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隻骨妖，顧七七必須現出原身，她的力量才能在人類身上起到作用。

「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這是顧無名在揍過她之後，大聲說的一句話。不一樣？！

話音剛落，他微笑；「生意來了……」顧七七的耳朵里，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風吹落的花瓣掉在泥土上一樣不易察覺。

他應該是個瞎子吧？顧七七從架在他白凈臉上的那副墨一樣的眼鏡上判斷，誰會在大半夜還帶著種瞎子阿炳式的眼鏡、何況，他那東西時還是用摸索的方式。

「誰會在這個時候買金魚？拿回去當夜宵么？」顧七七故意嗤嗤笑這個對她無禮的小鬼。他左右張望，巷子的兩頭都淹沒在幽暗的寂靜中，別說人，鬼都不見一隻。

走在陽光充裕的街頭，顧七七在人群里探望，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無非是比自己多了一層皮肉了。再說，他們死去之後，不也是骸骨一副？歸根到底，他們明明跟自己是一般模樣，為什麼要如此害怕？害怕她，不就是害怕他們自己。

顧七七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鼻子下晃了晃。

「我叫阿生。」他爽快的回答，「我還有個英文名字，叫Live，喜歡叫哪個隨你。」

「隨你。」阿生露出一個好看的笑，搖頭道，「現在無聊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大半夜不睡https://read.99csw.com覺，看別人賣金魚。」

「要是你輸了……」顧七七故意擺出流氓態度，「你就乖乖對我說一聲，美女姐姐，我錯了。」

成交！顧七七要用這場賭局，徹底掙脫「聽話」這個緊箍咒。但，這個賭局已經有了好幾十年的歷史，顧七七依然沒有贏得跡象。所以她認為可能與她做朋友的人類，無一例外被她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

「我叫顧七七，不是怪阿姨，我還年輕呢！」顧七七卻直想把口罩揭了露出真容給這小子一個半夜驚喜。骨妖也有愛美之心，也討厭被人叫阿姨而不是姐姐，儘管她已經好幾百歲。

顧七七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嘀咕：「那你拿魚食的時候幹嘛用手摸來摸去。」

「別家的店都打烊了，你還不關門？」

她不是邪靈，所以道士的符紙依然是一張紙：她只是一副骨架，所以男人的匕首傷不到她的分毫。她只是有些疑惑，她不過是救他們一命而已，不過是露一下真容罷了。

「在無聊也不及你，還有你這家店無聊。」顧七七索性坐到魚缸旁邊的台階上，指著巷尾道，「我與你打賭，如果今夜你能賣出一條金魚，我就滿足你一個願望。」

直到這玩意兒飄到面前，顧七七才看清楚，這居然是一個胖得連脖子九_九_藏_書與腰都看不見的白鬍子老人，個頭還不到顧七七的大腿根，要不是那張胖臉上的五官還算清楚，簡直就可以叫他一聲冬瓜老頭。

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半，這家金魚店位於小區外這條巷子的深處，與之相鄰的雜貨鋪沖印店什麼的，早早都關了門，只有它，還在兩個簡陋燈泡的照耀下，繼續營業。

對她的「相信」，顧無名依然不屑，就像他不屑她照鏡子的行為，說，我與你打賭吧。但凡有一個人類，願意真正與你做朋友，今後的生活，就由你自己全權決定，我不干涉分毫。前提是，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你的模樣。

「你也不見得多正常，顧七七小姐。」他在幾分鐘內對他改了幾次稱呼，似乎很以此為樂，「已經快1點了哦，你真的不回去睡覺，女人太熬夜的話，容易老的。」

「好吧，是你自己要留下來的。」他轉過頭，墨黑的鏡片上搖晃著顧七七粽子一樣嚴實的臉，說；「我不會輸。」

「要不是聽你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個怪叔叔呢。」男生很誠實的說。

簌簌，簌簌。聲音越來越近。一團還不到半人高的黑影從巷子的另一端飄移而來，在它模糊的輪廓外，籠罩著一層土黃色的霧氣。

「你不是聖誕老人。」他看也不看她，繼續張望。

那獲救的中年女人，當九*九*藏*書她看到接住自己的是一具雪白的骷髏時，一把將顧七七推開，尖叫著暈了過去。第二天，醒過來的女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好幾個道士，在她家裡做法三天，寫著「邪靈退散」的符紙，貼滿了她的家門。至於那個被她從森林大火里救出的男人，看清她面容后，第一件事是將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插入了她的胸膛。

可是，不能變成美女又如何？自己現時的模樣有何不好？母親說過，她是骨妖一族裡最漂亮的女娃。所以，顧七七至今也不明白人類排斥自己的根本原因。難道僅僅是審美觀的差異？

她有點泄氣，但仍抱希望。

顧七七蹲在這家賣金魚的小店門口，看著那些在水缸里游弋的各色金玉，再看看坐在店門口那張舊椅子上的男生，好奇的問他。

「拜託，我不是瞎子好不好。」但上停下手裡的動作，推開顧七七的手，「只不過眼睛有些毛病，不能見強光，視力差點而已。」

「我不是在摸，最近天氣潮濕，有些魚食結塊了，我的把他們捏散。」男生無語的瞄了他一眼，「倒是你，大熱天穿這麼多，還戴口罩，很容易被人當成怪阿姨的。」

顧無名說，不會有一個人類願意與骨妖成為朋友。骨妖跟別的妖精不同，可以美女俊男變幻無窮，我們永遠不會變換出人類喜歡的ｒｅaｄ.9９csw.ｃｏｍ好皮囊，從開始，到結束，我們只是一副最真實的骨架。

這種矛盾越深刻，顧七七越是渴望跟一個人類做朋友，居無定所，加上哥哥的監管，她沒有太多朋友，當然，這個「朋友」是指各種各樣的妖怪，比如住在山裡的蘑菇小妖，撒哈拉的老蝎子精，紐約的時尚花妖等等，不包括任何一個人類。

「Live？這英文名真怪……」顧七七嘀咕著，不過跟這個看起來也正常不到哪裡去的小鬼倒是蠻配的，一個半夜守著金魚店的，牙尖嘴利的古怪男生。

人類真是有趣有古怪的生物，一面百般愛護著自己的身體，一面恐懼著支撐自己血肉的骨架。

「好吧，怪姐姐。你確定要留下來？」他若無其事的繼續望著巷尾。

「哈哈，你還真自大啊。」男生大笑，露出貝殼般光亮的牙齒，笑聲清脆得像一尾尾在水裡歡樂遊動的魚兒。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才關門的。」這個看起來約摸十五六歲的男孩，一件肥大的灰色T恤明顯不合身，藍色牛仔褲已經洗得發白，他側身在旁邊的架子上摸索，取了一小袋魚食，小心抖落進面前的魚缸里，「吃宵夜了哦！」他一臉笑容地對那些魚兒說。

這一點，顧七七是知道的。真真的骨妖，從生到滅，都不能改變自己的形態。至於那位被潑猴打死的表姨，修read.99csw.com為再高，也只能硬生生披上一層人皮，草草冒充個人形，無法真正幻化人身。

「我感冒了行不行。」顧七七一臉黑線地掩飾，「再說，有身材這麼好的怪叔叔么？」

掛在牆角的滅蚊燈啪啪作響，是此刻最嘹亮的動靜。

「你反應真快啊！」顧七七咬牙切齒的笑，心下卻覺得這小鬼有些趣味，「喂，你叫什麼？是住在附近么？」

「我今天剛好失眠。」顧七七故意誇張的笑，「所以我決定留下來陪你這個孤獨的小鬼。」

顧七七注意到這家金魚店，以及這個守店的男生好些天了，他們總是開店很晚，她從來沒見過他們關門。一家金魚店而已，又不是7-11，難道也要通宵營業？真奇怪。

「你最好回家去，怪阿姨。」男生微微動了動，身子朝外探了探，將頭轉向巷尾處，沒有太多血色的嘴唇翕開著，低聲念叨著什麼。這時的他，才像一個等候顧客的小販，就算眼神被墨鏡完全遮擋，他的表情也透露出足夠的期待。

「你……」顧七七差一點被他的話嗆死，但，人家說的沒錯。為了跟這個金魚店男生對話，又為了不嚇到對方，今夜他特意精心裝扮了一番，高領運動裝加靴子加手套加假髮，加大草帽，臉上還架著墨鏡與口罩，總之是不露出身體的一絲一毫。

但，她還是相信，總有人是與眾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