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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隱喻

「床」的隱喻

這個人是誰,暫且不說,讓讀者猜猜。先聽這兩個歌伎唱的曲子。
懷舊的尾聲(事在第九十六回)
月娘招來的這兩個妓|女,「一個是韓金釧兒妹子韓玉釧兒,一個是鄭愛香兒侄女鄭嬌兒」,一個會彈箏,一個會彈琵琶。月娘請春梅「姐姐,你吩咐個心下愛的曲兒,教她兩個唱與你聽下酒。」於是春梅叫她們唱個《懶畫眉》曲子。
春梅吩咐她們唱的《懶畫眉》,也是別有用心的。她這次回來,引起她懷舊的人私事很多,除了潘金蓮之外,還有一個可能是更令她懷念的。而作者之「布置」春梅要歌伎唱《懶畫眉》,也是用此來引出一個不在場的人物,亦即是最令春梅懷念的那個人。
(春梅)來到她娘這邊,樓上還堆著生葯香料,下邊她娘九-九-藏-書房裡,只有兩座櫥櫃,床也沒了。因問小玉:「俺娘那張床往哪去了,怎的不見?」小玉道:「俺三娘(孟玉樓)嫁人,賠了俺三娘去了。」月娘走到跟前說:「因有你爹在日,將她(孟玉樓)帶來那張八步床賠了大姐在陳家,落後她起身,卻把你娘這張床,賠了她嫁人去了。」春梅道:「我聽見大姐死了,對你老人家說把床還抬的來家了。」月娘道:「那床沒錢使,只賣了八兩銀紙,打發縣中皂隸,都使了。」春梅聽然點了頭兒,那星眼中,由不得酸酸的,口內不言心下暗道:「想著俺娘那咱增強不服弱的,問爹要買了這張床,我實承望要回了這張床去,也做她老人家一念兒。不想又與了人去了。」
這一段可不是「閑文」,鄭愛香與韓金釧是以前經九_九_藏_書常「伺候」西門慶的歌伎,春梅以前曾學過彈唱,教春梅彈唱的李銘,也就是她們院子中的師傅。現在由她們的妹子和侄女來唱給春梅聽,這樣寫,在「客觀效果」上就更加強了春梅懷舊的情緒了。月娘或許不會想到這個「客觀效果」。但這卻是作者的高明「布局」。
潘金蓮的兩張床(事在第九十六回)
但雖然是寥寥幾筆,卻也令人感到那種蕭瑟荒涼的意味。從一滴水可以見到整個雲影天空,李瓶兒這間房間,不啻是西門家的縮影。
按:皂隸,衙門中的差役。「那咱」,即那麼樣。「做她老人家一念兒」,「老人家」指潘金蓮,春梅想買回潘金蓮那張床紀念她和潘金蓮共同生活的日子,故有此言。「做她一念兒」即做個紀念之意https://read•99csw.com。作者從一張床入手,寫出西門慶家的榮枯變化,同時也寫出春梅內心的感觸這是「以小喻大的手法」。
但春梅重遊舊家池館的重點還是放在潘金蓮的故居,那是春梅曾經和她共過甘苦的地方。因此作者的寫法也就有所不同,除了觸景生情之外,還有人事滄桑的感喟。
下面又寫潘金蓮的另一張床。
春梅聽見潘金蓮用過那張八步床,幾經轉手之後,終於給月娘以八兩銀子賣了,做打發衙差的錢,「由不得心下慘切,又問月娘,『俺六娘那張螺甸床,怎的也不見?』」
人事滄桑感喟多(事在第九十六回)
西門家由盛而衰,這兩張床可說是西門家家史的見證。從這裏也可見到作者「挑選題材」的技法。須知春梅重遊舊家池館,read.99csw.com可資懷舊的事物很多,倘若要「細說」的話,就會犯了「雜亂無章」的毛病;但若從「大處落墨」則又會流於空泛,不夠具體生動。所以必須選擇有代表性的事物來寫。現在作者寫的雖然只是兩張床,但已涵蓋了家運的推移、人事的變化,並且兼及有關者(吳月娘與春梅)的思想感情了。吳月娘的身份本是豪門主婦,如果不是在事實(賤價賣掉這兩張床,被春梅一問再問因由)面前,她也不會在舊日的丫鬟面前低頭(直白自己窮困的處境)的。還有一點,春梅失掉女兒身,是由於被西門慶「收用」,而「收用」的地方,就正是在潘金蓮房中(見第十回),說不定就正是在那張八步床或螺甸床上。作者特別挑這兩張床來寫,不是無因的。
春梅的重遊舊家池館,到此已是結束了。但還有一段「尾聲」read.99csw•com
月娘道:「一言難盡,自從你爹下世,日逐只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常言『家無營活計,不怕斗量金。』也是家中沒盤纏,抬出去交人賣了。」春梅問「賣了多少銀子?」月娘道「只賣了三十五兩銀子。」春梅道:「可惜了的,那張床,當初我聽見爹說,值六十多兩銀子,只賣這些兒,早知你老人家打發,我倒與你老人家三四十兩銀子,我要了也罷。」月娘道:「好姐姐諸般都有。人沒早知道的!」一面嘆息了半日。
遊園之後,吳月娘擺下酒席,款待春梅。招來兩個妓|女,「銀箏琵琶,在旁彈唱」,「說不盡盤堆異品,酒片金波。」吳月娘本已「家道中落」,但還要擺設如此盛筵,可見她是如何要藉此來巴結春梅。
但作者寫月娘招這兩個妓|女來陪酒,不僅只是為了要表現月娘的勢力。另外還有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