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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胡雪岩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 春色滿舟

第八章 胡雪岩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

春色滿舟

「我是碰到你這地方才心跳的。」他輕聲笑著,把手挪動了一下,盈盈一握,滑膩非凡。
阿珠心裏在想,照他的本事,不見得是吹牛,不過口中卻故意要笑他:「說大話不要本錢!」
「我要說的話很多,不曉得你喜歡聽哪一句?」
「當然要問。」胡雪岩振振有詞地說,「事情太多,我曉得你指的是哪一樁?」
「怎麼回事?」胡雪岩催促著。
「我想住在王大老爺衙門裡。」
阿珠的興趣也來了,細細講了一遍,胡雪岩又加以補充,把阿珠的娘聽得津津有味,她自然也有許多連胡雪岩都未想到的意見。
「好了,好了。」胡雪岩把她那本書合攏,「我講件妙事給你聽。」
一句話把阿珠說得滿臉通紅,但心裏是高興的,窘笑著罵了句:「你的臉皮真厚!」
「我的壞處你儘管說。我一定聽。」
阿珠剛想試給他看,轉念省悟,撇著嘴說:「你一肚皮的詭計,我才不上你的當!」
當面鑼、對面鼓地說了出來,把阿珠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偏偏胡雪岩又似笑非笑地直盯著她看,不但看,還來摸她的手,這一下把她窘得坐不住了。
「就是這話啰!」胡雪岩深深點頭。
「沒有。」阿珠說,「她倒要教我,我想船上一點點大,也不是學打拳的地方,沒有跟她學。」
「又來騙人了!」阿珠說,「天天在地上拖,怎麼不會臟?」
阿珠不響,心裏有些不安,她一直有這樣一個感覺,胡雪岩把她看成一個很難惹的人。有了這樣的存心,將來感情會受影響。然而她無法解釋,最好的解釋是順從他的意思。因而心裏又想,反正遲早有那麼一天,又何必爭此一刻?心思一活動,態度便不同了,靠緊了胡雪岩,口中發出「嗯,嗯」的膩聲,而且覺得自己真有些透不過氣來,必得他摟緊了,一顆心才比較有著落。
「房子好壞我不懂——不是房子好壞不懂,地點好壞我不曉得,總要靠近水陸碼頭才方便。人呢,如果兩個都好就都用。」
「越講究越好!」胡雪岩說,「你倒想想看,絲的好壞都差不多,價錢同行公議,沒有什麼上落,絲客人一樣買絲,為什麼非到你那裡不可?這就另有講究了,要給客人一上船就想到,這趟到了湖州住在張家,張家舒服,住得好,吃得好,當客人像自己親人一樣看待,所謂『賓至如歸』。那時候你想想看,生意還跑得了?」
「你頂會『裝佯』!」阿珠恨聲說道,「恨不得咬你一口。」
「說說看!」
「睡也還早。」她娘也說,「你就再坐一坐。」
阿珠點點頭:「你的好處,我不會抹煞你的。」
「我困了。有話明天再說。」她這樣回答,而腳步卻停在原處。
「我看你的拖鞋。來,把腳伸出來!」
「你不曉得拉倒!」她有些氣了,「再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難弄的人,一會真,一會假,從不把真心給人看!」
「你不要看嘛!」她把一雙腳縮了進去。
「還有一正:睡得正!」
「你說,我在聽。」
見他這樣,她不但把心定了下來,而且頗為得意,吃吃笑道:「早知你不安好心!果然讓我料中了。」
「咦!」胡雪岩笑道,「我什麼地方冒犯你了?我又不曾開口。」
「這,」胡雪岩一愣,「我倒沒有問他。」
胡雪岩笑笑不答。對付女人和對付顧客一樣,他寧願遇到一個厲害而講理的,不願與看來老實無用而有時無理可喻的人打交道。
「你真當我不敢?」她比齊了四顆細小平整的門牙,輕輕咬住了他的耳垂,然後一點一點地勁道加上去,終於把胡雪岩咬得喊出聲來九*九*藏*書才鬆口。
明明是有指責的話,不肯說出來,阿珠追問他還是不說,於是半真半假地,又像真的動氣,又像撒嬌,非要胡雪岩說不可。
「她要教你什麼拳?」
於是他又摸著她的胸說:「心跳得好厲害!」
「我自然要!」她說,「你的福我不享,哪個來享?」
「我自然知道。」胡雪岩說,「不會用人才怕二虎相爭,到我手裡,不要說兩隻老虎,再多些我也要叫他服帖。」
「叫什麼『擒拿手』。如果哪個男的想在我身上起壞心思,就可以要他的好看。」
虧她想得出這樣一句成語,雖用得不很恰當,也算一個很有力的理由,阿珠的娘便說:「這話也是,我就放肆了。」
這下阿珠才發覺自己上了當,真的有些動氣了,背著燈,也背著胡雪岩,垂著頭,久久不語。
阿珠一骨碌下床,背著他捻亮了燈,紐好了那件對襟的綢衫,從茶壺裡倒出一碗涼透了的龍井茶,自己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沁人脾胃,頓覺心地清涼,摸一摸自己發燙的臉,想到剛才與胡雪岩纏在一起的光景,又慚愧,又安慰,但是再不敢轉過臉去看床上的那個人。
「那還用得著說?你娘做的菜,還不把他們吃得下巴都掉了下來。」
「房子尋了兩處,人也有兩個,都要等你去看了,才好定局。」
「你說我是『陰世秀才』?」
「雪岩,不是我說,你實在是能幹!」她停了一下,看一看女兒,終於毅然決然地說了句:「總算是阿珠的命好,將來一定有福享!」
「別的不敢說,絲客人住在我們家,起碼吃得會比別家舒服。」她說,語氣是謙抑的。
在他看來,「時機」已經成熟。一隻手抱住她的上半身,另一隻手更不規矩。阿珠不辨心裏是何滋味,也不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應付,只抓著他那隻「不規矩」的手,似告饒、似呵斥地連聲輕喊:「不要,不要!」
這就像十分春色盡落入他眼中一樣,阿珠把臉避了開去,但身子卻靠得更緊了。
「好了,我曉得你的脾氣了。」她又笑道,「反正我也不怕你騙我,我的脾氣你也曉得,好說話就好說話,不好說話,看我的手段,你當心點好了。」
「鞋面是什麼料子?」他伸手下去,摸一摸鞋面,順便握了握那雙扁平白皙的腳,「替我也做一雙。肯不肯?」
「那兩個人一個姓王,一個姓黃,都是蠻能幹的,可惜只能用一個。」
阿珠也不開口,把胡雪岩的拖鞋當做一件正經大事,立刻就翻書找絲線,配顏色,低著頭聚精會神地,忘了旁邊還有人在。
「不肯!」她笑著答了這一句,站起來走了進去,捧出一冊很厚很大的書來。
「這更不是。啊!我想到了!」阿珠理直氣壯地,「這就是你最壞的地方,說話總是說得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好介面。」
胡雪岩騙不了她,也就一笑而罷,「我又要問你,」他說,「這是誰教你的?」
「日子?」胡雪岩故意裝作不解,「什麼日子?」
他自然而然地把手伸了過去,阿珠就讓他握著,雙頰漸漸泛起紅暈,加上那雙斜睇著的水汪汪的眼睛,平添了幾分春色。
這一下阿珠便又回身坐了下來,看胡雪岩卻不像是說笑話的神情,果然,他拍拍她的手背,作了個示意「稍安毋躁」的姿勢,轉臉向他「乾娘」說道:「我剛剛在跟阿珠談,一樣開絲行,為啥絲客人非要跟你們打交道不可?其中有許多道理。」
眼前是個機會,但她躊躇無法出口,第一是不知用怎樣的話來試探;第二又怕試探的結果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read.99csw.com這個打擊受不起,反倒是像現在這樣混沌一團,無論如何還有個指望在那裡!
「他說是不說,心裏曉得好歹。」
「你自己說呢?」
阿珠的娘依然謙虛,「不敢當!」她也是眉開眼笑地,「我還是——」
「他們心裏不和。」阿珠答道,「『一山不能容二虎』這句話,你都不知道?」
「你還要問?」
「為啥不問?」
「嗯!」阿珠很平靜地說,「那應該。」
「我在想,」胡雪岩又想到了生意上面,「房子要大,前面開店,後面住家,還要多備客房,最好附帶一個小小花園,客房就在小花園裡。」
「你看得我那麼凶?」阿珠半真半假地問。
夜深了,野岸寂寂,只聽見「吱呀、吱呀」和「刷喇、刷喇」搖櫓破水的聲音,阿珠也還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到湖州,你住在哪裡?」
他翻身坐了起來,接住茶碗也拉住了手問:「心還跳不跳?」
「不要緊,不會髒的。」
這一下輪到阿珠受窘了,紅著臉說:「我不曉得!我同我娘的事,不要來問我。」
為人陰險,杭州人斥之為「陰世秀才」,特徵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詞色,這兩點胡雪岩都不像,他是個笑口常開極爽朗的人,說他「陰世秀才」,阿珠也覺得誣人忒甚,所以搖搖頭說:「這倒不是!」
「就是涼的好。」
「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要這樣講究?」
「我倒不信。」胡雪岩說,「你的腰細,帶子勒得又緊,肚皮哪裡還有地方可縮?」
聽得這兩句話,胡雪岩倒是一愣,因為在他還是聞所未聞,細想一想,自己確是有這樣在辭令上咄咄逼人的毛病,處世不大相宜,倒要好好改一改。
阿珠的臉就伏在他的胸脯上,但是,她聽見的是自己的心跳,而且自己覺察到臉上在發燒,幸好燈大如豆,不畏人見,所以能夠從從容容地說話。
一個人這樣想得出了神,只見她睫毛亂閃,雙眉低斂,胡雪岩倒有些猜不透她的心事,只覺得一個男人,辛苦終日,到晚來這樣燈下悄然相對,實在也是一種清福。
「那好。總有福讓你享就是了。」
「這,這是為啥?」他結結巴巴地問。
阿珠受了一頓排揎,反倒服帖了,咬著嘴唇把胡雪岩的話,一句一句想過去,心裏覺得很舒坦,同時也領悟出一個訣竅,反正胡雪岩喜歡「裝佯」,自己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也跟他裝就是了。
「不能再摸了。」胡雪岩笑道,「一摸,你的心不跳,我的心又要跳了。」
「我『裝佯』,你吹牛!」胡雪岩笑道,「你敢咬,我就服了你。」
「那自然。」胡雪岩有心要看阿珠的羞態,便又轉臉問了句,「阿珠,我們是不是一家人?」
阿珠有點不大服帖,她不相信這樣昏燈淡月之夜,男貪女愛之時,他的心會不跳,因而也伸手按在他胸前,針鋒相對地說:「你的心不也在跳?」
「沒有事!」她收斂了笑容,揩揩眼淚,恢復了神態。
「快放手!我怕癢。」語氣中帶著告饒的意味。
「此刻何必忙著弄這個?」胡雪岩說,「我們談談。」
因此,他也不肯開口說話,靜靜坐著,恣意飽看秀色。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阿珠終於如夢方醒似的,茫然四顧,彷彿不知身在何處。
「還好,還好!」胡雪岩拍拍胸口說,「虧得沒有跟她學,不然我跟你在一起,就時時刻刻要當心了。」
櫓聲欸乃中,胡雪岩和阿珠在燈下悄然相對。她早著意修飾過一番,穿一條月白竹布的散腳褲,上身是黑紡綢窄腰單衫。黑白相映,九九藏書越顯膚色之美。船家女兒多是天足,而且赤腳的時候多,六寸圓膚趿一雙繡花拖鞋。胡雪岩把她從上看到下,一雙眼睛瞪住了她的腳不放。
這話說得很重,胡雪岩不能再出以嬉皮笑臉的態度,然而他亦不願接受阿珠的指責,「你自己太傻!」他用反駁的語氣說,「我的真心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你要曉得,跟你在一起,為的就是尋快活,難道要像伺候大官兒,或者談生意一樣,一本正經,半句笑話都說不得?那樣子不要說是我,只怕你也會覺得好生無趣。」
她怕捻亮了燈為他看出臉上的窘態,便說:「行得正,坐得正,怕什麼!」
其實,胡雪岩所說的也是很淺的道理,但阿珠休戚相關,格外覺得親切動聽,腦中頓時浮現出許多「賓至如歸」的景象,這些景象在平日也見過,就在她家的船上,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而此時想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嚮往之情。
翻開一看,裏面壓著繡花的花樣和五色絲線。胡雪岩挑了個「五福捧壽」的花樣,指定用白軟緞來綉。
因為如此,她便賭氣不肯跟胡雪岩在一起,但他的念頭比她更快,剛一轉身,便被喊住:「阿珠,不要走!我有話談。」
「口口聲聲說我壞,到底我壞在什麼地方?」
問得無理!胡雪岩有些好笑:「早知道你關心那位小姐,我一定要問他。」
為了阻止她的嚕囌,胡雪岩嘴找著嘴,讓她無法說話,但那隻不規矩的手毫無進展。阿珠的那條褲帶,後面一半縫在褲腰上,前面兩端打成死結,帶頭塞入褲腰,而那條褲帶勒得極緊,切入肉里,連根手指都插不進去。
於是他摸著她的臉說:「好燙!」
「我就不懂,」胡雪岩說,「勒得這樣子緊,你自己怎麼解開呢?」
由於這個小小的波折,胡雪岩變得沉默了,但卻一直窺伺著她的眼波,深怕一個接應不到,又惹她不滿。
阿珠很大方,也很有把握地答道:「你再用手試試看!」
阿珠心想,這不用說,兩隻雌老虎一隻是指胡太太,一隻是指自己。她恨不得認真辯白一聲:我才不是雌老虎!最好再問一句:你太太凶不凶?但這些話既不便說,也不宜裝作不懂,她這一陣子已學得了許多人情世故,懂得跟人說話,有明的、暗的各種方法,而有時絕不能開口,有時卻非說不可,現在就是這樣,不能不說話。
「總還有一個有良心的。」胡雪岩笑道,「我不在那九個之內。」
這反像有些捉弄人似的,阿珠的娘微感窘迫,白了她一眼說:「要你來瞎起勁!」
阿珠是很豁達的性情,但不知怎麼,跟胡雪岩說話,心思就特別多,這裏便又扯到自家頭上。
「時候不早了。」船艙外有聲音,是阿珠的娘在催促,她沒有進艙,而阿珠卻深怕她有所發覺,趕緊向胡雪岩遞個眼色,意思是不要說出她曾哭過。
這對阿珠是絕好的鼓勵,因而心領神會,頗有妙悟,「我只當來了一份親眷。」她從容自若地,「該當照應他的照應他。他不要人家照應的,總有他的花樣在內,我們就不去管他。」
「我倒要問你了,」她把臉仰起來說,「我娘怎麼跟你說的?」
這句話碰在阿珠心坎上便是一震!就這句話中,名分已定,她像吃了顆定心丸,通體舒泰,笑吟吟地望著她母親,要看她如何回答。
「白緞子不經臟,用藍的好了。」
「我把肚皮一吸,找著帶頭,」她捧著胡雪岩的雙手做手勢,「這麼一繞,再這麼一繞,跟著一抽就解開了。」
「哪個要享他的福!」她霍地站了起來,扭身就走,把條長辮子甩得幾乎九_九_藏_書飛到胡雪岩臉上。
「你啊!」阿珠指著他的鼻尖說,「盡在肚子里用功夫。」
「你這一說,我倒明白了。」她說,「一定是我娘太親熱,你怕管頭管腳不自由,所以嚇得不敢來。可是與不是?」
「你啊!」胡雪岩指一指她,不肯再說下去。
「本來就該問的。他不講,你也不問,好像那位小姐根本就不是人。」阿珠撇著嘴說,「天下的男人,十個倒有九個沒良心。」
「那麼,」阿珠提出疑問,「那位小姐怎麼樣?是不是她也嫌貧愛富?或者恨羅尚德不成材,不肯嫁他?」
「這我懂。」阿珠答道,「不過,我又不能像在船上一樣,哪曉得絲客人喜歡什麼?」
再要捉弄她,便跡近殘忍了,他放開了手說:「阿珠,倒碗茶我喝。」
「這會兒有得你說嘴了!」胡雪岩又笑,笑停了說,「既然不做壞事,何苦把燈弄得這樣暗?去捻亮了,我們好好兒說說話。」
先當她是有意如此,他故意不去理她,漸漸發覺不妙,走過去想扳過她的身子來,她很快地一扭,用的勁道甚大。這就顯然不是撒嬌了,胡雪岩心中一驚,走到她正面定睛一看,越發吃驚。
有了這句話,阿珠自覺不是剛才那樣忸怩難受了,重新伸足向前讓他細細賞鑒。
「不見得壞。是不是?」
「是啊!」提到這一層,阿珠的娘大感興趣,眼睛都發亮了,「我要聽聽這些道理看。」
這回答很有點味道,阿珠細細咀嚼著,心情漸漸舒坦,話很多,就表示日久天長說不完,那就不必心急,慢慢兒說好了。
他裝得很像,倒弄得阿珠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有意「裝佯」。
她沒有不進來的道理,坐定了問道:「胡老爺到湖州去過沒有?」
說也不妨,胡雪岩有意跟她鬧著玩,故意漏這麼一句半句去撩撥她。阿珠不知是計,越逼越近,「問罪」問到他身邊,動手動腳,恰中心意,終於讓他一把抱住,在她臉上「香」了一下。
「那麼我是草包?」
「你當我真的要穿?我還捨不得呢,做好了擺在那裡,想你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阿珠一看胡雪岩那惶恐的神色,反倒覺得於心不忍,同時也頗有安慰,看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極重,因而破涕而笑。當然,還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叫阿珠講給你聽。」
這母女倆微妙的神態,胡雪岩看得十分清楚,心裏覺得好笑,自己的話是說得冒失了些,但悔亦無用,事到如今,索性討阿珠一個歡心。於是在臉上堆足了笑容說道:「乾娘,大家同一家人一樣,你早就該叫我的名字了。阿珠,是不是?」
「我說對了沒有?」阿珠又問。
看到胡雪岩詭秘的笑容,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秘密被他看穿了,因而嗔道:「賊禿嘻嘻地,鬼相!」
「這就兩樣了。在船上,客人做主,怎麼說怎麼好。住到店裡來的外路客人,要你做主,他不會說話的。」
「一個跑馬賣解的姑娘,山東人,長得很漂亮。有一次他們坐我家的船,她跟我一起睡,晚上沒事談閑天,她跟我說,江湖上什麼壞人都有,全靠自己當心。她穿的褲子就是這樣子,我照樣做了兩條穿。」
已生戒心的胡雪岩,不敢再說笑話去招惹她,依然用極關切的神色問道:「到底為啥?嚇我一大跳。有什麼不如意,或者我說錯了什麼話,儘管說啊!」
「我就恨你不開口!」
「什麼事怎麼說?」
「胡老爺」三個字聽來刺耳,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乾娘,叫我雪岩好了。」
「為啥?」
「不相信你就看著好了。」胡雪岩笑笑又說,「我就九-九-藏-書怕兩隻雌老虎,那就沒本事弄得她們服帖了。」
「我怎麼曉得?嘴生在你身上,有話要你自己說。」
「對啊!」胡雪岩輕輕拍著桌子說,「你懂訣竅了!有的人不懂,不是不體諒客人,就是體諒得過了分,管頭管腳都要管到,反害得客人拘束,嚇得下次不敢來了。」
那份嬌媚的神態,著實教胡雪岩動情,真想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但窗開兩面,前後通風,怕船梢上搖櫓的阿四看見了不雅,只得強自忍耐著。
胡雪岩也是心熱如火,但他的頭腦卻很冷靜,這時有兩種想法,第一是要考一考自己,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倒要看看自己闖不闖得過這一關?第二是有意要叫阿珠受一番頓挫,也不是殺殺她的威風,是要讓她知道自己也是個規規矩矩的君子,什麼「發乎情,止乎禮」,自己照樣也做得到。
「你要說怕不怕?」胡雪岩一把將她抱得緊緊的。
「你有沒有跟她學打拳?」
為此又勾起阿珠的滿腹心事。她娘把托張胖子做媒的事,都瞞著她,她臉皮嫩也不好意思去問,只是那天「純號」小聚,隱隱約約看出她娘有意托張胖子出面來談這場喜事,但到底怎麼了呢?月下燈前,一個人悄悄地不知思量過多少遍,卻始終猜不透其中的消息。
他講的就是羅尚德的故事,添枝加葉,繪聲繪影,阿珠把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了。
「你服不服?」她問。
「你到底要不要享我的福?」胡雪岩摸著她的臉,用低得僅僅只有他自己和阿珠才聽得見的聲音問。
這不是可以用強的事,胡雪岩見機而作,把手縮了回來,恨聲說道:「恨不得有把剪刀!」
「也不見得。」
「我說個笑話,保管你不困。」
「茶涼了。」
為了替女兒解圍,阿珠的娘終於叫了聲:「雪岩!你說得不錯,大家同一家人一樣,以後全要靠你照應。」
想了想,她倒好了茶,順手又把那盞「美孚」油燈,捻得豆大一點,然後才轉身把茶捧了給胡雪岩。
「還是」如何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持何態度。阿珠的警覺特高,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脫口說道:「還是叫雪岩!」話一出口,發覺過於率真,便又補了一句:「恭敬不如從命!」
「一個人總有說對的時候。」胡雪岩很誠懇地問,「阿珠,你看我是不是肯認錯改過的人?這句話,你要老實告訴我。」
「我們談談生意。」胡雪岩問,「你爹帶回來的口信怎麼說?」
口說「放肆」,依然不直喊出來,阿珠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敲釘轉腳,把事情做牢靠些,「娘!」她說,「那麼你叫一聲看!」
這句話意思很深,胡雪岩想了想問道:「你要我開口說什麼?」
「你也是!」阿珠笑著搶他的話,「什麼話到了你嘴裏,加油加醬,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我不曉得!」阿珠又羞又喜,也還有些惱,惱他促狹,故意叫人下不得台。
這句話要說得半真半偽,似懂非懂才妙,所以她想了想笑道:「你這個人太厲害,也太壞,是得有雌老虎管著你才好。」
「厚皮!」她刮著臉羞他。
「當然啰。」阿珠很驕傲地說,「不到日子,你再也休想。」
「原來你也有不敢的時候。」阿珠用譏嘲的聲音說,「我只當你天不怕地不怕,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
「乾娘!」胡雪岩一面向阿珠點頭,一面迎了出去,「進來坐!」
其詞有憾,其實深喜,胡雪岩適可而止,不再說恭維的話了,「阿珠,」他說,「要講究舒服,講究不盡,將來絲行開起來,外場我還可以照應你爹,裏面就全靠你們娘兒倆。而且裏面比外場更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