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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詞人心事盼相通

三十四、詞人心事盼相通

「家人間我別來事,話到艱辛自掩鼻,憶昔婚後甫經年,夫婿突遭囹圄系。台海當年興獄烈,覆盆多少冤難雪,可憐獨泣向深宵,懷中幼|女才三月。苦心獨力強支撐,閱盡炎涼世上情,三載夫還雖命在,刑遭幽憤總難平。我依教學謀升斗,終日焦唇復瘏口,強笑誰知忍淚悲,縱博虛名亦何有。歲月驚心十五秋,難言心情苦羈留,偶因異國書來聘,便爾移家海外浮。」這一段寫的是她在台灣的遭遇,丈夫曾遭冤獄,入獄三載,始得生還,其後她就接受加大的聘書面移家海外了。這是和台灣親友的「生離」。
「念燕都台嶠,悲歡舊夢,韶華逝,疾如電。」這幾句是承接上述的自傷平生遭遇而興的感嘆。「生死離別」的遭遇,造成了她今日「蓬輯梗斷」的情況,不知不覺又是「十載天涯」了。想起「燕都台嶠」的那些「悲歡舊夢」,真是令人有「韶華逝,疾如電」之感。
按:葉嘉瑩是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太學」中文系教授,在海外的華裔學人中,以詩詞著名。她寫這首詞時,大陸已經提出了「三通」建read.99csw.com議,但遭台灣拒絕。葉嘉瑩就是對台灣此舉有感而發的。她不但贊成「三通」,甚至提出比「三通」更進一步的盼望——「待恩仇泯設,同心共舉,把長橋建。」從詞中可見詞人對祖國深厚的感情。她是四十年代中期離開大陸的,去國三十年,一九七五年第一次回國時,曾寫下《祖國行》長歌,膾炙人口。
月前台灣當局宣布結束長達三十九年的戒嚴;放寬旅遊限制;計劃准許台灣居民與大陸親友在海外會面(甚至有「立委」提出准許大陸人來台灣探親)……這一連串改革,雖然尚未「正式」接納大陸提出的「三通」。但無疑已是邁向「三通」的一大步了。因而想起海外華裔女詞人葉嘉瑩(筆名迦陵)在多年前寫的兩首詞,這兩首詞就是有感於海峽兩岸的「不通」而作的。寫於一九七八年十月十四日,以「迦陵」筆名在同年十二月份的香港《七十年代》月刊發表。先談第一首。

水調歌頭

月夜有懷大陸、台灣及美東、劍橋諸地友人,賦此共勉。
天涯常感舊,江海隔西東。
月明今夜如水,相憶有誰同。
燕市親交未老,台海後生可畏,意氣各如虹,
更念劍橋友,卓犖想高風。

雖離別,經萬里,夢魂通。
書生報國心事,吾輩共初衷。
天地幾回翻覆,終見故國春好,百卉竟芳叢!
何幸當斯世,莫放此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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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秋日感懷
滿林霜葉紅時,殊鄉又值秋光晚。
征鴻過盡,暮煙沉處,憑高懷遠。
十載天涯,生死離別,蓬飄梗斷。
念燕都台嶠,悲歡舊夢,韶華逝,疾如電。

一水盈盈清淺,向人間做成銀漢。
鬩牆兄弟,難縫尺布,古今同嘆。
血裔千年,親朋兩地,忍教分散。
待恩仇泯沒,同心共舉,把長橋建。

九*九*藏*書
「十載天涯,生死離別,蓬飄梗斷。」是作者自述平生,「天涯」指海外,「十載」是約數。「生死離別」是指她和「燕都」(北京)、「台嶠」(台灣)的親友。這可以用她在《祖國行》的兩段詞作註釋。
「血裔千年,親朋兩地,忍教分散?」大陸移民台灣,從事開發,有史可考者,是從唐朝憲宗元和年間開始的,至今一千一百多年(千年言其約數),「血裔千年」云云,本此。最後作者以「待恩仇泯沒,同心共舉,把長橋建」這個祝願作結束。
詞的題目是《秋日感懷》,故而開頭「滿林霜葉紅時,殊鄉又值秋光晚」就點出了時間(秋日)。秋天是最易觸發離人情緒的季節(古人常有「秋思」一類詩詞),身處異國(殊鄉)的女詞人在「征鴻過盡,暮煙沉處」,也就不禁興起「憑高九九藏書懷遠之思」了。「懷遠」亦「懷人」,懷念遠在海峽兩岸的親友也。
再談第二首:
這首詞是懷念她的散處各地的友人的,除了大陸、台灣的友人之外,兼及美東、劍橋各處的華人朋友。不過,雖然同樣有「感懷」,卻又與第一首《水龍吟》有點分別。它是著重「共勉」二字的。「共勉」者何?「書生報國」的「初衷」是也。從上下詞意和寫此詞時的背景看來,作者要求諸友「共勉」的當前之務似乎就是促進海峽兩岸相通。何以見得,從她評論大陸形勢可知。「天地幾回翻覆,終見故園春好,百卉競芳叢」當系指「四人幫」被推倒之後,大陸出現的「小平中興」的氣象。既是故園春好,那就具有相通的條件。從這兩首詞中,具見作者熱愛祖國的情懷;而她本人的行動,也是做到了「書生報國」這一點的。一九七九年春,她再度歸國探親,曾應邀至南開大學中文系講授古典詩鳳在天津旅居兩個月,就是一例。那一次講學,她曾有「神州處處有知音」的詩句。
下半闋把所感推進一層。上半闋說的只是個人和親友「生死離別」的傷九_九_藏_書感,下半闋的是為海峽兩岸的親人不能相聚而同悲了。「一水盈盈清淺,向人間做成銀漢。」是點題之句,其感嘆者,即此也!台灣和大陸本來只是一水之隔,「盈盈清淺」是象徵其「易渡」的形容詞,並非實指台海深度;但這盈盈一水卻因為人為的關係,造成了好象天上的不能逾越的銀河。(銀漢即銀河。又銀河是古代神話中分隔牛郎織女的河,這也是有象徵意義的。)
「所悲老父天涯歿,未得還鄉享此兒孫樂,更悲伯父伯母未見我歸來,逝者難回空淚落。床頭獨是舊西窗,記得兒時明月光,客子光陰彈指過,飄零身世九迴腸。」——這是她去國三十年之後,重回到北京老家時的感嘆。父親和伯父伯母都已去世了。這是「死別」。
「鬩牆兄弟,難縫尺布,古今同嘆。」作者自注云:「鬩牆,見《詩經·小雅·常橡》篇,有『兄弟鬩其牆,外御其務(通侮)』之句,勸失和之兄弟不可不相親,以共御外侮;尺布,見《史記·淮南厲王傳》,當時民歌有雲『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亦為傷兄弟失和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