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靈犀 第三節

第六章 靈犀

第三節

丁小錯差點被包子噎死。他知道自己是女人?
「你……你怎麼知道的?」丁小錯上下掃視自己,一身男兒裝毫無破綻。
連夜趕路,直到翌日傍晚,他們才在一條三岔路口前看到一家路旁野店。餓得快死的丁小錯被他從馬上抱下來扔進了店裡。簡陋的小店裡沒有客人,正在爐灶邊打盹的白髮老人,見來了新客,趕忙迎上來。熱氣騰騰的飯菜味道,漸漸濃郁。
丁小錯毫無預警地站在他的必經之路上,雙手大開,整個人成大字型,攔住了他的去路。揚起的馬蹄離她不到半尺。北堂墾怒斥:「不要命了!」
在一本叫《月老愛情指南》的書里,有一條是這麼說的——愛情,通常始於好奇。可惜的是,丁小錯跟北堂墾都沒看過這本書。九百年前,月老還沒出版該書。
「我只答應說真話的人。」北堂墾的眼神一變,扣住她的手腕,「你給我的理由,可信度太低。」
「喂喂,你要幹什麼……」丁小錯本能地護住自己的前胸,緊張地嚷嚷,「我沒有斷袖之癖的!」
趙四是誰,他沒興趣。他只要葉霓裳平安。其實偶爾想想,對葉霓裳好,更像習慣與義務,與感情似乎沒有多大的關係。但,他最終還是會娶她的。葉父臨終前,他親口承諾要照顧葉霓裳一生一世,今年上元燈節,就是他二人完婚之日,如今看來,婚期只能延遲。交出靈犀劍的瞬間,他曾有剎那的反悔之意,這把劍是父母留下的遺物,父親臨終前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此劍,當用北堂家的性命相護!可是,為了她,他終是交出了靈犀劍。此去無盡原,北堂墾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丁小錯轉過僵硬的脖子,狐疑地看他。他放開韁繩開始解外衣的衣扣,邊解邊用一種相當不純潔的眼神盯著她。這這……她現在的身份可是個男人呀!!!
這個晚上,北堂墾坐在房間里,擦拭著自己的佩劍,一夜無眠。無盡原,葉霓裳,還九_九_藏_書有那個神秘的趙四,在他心中來來回回。
「我不喜歡說話。不需要誰陪我聊天。」他翻身上馬,「去不盡原,路途遙遠,地勢險惡,你這種弱不禁風的小孩子是吃不消的。在一間客棧等我。」說罷,不容她反對,他絕塵而去。
「痛!」丁小錯叫出了聲,脫口而出,「我沒有惡意我只是來幫你的……」話一出口,她慌忙閉上嘴。
那晚,他背著她,從山崖下層層躍上,他寬闊的背脊,毫無隔閡的地感觸著丁小錯的每一次心跳。萬丈深崖,因為他的體溫而變的不足為懼。曾幾何時,彷彿也是這樣,她一言不發地伏在他的肩頭,任由他帶著自己,去任何一個方向。可是,他們不是才剛剛相見的陌生人么?自己,是不是哪裡出了毛病?
汴京城外,他要丁小錯留在京城,待他歸來之後,必將靈犀劍帶回。丁小錯不肯,她要同行。
「上馬!」他在馬上朝她伸出手,「天亮之前就到西河鎮了。」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北堂墾抽出雙筷子在手裡旋轉把玩,看了左顧右盼的丁小錯一眼,「很久以前。」
如他所說,天明之前,他們終於到了一個像樣的小鎮,西河鎮里那家小酒店裡的包子真好吃啊,還有糯米酒。她吃了整整十二個包子,三碗糯米酒。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雞腿,說,你是我見過的,最能吃的女人。
他淡笑,又問:「你說只有靈犀劍才能救你爹娘。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把靈犀劍拿回?」
一路來的風景,顛簸的馬背,他的衣裳,三岔路口的野店與蜈蚣精,甚至此刻天邊最後那抹斜陽,都在暗示她一件事——她來過。同樣的路,她走過。同樣的人,她見過。同樣的事,她做過。但她想不起細節,唯一清晰的,有個人站在夕陽之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而且,他一直就在那裡從不曾離開,與時間無關。
北堂墾慢慢擦掉劍上的污跡。一read.99csw.com片狼藉的野店裡,桌椅翻倒,碎碗遍地,一條足有半人長的紅腳蜈蚣躺在一片污濁的黏液里,頭部有個大洞,死得很徹底。它的身上,還套著已經被撐破的人皮,一個白髮老頭的輪廓。
葉霓裳從來不會有這樣「難看」的時候,她像鳥兒珍惜自己的羽毛一樣愛惜著自己的美麗。她的羅裙是最完美的,細緻到連綉到上頭的一朵花,都盛放得恰恰好;鑲嵌在上頭的珠玉寶石,每個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她的胭脂水粉,是專人製作,香味,顏色,獨一無二,她不允許別人跟她擁有同樣的艷麗。
荒山野林,總有妖精。丁小錯從老頭端來的菜里嗅出了古怪的味道。那些尋常的酒菜里,混了蜈蚣精的毒液。北堂墾應該感謝她,因為她及時阻止他吃掉那塊噴香的鹵牛肉。當然,她更該感謝北堂墾出神入化的劍法,她的三腳貓功夫,根本不是對手。他揮劍回鞘,天邊最後一抹殘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北堂墾要去的地方在關外,曲曲折折,離汴京足有三十日路程。他的未婚妻,還在那片叫「不盡原」的荒漠上,等著他去帶回。
傳說葉霓裳姿容明媚,艷絕人寰,想一親芳澤的狂蜂亂碟從不曾斷絕,可是礙於北堂墾的名號,對美人,這些傢伙也只敢遠視,不敢冒犯。但終還是有人敢冒大韙,一夜間突破了防衛重重的葉宅,綁走了葉霓裳。在給北堂墾的信里,只有一個要求——用他的靈犀劍換葉霓裳的姓名,以及清白。落款者,趙四。
「肯定沒有!」丁小錯撥浪鼓似地搖頭,賠笑道,「我這樣的小人物,哪有那個榮幸是玉面鬼王的舊識。」
丁小錯臉一紅,低下頭慌忙啃包子。她窘迫的樣子,有幾分可愛。北堂墾的嘴角請不自禁地翹了翹,她說她是九百年後來的人,這理由著實荒唐。但,更荒唐的是,他居然有一點相信。對這個從天而降,言行出格的丁小錯,北堂墾承read.99csw.com認自己開始好奇了。
離開西河鎮。
呼啦一聲,他的外衣「飛」過來,將她的身子嚴實地包了起來,北堂墾還順手牽起一隻衣袖,繞在她的臉上充作面巾。三兩下的工夫,丁小錯成了個粽子。
夜裡,飄起了零星的雪。一路上,她變得沉默。她想起北堂墾殺死蜈蚣精之後說的句話。他冷冷看著蜈蚣精的屍體,說,妖怪果然都如此醜陋,令人厭惡。他的眼裡,是不加任何掩飾的鄙夷與厭棄。如果,他現在被他摟在懷裡的人,也是一隻化作人形的妖怪,他會如何?
路過一條薄冰覆面的河水時,他停住,翻身下馬,朝河岸邊的石堆走去,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掛著冰凌的紅果子,「這是酸果,冬天的荒野里唯一可食用的東西。」他把果子塞到丁小錯的手裡,「你肚子里的咕咕聲聽起來很是討厭。」飢腸轆轆的丁小錯吞了吞口水,一口咬下去,面部表情瞬間扭曲。真酸!她強忍著咽下果肉,再吃第二口時,果肉比之前甜了,第三口更甜了。吐掉果核,他滿意地舔舔嘴。除了留在齒頰上的香甜,還有那麼一點奇怪的感動。她分明看到北堂墾把酸果給她時,扎在他手裡的小刺和幾道泛紅的划痕。
他雙眼半眯:「你怎知我的別號?」壞了,總不能告訴他,早在她下凡前就已經把他的底細查了個清楚吧。
白馬奮蹄,踏起一路塵土,晨曦之下,北堂墾朝著目的地快速前進。轉過一條蜿蜒山路,北堂墾突然一勒韁繩,白馬尖利的嘶鳴一聲,前蹄騰空,若不是他騎術精良,只怕早被甩下馬背。
「帶我一起。」丁小錯垂下腦袋,揉著衣角,撇著嘴,要哭的樣子,「別人嚇我一個人。」對付北堂墾這種霸道男人,裝可憐比什麼都管用。
「幫我?」北堂墾一把將她揪到自己身邊,「幫我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麼多年來,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玉面鬼王,是江湖中人送他的名號,九九藏書江湖中沒有任何一人能讓北堂墾替他做事,給再多報酬都不行。但有一個人除外,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北堂墾必會全力以赴替她拿到,包括皇帝頭上的明珠。這個人,就是葉霓裳。她是普通珠寶商人的女兒,北堂墾青梅竹馬的戀人,當年北堂墾父母雙亡,是葉霓裳的父親收養了他,還把這個掌上明珠託付給他。後來,葉家因故從京城遷至雁門關附近,遠離江湖,不沾世事。
「啊你剛不是已經答應我了么?」丁小錯一愣。
下凡前,月老曾告訴丁小錯,「修復」比「破壞」困難千萬倍。每個人的原配紅線只有一根,一旦斷掉想要重生,辦法只有一個——你丁小錯必須用盡一切辦法,讓這個男人的心從錯配給他的葉霓裳身上轉移到你自己身上。只有北堂墾真正愛上始作俑者的你,他與葉霓裳之間的紅線才會斷開,被你剪斷的原配紅線也會復生。如果你辦不到,結果只有一個……生不如死。另外,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不可以使用任何法力干擾人心,必須以一個凡間女子的身份,接近北堂墾,繼而讓他愛上自己。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她拍胸脯保證,「而且,這一路山高水遠,有個人陪你聊天兒也好啊!」
丁小錯望著他的側影,腦子裡突然迷茫一片,那些在心裏蠢蠢欲動的莫名感覺,翻騰地越發強烈。她情不自禁回憶,拚命回憶,彷彿意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
丁小錯緊抿著嘴唇,心事重重。她發現自己竟開始貪戀他的懷抱了。在她的記憶力,見過的帥男人太多了,卻從沒有一個讓她有如此的感覺。這真糟糕。他們才認識幾天而已。離春天還很遠,她就花痴症大爆發了么?
月老殿里的紅娘前輩們教她,要讓一個男人愛上你,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越多越好,即「日久生情」。這便是他死也要讓北堂墾帶上她一起去無盡原的緣由。一個月時間,夠不夠日久生情?
於是,白馬背上,丁小錯read.99csw.com放心窩在北堂墾懷裡,一路疾馳。天色漸漸暗去,開闊的荒地上,除了他們的馬蹄聲,還有遠處野獸的嚎叫,以及如刀的寒風。衣衫單薄的丁小錯凍得瑟瑟發抖,揚起的風沙打在臉上,刺刺地疼。她開始真誠地想念自己的家,包括那個可惡的酒鬼師父。如果她安全回歸,一定會跟那些成天沉迷在穿越小說里的傻姑娘們說,珍惜生命,遠離穿越!正胡思亂想之際,北堂墾突然在一塊寸草不生的山坡上停住了馬。
牆壁的那一頭,躺著酣然入睡的丁小錯。他甚至能想象到這個在馬背上都能睡著的小妞,此刻流著口水的難看睡姿。事實上丁小錯現在的確是以這樣的姿態窩在被窩裡呼呼大睡,他猜得一點不錯。
他運功調息,她安靜一旁。越看這男人的臉,她越不願把視線挪開。並不是因為他好看……一些奇怪的東西在心底蠢動,想埋藏已久的種子,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
「我聽到那綠衣女人叫你北堂墾,江湖上誰不知道玉面鬼王北堂墾啊,加上你英俊的外表和過人的身手,你別想否認!」她強裝鎮靜,說完馬上把頭轉向別處。
他一口飲盡碗里的烈酒,說:「一路背著你從崖下到山頂,前心貼後背,若這樣我都分不清你是男是女,豈不怪哉?」
他放下劍,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寒風和著雪花貼到他臉上,很舒服。無盡原,不是終點,就是起點。他突然冒出如此古怪的預感。
「我我……」丁小錯結巴著,半晌說不出下文。正在二人僵持不下時,一聲吆喝傳來:「客官,您的飯菜!」
「你……」丁小錯驚訝地轉著眼睛。「駕!」他一聲大喝,繼續上路。風沙不停,嚴寒依舊,丁小錯聞著從他衣衫上散發出的獨有味道,之前的寒意一掃而空。就跟著他走吧,沒有目的也好,沒有方向也好,有他一件衣裳禦寒,有他一雙臂彎圍繞,去哪裡都好。就這樣,兩個人走下去吧。身在顛簸的馬背,她睏倦的眼皮漸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