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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兒一波三折難入宮

李瓶兒一波三折難入宮

李瓶兒氣死丈夫之後,一心等待西門慶娶她過門,但西門慶遲遲不肯開口,李瓶兒只好厚著臉皮求他了。
看看到廿四日(即西門慶答應行禮之日),李瓶兒又使馮媽媽送頭面來,就請西門慶過去說話,叫門不開,去在對過屋檐下,少頃,只見玳安出來飲馬,著見便問:「馮媽媽,你來做甚麼?」馮媽媽說:「你二娘使我送頭面來,怎地不見動靜,請你爹過去說話哩。」玳安道:「俺爹連日有些小事,不得閑,你老人家還拿回頭面去,等我飲馬回來,對俺爹說就是了。」……這玳安一面把馬拴下,走到裡邊,半日出來道:「對俺爹說了,頭面爹收下了,教你上覆二娘,再待幾日兒,我爹出來,往二娘那裡說話。」這馮媽媽一直走來,回了婦人話。婦人又等了幾日,看看五月將盡,六月初旬時分,朝思暮盼,音信全無,夢想魂縈,佳期間阻。
透露消息給傍友(事在第十六回)
從這封信所說的事情看來,西門慶料想他的親家陳洪是免不了要受牽累的了,他自己會不會被捲入漩渦,也還未知道。於是下面一段就寫西門慶如何準備應變了。
(西門慶)聽了此言,慌得裝矮子,只跌腳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說道:「怪小油嘴兒,禁聲些,實不瞞你,她如此這般,問了你兩個的年紀,到明日討了鞋樣去,每人替你做雙鞋兒,並認你兩個做姐兒,她情願做妹子。」金蓮道:「我是不要那淫|婦認甚麼哥哥姐姐的,她要了人家漢子又來獻小殷勤兒,啜哄人家老婆。我老娘眼裡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跟前弄了鬼兒去了。」說著一隻手把他褲子扯開,只見他那話軟仃當……婦人道:「你指著你這旺跳的身子賭個誓,一遭就弄的它憑軟如鼻涕濃如醬,恰似風癱了的一般?」……那西門慶便滿臉兒陪笑兒說道:「怪小淫|婦兒,麻犯人死了。她再三教我捎了上覆來,到明日過來與你磕頭,還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頭替了吳家的樣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這一對簪兒送你。」於是除了帽子,向頭拔將下來,遞與金蓮。
發現丫頭丟瓦片兒(事在第十三回)
按:花子虛是花太監的嫡親侄兒,花太監去世前將全副身家才留給侄兒,但聲言因侄兒不成器,要李瓶兒替丈夫保管的。此時李瓶兒的放聲大哭,其實不是為了丈夫。而是自有目的。
按:怎樣接收這筆花家的財產,西門慶是先和正室吳月娘商議的,吳月娘不但替他出了「夜晚打牆上過來」的主意,而且親自出馬,和潘金蓮、春梅一同接收,而這些金銀珍寶也都是「送到月娘房中去」的。這兩段描寫可說是用「曲筆」勾畫出吳月娘的本來面目。吳月娘在此之前本是一直以「正派」、「厚道」的形象出現的,卻原來也是個見財起意的婆娘。還有,在她知道花家遭禍一事之後,本來是「力諫」西門慶不要沾惹李瓶兒這種女人的,但現在卻是由她來作這次「接收行動」的指揮,其諷刺意味自是不言而喻。除吳月娘外,參与其事的只有潘金蓮和春梅,那是因為潘金蓮是「知情者」,不能撇開她,而春梅則本來是吳月娘的陪嫁丫頭也。
李瓶兒大派禮物,甚至連未有名分的丫頭春梅也有一份。「次日起來臨鏡梳頭,春梅與她討洗臉水,打發她梳妝,因見春梅伶變,知是西門慶用過的丫鬟,與了她一副金三事兒。」
按:「結一個大疙瘩」即和他狠打一場,看誰的拳頭大之意。西門慶這班傍友都是「爛命一條」,由他們去對付花大等人自是最好不過。
書中寫李瓶兒:
這西門慶是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的人。積年風月中行走,甚麼事兒不知道。可可今日婦人,倒明明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於是滿面堆笑道:「嫂子說那裡話,比來相交朋友做甚麼,我一定苦心諫哥,嫂子放心。」婦人又道了萬福……
李瓶兒氣死丈夫,一心以為可以嫁給西門慶,哪知西門慶過期不娶,甚至想見西門慶的面都見不著,李瓶兒受不起這個刺|激就病倒了。因這一病,又生出另一枝節來。
西門慶本人則是只在房子里,「走出來,又走進去。憂上加憂,悶上加悶,如熱地蚰蜒一般,把娶李瓶兒的勾當,丟在九霄雲外去了。」
金蓮無可無不可(事在第十六回)
按:所謂「尋其別進之路」即是勸她改嫁的意息。蔣竹山對李瓶兒的家事,其實是早已打聽得清楚的了。
金蓮接在手內觀看,卻是兩根番文紙板、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兒,乃御前所製造,宮裡出來的,甚是奇巧。金蓮滿心歡喜,說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語便了。等你過那邊去,我這裏與你兩個觀風。」
西門慶和李瓶兒的第一次幽會,是李瓶兒採取主動的。她用西門慶曾請過她丈夫吃了一席酒為理由,要丈夫「回席」。
按;「分」同份,「拿兩個分上」,即送兩份禮的意思。送禮的事,由李瓶兒開口,西門慶立即應承代辦。這才是「打緊處」。
西門慶聽得花子虛放了出來,表面只是「滿心歡喜」;背地裡卻是與李瓶兒、吳月娘商議,商議的是怎樣才能不著痕迹地侵吞他的財產;李瓶兒在丈夫遭禍之時,放聲大哭,要救丈夫,但她和西門慶商議之時,叫西門慶買丈夫的住宅,為的卻是「到明日奴也是你的人了」這個買住宅的銀子且並是她交給西門慶「保管」的;吳月娘的「表面形象」頗為「正派」,但在她教西門慶「不可承攬」時,卻顯出了她的滿腹機心、深謀遠慮。妙的是作者並沒有自己跳出來去揭穿他們的虛假(一般的舊小說則都是如此的),而是讓讀者從人物的行為去作判斷。這也是《金瓶梅》比一般舊小說高明的地方。
婦人遞酒,安了坐次,飲過三巡,竹山席間偷眼睃視,婦人粉妝玉琢,嬌艷驚人,先用言以挑之,因說道:「小人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幾何?」婦人道:「奴虛度二十四歲。」竹山道:「似娘子這等妙年,生長深閨,處於富足,何事不遂,而前日有此鬱結不足之病?」婦人聽了,微笑道:「不瞞先生,奴因拙夫去世,家事蕭條,獨自一身,憂愁思慮,何得無病。」……竹山道:「可惜娘子這般青春妙齡,獨自孀居,又無所出,何不尋其別進之路,甘為幽郁?」婦人道:「奴近日又講著親事,早晚過門。」竹山便道:「動問娘子與何人作親?」婦人道:「是縣前開生藥鋪西門大官人。」
扒牆幽會(事在第十三回)
這西門慶一直走到月娘房裡來,月娘正梳頭,西門慶把李瓶兒一節從頭至尾訴說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取她的休!她頭一條孝服不滿;第二件,你當初和她男子漢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連手,買了他房子,收著他寄放的許多東西。」
潘金蓮改變態度,見好即收,而且還自告奮勇,替他們把風,而西門慶歡喜得摟住道謝,又說要送她衣服。
金蓮領著她同潘姥姥,叫春梅開了花園門,各處游看一遍。李瓶兒看見她那邊牆頭開了個便門,通著她那壁,便問:「西門爹幾時起蓋這房子?」金蓮道:「前者央陰陽看來,也只到二月間興工動土,收拾起要蓋,把二娘那房子打開通做一處,前面蓋山子卷棚,展一個大花園,後面還蓋三間玩花樓,與奴這三間樓相連,做一條邊。」這李瓶兒聽記在心。
按:「每再周四五十輪」的「周」字作動詞說,意即周而復始地再喝四五十輪酒。這當然是誇張的寫法,寫那班傍友的貪飲貪食。其實是不可能有那麼大的酒量的。《金瓶梅》既是寫實文學,而又兼有諷刺文學之長,這也是它的一個特色。「涎臉」:厚麵皮;「麻犯」:啰唆,找麻煩。「院子」指妓院。
到晚夕西門慶自外赴席來家,進金蓮房中,金蓮與他接了衣裳,問他飯不吃,茶也不吃,九_九_藏_書趔趄著腳兒只往前邊花園裡走的。這潘金蓮賊留心暗暗看著他坐了好一回。只見先頭那丫頭在牆頭上打了個照面,這西門慶就踩著梯凳過牆去了,那邊李瓶兒接入房中,兩個廝會,不必細說。
丫鬟執壺,李瓶兒滿斟一杯,遞上去,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說道:「今日拙夫靈已燒了,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奉巾櫛之歡,以遂於飛之願。」行畢禮起來。西門慶下席來,亦回遞婦人一杯,方才坐下。因問:「今日花大兩口子沒說甚麼?」李瓶兒道:「奴午齋后,叫進他到房中,就說大官人這邊做親之事,他滿口說好,一句閑話也無。只說明日三日哩,教他娘子來咱家走走。奴與他十兩銀子,兩套衣服,兩口子喜歡得要不得,臨出門,謝了又謝。」
按:這段寫李瓶兒想要改嫁的決心,同時也說明了西門慶已在採用「拖字訣」——沒三五日不來了。
在李瓶兒除靈之日,西門慶請一班傍友喝酒,故意讓應伯爵偷聽他和小廝的對話,透露出他要娶李瓶兒而又顧忌花大等人的消息。
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我聞得人說,他家房族中花大,是個刁徒潑皮的人,倘或一時有些聲口,倒沒的惹虱子頭上撓。奴說的是好話、趙錢孫李,你依不依隨你。
潘金蓮受辱這幕,充分寫出了西門慶貪新忘舊的性格,他為了討好新歡李桂姐,不惜令潘金蓮受辱。但李桂姐也沒得寵多久,西門慶又有了新歡了。這個新歡就是《金瓶梅》中的第二大淫|婦李瓶兒。李瓶兒是在第十三回方始「正式」登場的(在此之前只是虛寫)。
作者繼續寫花子虛給老婆罵得「閉日無言」,果然聽老婆的話,要擺酒謝西門慶,但李瓶兒又暗中通知西門慶,叫他不要來吃酒,將李瓶兒偏幫姦夫的程度又推進一層。
李瓶兒知道潘金蓮得寵,就特地借口給她做生日來巴結她,這段寫出了李瓶兒的「識做」
打發丈夫往院子(事在第十二回)
按:「槅子」是窗戶的木條。
當然,潘金蓮之所以肯如此改變態度,「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並非主要原因。她的主要目的,是要得到西門慶的歡心。縱使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只要他對自己「另眼相看」,讓她佔有一份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她對丈夫「恩威兼施」,都不過是要達到這個目的的手段。
婦人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說各衣另飯,當官寫立分單,已倒斷開了勾當,只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兒不通問,大伯管不得我暗地裡事!我如今現過不得日子,他顧不得我,他若但放出個屁來,我教那賊花子,坐著死不敢睡著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因問:「你這房子,也得幾時方收拾完備?」西門慶道:「我如今吩咐匠人,先替你蓋出這三間樓來,及到油漆了,也到五月頭上。」婦人道:「我的哥哥,你著緊些,奴情願等著到那時候也罷。」說著,丫鬟上酒,兩個歡娛飲酒過夜。西門慶自此沒三五日不來,俱不必細說。
西門慶聽得李瓶兒埋怨丈夫,便知已有幾分光了。《金瓶梅》寫他們勾搭的這一段,寫得非常細膩,語言的生動,尤具特色。
花子虛不是懵人,受了騙當然會查究的。查究的結果又如何呢?
倒貼房子 不計名分(事在第十六回)
西門慶依言去對李瓶兒說了,另外又說出自己的顧忌,「只怕你家大伯子,說你孝服不滿,如之奈何?」
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麼事來。原來是房分中告家財事。這個不打緊處,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兒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如哥的事一般。
婦人便往房裡,開箱子搬出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教西門慶收去,尋人情上下使用。西門慶道:「只消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許多。」婦人道:「多的大官人收去,奴床後邊也有四口描金箱櫃,蟒衣玉帶,帽頂絛環,提系條脫,值錢珍寶玩好之物,一發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裡。奴用時取去。」
西門慶在李瓶兒「入宮」這個問題上是患得患失的,書中寫他聽了吳月娘的話,閉口無言,「走出前廳來,自己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兒話。」尋思了半日,無法作出決定,於是便去與潘金蓮商議,結果是潘金蓮替他出了主意。
改建故居 瓶兒在心(事在第十四回)
西門慶對這頭婚事乃是患得患失的,李瓶兒長得比潘金蓮還美,且有豐厚私蓄,她自甘為妾,對西門慶來說,這是「人財兩得」的「好事」,何樂不為?他並非不想娶瓶兒,而是害怕他的叔伯兄弟生事。但這個心理恐懼,《金瓶梅》的作者通過了下面兩個情節,也給他解除了。
吳月娘說了「三不好」(亦即三樣要避忌的事)之後,跟著曉以利害。
潘金蓮和李瓶兒都是有夫之婦、在丈夫生前,就和西門慶勾搭上的。不過勾搭的過程卻有不同,前者是西門慶作主動,後者則是李瓶兒主動(雖然西門慶有意在前,但第一次幽會則是李瓶兒安排)。看來似乎李瓶兒更「勇敢」一些。但她之主動約會西門慶,亦是可以理解的,她第一次嫁給梁中書作妾,備受大婦欺凌;第二次嫁給花子虛,雖是正室,但偏偏丈夫又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每日都在院中行走」,冷落了她。西門慶雖然也不是好東西,甚至比她丈夫更壞,但西門慶是「潘驢鄧小閑」五者俱備的標準浪子,與她那個品貌都不行的丈夫不可同日而語。生活在空虛無聊中的少婦,情、欲都無處發泄,則她之自願獻身於西門慶,也就不足為怪了。《金瓶梅》寫李瓶兒之淫。是在特定環境下造成的。
按:作者在這裡是用「人物言行的表裡不一」來進行諷刺的。
按說花太監有遺囑在前,疏房的侄兒花大、花三、花四是不能來爭身家的,而且即使是因分家不勻而引起訴訟,官府也沒理由就把花子虛捉去坐監的。但官府最「歡迎」的就是這種官司,而花大等人也可能先就打通關節,因此就不惜小題大做了。
「嫂子在上,不該我說,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便丟了去,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
(一日,西自慶到李瓶兒家中)婦人遞與西門慶酒,磕下頭去,說道:「拙夫已故,舉眼無親,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與奴作個主兒,休要嫌奴醜陋,奴情願與官人鋪床疊被,與眾位娘子作個姐妹,奴死也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說罷,滿眼落淚。西門慶一壁接酒,一壁笑道:「你請起來,既蒙你厚愛,我西門慶銘刻於心,待你孝服滿時,我自有處,不勞你費心。」
這一段寫應、謝兩個傍友之「不通氣」,甚具諧趣。
「他若敢道個不字,俺們就與他結一個大疙瘩。端的不知哥這親事成了不曾,哥一一告訴俺們。比來相交朋友做甚麼,哥若有使令俺們處,兄弟情願火里火去,水裡水去!」
花子虛遭禍(事在第十四回)
瓶兒之淫非無因(事在第十三回)
按:「孔目」本義為檔案,唐以後將掌管文書的衙吏稱孔目官,他的辦公室即「孔目房」。「邸報」是中國古代政府機關用以傳知朝政的官文書抄本。西門慶從「邸報」得知,他的親家陳洪果然是被定了充軍的刑罰,而且過沒多久,他又打聽到朝廷要查問「未曾拿完」的「楊提督名下親屬人等」,這就極有可能連累他了,於是他連忙派家人上東京打點。為了「應變」,「喜事」也只能停辦了。書中寫:
(李瓶兒道)你若不嫌奴醜陋,到家好歹對大娘說奴情願只要與娘們https://read.99csw.com做個姐妹,隨便把我做第二個的也罷。「親親,奴捨不得你。」說罷,眼淚紛紛地落下來。西門慶慌忙把汗巾替她抹拭,說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這邊孝服滿,我那邊房子蓋了才好。不然娶你過去,沒有住房。」
不過,雖然小有波折,結果則仍是按照李瓶兒的原來計劃進行,以喜劇告終的。
應伯爵更拍胸膛擔保:
但李瓶兒對吳月娘的批評,卻是堪稱其有眼力。吳月娘表面上是很能容人的,連丈夫西門慶也稱讚她有這「美德」,但李瓶兒卻看出她「性兒不是好的」。李瓶兒的看法不差,她「入宮」的圖謀,果然就首先受到月娘的阻撓。
但其實不必應伯爵這班人去對付李瓶兒的叔伯兄弟,李瓶兒本人就已「搞掂」了。
到次日西門慶使了玳安送了一份禮來與子虛壓驚,子虛這裏安排了一席,叫了兩個妓者,請西門慶來知謝,就找著問他銀兩下落,依著西門慶這邊,還要找過幾百兩銀子與他,湊買房子,李瓶兒不肯,暗地使過馮媽媽子過來,對西門慶說,休要來吃酒,開送了一篇花賬與他,只說銀子上下打點都使沒了。花子虛不識時務,還使小廝再三邀請,西門慶一徑躲得往院里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虛氣得發昏,只是跌腳。
西門慶聽得已經「搞掂」花大,登時神氣起來,擺架子道:「他既恁說,我容他上門走走,也不差甚麼。但有一句閑話,我就不饒他。」
書中寫李瓶兒還怕西門慶不放心,特地給他點明:
當日眾人飲酒,到掌燈之後,西門慶忽下席,來外邊更衣解手。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槅子外邊站立偷覷,兩個撞了個滿懷,西門慶迴避不及,婦人走于西角門首,暗暗使丫鬟秀春,黑影里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說道:「俺娘使我對西門爹說,少吃酒,早早回家。如今便打發我爹往院里歇去,晚夕娘如此這般,要和爹說話哩。」
按:「趔趄」,立腳不穩,腳步踉蹌貌。《金瓶梅》中有許多形容詞都是別出心裁的,如「潘金蓮賊留心」的「賊」字就是一例。
按:「偌大家室」意即這麼好一個家室(娘子)。
李瓶兒的背景和潘金蓮不同,李瓶兒的丈夫家是有錢人家,家庭背景也較複雜;潘金蓮的丈夫武大則是賣炊餅的窮光蛋。因此作者讓李瓶兒經過一波三折才能「入宮」,一來可以避免寫法上的重複,二來也是因為她們各有各的特定環境之故。這與現代寫實主義的一個原則相符,「小說情節的發展,應與特定人物所處的特定環境配合。」從李瓶兒的故事中,顯出了《金瓶梅》作者的寫實手法,也顯出他的才情。
見好即收討歡心(事在第十三回)
紫錦帳中求娶她(事在第十六回)
(西門慶)打馬一直來家,只見後堂中秉著燈燭,女兒、女婿都來了,堆著許多箱籠床帳家活(即傢具),先吃了一驚,因問:「怎的這咱來家?」女婿陳經濟磕了頭,哭說道:「近日朝中俺楊老爺被科道官參論倒了!聖旨下來,拿送南牢問罪,門下親族用事人等,都問擬枷號充軍。……父親慌了,教兒子同大姐和些家活箱籠,就且暫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時,他便起身往東京我姑娘那裡,打聽消息去了。待得事寧之日,恩有重報,不敢有忘。」
這潘金蓮歸到房中,翻來覆去,通一夜不曾睡到天明,只見西門慶過來,推開房門,婦人一徑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門慶先帶幾分愧色,挨近她床邊坐下。婦人見他來,跳起來坐著,一手撮著他耳朵,罵道:「好負心的賊!你昨日端的那去來?把老娘氣了一夜!」又說:「沒曾揸住你,你原來乾的那繭兒!……隔壁花家那淫|婦,得手偷了幾遭?一一說出來,我便罷休。但瞞住一字兒,到明日你前腳兒但過那邊去了,我這邊就吆喝起來,教你負心的囚根子死無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標住她漢子在院里過夜,這裏要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著走!」
滿心歡喜 滿肚密圈(事在第十四回)
西門慶道:「也用不多,聞得東京開封府楊府尹,乃蔡太師門生,蔡太師與我這四門親家楊提督,都是當朝天子面前說得話的人。拿兩個分上齊對楊府尹說,有個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師用些禮物,那提督楊爺,與我舍下有親,他肯受禮。」
自此,這西門慶就安心設計圖謀這婦人。屢屢安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把子虛掛住在院里,飲酒過夜,他便脫身來家,一徑在門首站立著,看見婦人領著兩個丫鬟正在門首。西門慶便在門前咳嗽,一回兒走過東來,又往西去,或在對門站立,把眼不住望門裡眄著,婦人影身在門裡,見他來便閃進裏面,他過去了又探頭去瞧,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
按:用丫鬟偷聽,帶出李瓶兒探問西門慶家事,兼寫李瓶兒性格。筆法老練。「房下」即拙荊。
西門慶看了,慌了手腳,教吳月娘安排酒飯,管待女兒、女婿……把箱籠細軟都收拾月娘上房來。陳經濟取出他那五百兩銀子,交與西門慶打點使用。西門慶叫了吳主管來,與了他五兩銀子,教他連夜往縣中孔目房裡,抄錄一張東京行下來的文書邸報,上面端的寫的是甚麼言語?
卻說西門慶天明依舊爬過牆來,走到潘金蓮房裡。金蓮還睡未起,因問:「你昨日三更不知又往哪去了?一夜不來家,也不對奴說一聲兒。」西門慶道:「花二哥又使了小廝邀我往院里去,吃了半夜酒,脫身才走來家。」金蓮雖故信了,還有幾分疑齪影在心中。一日同孟玉樓飯後的時分,在花園裡亭子上坐著做針指,只見掠過一塊瓦兒來,打在面前。那孟玉樓低著納鞋兒,沒看見。這潘金蓮單單把眼四下觀盼,影影綽綽只見一個白臉在牆頭上探了探,就下去了。金蓮忙推玉樓指與她瞧,說道:「三姐姐,你看這個是隔壁花家那大丫頭,不知上牆瞧花兒,看見俺們在這裏,她就下去了。」說畢,也不在意,就罷了。
恐被牽連 停辦喜事(事在第十七回)
金蓮道:「呸!有甚麼難處事?我問你,今日回她去?明日回她去?」西門慶道:「她教我今日回她聲去。」潘金蓮道:「你今日到那裡,你對她說……」
(潘金蓮道)「你說我到家對五姐說來,她的樓上堆著許多葯料,你這傢伙去到那裡沒處堆放,一發再寬待些時,你這邊房子七八也待蓋了,攛掇匠人早些裝修油漆停當,你這邊孝服也將滿。那時娶你過去,卻不齊備些?強似搬在五姐樓上葷不葷,素不素,擠在一處,甚麼樣子!管情她也罷了。」
雖是守靈,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從子虛在時,就把兩個小丫頭教西門慶要了。子虛死後,越發通家往還。一日,李瓶兒打聽得是潘金蓮生日,未曾過子虛五七,就買禮坐轎子,穿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白苧布䯼髻,珠子箍兒,來與金蓮做生日。
李瓶兒見他仍然沒有具體答覆,於是到了晚間歡好時,又再用說話打動他。
親家的靠山倒了(事在第十七回)
但「拖」字訣只是「緩兵」之計,終須有個了期的。這個期限就是在花子虛死後的百日。按照當時當地的習俗,丈夫死亡過了一百天之後,妻子將他的靈位燒掉,舉行了「念經燒靈」的儀式就可以改嫁的。而在這個期限將臨之際,又恰好「西門慶家中已蓋了兩月房屋,三間玩花樓裝修將完。」亦即是說,西門慶用來作拖延婚事的借口也沒有了。
玳安口中的「姐姐、姐夫」即是西門慶的女兒、女婿,他們突然在半夜將許多箱籠搬來,西門慶不知是什麼緣故,於是只好趕回家裡去看。下面一段就是寫這突發的事故了。
下面一段,寫西門慶接收「橫財」的九九藏書情形。
李瓶兒是早就想改嫁西門慶的,從她對西門慶說的「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可知。按說丈夫一死,「障礙」已除,她便應可得如心愿了,但事實並沒有這樣順利,雖然她最後還是西門慶的人,其過程卻是經過一波三折的。
西門慶說道:「既是嫂子恁說,我到家叫人來取。」於是一直來家,與月娘商議,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廝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裡來,教兩邊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須如此如此,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隱密些。」西門慶聽言大喜。
婦人道:「正是一言難盡,此是俺過世老公公連房大侄兒,花大、花三、花四,與俺家都是叔伯兄弟。……去年老公公死了,這花大、花三、花四也搶分了些床帳家去了,只是一分銀子兒沒曾得。我便說多少與他些也罷了。俺這個成日只在外邊胡干,把正經事兒通不理,今日手暗不透風,卻教人弄下來了。」說罷,放聲大哭。
進門就先與月娘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拜了月娘,又請李嬌兒、孟玉樓拜見了。然後潘金蓮來到,說道:這個就是五娘,又磕下頭,一口一聲,稱呼「姐姐,請受奴一禮兒。」金蓮那裡肯受,相讓了半日還平磕了頭。金蓮又謝了她壽禮。又有吳大妗子,潘姥姥都一同見了。……良久,只見孫雪娥走過來,李瓶兒見她妝飾少次於眾人,便立起身來問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請見的。」月娘道:「此是他姑娘哩。」李瓶兒就要慌忙行禮。月娘道:「不勞起動二娘,只拜平拜兒罷。」
西門慶和花子虛到了妓院,有心將花子虛灌得酩酊大醉,送他回家。李瓶兒出來拜謝,於是西門慶就有機會人以游詞了。
按:李瓶兒知道丈夫請西門慶喝謝酒的目的,是想要西門慶找回幾百兩銀子,便暗中通知他避開花子虛,連「小錢」都「慳埋」。花子虛就是這麼給氣死的。
潘金蓮「發威」,果然生效。
最後的一波是由於一個偶然的事故。
蔣竹山挑逗李瓶兒(事在第十七回)
表裡不一的諷刺手法(事在第十四回)
李瓶兒的性格是比較溫良謹慎的,她不似潘金蓮「潑辣」,也比較有「打算」。此時,她雖然只是與西門慶偷情,未曾想到要「入宮」,但已經想到要「買份禮物」去討好大娘了。她從西門慶的話中,又知道潘金蓮是他最得寵的妾,也是最有可能識破他們的「好事」的,於是也想到了怎樣籠絡潘金蓮。
潘金蓮對李瓶兒的「入宮」,雖是無可無不可,但骨子裡是不願有人分寵的。於是她教給西門慶一個「拖」字訣。
按:《金瓶梅》語言的特色之一是善於運用形象化的比喻,例如用「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來形容西門慶的機靈就是一例。「安下」即安排;「眄」是斜視的意思。這一段寫西門慶與李瓶兒的眉來眼去,可說已是「郎有心,妾有意」的了。
潘金蓮提出的三個條件,以最後一個最為「特別」(你過去和她睡了來家,就要告我說,一字不許你瞞我)。這是她的「變態性心理」嗎?我看不能單從這一方面解釋,而是她要在丈夫面前表現自己的「知情識趣」,連帶自己也就得到「好處」。
打點送禮(事在第十四回)
下面寫李瓶兒來到西門家,除了巴結潘金蓮之外,對西門慶的一眾妻妾也盡量討好的情形。
按:李瓶兒其實是早已心向姦夫,趁這機會,便要與西門慶合謀,將由她保管的家產,轉移到西門慶手中了。妙在作者並不明寫,只從字裡行間,讓讀者意會。「條脫」是手鐲。
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事在第十三回)
李瓶兒放聲大哭,西門慶道:
那晚,西門慶在李瓶兒家中和她飲酒作樂,忽聽得「外邊一片聲打的大門響」,他家小廝玳安不敢進房,「只在簾外說話。說道:姐姐,姐夫都搬來了,許多箱籠在家中,大娘使我來請爹,快去計較話哩。」
自此,西門慶就與李瓶兒經常幽會。而最先識破他們的「好事」的,也果然就是潘金蓮。她是在西門慶和李瓶兒第一次幽會之後,就盤問西門慶,並生疑心的了。
有意灌醉花子虛(事在第十三回)
潘金蓮教他「拖」字訣(事在第十六回)
西門慶道:「只怕花二哥來家,尋問怎了?」婦人道:「這個都是老公公在時,梯已交與奴收著的,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顧收去。」
按:這一段寫潘金蓮的嗔罵,滿口粗鄙的說話,顯出了她的「本色」。她在抓著「理兒」的時候,可是「鋒利」得很的,與在「私仆受辱」時的不惜自我作賤的表現,恰成鮮明對比。而她那些「粗罵」,雖然「鄙俗」,卻也是十分生動,有其藝術特點的語言。
楊府尹道:「你們內官家財無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費無存,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莊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這三人即花子虛的叔伯兄弟)回繳。」子由等還要當廳跪稟,還要監追子虛,要別項銀子下落。被楊府尹大怒都喝下來了,說道:「你這廝少打,當初你那內相(指花太監)一死之時,你們不告,做甚麼來?如今事情已往,又來告,費我紙筆。」於是把花子虛一下兒也沒打,批了一道公文,押發清河前來估計庄宅,不在話下。
按:「也不像兩個姐妹」指面貌方面;「只像一個娘兒生的一般」指交情(如姐妹般)方面。李瓶兒贊潘金蓮「好個人兒」,併兼及孟玉樓,那是因為她知道潘金蓮最得西門慶之寵,而孟則是潘的一黨也。此贊當然並非出自真心的。
這西門慶聽了,歡喜不盡,小解回來,到席上連偷酒在懷,唱的左右彈唱遞酒,只是裝醉再不吃。看看到一更時分,那李瓶兒不住走來簾外窺覷,見西門慶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釘子釘在椅子上,正吃得個定油兒,白不起身。熬得祝日念、孫寡嘴也去了,他兩個還不動,把個李瓶兒急得了不得。西門慶己是走出來,被花子虛再不放,說道:「今日小弟沒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門慶道:「我本醉了,吃不下去。」於是故意東倒西歪,教兩個小廝扶歸家去了。
要來春畫給金蓮(事在第十三回)
兩人上床交歡,原來大人家(富家)有兩層窗寮,外面為窗,裏面為寮。婦人打發丫寰出去關上裏面兩扇窗寮,房中掌著燈燭,外邊通看不見。這迎春丫鬟,今年已十七歲,頗知事體,見他兩個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頭上簪子挺簽破窗寮上紙,往裡窺覷,端的二人怎樣交接。但見:燈光影里,鮫綃帳內,一來一往,一撞一衝,這一個玉臂忙搖,那一個金蓮高舉……這房中二人云雨,不料迎春在窗外聽了個不亦樂乎。聽見他二人說話,西門慶問婦人多少青春,李瓶兒道:「奴屬羊的,今年二十三歲。」因問他大娘貴庚,西門慶道:「房下屬龍的,二十六歲了。」婦人道:「原來長奴三歲。明日買份禮物過去看著大娘,一向不敢親近。」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不然我房裡怎生容得這許多人兒。」婦人又問:「你頭裡過這邊來,她大娘知道不知,倘或問你時,你怎生回答?」西門慶道:「俺房下都在後面第四層房子里,惟有我第五個小妾潘氏,在這前邊花園內獨自一座樓房居住。她不敢管我。」
且不說花子虛在院里吃酒,單說西門慶推醉到家,走到潘金蓮房裡,剛脫了衣裳,就往前邊花園裡去坐,單等李瓶兒那邊請他。良久,只聽得那邊趕狗關門,少頃,只見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著牆推叫貓。看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遞了話。這西門慶掇過一張桌椅來踏著,暗暗扒九九藏書過牆來。這邊已安下梯子。李瓶兒打發子虛去了,已是摘了冠兒,亂挽烏雲,素軀濃妝,立於穿廊下。看見西門慶過來,歡喜無盡,迎接進房中,掌著燈燭,早已安排一桌齊齊整整的酒肴果菜。……深深道個萬福,說道:「一向感謝官人,官人又費心相謝。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這杯淡酒,請官人過來,聊盡奴一點薄情。又撞著兩個天殺的涎臉,只顧坐住了。急得奴了不得。剛才吃我都打發他往院里去了。」西門慶道:「只怕二哥還來家么?」婦人道:「奴已吩咐過夜不來了。兩個小廝都跟去了,家裡再無一人。」
給李瓶兒看病的醫生名叫蔣竹山,這蔣竹山年約三十,「生得五短身材,人物飄逸,極是個輕浮狂詐的人。」趁看病的機會,得與李瓶兒接近,便「懷覬覷之心」。
潘金蓮的自身也是「來路不正」的,而且她深知西門慶喜好沾花惹柳的性格,因此她是但求丈夫對她另眼相看,寵她多些,于願已足。因此,李瓶兒能否「入宮」,在她是無可無不可的。她叫西門慶去問「大姐姐」,還是自己不願做「醜人」之故。下面就寫西門慶去問吳月娘了。
按:李瓶兒原來所住的那間花家老屋是已經「賣給」(實際是由她出錢)了西門慶的,如今她從潘金蓮口中知道了西門慶的改建計劃,料想這是西門慶為了她將來「入宮」的安排,因此「聽記在心」。「在心」表現於兩個方面,一是加緊籠絡潘金蓮(因為按照這個改建計劃,她將來是要和潘金蓮做貼鄰的——「相連做一條邊」),一是在改建花家老屋這件事情上,又再幫西門慶一把。前者她已經做了,後者則下文自有交代。從這些細節的描寫,也可見到作者的善作伏筆。
幸虧李瓶兒早就安排下怎樣籠絡潘金蓮的一步棋,潘金蓮受了她的禮物,態度就改變了。
西門慶得了花家這筆財產之後,當然得拿出少許替花子虛打點。他的手段也是十分「老辣」,一方面差家人上東京,把親家陳宅的一封書信交給楊提督,並另備書禮請楊提督轉求內閣蔡太師柬帖,下與辦這案件的開封府楊府尹;另一方面又託人「星夜捎書」,給獄中的花子虛知道,「說人情都到了,等當官問你家財下落,只說都花費無存,只是房產庄兒見在。」西門慶要花子虛作出家財「都花費無存」的口供,那是為了他日侵奪他的家財預留伏筆。
婦人道:「我不信那蜜口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全,要依我三件事。」西門慶道:「不拘幾件,我都依你。」婦人道:「頭一件不許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說話;第三件你過去和她睡了來家,就要告我說,一字不許你瞞。」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處,都依你便了。」
心向姦夫轉移財產(事在第十四回)
半夜敲門聲(事在第十七回)
西門慶回家告訴潘金蓮,李瓶兒給錢他蓋房子,「她要和你一處住,與你做個姐妹,恐怕你不肯。」潘金蓮這樣回答:
一波三折難入宮(事在第十四回)
後來子虛只擯湊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了獅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這口重氣,搬到那裡,不幸害了一場傷寒……初時李瓶兒還請得大街坊胡太醫來看,後來怕使錢,只挨著……挨到二十頭,嗚呼哀哉,斷氣身亡。
李瓶兒把銀子給姦夫,親夫查問,反而給她罵了四五日,諷刺的意味也是夠濃的。
人情都到打贏官司(事在第十四回)
來與金蓮做生日(事在第十四回)
按:「大喜」兩字,道出了西門慶的內心秘密,和他先前說的那些假仁假義的話,形成強烈諷刺。
那晚吳月娘留李瓶兒歇宿一宵,李瓶兒叫僕人馮媽回家,附耳低言:「叫大丫頭迎春拿鎖匙開我床房裡頭一個箱子,小描金頭面匣兒里,拿四對金壽字簪兒,你明日早送來我,要送四位娘。」
西門慶答應迎娶李瓶兒,連日期也定了,李瓶兒以為這回一定不會變卦了,於是加緊準備嫁妝,連做新娘的「頭面」(首飾)都打好了。一日,西門慶來到她家,「李瓶兒叫迎春取出頭面來,與西門慶過目,黃烘烘火焰般,一副好頭面收過去。單等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四日准娶。」相信讀者看到這裏,也一定和李瓶兒一樣,以為不會有變卦了,卻哪知仍是「一場歡喜一場空」。作者從李瓶兒準備出嫁頭面這件「小事情」著筆,刻畫出她之熱切希望改嫁並襯托出她後來之失望,在舊小說中,堪稱是不落俗套的寫作手法。「文似看山喜不平」,《金瓶梅》寫李瓶兒人西門家的一波三折,是深得此旨的。
按:李瓶兒是早已對丈夫心存不滿的,這一頓罵也寫出了她性格的另一面(她本來是很善於籠絡人的)。作者用的都是當時口語,十分生動。「打得多少釘兒」是碰過多少釘的意思。正因為碰釘太多,所以「渾身是鐵」也受不了。
從花子虛這個案件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作者高明的諷刺手法。
按:這一段寫潘金蓮在花園中發現李瓶兒的丫頭擲瓦片為號,她本已起了疑心的,但此時卻故意在孟玉樓面前為那丫頭的行為掩飾(「也不在意,就罷了」是否定的否定句法,意即說過就算了),那是因為她想獨自掌握西門慶的秘密,以便從中得到好處。從這段描寫,也可見到潘金蓮比孟玉樓「鬼馬」得多。下面一段就寫潘金蓮發現西門慶秘密之後,故意讓他到李瓶兒家裡幽會,好拿著他的「痛腳」了。
心向姦夫罵親夫(事在第十四回)
吳月娘出馬接收(事在第十四回)
李瓶兒大派禮物,籠絡眾人,當然是為了「入宮」的預結人緣。
我也還多著個影兒在這裏,自古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不肯招她,當初那個怎麼招我來?……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還問聲大姐姐去。
撮著丈夫耳朵罵(事在第十三回)
婦人道:「她五娘貴庚多少?」西門慶道:「她與大房下都同年。」婦人道:「可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她五娘做個姐姐罷。到明日討她大娘和五娘的腳樣兒來,奴親自做兩雙鞋兒過去,以表奴情。」婦人便向頭上關頂的金簪兒,拔下兩根來遞于西門慶。吩咐若在院里,休要叫花子虛看見。……兩個約定暗號兒,但子虛不在家,這邊使丫鬟立牆頭上,暗暗以咳嗽為號,或先丟塊瓦兒,見這邊無人,方才上牆叫他。西門慶便用梯凳爬過牆來,這邊早安下腳手接他。兩個隔牆酬和,竊玉偷香,又不由大門裡行走,街坊鄰舍怎得曉的。
一日,花子虛正在妓院吃酒,忽然被幾個公差捉去,西門慶到花家打聽,李瓶兒將丈夫遭禍的因由告訴他。
吳月娘阻撓「入宮」(事在第十六回)
(李瓶兒)罵道:「呸!魍魎混沌,你成日放著正事兒不理,在外邊眠花卧柳不著家,只當被人所算,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將人來對我說,教我尋人情,奴是個婦人家,大門邊兒也沒走,能走不能飛,曉得甚麼?認得何人?那裡尋人情?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替你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誰人來管你?多虧了他隔壁西門慶,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颳得那黃風黑風,使了家下人往東京去,替你把事兒幹得停停當當的,你今日了畢官司出來,兩腳踏住平川地,得命思財,瘡好忘痛,來家還問老婆找起后賬兒來了!……你那三千兩銀子,能到得那裡,蔡太師、楊提督,好小食腸兒?不是恁大情囑的話,平白拿了你一場,當官篙條兒也沒曾打在你這王八身上?……不是你甚麼著疼的親故,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錢救你?你來家該擺九*九*藏*書席酒兒,請過人來知謝人一知謝兒。」
婦人問道:「官人若肯下顧時,又好了。請問尋分上,用多少禮兒,奴好預備。」
接著一段寫他們二人偷|歡,丫鬟迎春偷聽。
孫述宇在《金瓶梅的藝術》中論潘金蓮和西門慶的關係,「她得不著西門慶給李瓶兒那種愛,得不著他對吳月娘那種尊重,然而兩人之間自有一種契通,大抵是棄德縱慾的夥伴之間的契通吧。這種契通也有相當力量,加以由於西門慶的愛惡與弱點她都了如指掌,她想要的東西十有九都拿得到手。」這個分析,頗有道理,上述那一段描寫,可以作為「論證」。
(西門慶走後)應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沒多酒就醉了。既是東家費心,難為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鍾來,咱們每再周四五十輪散了罷。」李瓶兒在簾外聽見,罵涎臉的囚根子不絕。暗暗使小廝天喜兒請下花子虛來,吩咐說:「你既要與這夥人吃,趁早與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裡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費火,我那裡耐煩。」花子虛道:「這咱晚我就和他們院里去,也是來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是的。」婦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這花子虛巴不得這一聲,走來對眾人說,如此這般,我們往院里去。……於是連兩個唱的,都一齊起身進院。
搞掂花大(事在第十六回)
婦人道:「既有實心取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蓋得與她五娘在一處,奴捨不得她,好個人兒,與後邊孟家三娘,見了奴且親熱。兩個天生的打扮,也不像兩個姐妹,只像一個娘兒生的一般。惟有她大娘性兒不是好的,快眉眼裡掃人。」西門慶道:「俺吳家的這個拙荊,她倒好性兒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這些人。明白這邊與那邊一樣,蓋三間樓與你居住,安兩個角門兒出入,你心下何如?」婦人道:「我的哥哥,這等才可奴之意!」
西門慶通一夜不曾睡著,到次日早吩咐來昭、賁四,把花園工程止住,各項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日將大門緊閉住,家下人無事,亦不敢往外去。
他的醫術倒還不錯,李瓶兒經他醫治,不過數日,精神復舊,於是安排了一席酒肴謝他。
潘金蓮招待李瓶兒住了一宵,第二天早晨:
丫餐偷聽交歡(事在第十三回)
按:這段寫李瓶兒約西門慶前來幽會,層次井然,筆法細膩。
「家裡再無一人,只是這兩個丫頭,一個馮媽媽看門首,是奴從小兒養娘,心腹人。前後門都已關閉了。」西門慶聽了,心中甚喜,兩個於是並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一處。迎春旁邊斟酒,秀春往來拿萊兒。吃得酒濃時錦帳中香薰鴛被,設放珊枕,兩個丫鬟抬開酒桌,拽上門去了。
(應伯爵)於是走到席上,如此這般,對眾人說了一回,把西門慶拉著,說道:「哥,你可成個人?有這等事,就掛口不對兄弟們說聲兒。就是花大有些甚話說,哥只吩咐俺們一聲,等俺們和他說,不怕他不依!」
《金瓶梅》寫到李瓶兒打發丈夫往院子之後,就「話分兩頭」了。
嫁杏無期 瓶兒病倒(事在第十七回)
李瓶兒舉行了「念經燒靈」的儀式之後,晚上請西門慶過來商量,說出「搞掂」的經過。
按:「機兒不快梭兒快」寓有「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之意。西門慶是有身家的土豪,他可以欺負別的土財主,但卻不能不有點怕刁徒潑皮。吳月娘的話正抓著他的「癢處」。
計劃籠絡潘金蓮(事在第十三回)
花子虛打了一場官司出來,沒分得絲毫,把銀兩、房舍、莊田又沒了,兩箱內三千兩大元寶又不見蹤影,心中甚是焦燥。因問李瓶兒查算西門慶那邊使用銀兩下落,今剩下多少?還要湊著添買房子。反吃婦人整罵了四五日。
婦人道:「正是如此,奴為他這等在外胡行,不聽人說,奴也氣了一身病痛在這裏。往後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勸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
傍友不通氣(事在第十三回)
即令來旺兒、玳安兒、來興、平安四個小廝,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金銀,先抬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的時分,李瓶兒那邊同兩個丫鬟迎春、秀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只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著,牆頭上鋪苫鑽條,一個個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
紫錦帳中,婦人露著粉般身子,與西門慶香肩相併,玉|體廝挨……因問西門慶:「你那邊房子幾時收拾。」西門慶道:「且待二月間興工動土,連你這邊一所,通身打開,與那邊花園取齊……」婦人因指道:「奴這床后茶葉箱內,還藏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蠟,兩罐子水銀,八十斤楜椒,你明日都搬出,替我賣了銀子,湊著你蓋房子使。」
按:這回潘金蓮抓著西門慶的痛腳,敢於對他「發威」了。
下面一段寫李瓶兒怎樣罵她丈夫。
西門慶聽得楊府尹見了份上,放出花子虛來家滿心歡喜。這裏李瓶兒請過西門慶去計議,要教西門慶拿幾兩銀子,買了所住的宅子罷,到明日奴也是你的人了。西門慶歸家,與吳月娘商議,月娘道:「隨他當官估價賣多少,你不可承攬要他這房子,恐怕她漢子一時生起疑心來怎了?」這西門慶聽記在心,那消幾日,花子虛來家,清河縣委下樂縣丞丈估。計: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值銀七百兩,賣與王皇親為業;南門外莊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五兩,賣與守備周秀為業;止有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正在西門慶緊隔壁,沒人敢買,花子虛再三使人來說,西門慶只推沒銀子,不肯上賬。縣中緊等要迴文書,李瓶兒急了,暗暗使過馮媽媽來,對西門慶說,教他拿寄放的銀子,兌五百四十兩買了罷。這西門慶方才依允,兌了銀兩。
李瓶兒和潘金蓮一樣,都是在丈夫死了之後,嫁給西門慶作妾的。但過程卻有不同,潘金蓮的丈夫武大是給她毒死的,李瓶兒的丈夫花子虛卻是被別人陷害,李瓶兒趁這機會,和西門慶串通謀奪他的家財,坐視他活活氣死的。李瓶兒還另外嫁了一次,然後才入西門慶家,過程比潘金蓮的更為曲折。
「二十頭」是月下旬頭之意。
按:「楊老爺」即前文說過的那個楊提督,他是西門慶親家陳洪的靠山,西門慶幫李瓶兒了結花家的爭奪家產一案,就是靠他之力的。陳洪打發女兒投靠西門慶,並附呈密函。西門慶看了才知事情嚴重。原來楊提督是因他的上司兵部王尚書失誤軍機之罪,被言官參劾下獄,王、楊二人的門下、親族、用事人等都要照例分發邊衛充軍的。
李瓶兒主動提出貼錢幫他蓋房子,這就使得西門慶無法拒絕了。
粗鄙鋒利顯出本色(事在第十三回)
自此為始,西門慶過去睡了來,就告婦人說,李瓶兒怎的生得白凈,身軟如綿花瓜子一般,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里放著果盆,看牌飲酒,常頑耍半夜不睡。又向袖中取出一個物件來,遞與金蓮瞧,道:「此是她老公公內府畫出來的,俺兩個點著燈,看看上面行事。」……金蓮從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與春梅,「好生收我箱子內,早晚看著耍子。」
《金瓶梅》作者擅長描寫家常瑣事,從瑣事中刻畫人物心理。現在再舉一個例子。
花子虛被氣死(事在第十四回)
花子虛遵囑招供,由於人情已到,果然得直。
西門慶和李瓶兒的丈夫花子虛是隔鄰,這一天花子虛約西門慶嫖院,西門慶來到他家,見著李瓶兒,見她「人生得甚是白凈,五短身材,瓜子面兒。生得細彎彎兩道眉,不覺魂飛天外」。
西門慶依計行事,但想不到還有一點小小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