有到前線來。只是就算巨門號來了,南軍諸將亦覺得五艘裝備了如意機的花級戰艦足以匹敵。
鄭司楚也拿起杯子,卻嘆了口氣道:「宣兄,這一場戰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傅雁書道:「雁書身為軍人,早已以身許國,其餘一切都是身外之事。」
年景順是五羊城七天將之首。昔年鄧滄瀾換九九藏書防五羊城時,年景順以下的七天將向鄧滄瀾執弟子禮甚恭。鄭昭一家剛到五羊城時,南北尚未分裂,當時大統制遣去的刺客也正是得到了年景順的協助,才順利發動了襲擊。不過襲擊失敗後年景順並未遭到清洗,可見他並沒有受到猜疑,現在卻來投誠。傅雁書道:「此人投誠,可信么?」
宣鳴雷也笑了笑,沒再說話。回到水軍營地,他把余成功的命令傳達下去,要本部點出五千人,二十余艘船隻,其中有一艘花級戰艦作為旗艦,已裝上了如意機。傳下令后,宣鳴雷道:「鄭兄,等一出發就喝不成酒了,趁現在喝幾盅吧。」
傅雁書怔了怔:「年景順?」
鄧滄瀾已經見過工部發下的這件秘密武器的威力,他笑了笑道:「自然,工部集聚了天下名匠,自然不是浪得虛名。這麼大威力,危險那是難免的,所以彈藥庫要放在後面,嚴防火燭。」他見傅雁書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又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妥么?」
「現在就掛?」
鄭司楚默然不語。待那親兵下去,宣鳴雷已急不可耐地撕下一條腿,將那盆鴨子推過來道:「鄭兄,你也來一個。」
只要這一戰勝利,南軍將再無起死回生之力。只是軍情瞬息萬變,計劃到底能不能順利實行?鄧滄瀾縱然身經百戰,心中還是不免有點忐忑。
衝鋒弓隊總隊長陸明夷的回稟沒有多餘的第三個字。雖然這回稟簡單得無以復加,但鄧滄瀾的信心卻更增了一層。
船上裝著的那兩根火藥竹桿,可以讓小船在短時間內以極快的速度在水面滑行。然而火藥畢竟有限,他們試驗過,點燃后只能滑行百餘步,到了百步外便失去動力了。然而如果真箇到了北軍水陣百步外,他們又能看到船上並無降兵,而是堆了些引火之物了,所以陶元信決定在一百五十步外點燃引線,然後船上水手退走。邊上一個水手伸手在江中蘸了蘸,吸了口涼氣道:「陶將軍,水可真涼。」
即使這一戰真箇失利,其實也無關大局。鄧滄瀾早已算好,就算再棄東陽城,後面的北寧城仍將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而符敦城一旦奪下,南軍就算在之江得手,亦難以改變失敗的命運。從這一點看來,余成功雖然也是個可圈可點的戰將,終究眼光不夠高遠,缺乏全局觀念。
宣鳴雷見他突然變得一本正經,詫道:「什麼?」
許靖持又看了看,放下望遠鏡道:「鄧帥,南軍船隊已經過了江心。」
「請鄧帥明示。」
斥候下去后,他向一邊的許靖持道:「許中軍,南軍果然出動了。你覺得他們的第一波攻擊會是什麼?」
鄧滄瀾聽傅雁書這一說,心頭又是一凜,半晌才道:「雁書,受教了,我確實有點受盛名之累,只怕有點輕敵了,此計仍要詳細參詳,務求萬全。」
鄭司楚道:「宣兄,方才我也有點冒失了。」
宣鳴雷怔了半晌,嘆道:「那是將來的事了。」
許靖持搖了搖頭:「還太遠了,尚看不到。」
余成功不由一笑,接過酒杯朗聲道:「申公,戰情緊急,恕末將不能貪杯。明年再造共和的旗幟,應當便能飄揚在霧雲城中,到時再痛飲三百杯,今日這杯美酒,便以酹天地,祝我再造共和一舉成功。」
兩人都覺得有點無話可說。再戰共和的旗幟剛打出時,他們都是意氣風發,只覺以天下為己任,守護真正的共和,除我其誰。但隨著戰事漸漸深入,他們又都漸漸覺得這些信念似乎並不如初想的那麼天經地義。不說別的,現在再造共和一方亦是充滿了傾軋和算計,比大統制治下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有大統制這個共同的敵人,所以尚能團結一心。假如大統制真的被打倒了,如果那時缺乏一個強有力的鐵腕人物加以管束,諸省之間離心的可能性極大,甚至可能會引起大動蕩,全國都四分五裂。他兩人都是目光遠大,足智多謀的人物,都看到了這個極為不妙的前景。可那時如果真的出現了一個鐵腕人物,那豈不又是一個大統制,那再造共和還有什麼意義?
傅雁書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低聲道:「鄧帥,不是的……」
宣鳴雷笑了笑道:「你啊,也是個假道學。剛才還訓我一頓,馬上就不錯了。」
傅雁書走進臨時帥府時,鄧滄瀾正在書房給大統製作戰前的最後一份稟報。
鄭司楚見他還振振有詞,正待再說幾句,那親兵已端了個蒸籠過來了,放到桌上道:「宣將軍,菜來了。」
鄧滄瀾看了看他,卻嘆了口氣道:「豈有此理。攻打天水,若無水軍配合,只怕代價極大。此戰天水是主戰場,東陽城不過是誘敵。好鋼要用在刀口上,你若不能在主戰場揚威立功,我才會坐立不安。」
鄭司楚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伙夫要打偏手?」
陸明夷,這是你一飛衝天的機會,就越飛越高吧。
他本以為宣鳴雷不能與士卒同甘共苦,不過看起來他其實與士兵很能混成一片。宣鳴雷笑了笑道:「說哪裡話,吃吧。這鴨子真不錯,聽說是吃蘆花長大的,有種特別的香味。」
余成功道:「自然,攻打天水,是要水軍配合,我已有準備,等他們出發,派出一支偏師銜尾而行,只要不讓他們順利助戰便可。」
「有印像。上回夜摩千風嘩變,若非此人力戰,我只怕都守不住船隻了。」
此時江面上,詐降船隊已距北岸北軍水陣只有六百多步了。領隊的名叫陶元信,是個輔尉。這陶元信年紀不大,才二十多歲,水性卻是極佳,據說能在水中三天不起來。他見面前東陽城已遙遙在望,向船上水手道:「小心了,讓大家速作準備,看我的號令行事。」
吏部司侍郎費英梅,與鄧滄瀾頗有私交。吏部司原司長顧清隨因為捲入刺殺大統制一案,已被拘押斬首,現在吏部司司長一直暫時空缺,實權都由費英梅掌握。霧雲城五部司中,禮部司司長林一木因為牽涉上提交大統制不信任案一事,雖未入獄,已遭架空,五部司中便屬程敬唐和費英梅兩個侍郎權柄最高。費英梅的女兒閨名費雲妮,亦是霧雲城名媛,想向費家提親的人不知有多少,但當初鄧滄瀾帶著自己一家和傅雁書和宣鳴雷兩個得意弟子去拜見費英梅時,費英梅對英氣勃勃的傅雁書極為看重,早就有意招他為婿。當時費雲妮還小,現在卻已到了成婚的年齡,因此就寫信來暗示鄧滄瀾前去提親,因此他想來聽聽傅雁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