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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欲擒故縱

西門慶欲擒故縱

邦彥見五百兩金銀只買一個名字,如何不做份上,即令左右,取筆將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作賈慶。
次日,晌午前後,李瓶兒才吃些粥湯兒。正是:身如五鼓啣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西門慶向李嬌兒眾人說道:「你們休信那淫|婦裝死唬人,我手裡放不過她,到晚夕等我進房裡去,親看著她上個吊兒我瞧方信,不然吃我一頓好馬鞭子。」
新娘轎到無人接(事在第十九回)
西門慶是早有準備的,當下便照計劃行事。
李瓶兒一心只想西門慶,對蔣竹山還有什麼夫妻之情。蔣竹山問她要銀子,被她啐在臉上罵道:
蔣竹山本是想財色兼收的,如今得遂所願,當然沒口應承,於是:
按:「起解」一般是指押解犯人,但此處的意思,則是類似廣東話的「把炮」(本事)。這是明代的山東方言。西門慶在這裏也說出了他惱怒李瓶兒的真正原因,正是恨李瓶兒打本給蔣竹山開藥鋪「頂」他的生意。「撐」和「頂」同一意思。
西門慶悔恨自己人財兩空(其實他已經得了李瓶兒不少私蓄),果然被潘金蓮激得他遷怒於吳月娘。
主使光棍去搗亂(事在第十九回)
接下去就寫到西門慶對付李瓶兒的手段了。
李瓶兒與蔣竹山一說即合,草草成婚;這個過程與西門慶的一拖再拖比較,恰成鮮明對比,《金瓶梅》作者之善於使用對比手法。從這個例子,也可見一斑。
這段話揭露了這個咸濕醫生的齷齪念頭,他實是想財色兼收的。
西門慶把李瓶兒如何改嫁蔣竹山,如何資助蔣竹山開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潘金蓮。
按:「唬了個立睜」即嚇傻了眼的意思。這兩個光棍有心前來訛詐,蔣竹山還想說理,當然越說越糟。
李瓶兒根本就沒這回事,於是立即起誓:「奴那裡有這個話,就把身子爛化了!」其實西門慶何嘗不知她並無此事,他是故意給她捏造這個「罪名」,好讓自己可以「名正言順」地侵奪她的財產。用廣東話來說,這即正是「惡人先告狀」也。作者這樣寫,一方面表現出西門慶的「作賊心虛」,一方面也是令得西門慶「圖窮匕現」,讓他自己說明了他要徹底收服李瓶兒的目的,雖然作者沒有「明寫」出來。
他的手段直截了當,叫兩個「搗子」(即光棍)去訛詐蔣竹山,將他痛打,毀他藥鋪。條件是,不但給那兩個光棍銀子,事成后還保薦他們做夏提刑的親隨。
打發了蔣竹山出門,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又打聽得他家中沒事,心中甚是後悔。每日茶飯慵餐,娥眉懶畫,把門倚遍,眼兒望穿,白盼不見一個人兒來。
揭西門慶的底(事在第十七回)
按:「往來搖擺」四字,極寫蔣竹山的醜態。蔣竹山本來是個窮極無聊的醫生,入贅李瓶兒才有生機,作者將入贅之前的蔣竹山比作「一窪死水」,亦是妙喻。不過蔣竹山也沒有得意多久,情形又變了。這個變是因西門慶的官司已經有了好轉。
可是西門慶仍然不肯放過她,她越痛哭,西門慶就越發大怒。當然這「大怒」也可能是他裝出來的,為的是要徹底「收服」李瓶兒。
李瓶兒坦白說出要嫁給西門慶之後,蔣竹山趁機就說西門慶的「壞話」,不過,這些「壞話」卻是有事實根據的。
按:西門慶可以「吩咐地方」,將蔣竹山解提刑院,又可以令原告變為被告;而那夏提刑也不間借契的真假(借契通常都打有掌印的,一驗即知),就憑蔣竹山的模樣,說他「像個賴債」的。這一段寫西門慶的霸道與法官的荒唐,可謂淋漓盡致。
西門慶道:「就算有如此,我也不怕。你說你有錢快轉換漢子,我手裡容你不得!我實對你說罷,前者打太醫那兩個人,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使的手段。只略施小計,教那廝疾走無門,若稍用機關,也要連你掛了,到官弄到一個田地。」婦人道:「奴知道是你使的計兒。還是你可憐見奴,若弄到那無人煙之處,就是死罷了。」
蔣二哥,你休推睡里夢裡,你三年死了娘子兒,問九九藏書這位魯大哥借的那三十兩銀子,本利也該許,今日問你要來了。
自是以後,西門慶與月娘尚氣,彼此覿面,都不說話。月娘隨他往那房裡去,也不管他;來遲去早,也不問他;或是他進房中取東西,只教丫頭上前答應,兩個都把心來冷淡了。……(潘金蓮)見漢子偏聽,於是以為得志,每日抖撇著精神,裝飾打扮,希寵市愛。
於是走下席來,雙膝跪在地,告道:「不瞞娘子說,小人內幃失助,中饋乏人,鰥居已久,子息全無,倘蒙娘子垂憐見愛,肯結秦晉之緣,足稱平生之願,小人雖銜環結草,不敢有忘。」
最後是吳月娘出去接李瓶兒進來,作者寫吳月娘的心理矛盾,雖然寥寥幾筆,卻己多方面照顧到了。須知吳月娘到底是大婦身份,她必須示人以能容之量,方能維持自已一向「寬厚待人」的形象。而西門慶大概亦已料到她定會如此,方敢「託大」坐在卷棚內不去理睬他早就想得到手的李瓶兒。李瓶兒入門就受侮辱,已是夠她難受的了,但這還只是西門慶給她一個「下馬威」而已,更狠辣的手段還在後頭呢。
招贅蔣竹山(事在第十七回)
大鬧藥鋪(事在第十九回)
不過,西門慶當然是不肯甘休的,他一氣之下,就想出了毒辣的手段來對付蔣竹山了。
初時蔣竹山圖婦人喜歡……實指望打動婦人心。不想婦人曾在西門慶手裡,狂風驟雨都經過的,往往幹事不稱其意,漸漸頗生僧惡。……「把你當塊肉兒,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蠟槍頭、死王八!」罵得竹山狗血噴了面。被婦人半夜三更趕到前邊鋪子里睡。於是一心只想西門慶,不許他進房中來。
這個西門慶性命有如:落日已沉西嶺外,卻被扶桑喚出來。於是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過了兩日,門也不關了,花園照舊還蓋,漸漸出來街上走動。
竹山聽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小人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詳細。此人專在縣中把攬說事,舉放私債……家中不算丫頭,大小五六個老婆,著緊打趟棍兒,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領出賣了。(他)就是打老婆的班頭,坑婦女的領袖。娘子早時對我說,不然進入他家,如飛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時悔之晚矣!況近日他親家那邊為事干連他,在家躲避不出,房子蓋得半落不合的,都丟下了。東京行下文書,坐落府縣拿人,到明日他蓋這房子,多是入官抄沒的數兒。娘子沒來由嫁他則甚?」
(西門慶)先把兩個丫頭都趕去空房裡住了,西門慶走來椅子上坐下,指著婦人罵道:「淫|婦,你既然虧心,何消來我家上弔,你跟著那矮王八過去便了,誰請你來?……我自來不曾見人上弔,我今日看著你上個吊兒我瞧!」於是拿一繩子丟在她面前,叫婦人上弔。那婦人想起蔣竹山說的話來,說西門慶是打老婆的班頭,降婦女的領袖,思量:「我那世里晦氣,今日大睜眼又撞入火坑裡來了。」越發煩惱痛哭起來。
婦人聽言笑道:「你既無錢,我這裡有個媽媽,姓馮,拉她作個媒證,也不消你行聘,擇個吉日良辰,招你進來入內為贅,你意下如何?」
(馮媽媽)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氣得在馬上只是跌腳,叫道:「你嫁別人,我也不惱,如何嫁那矮王八!」
李瓶兒聽得玳安回報,滿心歡喜,就「著人搬傢伙過去,雇了五六副扛,整抬運四五日。西門慶也不對吳月娘說,都堆在新蓋的玩花樓上。」
夏提刑將蔣竹山責打三十大板之後,「一面差兩個公人,拿著白牌,押蔣竹山到家,處三十兩銀子交還魯華。不然帶回衙門收監。」蔣竹山沒法,只好「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兒,向他要銀子,還與魯華。」
竹山一面出來安撫了公人,又去裏面哀告婦人,直撅兒跪在地下,哭哭啼啼,說道:「你上當積陰騭,西山五嶽,齊僧布施,這三十兩銀子了,若不與,這一回去,我這爛屁股上怎禁得拷打,就是死罷了。」婦人不得已,拿三十兩雪花銀子與他,當官交與魯華,扯碎了文書,方才了事。
嫌他銀樣蠟槍頭(事在第十九回)
《金瓶梅》寫蔣竹山吃九*九*藏*書的這場冤枉官司,固然寫出了西門慶的霸道,但也寫出了蔣竹山人品的卑下,這樣的人物,其實也是不值得可憐的。有位評論家因李瓶兒趕走蔣竹山這件事,罵她為「假仁假義的賤貨」,恐怕也是有點過分的。不錯,她對蔣竹山的手段可算得狠辣,但蔣竹山貪圖她的錢財,不也是咎由自取嗎?李瓶兒當然不是正面人物,但也不是天生下賤的「壞女人」,她先後嫁了四個男人,都是「遇人不淑」,她一生追求的只是希望有個可以託付的男人。她的「下賤」其實也是封建社會中一個只能讓別人擺布自己命運的婦女的悲劇。
李瓶兒懸樑自縊(事在第十九回)
這西門慶心中大怒,教她下床來,脫了衣裳跪著。婦人只顧延挨不脫,被西門慶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來,抽了幾鞭子,婦人方才脫去上下衣裳,戰競競跪在地平上。西門慶坐著,從頭至尾問婦人:「我那等對你說過,教你略等等兒,……你嫁了別人,我倒也不惱,那矮王八有甚麼起解,你把他倒踏進門,去拿本錢與他開鋪子,在我眼皮跟前開鋪子,要撐我的買賣。」
要親眼看她上弔(事在第十九回)
按:「吃了早酒」即這麼早就裝醉(糊塗)的意思。大鬧的結果是:「竹山大叫『青天白日』起求,被保甲上來,都一條繩子拴了。」另一邊早有人報與西門慶知道。
五百兩金銀買個名字(事在第十七、十八回)
西門慶叫家人來保、來旺上東京打點,走太師蔡京兒子蔡攸的門路,蔡攸指點他們去求主管此事的「當朝右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李邦彥。西門慶送給蔡攸白米五百石,送給李邦彥金銀五百兩。
但是西門慶還是要向她「問罪」,這個罪名且是她完全意想不到的。
眾人見他這般說,都替李瓶兒捏兩把汗。到晚夕見西門慶油著馬鞭子,進她房中去了。玉樓、金蓮吩咐春梅把門關了,不許一個人來,都立在角門兒,悄悄聽覷,看裏面怎的動靜。
這魯華、張勝得了三十兩銀子,徑到西門慶家回話了。……西門慶滿心大喜說:「二位出了我口氣,足可以夠了。」魯華把三十兩交與西門慶,西門慶那裡肯收,「你二人收去買壺酒吃,就是我酬謝你了」。
過沒多久,西門慶在院中喝酒出來,撞見李瓶兒家的馮媽媽。
這婦人見漢子一連三夜不進她房來,到半夜打發兩個丫鬟睡了,飽哭了一場,可憐走在床上,用腳帶弔頸懸樑自縊。……兩個丫鬟睡了一覺醒來,見燈光昏暗,起來剔燈,猛見床上婦人吊著,嚇慌了手腳,走出隔壁叫春梅,說:「俺娘上弔哩!」慌的金蓮起來這邊看視,見婦人穿一身大紅衣服,直捉捉吊在床上。連忙和春梅把腳帶割斷,解救下來,撅了半日,吐了一口清涎,方才蘇醒,即叫春梅:「後邊快請你爹來!」西門慶正在玉樓房中,吃酒還未睡哩。
書中寫她:
衙門裡是派了四個公差押蔣竹山回家的,「那四個人聽見婦人屋裡嚷罵,不住催逼叫道:『蔣文蕙既沒銀子,不消只管挨遲了。趁早到衙門回話去吧。』」
按:潘金蓮表面巴結吳月娘,實際則是想奪她之權的。這次機會來了,因為阻撓李瓶兒「入宮」的是吳月娘。「常信人調,丟了瓢」意即說他因聽信吳月娘的話,以至把本來可以到手的李瓶兒失了。
按:「吐了口兒」即說了話。李瓶兒托玳安來求西門慶,這正是西門慶所想要的,不過,他卻故意擺擺架子,說道:「賊賤淫|婦,既嫁漢子去罷了,又來纏我怎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閑去,你對她說,甚麼下茶下禮,揀了個好日子,抬那淫|婦來吧!」
到了吉日:
西門慶是想李瓶兒先來求他。而他所盼的也果然盼到了。一日他從院中喝酒回來,小廝玳安告訴他:
按:蔣竹山多謝李瓶兒允婚,將她比作「重生父母,再長爹娘」,這本來是很不恰當的(這樣的話只宜對「恩人」說);但作者如此寫,卻正是為了揭露蔣竹山的心態——他眼中看到的只是錢,他可真是把李瓶兒當作「提拔」他的恩人的。
毛遂自薦(事在第十七回)
李瓶兒的「傢伙九_九_藏_書」抬運了四五日,可見其嫁妝之豐厚(按:「傢伙」本是指傢具的。但抬運了四五日,顯然就不只是傢具了。那是包括了箱籠雜物的嫁妝)。西門慶人財兩得,應說善待李瓶兒才對,但他還是要令李瓶兒一再受辱,作為對她改嫁蔣竹山的「懲罰」,同時也是藉此來「收服」李瓶兒。
李瓶兒怎樣處理此事呢?書中早有說明,李瓶兒嫁與蔣竹山沒多久,就對他大不滿意了。
西門慶恢復了正常活動,也就有閑心顧問李瓶兒的事了。
李瓶兒心中已是願意,於是請他托個媒人來說。「竹山又跪下苦求道:『家緣貧乏,實出寒微,今既蒙金諾之言,何用冰人之講。』」
資助蔣竹山開店(事在第十七回)
蔣竹山提刑院交了銀子出來,歸到家中,婦人那裡容他住,說道:「你還是那人家哩,只當奴害了汗病,把這三十兩銀子,問你討了葯吃了,你趁早與我搬出去吧。再遲些時,連我這兩間房子,尚且不夠你還人。」這蔣竹山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著兩腿疼,自去另尋房兒。但是婦人本錢置買的貨物都留下。把他原舊約藥材、葯碾、葯篩、箱籠之物,即時催他搬去,兩個就開交了。
西門慶醉中道:「你二娘在家好么?」馮媽媽道:「大人還問甚麼,好也來把個現現成成做熟了飯的親事兒,吃人掇了鍋兒去。」西門慶聽了,失驚問道:「莫不她嫁人去了?」
這麼一來,西門慶的親家雖然未能脫罪,但西門慶本人則免受株連了。書中寫:
「西門慶道:『你教他寫狀子告我,收著你許多東西,你如何今日也到我家來了?』」
(蔣竹山)初時往人家著病,只是走;後來買了一匹驢兒騎著,在街上往來搖擺,不在話下。正是一窪死水全無浪,也有春風擺動時。
李瓶兒送上門來(事在第十九回)
西門慶聽得李瓶兒起誓,已是放下心了,但他還是要對李瓶兒重加恫嚇,不惜露出自己的猙獰面目,好叫李瓶兒非懾服於他的淫|威不可。
乘機離間吳月娘(事在第十八回)
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歡喜無盡,即丟了鞭子,用手把婦人拉將起來,穿上衣裳,摟在懷裡,說道:「我的兒,你說的是,果然這廝他見甚麼碟兒天來大。」即叫春梅:「快放桌兒,後邊快取酒菜兒來。」
惱怒李瓶兒的原因(事在第十九回)
按:西門慶使盡機心,令李瓶兒趕走了蔣竹山,他當然是不肯放過李瓶兒,他之所以不來,只不過是欲擒先縱的手法而已。
婦人道:「虧你有臉兒還說哩。奴當初怎麼說來,先下米的先吃飯你不聽,只顧求她,問姐姐(按:『她』和『姐姐』指吳月娘)。常信人調,丟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那個?」
今日獅子街花二娘那裡,使了老馮與大娘送生日禮來,四盤羹果,兩盤壽桃面,一匹尺頭,又與大娘做了一雙鞋,大娘與了老馮一錢銀子,說爹不在家了,也沒曾請去。西門慶因見玳安臉紅紅的,便問:「你那裡吃酒來?」玳安道:「剛才二娘使馮媽媽叫了小的去,與小的酒吃……如今二娘倒悔過來,對著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說,爹還不信,從那日提刑所出來,就把蔣文蕙打發去了。二娘甚是後悔,一心還要嫁爹,比舊時瘦了好些兒。央及小的好歹請爹過去,討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兒,還教小的回她聲去。」
按:「房子蓋得半落不合」即起得一半就停工了。李瓶兒倒不在乎西門慶的妻妾眾多,也不在乎他的人品好壞(她以前兩任丈夫也都不是好人),但卻不能不擔心西門慶因受官司牽累,令她失了依靠。書中寫蔣竹山一篇話,把李瓶兒說得閉口無言,想起許多東西丟在西門家,亦是不由她不患得患失了。
西門慶回到家中,氣還未消,「打丫頭,罵小廝」,甚至連潘金蓮也被踢了兩腳。不過他雖然打了潘金蓮,但他所受的氣,也只能向潘金蓮訴說。因為潘金蓮當初是贊成他娶李瓶兒。潘金蓮也好生厲害,乘機就使一石二鳥手法。
且看西門慶的狠辣手段:
李瓶兒已經知道是西門慶「使的計兒」,還是一味求西門慶可憐她。西門慶當然也就「見好read.99csw.com即收」了。
一心只想西門慶(事在第十九回)
那人道,「蔣二哥,你就差了。自古于官不貧,賴債不富,想著你當初不得地時,串鈴兒賣膏藥,也虧了這位魯大哥扶持你。」……這個人道:「我便姓魯,叫做魯華。你某年借了我三十兩銀子,發送妻小,本利該我四十八兩銀子,少不的還我。」竹山慌道:「我那裡借你銀子來?就借了你銀子,也有文書保人。」張勝道:「我就是保人。」因向袖中取出文書,與他照了照。把竹山氣得臉臘渣也似黃了,罵道:「好殺材,狗男女,你是那裡搗子,走來嚇詐我。」魯華聽了,心中大怒,隔著小櫃,嗖地一拳去,早飛到竹山面門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邊。一面把架上藥材,撒了一街。……張勝把竹山拖出小櫃來,勸道:「魯大哥,你多日子也耽待了,再寬他兩日兒,教他湊過來與你便了。」……那竹山聽了道:「氣殺我,我和他見官去,誰見他甚麼錢來?」張勝道:「你又吃了早酒了。」不提防魯華又是一拳,仰八叉跌了一跤,險不倒栽入洋溝里,將發散開,巾幘都污濁了。
看看說的西門慶怒氣消下些來了。又問道:「淫|婦你過來,我問你,我比蔣太醫那廝誰強?」婦人道:「他拿甚麼來比你!你是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你仗義疏財,敲金擊玉,伶牙俐齒,穿羅著錦,進三坐五,這等為人上之人,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他拿甚麼來比你?你就是醫奴的葯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
按:李瓶兒受盡凌|辱之後,大捧西門慶,大貶蔣竹山,當然是為了「哄」得西門慶歡喜自己。有的評論家據此而指責李瓶兒「下賤」,那恐怕是過於苛責了。她其實是情知自己脫不出西門慶的手心,才不能不「認命」的。而她捧西門慶「仗義疏財」那些話,也可作反諷看。
按:「問」明代山東口語通管、給;「開交」,了結之意。
惡人先告狀(事在第十九回)
竹山聽了,唬了個立睜,說道:「我並沒借他甚麼銀子。」那人道:「你沒借銀子,卻問你討?自古蒼蠅不鑽那沒縫的蛋,休說此話!」蔣竹山道:「我不知閣下姓甚名誰,素不相識,如何來問我要銀子?」
這一段描寫西門慶「軟硬兼施」的手法,將他的殘暴善謀的面目,刻畫得淋漓盡致。
(西門慶)即差人吩咐地方,明日早解提刑院。這裏又拿帖子,對夏大人說了。次日早帶上人來,夏提刑升廳看了地方呈狀,叫上蔣竹山去問道:「你是蔣文蕙,如何借了魯華銀子不還,反行毀罵他,其情可惡!」竹山道:「小的通不認得此人,並沒借他銀子。小人以理分說,他反不容,亂行踢打,把小人物貨都搶了。」夏提刑便叫魯華:「你怎麼說?」魯華道:「他原借小的銀兩,發送妻喪,至今三年光景,延挨不還小的。小的今日打聽他在人家招贅,了做了大買賣,問他理討,他倒百般辱罵小的,說小的搶奪他貨物。現有他借銀子的文書在此,這張勝便是保人。望爺查情。」……夏提刑看了拍案大怒,說道:「可又來,見有保人文契,還這等抵賴。看這廝咬文嚼字模樣,就像個賴債的!」喝令左右,選大板拿下去著實打!當下三四個人不由分說,拖翻竹山在地,痛責三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西門慶知道李瓶兒上弔,還不肯去看她。孟玉樓勸他,他也不聽。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去。
沒羞的王八,你遞甚麼銀子在我手裡,問我要銀子。我早知你這王八,斫了頭是個債樁,就瞎了眼也不嫁你這中看不中吃的王八!
按「舉保」即保薦、做媒之意,蔣竹山巴不得她有這般說活,立即毛遂自薦。
趕走蔣竹山(事在第十九回)
李瓶兒出錢給西門慶重修的新花園本是她前夫的,如今她嫁人西門家,其實亦是回到自己原來居處,竟然無人接她人去,亦可雲慘矣。
西門慶當然比蔣竹山「更壞」,但在李瓶兒眼中,西門慶卻是遠勝於蔣竹山,因為西門慶是個「潘驢鄧小閑」五者俱備的男子,不似蔣竹山那樣是個只知「哭哭啼啼」的毫無九九藏書「男子漢氣概」的小人物。
這蔣竹山連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小人重生父母,再長爹娘,宿世有緣,三生大幸矣。」一面兩個在房中,各遞了一杯交歡盞,已成其親事。
按:古代贅婿的地位是很低的,《漢書·賈誼傳》:「家貧子壯則出贅。」王先謙補註引錢大昕曰:「如淳雲:『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名曰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其贅而不贖,主家以女匠之,則謂之贅婿,故當時賤之。』」可見在古人心目中,贅婿比奴僕還不如。「正常」婚嫁,是女的進男的門,招贅是男的進女的門,故稱「倒踏門」。但蔣竹山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下面一段,就是寫他得意的形狀的。
蔣竹山的說辭,擊中李瓶兒的要害,果然說得李瓶兒要「尋其別進之路」了。
婦人轎子,落在大門首半日,沒個人出去迎接,孟玉樓走來上房對月娘說:「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門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兒,惹得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內坐著,轎子在門首這一日了,沒個人出去,怎麼好進來的?」這吳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惱,又不下氣;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門慶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半晌,於是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出來迎接。婦人抱著寶瓶,徑往他那邊新房去了。迎春、綉春兩個丫鬟,又早在房中鋪陳停當,單等西門慶晚夕進房。不想西門慶正因舊惱在心,不進她房去。到次日教她出來,後邊月娘房裡見面,分其大小,排行他是六娘。一般三日擺大酒席,請堂客會親吃酒,只是不往她房裡去。
西門慶大為氣惱(事在第十八回)
這兩個光棍,一名魯華,一名張勝,他們走到蔣竹山的藥鋪,先戲耍蔣竹山一番,張勝就發話道:
原告變被告(事在第十九回)
西門慶是清河縣一大土霸,衙門的上上下下和他都有交通,他為了對付蔣竹山,特別巴結縣衙的夏提刑(法官),其時恰好碰上夏提刑的生日,他就在夏提刑生日那天,「叫了四個唱的,一起樂工,雜耍步戲」,在夏提刑新買的莊子上擺酒,與夏提刑做生日,「功夫」做足他就開始對付蔣竹山了。
竹山飲至天晚回家。婦人這裏與馮媽媽商議,說西門慶家,如此這般為事,吉凶難保,況且奴家這邊沒人,不好了一場,險不喪了性命,為今之計,不如把這位先生,招他進來,過其歲月,有何不可?到次日,就使馮媽媽通信過去,擇六月十八日大好日期,把蔣竹山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過了三日,婦人湊了三百兩銀子,與蔣竹山打開門面,兩間開店,煥然一新的。
李瓶兒替自己辯解,並且自己認罪,「只因你一去了不見來,把奴想的心斜了,……乞那廝局騙了,說你家中有事,上東京去了。奴不得已才幹下這條路。」又將已把蔣竹山攆走的事實,表明自己向著西門慶的心跡。
(李瓶兒)尋思半晌,暗中跌腳,怪嗔道:一替(通趟)兩替,請著他不來,原來他家中為事哩。又見竹山語言活動,一團謙恭,奴明日若嫁得恁樣個人也罷了。不知他有妻室沒有。因問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淺,倘有甚相知人家親事,舉保來說,奴無有個不依之理。」竹山乘機請問:「不知要何等樣人家,小人打聽得實,好來這裏說。」婦人道:「人家倒也不論乎大小,只像先生這般人物的。」
西門慶對婚事一再拖延,言而無信,已經是令得李瓶兒仁對他大為失望的了;如今又加上這宗官司,她不能不更加擔憂,即使西門慶想要娶她,受到官司的牽累,也是難成好事。以她的處境(一個有錢的寡婦,夫家的叔伯兄弟又在覬覦她的財產),她是必須有個男人作依靠的。在患得患失之餘,「不得已想而其次」,惟有抓住眼前的蔣竹山了。
軟硬兼施收服瓶兒(事在第十九回)
蔣竹山的結果則是被李瓶兒趕走,一個錢也不給他。
一日,玳安騎馬,打獅子街走過,看見李瓶兒門首開個大生藥鋪,裡邊堆著許多生熟藥材,朱紅小櫃,油漆牌面,吊著幌子,甚是熱鬧,歸來告與西門慶說。還不知招贅竹山一節,只說二娘添了個新夥計,開了個生藥鋪。西門慶聽了,半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