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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俞平伯的《古槐樹屋詞》

二十四、俞平伯的《古槐樹屋詞》

詞中有人,呼之欲出。其人為誰,江青是也!「新妝」指江青「創造」的連衣裙的「布拉吉」裝,據云式樣是襲自武則天時代的宮裝。江青因為沒人跟她學樣做「時裝」,曾特地到天津推廣,天津古稱「天津衛」,詞中的「衛」即指天津。這是「新妝傳衛里,裙樣出唐宮」的「本事」。
最後要說的,這本《古槐書屋詞》是俞平伯的夫人許寶馴手書的。其中有一段故事,俞老原來的詞集第一卷刊本,是在四十年前由俞夫人的七弟許寶馴書寫的,許寶馴是清華大學著名的數學教授,已經去世。原刊本流傳得甚少,俞家亦僅存一「紅印本」。俞夫人因摹仿弟弟筆跡,重新「摹寫」丈夫的詞集,亦含有紀念弟弟的意思在內也。俞夫人書法秀麗,和俞老的詞可稱相得益彰。
日前喜獲俞平伯先生托其香港友人轉贈的《古槐書屋詞》一部,功力深至,迥異時流,不獨審音度曲,格律精嚴,且復揮灑自如,韻味雋永。前輩詞家璞翁(劉伯端)曾有「才氣與格律並不矛盾」之說,讀《古槐書屋詞》可獲明證矣!
下闋則是寫到江青倒台了。江青read.99csw.com是要做現代的呂后(名雉)和武則天(名望)的,但志大才疏,終歸啜泣途窮。「北門公」指武則天時代的一班「北門學士」,這北門學士其實只能算是武則天的御用文人。江青也是有她的「北門學土」的。
春歸何速,好夢迷離續。一片飛花紅影逐,還要阿娘叮囑。
荒台池館沉沁,獨憐梅樹情深,記壓黃金釧匾,不知甚處尋。
一九七六年(丙辰)的唐山大地震,既是天災,又加人禍。當時「四人幫」有言曰,唐山死了幾十萬人也算不了什麼,總不如「批鄧」要緊。「算增算減總由他」,詞人之悲憤可知矣!
我本來沒有資格談論俞先生的詞,但如此好詞,豈可不介紹給海內外讀者欣賞。不辭率爾操觸之誚,就寫此篇,權當讀詞筆記吧。
人所共知,俞老是「紅學大師」,集中有《詠紅樓夢》一首,調寄《臨江仙》。

蝶戀花

聞寅恪言,今歲太液池及荷花均盛于往年,余惜來往觀,新秋初三日,始偕瑩環至公園,今年六月逢閏,秋涼較早,偶徘徊臨水,同賞一退紅蓮,秋晚岑寂,翠葉成群,孤芳在眼,謂有遺世之心,遲暮之感焉。昔白石翁好作詞序,余所作視翁何如,而亦有為序之舉,彌可哂矣。
睡起殘脂慵未洗,卻憶斜陽,小立明秋水。憔悴心憐花嫵媚,好花可管人憔悴。
今日初三眉月細,已見西風,葉葉搖波翠。明日重來看汝否,沉吟對汝都無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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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

周甲良辰虛度,一年容易秋冬。休誇時世若為容,新妝侍衛里,裙樣出唐宮。
任你追蹤雉望,終歸啜泣途窮。能誅褒但是英雄,生花南史筆,愧煞北門公。
詞集中有幾首和宋代詞人之作,也是很有特色的。錄兩首:

浣溪沙

和清真
一樹梨花雪四垂,三分春色占萍池,幾回玉蝶撲簾兒。
惘惘停眸誰愛惜,匆匆閑憶總成悲。燈前重理呀羅衣。

前調

和夢窗
盡日樓居不見春,也無巢燕語粱塵,簾衣如水絮如雲。
電炬飛光堪永晝,通宵鼓笛不眠人,梨花深巷夢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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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西堂人遠,仙家白玉鏤成。可憐殘墨意縱橫,茜紗銷粉淚,綠樹向啼鶯。
多少金迷紙醉,真堪石破天驚。休言誰創與誰承,傳心先後覺,說夢古今情。
同年十月,「四人幫」一網成擒,俞老立刻寫了一首《臨江仙》,那就更有意思了。先錄下,然後略加詮釋。
「十年浩劫」期間,俞老曾被迫到中國社會科學read.99csw.com院做打掃工作,也曾「下放」河南農村一年(和錢鍾書,吳世昌等人在同一所幹校)。這段期間他的作品很少,但也寫了幾首非常有意思的詞。錄三首如下:
清真(周美成)、夢窗(吳文英)是宋代兩大詞宗,均能審音辨律,用字以研煉見長。俞老這兩首和詞是得其神韻的。
不但詞的本身堪稱「清詞麗句」,詞序也是極有韻味的小品。「白石翁」是宋代的大詞人姜夔(白石道人),詞前喜作小序,不但馳譽當時,且為後世傳誦。俞老之詞序是可以和白石翁比美的。「寅恪」即當時的大史學家陳寅恪,一九六九年已在廣州去世了。

浣溪沙·並序

一九七三年癸丑仲秋二十六日,夢中得詞半首,不知其意,不能續也。至丙辰七月初二日晨,唐山大地震,波及京津,初五枕上,忽憶前句,「京東二百里余賒」者,豈即丰南唐山之謂歟?遂續成之。末韻借用成句,「增減」指戶籍。生靈何孽,並命於一朝;囈夢何心,先興于兩載。如斯浩劫,迥絕言詮矣!
雨里宵燈暈彩霞,當時一去又天涯。京東二百里余賒。
拾得表明何所謂,尋來如夢或非差,算增算減總由他。
九*九*藏*書
身居逆境而不覺其苦,「下放」到農村,他就欣賞農村的樂趣。不過從「眼底滄桑,飄零文字」這兩句,也可想見他的感慨之深了。
還有一首《清平樂》,則是詠《牡丹亭》的。

鷓鴣天

眼底滄桑寄此身,飄零文字水萍因。佇看雛翼飛騰速,喜及桑榆睹性真。
曾一載、住農村。歸來猶擬向漁津。易求蝦菜居鄰集,收得家書驛近人。
《古槐書屋詞》分為兩卷,收入集中的作品不過七十多首,可知其下筆的謹慎。故葉公綽(遐庵)序文有雲:「綜數十年之作,僅存此二卷,是不但足以窺君之詞之工,抑君治學處世之不苟,概可知也。」葉的序文是一九五四年寫的,現在由香港「書譜出版社」出版的這部詞集,則是兼收了一九五四年以後的所作的。收入集中的七十多首,以小令居多,我也最欣賞他的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