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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胡雪岩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 意外之財

第八章 胡雪岩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

意外之財

「也好!」胡雪岩指著劉慶生說,「交給他好了。我這位老弟,也是信義君子,說一句算一句,你放心。」
「請坐,請坐!」劉慶生親自招待,奉茶敬煙,「敝東因為要到湖州,已經上船了。有話跟我說,也是一樣。」
「到那一天可就揚眉吐氣了!」胡雪岩頗為感動,心裏在想,有機會可以幫他掙幾文。但轉念又想,此人抱定宗旨不做生意,自己的一番好意,說出口來碰個釘子可犯不上,因而欲言又止。
他是不怕麻煩的,只覺得羅尚德的對他信任,便是阜康信譽良好的明證,因而對其人其事,都頗感興趣。看看天色不早,原該招待顧客,於是用很親切隨便的語氣說道:「羅老爺,看樣子你也喜歡『擺一碗』,我們一面吃酒一面談,好不好?」
「這也無所謂,做生意有賺有蝕,要通扯算賬。你這筆款子與眾不同,有交情在內。你儘管放心去打仗,三年以後回重慶,帶一萬五千兩銀子去還賬。這三年,你總另外還有收入,積下來就是盤纏。如果放在身邊不方便,你儘管匯了來,我替你入賬,照樣算利息給你。」
這個提議,正投其所好,「要得!」羅尚德是四川人,很爽快地答應,「我不會假客氣,叨擾你!酒要高粱,菜不在乎,多給我辣子,越辣越好。」
胡雪岩不但覺得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夠用,而且幻想著最好分身有術,眼前就有兩處地方都需要他即時親自去一趟,才能鋪排得開。
但是在廣東他並沒有打仗,因為林則徐備戰的聲勢甚壯,英軍不敢輕犯,以二十六艘戰艦,改道攻定海,分路內犯,浙江巡撫和提督束手無策。朝命兩江總督伊裡布為欽差大臣,赴浙江視師,福建提督餘步雲馳援,在廣東的新募水師,亦有一部分調到了浙江。
「銀票是八千兩。」他說,「銀子回頭照秤,大概有三千多兩。胡老闆,我要存在你這裏,利息給不給無所謂。」
一處當然是湖州,不但老張開絲行要他實地去看了,作個決定,而且王有齡專人送了信來,「上忙」征起的錢糧,到底是交匯,還是使個手法就地運用?因為王有齡奉了委札,要到浙皖交界之read.99csw.com處去視察防務,不能久待,要他趕緊到湖州會面。
事情愈出愈奇,胡雪岩不能不問了:「羅老爺,我要請教,你怎麼能存一萬多銀子,連個存摺都不要?」
「你不是想跟大源做聯號嗎?這道理很容易明白,要想市面做得大,自然要把關係拉得廣。」胡雪岩說,「下次如果有別樣要聯手的生意,我們另外再找一家。這樣子下去,同行都跟阜康的利害相關,你想想看,我們的力量,會大到怎麼樣一個地步?」
他從小訂過一門親,岳家也是當地鄉紳,看見羅尚德不成材,雖未提出退婚的要求,卻是一直不提婚期。羅尚德對於娶親倒不放在心上,沒有賭本,才是最傷腦筋的事,不時向岳家伸手告貸。最後一次,他那未來的岳父,托媒人來說,羅尚德前後用過岳家一萬五千銀子,這筆賬可以不算,如果羅尚德肯把女家的庚帖退還,他另外再送一千銀子,不過希望他到外縣去謀生,否則會在家鄉淪為乞丐,替他死去的父母丟臉。
來得艱難是省吃儉用,一文錢一文錢地累積;來得容易是吃空缺,分賊贓,不然積蓄不來一萬一千銀子。
「不過胡老闆,現在怕不行了。」
既然如此,沒有不讓他去看胡雪岩的道理,事實上胡雪岩也還不曾上船,是劉慶生的託詞,這時候便說:「那麼,我去把敝東請了來。請問貴姓?」
「他們說他們的,我打我自己的主意。我在打算,再有三年工夫,一萬五千銀子大概可以湊滿了,那時候我就要回川去了。」
聽他這幾句話,胡雪岩立即便有兩個感想:一個感想是,羅尚德對素昧平生的他,信任的程度,比相交有年的小同鄉還來得深;一個感想是以羅尚德的身份、態度和這種異乎尋常的行為,這可能不是一筆生意,而是一種麻煩。
於是胡雪岩當夜就上了船,因為天氣太熱,特地跟阿珠的娘商量好,夜裡動身,泊在拱宸橋北新關下,等天一亮就「討關」,趁早風涼儘力趕一程,到日中找個風涼地方停泊,等夜裡再走。這樣子,坐船的和搖船的,大家都舒服,所以不但阿珠和她母親樂從,九九藏書連阿四和另外雇來的一個夥計也都很高興。
「我懂,我懂!」胡雪岩心裏盤算了一會,接下來說,「羅老爺,承蒙你看得起阜康,當我一個朋友,那麼,我也很爽快,你這筆款子準定作為三年定期存款,到時候你來取,本利一共一萬五。你看好不好?」
「這也說得是。阜康是開在杭州不會動的,羅老爺隨時可以來提款。」
綠營軍官,暮氣沉沉,無不是沒有錢找錢,有了錢花錢,只有羅尚德別具一格,有錢就埋在地下,或者換成銀票藏在身上,不嫖不賭不借給人。有人勸他合夥做販私鹽之類的生意,可以賺大錢,他亦不為所動,因此,在同事之中,他被目為怪物。
「好!羅老爺請坐一坐,我馬上派人去請。」
「還不是這一萬一千多銀子?我在這裏無親無眷,撫台衙門的劉二爺,人倒也還不錯,可是我不能托他,他是跟著黃大人走的,萬一黃大人調到偏遠省份,譬如說貴州巡撫,四川總督,或者到京里去做官,劉二爺自然跟了去。那時候,幾千里路,我怎麼去找他?」
這番話聽入羅尚德耳中,就好比風雪之夜,巡邏回營,濯足上床,只覺四肢百骸,無不熨帖,想到三年以後,攜金去訪舊時岳家的那一刻,真正是人生得意之秋,越覺陶然。
「一點不錯!」羅尚德很舒暢地喝了一大口酒,「這一下,胡老闆你懂我的意思了。」
「不必,不必!」羅尚德亂搖著手,「就是一句話,用不著什麼摺子,放在我身上,弄掉了反倒麻煩。」
「摺子倒不要了。我相信你!」
「吃不下怎麼辦?」
「怎麼呢?」
「慢慢來!」胡雪岩的神色依然十分沉著,「照我的預料,羅尚德今天回去,會跟他的同事去談這回事,看樣子『兵大爺』的存款還會得來,不管多少,都是主顧,你關照夥計們,千萬要一樣看待,不可厚此薄彼。態度尤其要客氣,這些『兵大爺』,好講話比什麼人都好講話,難弄起來也比什麼人都難弄。」
「好極!那就重重拜託了!」羅尚德站起身來,恭恭敬敬作了個揖,接著告辭而去。
「要跟不要都一樣。胡老闆,我曉得你的為人九_九_藏_書,撫台衙門的劉二爺,是我同鄉,我聽他談過你。不過你不必跟他提起我的存款。」
「那還有什麼辦法,只好請人來幫著吃。江南大營的協餉——」胡雪岩沉吟了一下問道,「大源老孫為人如何?」
正在這樣疑惑,羅尚德又從貼肉口袋裡取出來一疊銀票,放在胡雪岩面前。
等把胡雪岩從家裡找了來,動問來意,羅尚德把麻袋解開,只見裏面是一堆銀子,有元寶,有圓絲,還有碎銀子,土花斑斕,彷彿是剛從泥土裡掘出來的。
「不!我一定要當面跟胡老闆說。能不能請他回來一趟,或者我到船上去看他。」
據羅尚德自己說,他是四川巴縣人,家境相當不壞,但從小不務正業,嫖賭吃著,無所不好,是個十足的敗家子,因而把高堂父母氣得雙雙亡故。
「不是這樣說!做生意一定要照規矩來,摺子還是要立,你說放在身上不方便,不妨交給朋友。」
銀票收拾清楚,酒菜已經送到,拉開桌子,連劉慶生一共三個人小酌,不一會阿毛把兩瓶辣油取了來。這種辣油是吳江附近一個平望鎮的特產,能夠制得把紅辣椒溶化在菜油中,其辣無比,胡雪岩和劉慶生都不敢領教,羅尚德卻是得其所哉,大喊「過癮」不止。
「胡先生,我們的生意,照這樣子做下去,用不著半年,基礎就可以打穩了。」
籌思了好一會,胡雪岩嘆口氣對劉慶生說:「人手不夠是頂苦惱的事。從今天起,你也要留意,多找好幫手。像現在這樣,好比有飯吃不下,你想可惜不可惜?」
「那我就交給你。」
這對羅尚德是個刻骨銘心的刺|激,當時就當著媒人的面,撕碎了女家的庚帖,並且發誓:做牛做馬,也要把那一萬五千銀子的債務了清!
「噢!」胡雪岩越發奇怪,看不出一個幾兩銀子月餉的綠營軍官,會有上萬銀子的積蓄。他們的錢來得不容易,出息不好少他的,所以這樣答道:「羅老爺,承蒙你看得起小號,我們照市行息,不過先要請問,存款的期限是長是短?」
「我就是這麼到了杭州的。」羅尚德說,「運氣還不壞,十三年工夫,巴結上了一個六品官兒,也積蓄了上萬https://read.99csw•com銀子。胡老闆,我跟你說老實話,這些銀子有來得艱難的,也有來得容易的。」
「就是這期限難說。」羅尚德緊皺著他那雙濃密的眉毛,一隻大手不斷摸著絡腮鬍子,彷彿遇到了極大的難題。
等小徒弟一走,胡雪岩照規矩行事,把劉慶生請來,先招呼兩名夥計,用天平秤稱麻袋裡的銀子,當著羅尚德的面點清楚,連銀票兩共一萬一千兩掛零,胡雪岩建議,存個整數,零頭由羅尚德帶回,他同意了。
胡雪岩最善於藉助於他人的力量,但他總是在兩利的條件下談合作,所以他人亦樂為所用。大源的孫德慶就是如此,對於阜康願意與他合做承匯江南大營協餉的生意,十分感激,而讓他出面到上海去接頭,更覺得是胡雪岩給他面子,因而死心塌地支持阜康,自動表示把那一萬二千兩銀子的「堆花」,改為同業長期放款。於是阜康放給麟桂的那筆款子,一半有了著落。另一半是得到了一筆意想不到的存款——就在胡雪岩動身到湖州的前一天,傍晚時分來了一名軍官,手裡提著一個很沉重的麻袋,指名要看「胡老闆」。
「喔!」胡雪岩很注意地問,「怎麼個打算?」
「對了,就是有一番道理在內。」
一處是上海。他已經跟周委員見過面,據說,浙江的協餉,原是解繳現銀,但以江南大營圍金陵,江北大營圍揚州,水陸兩路都怕不安靖,所以最近跟江南大營的糧台商議決定,或者匯解上海,或者匯解蘇州,視需要隨時通知。江南大營的糧台,現在派了委員駐上海,要求由浙江承匯的錢莊,有個負責人跟他去協商細節。這件事劉慶生辦不了,就算辦得了,一個到湖州,一個到上海,杭州本店沒人照料也不行。
「上頭有命令下來,我們那一營要調到江蘇去打長毛。」羅尚德的神情顯得抑鬱,「不是我說句泄氣的話,綠營兵打土匪都打不了,打長毛怎麼行?這一去實在不太妙,我得打算打算。」
「對路了!」胡雪岩笑道,「我有兩瓶辣油,辣得喉嚨會冒煙,實在進不了,今天遇見識家了。」說著,便喊小徒弟到「皇飯兒」去叫菜,酒是現成有的,黃白俱全,整壇read•99csw•com擺在飯廳里,再有一樣「辣子」,他告訴小徒弟說:「阿毛!你到我家裡跟胡太太說,有人送的兩瓶平望辣油,找出來交給你。」
「不是叫人起疑心。」胡雪岩糾正他的說法,「叫人覺得必有一番道理在內。」
「『敗子回頭金不換』!」胡雪岩舉杯相敬,「羅老爺,一個人就怕不發奮。」
「這,這怎麼不好?」羅尚德驚喜交集,滿臉的過意不去,「不過,利息太多了。」
「是,是!我曉得。」
等客人一走,劉慶生再也無法強持,興奮之情,溢於詞色,忙不迭地要談他心中的感覺。
那人把姓名官銜一起報了出來:「我叫羅尚德,錢塘水師營十營千總。」
「我的宗旨就是如此!」胡雪岩笑道,「俗語道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是在家亦靠朋友,所以不能不為朋友著想。好了,事情說定局了,慶生,你去立個摺子來。」
胡雪岩不解,他是不是要換成整錠的新元寶?那得去請教「爐房」才行。
「胡老闆,」羅尚德開始談他自己,「你一定沒有遇到過我這樣的主顧,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我這樣做法,不免叫人起疑。」
「這樣吧,是活期。」胡雪岩談生意,一向派頭很大,「不論什麼時候,羅老爺要用,就拿摺子來取好了。」
「胡老闆,怪不得劉二爺提起你來,讚不絕口,跟你結交,實在有點味道。」
林大人是指林則徐。道光二十年五月,英國軍隊集中澳門,計劃進攻廣州。兩廣總督林則徐大治軍備,在虎門設防,兩岸列炮二百余門,並有六十艘戰船,同時招募新兵五千,羅尚德就是這樣輾轉投身水師的。
劉慶生懂得他的意思,「孫先生人是再規矩紮實都沒有。不過,」他說,「阜康跟信和的關係不同,胡先生,你為何不分給信和來做?」
「是啊!」羅尚德大口喝著酒說,「第二天我就離了重慶府,搭了條便船出川。在船上心想,大話是說出去了,哪裡去找這一萬五千兩銀子?到了漢口有人就說,不如去投軍,打了勝仗有賞號,若能圖個出身,當上了官兒,就有空缺好吃。我心想反正是賣命了,這條命要賣得值,投軍最好。正好那時候林大人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