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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之死與《水滸》大不同

西門慶之死與《水滸》大不同

(西門慶)囑咐了吳月娘,又把陳經濟叫到跟前,說道:「姐夫(注:陳經濟是他女婿,稱他為『姐夫』是跟家人稱呼),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計,幫扶著你娘兒們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又吩咐:「我死後,緞子鋪是五萬銀子本錢,有你喬爹親家那邊多少本利,都找與他。教傅夥計把貨賣一宗交一宗,休要開了。賁四絨線鋪,本銀六千五百兩;吳二舅紬絨鋪是五千兩,都賣盡了貨物,收了來家;又李三討了批來,也不消做了,教你應二叔拿了別人家做去罷。李三、黃四身上還欠五百兩本錢,一百五十兩利錢未算,討來發送我。你只和傅夥計,守著家門這兩個鋪子吧。印子鋪佔用銀二萬兩,生藥鋪五千兩……前面劉學官還少我二百兩,華主簿少我五十兩,門外徐四鋪內,還本利欠我三百四十兩,都有合同見在,上緊使人催去。……」
潘金蓮給西門慶吃的藥丸,乃是一個和尚特別為他配製的春|葯,藥力極猛。一吃就是三丸,西門慶早已淘空的身子,如何能夠抵受,結果自然是潘金蓮「得其所哉」,而西門慶則性命難保了。
(潘金蓮借藥力迫他行淫之後,西門慶)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冒將出來,猶水銀之瀉,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只顧流將起來。初時還是精|液,往後儘是血水出來,再無個收救。西門慶已昏迷過去,四肢不收。婦人也慌了,急取紅棗與他吃下去。精盡繼之以血,血盡出其冷https://read.99csw.com氣而已。良久方止。婦人慌作一團,便摟著西門慶問道:「我的哥哥,你心裏覺怎麼的?」西門慶蘇省了一回,方言:「我頭目森森然,莫知所之矣。……」
對妻妾交代之後,跟著就是對遺產的處理了。
按:西門慶彌留之際,還把各項賬目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別人欠他幾十兩銀子,也要女婿討還。西門慶一生貪財好色,看他臨終的遺囑,可說是「死性不改」。但「可惜」他所託非人,後來謀奪他的家產、敗壞他家業的正是他當作「親兒一般」的女婿陳經濟。
第七十九回上半回「西門慶貪慾得病」,寫西門慶與姘頭王六兒行淫過後,三更時分回家,他因縱慾過度,早已弄得身子虛弱不堪,到了家門口竟然險些墜馬,「被左右扶進,徑往前邊潘金蓮房中來。」
西門慶聽了,不覺哽咽,哭不出聲來,說道:「我覺自家好生不濟,有兩句遺言和你說,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注:其時月娘已有孕),你姐妹好好待著,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話。」指著金蓮說:「六兒她從前的事,你耽待她吧。」說畢,那月娘不覺桃花臉上滾下珍珠來,放聲大哭,悲慟不止。
西門慶臨終幻覺(事在第七十九回)
這個諷刺,是用「曲筆」寫的。在西門慶病重之時,「月娘見求神問卜皆有凶無吉,心中慌了。到晚夕天井內焚香,對天發願,許下『兒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頂上(泰山)與娘娘(神靈玄九*九*藏*書丹娘娘)進香,掛袍三年。』孟玉樓又許下逢七拜斗。獨金蓮與李嬌兒不許願心。」李嬌兒是早已心懷去志的,至於潘金蓮何以亦「不許願心」(西門慶對她這樣「好」),那就不言而喻,她那顆心其實並不放在西門慶身上,她對西門慶其實是有欲無情。
李瓶兒臨死時曾生幻象,見她前夫花子虛來要她同去。西門慶臨死時,也是一樣。書中寫:
對潘金蓮的叮囑(事在第七十九回)
那婦人(潘金蓮)扶他上炕,打發他歇下。那西門慶丟倒頭在枕頭上鼾睡如雷,再搖也搖不醒。然後婦人脫了衣裳,鑽在被窩內,慢慢用手摸他那話,猶如綿軟,再沒些硬朗氣兒,更不知在誰家弄來。翻來覆去,怎禁那欲|火燒身,淫心蕩漾,不住用手只顧捏|弄,蹲下身子,被窩內替他百計品砸,只是不起。急的婦人了不得,因問西門慶,「和尚葯在哪裡放著哩?」推了半日推醒了,西門慶酩子里(醉中)罵道:「怪小淫|婦,只顧問怎的。你又教達達擺布你,你達達今日懶得動彈,葯在我袖中金穿心盒兒內,你拿來吃了,有本事品弄得它起來,是你造化。」那婦人便去袖內摸出穿心盒來,打開,裏面只剩下三四丸藥兒。這婦人取過燒酒壺來,斟了一鍾酒,自己吃了一丸,還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萬不合,拿燒酒都送到西門慶口內。醉了的人,曉得甚麼,合著眼只顧吃下去。那消一盞熱茶時,藥力發作起來……
在西門慶的許多妻妾和外室之中,潘金蓮九九藏書是佔有特殊地位的,或許西門慶最喜歡的不是她,但卻和她最為「臭味相投」;他經常在潘金蓮房中過夜,《金瓶梅》中有關性|事的描寫,也是以他和潘金蓮的最多。李瓶兒生前,或許可以和她分庭抗禮,李瓶兒死後,她就更加是和西門慶最「親近」的人了。所以在西門慶臨終之際,就要特別和她有所交代。書中寫:
《金瓶梅》這部長篇小說是從西門慶和潘金蓮通姦的故事開始的,故事來源於《水滸傳》,但結局卻大不相同。最大的分別是,在《水滸傳》中,西門慶是死在武松刀下的;在《金瓶梅》中,西門慶則是死於縱慾的,而「直接的死因」則是潘金蓮造成的,可以說他是死在潘金蓮「身上」。
西門慶之死(事在第七十九回)
到了這個田地,吳月娘雖然有所警覺,把西門慶搬出潘金蓮的房間,「往後邊上房鋪下被褥高枕安頓他」,但亦已無濟於事了。最後請來了一個在土地廟前又行醫又賣卦的「吳神仙」來看病,此人雖然早稱神仙,但在診脈之後,亦是不敢下藥,唯有對吳月娘直言「官人乃是酒色過度……病在膏肓,難以治療」。
(潘金蓮)還沒睡,渾衣倒在坑上,等待西門慶。聽見來了,慌得咕碌爬起來。向前替他接衣服,見他吃得酩酊大醉,也不敢問他。
何老人兒子何春泉來看,又說是癃閉便毒,一團膀胱邪火趕到這下邊來,四肢經絡中又有濕痰流聚,以致心腎不交。封了五錢葯金,討將葯來,越發弄得虛陽舉發,塵柄(陽物「雅https://read.99csw.com稱」)如鐵,晝夜不倒。潘金蓮晚夕不知好歹,還騎在他上邊,倒澆燭掇弄,死而復甦者數次。
死在潘金蓮身上(事在第七十九回)
(西門慶)見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著潘金蓮,心中捨不得她,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後,你姐妹們(指他的妻妾)好好守著我的靈,休要失散了」。那金蓮亦悲不自勝,說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門慶道:「等她來,等我和她說。」不一時,吳月娘進來,見他二人哭得眼紅紅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話對奴說幾句兒,也是奴和你做夫妻一場。」
按:西門慶叮囑潘金蓮和吳月娘,要她們在他死後,「姐妹們」仍要一處居住,守他的靈。這也是一種「主子」心態的表現,不但生前要佔有她們,死後也要佔有她們。但「可惜」的是,他的「遺言」只能是空說而已。在他死了之後不久,除了吳月娘為他守寡之外,「姐妹們」都各自紛飛了。潘金蓮且是被吳月娘趕出家門的。還有一個深具諷刺性的事實是,潘金蓮在他跟前是「悲不自勝」,實際亦對他並無情義。
西門慶自覺身體沉重,要使發昏過去,眼前看見花子虛、武大在他跟前站立,問他討債。
《金瓶梅》將西門慶是如何給潘金蓮「弄死」的經過,描寫得頗為細緻,這倒並非是「為色情而色情」,而是有其特殊含義的。因為《金瓶梅》寫西門慶的好色貪淫,是從他和潘金蓮私通開始的,因而寫他的結局是給潘金蓮「弄死」,可說是刻意九-九-藏-書的安排。
《金瓶梅》中,西門慶是典型的色狼,潘金蓮是典型的淫|婦,他們也都是貪慾的代表,雖然導因不同(西門慶是暴發的土霸,貪慾是這類人的特性,「飽暖思淫慾」是心理上的「基本導因」,而更大的導因則是由於他們所擁有的特權,潘金蓮則是由於她前半生的不幸遭遇,想愛的人又得不了手,因此當她有了「飽暖」的環境之後,就逐漸沉迷於色|欲,用以填補她心靈的空虛。)作者安排西門慶死在潘金蓮的身上,在小說的情節處理方面來說,可說是「合理的選擇」。比《水滸傳》中的處理西門慶之死合理得多。《水滸傳》讓西門慶死在武松刀下,固然大快人心,但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性卻是極少的。一縣之霸的西門慶怎能如此輕易的就給武松一刀殺掉,縱然武松是個打虎英雄。比較兩個不同的結局,應該說《金瓶梅》的結局是比較接近寫實的。後世有些道學先生因西門慶的為色亡身,而將它評價為一本「勸善懲淫」的書,所看到的還只是皮相而已。
西門慶得病之後,四處延醫診治,「葯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吳月娘把何老人的兒子請來,這個何老人即以前替李瓶兒醫病,擺出一副高明的臉孔,而終於還是醫不好的那個「盧醫」。父親如此,兒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花子虛是李瓶兒的前夫。武大是潘金蓮的前夫,這兩人都是被西門慶串同他們的妻子害死的。西門慶一生做的壞事很多,尤以這兩件為最,怪不得他會有此幻覺了。
遺產交女婿料理(事在第七十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