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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靈犀 第四節

第六章 靈犀

第四節

第三天,他們在那片塵土飛揚的狹隘山路前,遇到了一撥正打劫一隊商旅的馬賊。馬賊對商旅里的男人大打出手,對女人動手動腳,她看不過去,跳出去逞英雄,卻被馬賊們追得雞飛狗跳,大喊救命。
夜深,不盡原上降下鵝毛大雪,瞬間染白了整個世界。一隊契丹兵馬,從遠處漸漸逼近……
「以後這房子會變成一座牧場,因為他們養的動物越來越多。有個傻瓜每天都會做很難吃的飯菜,然後整天像一隻烏鴉一樣纏著別人聒噪不止。有一天,他手忙腳亂地給馬兒接生,看著剛出生的小馬,她居然又哭又笑。」他看著她一臉憧憬,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指著前方道,「就在那裡,她就如患了失心瘋一樣跳來跳去。」自若的神態,彷彿他真的看到了他所描述的情景。
「十歲之前,我甚至討厭她。」沉默了半響,他笑笑,「我父母與葉家是故友。他們去世之後,霓裳的爹從乞丐堆里把我找了回去。那時她是富家千金,驕傲跋扈,終日對我頤指氣使。後來,也許是年齡增長之故,彼此間的感情有了變化。她對我漸顯溫柔,而我也總想把最好的給她。這樣算不算愛?」
天氣並不差,可這裏卻是個陽光照不進的地方。身邊那些嶙峋怪異的石柱,像盤踞於此的妖魔,隱匿在一片死氣沉沉的顏色里,透著危險的氣味。但丁小錯的難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悲傷,像一滴墨掉進水裡,從一個點,擴散出一整片陰霾。尤其當他們穿出石林,一塊直指天空、形似出鞘之劍的山壁橫陳而現的剎那,這種悲傷驟然濃重。那如劍的山壁,刺入的不是虛無的空氣,而是她的心!她慌忙將頭轉開不敢多看,手心裏沁出里冷汗。北堂墾覺察到她的不妥。
「不必了。我們這就離開。」北堂墾朝蒙面男人一抱拳,「承蒙照顧。告辭。https://read.99csw.com」正要離開,他的手臂卻被葉霓裳抓住,只見她柳眉微皺,捂住心口,說「北堂,我……」話音未落,她暈倒在北堂墾懷裡。
葉霓裳搖頭,目光投向他身後的丁小錯,皺眉:「她是誰?」
「我的形象哪會這麼敗壞!」她白了他一眼,旋即一愣,說,「咦,這些話可不像是玉面鬼王該說的吧?」
「霓裳!」他忙將她抱回床上躺好,焦急的喚她的名字。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麼誠實,
「我一個打醬油的,跟你們這些綁架案一點關係都沒有,應該不會有人對我怎麼樣吧?」她不以為然地說,又湊到他耳旁,「不過提醒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一座用石條建成的,堡壘般雄偉的大宅,霸道地出現在視野之中。誰會在這片荒原上修築如此奢華的房子?丁小錯咂舌。遠遠的,一個人影朝他們迎來。
「好吧。」他看著她明亮而堅決的眸子,鬆了手,「自己留神。」他終究是抓不住她的。出房門前,她又回了一次頭,看他,然後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面前,葉霓裳正在沖他發脾氣,堅決反對北堂墾替自己那會靈犀劍。北堂墾不搖頭,不點頭。
在綁架犯的地盤過夜的感覺,真彆扭。青銅燈里的光線詭異搖曳,細細的白煙從燈盞里飄出,像白色的小蛇,在空氣里妖嬈扭動,晃的丁小錯心神不寧。陷阱!不要留下來!她想這麼喊。可話出了口,卻變成:「好吧……」
收拾完馬賊,北堂墾告訴她,不會游泳就不要去救人,天下間的閑事是管不完的。她說,能管多少是多少吧。見死不救,會內疚。他搖頭。
「朋友。我應承了要將靈犀劍借她。」在葉霓裳面前,他從不隱瞞。丁小錯朝葉霓裳敷衍地笑了笑。她不喜歡這個女人,就像不喜歡這整片無盡九*九*藏*書原一樣。吃醋?!這個詞比穿越還可怕的確有一點,又不完全是。北堂墾,葉霓裳,兩個名字突然像烙鐵絲的,猛地刻在她的大腦上。
「丁小錯。」北堂墾突然抬頭,「你留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許去。」她回頭,略有愕然。或許是她多心,她湊巧看到躺在床上的葉霓裳眉頭皺了皺,不是痛苦,是怒意。
大漠里的夕陽,比哪裡都濃墨重彩。地面上起伏不止的線條,朝遠方延展,與滿天霞光糅合成完美的構圖。她把糖塊分給孩子,與他們追逐嬉鬧,教他們唱歌,什麼喜羊羊暖羊羊。土牆邊的幾隻小羊咩咩叫著,把腦袋朝著歌聲的方向。炊煙從村落里裊裊升起,他與她並肩坐在土牆下的乾草堆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看著眼前如詩風景,心都止不住地開闊起來。
北堂墾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她的胳膊,低聲斥道:「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丁小錯學他的樣子,躺下來看天,嘴裏反反覆復哼著一首老歌里的幾句——
前行的路上,她的新衣隨風而動,帶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淡而悠長,跟任何胭脂水粉都不一樣。靠在他的臂彎里,她依然很聒噪,想到什麼說什麼,酒鬼師父,樹妖巫婆,阿凡達。那個世界,不是他能了解的。他竟隱隱有些失落。
第二十天,離雁門關已經不太遠了。他們在一個村落里歇腳,補充水糧。村民們很淳樸,流著鼻涕的孩童們在他們身邊嬉笑,新奇地打量這對外來客。
「這位姑娘,請隨我去別間客房。」蒙面男人走到丁小錯面前,「這邊請。」
「在這裏修一座小房子,外頭圍上欄杆。然後在屋后開一塊地,種菜。」她歪著腦袋,晃悠著雙腳,隨意卻又誠懇地比劃著,「然後在那裡,修個牛棚羊圈雞窩什麼的,還要養一隻牧羊犬,然後每天帶著羊群去放牧,read•99csw•com羊兒吃草,我就坐在山坡上看書,狗狗在前頭跑來跑去。」她與我說越來勁,臉頰在夕陽下偷著明媚的玫瑰色,「當然啦,身邊最好還有一個人。我們牧馬放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三差五齣去旅行一下,逛逛熱鬧的集市,或者回到喧鬧的城市花天酒地一番,沾染一點人間煙火,然後再回到我們的家,繼續恬恬淡寧靜的生活。」
北堂墾……葉霓裳……那條魚是我的!我知道你叫北堂墾!我還知道你最討厭的人是誰!斷斷續續的句子,在丁小錯嗡嗡作響的耳邊漸次響起。
他買了一套給她。雪白厚實的裙衫,邊緣是金線綉成的雲朵,繫上披風,將那連著絨絨毛邊的帽子翻過來戴上,最純凈的顏色映出一張白瓷飛頰的臉孔。她抓著帽檐,沖他咧嘴一笑,說謝謝,真好看。他從沒見過哪個女子能笑成她這般難看。但,他居然有些喜歡。
「啊……沒事。」她趕緊搖頭,搪塞道,「可能我有點暈馬……」普天之下只有丁小錯能創造出「暈馬」這種名詞!北堂墾笑出了聲。丁小錯愣了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笑出來。她沒回頭,把頭埋得更低。越往前越不安。
北堂墾放緩了速度,從北面那兩塊張牙舞爪的巨石之間穿了進去。丁小錯的眉頭從未如此深鎖,從她一進入這片石林開始,一種難受的壓抑就像只粗糙的大手,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有點喘不過氣。
我想起你描述夢想天堂的樣子,
一路上,在她的糾纏下,他斷斷續續的告訴了她許多事。包括他的身份,葉霓裳,他們即將成婚的事實。他跟誰結婚,這並不關他什麼事吧?她要做的只是牢牢「粘住」他,拿回靈犀劍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這裏的一切不會在她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因該是這樣才對。但為什麼現在一些固有的,覺得不可能會有變動九*九*藏*書的念頭,彷彿被那片夕陽融化了一般,開始動搖。那一場她想象中的生活,木屋,柵欄,羊群,還有那個陪在身邊的人,突然從輕飄的虛無變得有了重量,慢慢沉進她的心裏。如果真的可以天高雲闊,木馬揚鞭,歲月靜好;真的可以相知相惜,攜手到老……那找不找得到靈犀劍,回不回得去,又有什麼關係?!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趕緊轉了話題,「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吧。」
第十天,風塵僕僕的他們,路過一處集市。她的眼睛,粘在了那些玲琅滿目的貨品上,尤其對那些做工精良,充滿塞外風情的女裝,更是戀戀不捨。
爐火熊熊,照一室暖意。北堂墾坐在床邊的椅子里,閉目假寐。昏睡不醒的葉霓裳,張開了雙眼,試探著喊了他幾聲。北堂墾睜開眼,心下一喜,上前道:「醒了?」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轉過頭,等疲倦的馬兒吃飽喝足,他們又將踏上行程。其實他想留下來,建一個牧場,心無邊界,看雲捲雲舒、自由自在,是他最真實的願望。許久前他曾跟葉霓裳說過,卻被她譏笑,說他胸無大志。她想要的,跟他想要的,從來不一樣。
「霓裳姑娘身子嬌弱,本已染了風寒,加上與北堂公子重逢,大喜過望,這才一時支持不住。公子不必擔心,待在下為姑娘熬一碗人蔘湯服下,數日當可醒轉。」蒙面男子上前替葉霓裳把了把脈,旋即又道,「如果工資執意要離開,在下就為霓裳姑娘多準備一件冬衣,以防外頭風寒再傷及姑娘。」北堂墾略一思索,沖他擺擺手,看向一直沉默的丁小錯:「今晚就在此歇息一晚吧。待霓裳恢復之後,我們再上路。」
「主人矚我仔細照顧霓裳姑娘,待北堂公子大駕光臨。」蒙面男人垂首道,「主任還吩咐,夜間天氣惡劣,請遠道的客人們歇息一晚,明早再行趕路。」
無盡https://read.99csw.com原上,密布著無數高大詭異的天然石柱,將這片不毛之地割裂成路徑交錯的迷宮。抵達的時候,是正午。
手指著遠方畫出一棟一棟房子。
第五天,他們借宿在一戶農家。她自告奮勇做晚飯,幾個時辰下來,飯菜顆粒不見,卻燒了人家的廚房。他掏錢賠償。夜裡,她敲他的房門,把一個烤得面目全非的番薯放到他面前,說是剛從地里偷來的,是烤得最成功的一個了,之前害得他沒晚飯吃,當補償好了。他看著一臉黑灰的他她,哭笑不得。
「這樣的生活很好。」他仰頭倒在乾草上,深深的一個呼吸,愜意的望著天空,雖是回應,更像是跟自己說話。
葉霓裳的確是個艷驚四座的女人。美的貴氣,美的銳氣。連看人的目光,都似帶著玫瑰刺。她撲到北堂墾懷裡,嗔道:「怎麼現在才來。」
《月老愛情指南》里有一條說的是——當你愛上一個人時,會自然而然贊同並延續對方的夢想,哪怕只是一場看似是隨意的閑聊。
「怎麼了?」他問,懷裡的她呼吸不勻,瑟瑟發抖。
「哎呀,沒事啦。你留在這裏照顧她吧。我杵在這裏可不太好。」他沖他哈哈一笑,轉頭對蒙面男人道,「勞你帶路。」
「北堂……」葉霓裳面露緊張之色。「怎麼了?」北堂墾問。
所有的信任是從那一刻開始。
身後那個一身黑袍,頭裹面巾的男人,恭敬而立,剛才是他在屋外迎接,帶著他們進屋,走過曲折的走廊穿過數十道房門,才來到這個寬敞無比的拱頂房間,裡頭的傢具奢侈華麗,一應俱全,每個牆角,都燃著一盞長腳青銅飛鶴燈。
他從沒有聽過那樣的曲子,但他喜歡上了歌詞,也喜歡她安然哼歌的樣子。奇怪的是,在那一場想象出的生活里,那個與他一同策馬同行穿風踏雪的人,不是葉霓裳。
「沒事吧?」他輕扶住她的雙臂,不著痕迹地略略拉開兩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