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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龍樹 第三節

第十二章 龍樹

第三節

他拍拍手:「好可惜,沒有一顆心,比羽毛還輕。」他拿起那根羽毛,把它吹到了空中,「他們想要的太多,慾望太重,心又怎麼可能輕呢。人類一直都是這麼醜陋。」
果然是親兄弟,兩個怪物比翼齊飛。
暮閃身去到那轉輪前頭,坐下來,將頭靠在轉輪上,面容安然,長發舞動,一身被血染頭的衣裳,與在她四周飛揚的黑色沙粒組成了華麗的畫面。
「無恥!」我被他的言論,還有他對待身邊女人的態度,氣得發抖,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婚紗,因為剛剛出拳時太用力,右肩被扯開了一條大口子。
這……我趕緊抽回腳,這傢伙真是煞風景,難得剛才那麼好的氣氛。
其實,柔軟一次又怎樣呢?誰也不會少一塊肉的,對不對。
又一顆心臟落到了秤盤。
「不不,你太武斷了。」他朝我擺擺手指,很好脾氣地說,「暮不是怪物,她非常善良,尤其對於我。你知道兩百年前,我一不小心被上一任冥王封印在了斯芬克斯像下頭,是暮不眠不休,從世界各地替我收集靈魂,用了差不多一百八十年的時間,才用這些死靈的力量沖開了冥王的封印,讓我重獲自由。你能說這樣一個好姑娘是怪物么?」
聽到他一口一個子淼的叫著,我的心裏是控制不住的厭惡,大聲呵斥道:「少把你跟子淼相提並論!你『培養』出來的,只是跟你一樣的怪物!你們果然般配。」
一個個名字被他說出來,一顆顆心臟被輕蔑地扔到一邊,一樁樁讓我都替人類汗顏的惡行被一一羅列。
我看著這個男人變作一堆黑沙,在地上打著旋兒,不是逃竄或者潰散,而是自由自在地,朝四面八方飛去,繼而溶解。
我們相交的視線里,第一次沒有天雷地火的對峙,而是患難與共的支撐。
可是,傻孩子,你跟他之間,真的是「愛情」么?
我猛地抓好手,佯裝無事地走到敖熾面前,握住他一直攥成拳頭的手。牽手這種在男女間再普通不過的小動作,我從來沒有對他主動過。這是第一次。
為什麼突然會這樣?難道他身上的傷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不可能,九厥這個老東西身經百戰,就算失去了靈力使不出法術,身體也不至於孱弱成這樣。
「千年前,我不過想從敖崆表哥那兒拿到鑰匙,你知道的,要改變必然會有犧牲,敖崆表哥那麼善良,他不會介意交付性命。我們東海龍族一直守護著時間之軸,我們比任何人都有力量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可我們竟然不曉得運用。」他的眉宇間浮起了一絲無奈,「爺爺因為敖崆的死,要你對我執行族規。他們的眼光實在不夠長遠,看事情也不明智,枉我一直以他們為偶像,還九_九_藏_書以為他們會支持我。」
他的氣勢,其實從來沒有低於敖熾。
話音未落,他身子一晃,倒地不起。
關於阿努比斯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只聽說過它本是個狼頭人身的怪物,早在這個世界尚未完全成型的時候,它被當時的冥王收為手下,掌管引領死靈之職,但後來這個傢伙的狼子野心越來越大,甚至想取冥王而代之,結果被冥王削去大半法力,放逐到遙遠的沙漠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埃及。從此以後,阿努比斯作為埃及的死神,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傳說里。沒有誰知道,阿努比斯只是一名冥界叛臣。
「親愛的弟弟,我相信善有善報的。」他突然笑出了聲,一把將身邊被當作透明人許久的暮拉到了懷裡,「五百年前,我回到浮瓏山。」他看我一眼,「我是去找你的。但你已經不在了。我在山腳下的凹地里休息,聽到這棵可憐的小槐樹在哭泣,原來它一直叫你裟欏姐姐呢。它給我講了你的許多事情,看來她真的孤獨很久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想變得跟你一樣。」他在暮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這一點打動了我。雖然我最希望在我身邊的女人是你,但既然我們錯過了,聊勝於無,將這個小東西帶到我身邊,就像子淼對你那樣,我的遺憾也不那麼重了。」
如果他真的是敖熾的雙生哥哥,那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真是比敖熾的段位高出太多。我更佩服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在描述自己的錯誤與惡行時,像在誇讚世間最高尚的行為,而且還面不改色,一派真誠。
我起身,卻一陣眩暈,眼前的所有景物左右搖晃不止。我用力眨眼,甩甩頭,調勻呼吸,這才稍微站穩了腳,眩暈也漸漸消去。一個不妙的感覺卻從心裏一閃而過。
「你們又耍了什麼花招!」我沖敖爍大吼,手掌急急覆在九厥的額上,將自己的靈力輸進他體內,希望能阻止他生命的消逝。
「一碼歸一碼。就算你把這裏的人全部殺掉,我也不會讓你的願望實現。」敖熾走到他面前,一把雪光飛射的長刀,出現在他的手中,「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我會讓歷史重演。」
「他在哪裡?」敖熾臉色一變,閃電般擒住暮,「給我答案,我不傷你。」
僅僅因為羡慕我與子淼的緣分,僅僅因為想成為另一個我,就一定要這麼卑微地留在這個男人身邊么?
他的確是怪物,從手段,到心靈。
我越表示出對暮與敖爍在一起這件事的否定,暮越是與他靠近,冷笑:「你真虛偽。當年我求你帶我走,你不予理睬,放我一個人在那個鬼地方自生自滅,現在卻又擔心我的死活。我要事你,現https://read•99csw•com在應該先擔心自己。」她停住,望了敖熾一眼,「要不是沒料到敖熾會那麼不要臉,將自己一分為二躲在兩隻蚯蚓的軀殼裡,騙過所有人,我怎會一時大意,讓你躲過那場滅頂之災。」她笑得越來越大聲,「你知道那些琥珀色的液體是什麼?是用那些遊盪在人間,不能下地獄也不能上天堂的怨靈提煉成的毒液,它足以將沒有法力的你化成一灘血水,讓我以後再不用看到你這個虛偽噁心的女人,聽到你的聲音。你……」
「你還是下手了啊。」她嗤嗤地嘲笑敖熾,「可是,你連你哥哥在哪裡都找不到,該怎麼辦?」
暮愣了愣,漂亮的眸子慌亂地閃動,像一隻生怕被遺忘的小貓。
心懷鬼胎的敖爍,處處避讓,實則處處以言語刺中敖熾要害。殺人不用刀,才是至高境界。只要敖熾自亂陣腳,他便有機可乘。可恨!
他的元靈,正被源源不絕地吸入那轉輪之中。
他笑看著敖熾銳利的刀鋒,繼續和風細雨地講「你的刀,把我從東海龍族變成了一抹幽魂。那時我真的很迷茫,我流落到了浮瓏山,住了很久,思考以後的方向。我已經死了,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怎麼辦呢?哈,你說巧不巧,那天我看到冥王的手下追殺一隻狼頭人身的怪東西,我一直很樂於助人,所以幫它藏住了行蹤。原來它是阿努比斯的手下,從千里之外的流放地潛入回來打探冥府的動靜。我跟著它去了埃及,見到了那個倒霉的『藩王』,它被冥王流放到那個不毛之地太久,它已經很老了,最可怕的是已經沒了鬥志。可我不同,雖然我已經死了,但身上仍保有東海龍族的力量,雖然跟之前不太一樣。我把那個阿努比斯變成了腳下的一堆砂石,我替它管轄這片區域,我很喜歡改變,包括將自己從東海龍族的王裔,變成你們口中的埃及死神。這份工作我一直做得很不錯,法老們都很尊重我。而我也願意將他們帶往永恆的樂土。」
他朝我們一步步走來,臉上始終平和,可我卻從他每一步的靠近里,看到了在暗處掩埋千年的索求,它像一隻手,按部就班地毀掉一切障礙,最終會掐住所有人的咽喉。
「你有大把時間去把他找出來。」暮根本不畏懼他的逼迫,笑看了我一眼,「不過提醒你,你有時間,她可沒有多少了。還有地上那個藍頭髮的傢伙,以及你們的狐朋狗友們。」
屏幕里的畫面在他漠然的眼底里閃爍,他一直沉默,直到很久,才轉過頭問我們:「你們看到了這些,但有沒有看到這些畫面之後的東西?」
他走到一個花白鬍子,西裝革履的西方人面前,對準他的心口勾了勾手指,一顆鮮九九藏書活跳動的心臟,從老者體內露了出來,落在他的掌心。他走到那座天枰前頭,將心臟放在右邊的秤盤,又取了一根羽毛放在左邊的秤盤,結果顯而易見,天枰完全朝右邊傾斜下去。
「暮,你不是我,我們的性情,思維,包括各自的際遇,都不可能一樣,你做不了我的,」我嘆氣,不解,「為什麼一定要做我呢?做自己就那麼讓你難過么?」
「九厥!」我一驚,撲過去扶他,眼前卻突然浮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湖藍色光暈,一如頑皮孩子吹出的肥皂泡,紛紛朝那轉輪中的發光體飛去,一路上灑下星屑般的光亮。但,這不是肥皂泡,而是從九厥身體里,潰散出的元靈,是一隻妖怪的生命。
砰!
地震,海嘯,山洪,撲不滅的森林大火,止不了的火山灰燼,吞沒了城市,湮滅了人群,廢墟處處,滿目瘡痍,死者遍布,生者哀嚎。
他又轉動轉輪,指針悠悠停在黑色的一邊。
我覺得,世上最具想象力的最佳,都未必能構思出這麼一個瘋狂的故事。他果然是阿努比斯!看到那一群群骷髏鳥,轉輪與天枰,還有化成黑沙的男女時,我就想到過,這些東西,全部是屬於死神阿努比斯的標誌。他可以驅策從死靈身上誕生的骷髏鳥,他的軍隊全部是黑沙所化,而他操縱的轉輪與天枰,以人心與羽毛的重量決定死靈的未來,全部是這個死神獨有的行事方式。
「噓……」敖爍的手指,輕輕覆在她激動的唇上,他朝她搖頭,「就是這一點,你讓我失望了。」
「你會害死自己的。」我直視她的眼睛。
他居然把我們定位成「朋友」!
敖熾微張著口,把我扯到一旁,說:「揍人這種事,我來就好了,你穿個婚紗,打架難看!」
好吧,我努力讓自己不要再怪她,她的修為比我低,而帶她入世的,又是那樣一個擁有魔鬼般靈魂的男人,一個被流放的死神。近墨者黑。
「呵呵,阿努比斯的規矩是,心臟比羽毛輕的人,死後才能上天堂。命運之輪表示,這個人只能下地獄。」他拍拍手,把那顆心臟扔到了一邊。「帕恩斯坦利,斯坦利工業掌舵人,全球最大的武器供應商,對於軍火走私非常熱衷。」
我一低頭,我的左腳囂張地霸佔了他的大半個腳背。
「三本潤一,天才核物理專家,被無數熱愛核戰的偉大國家聘用過。直到來我這裏的前一天,還在無人區搞實驗。不過那個無人區以前是個熱鬧的村莊。」
她對我的敵意跟怨恨,刻在她說出口的每個字里。
她也只是個女人,心裏裝著至愛的名字,甘心被那種叫「愛情」的咒語套牢。就像當年的我對子淼一樣,如果子淼被誰傷害,或許我的反應會九_九_藏_書比暮更瘋狂。
九厥氣若遊絲,我得在這個老東西咽氣之前,找出救他的辦法。
而讓我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年這傢伙謀反不成,結果反而被眼前這個男人取而代之。而這個男人,竟然還自稱是敖熾同父同母的雙生哥哥。匪夷所思。
「我早同你說過,留在浮瓏山,才是對你最好的。」我失望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暮,深深地覺得這個丫頭無比可悲,之前想狠狠教訓她的念頭,慢慢弱去。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一支安眠曲。
「死不悔改!」
「我不清楚你和你的混賬哥哥到底有怎樣的過往,」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自然地,向他展露過微笑,「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對的。」
只是世界各地的新聞,交替播放。
他轉過頭,神情複雜地看著我的臉。
「我說過不會同你動手,無論你如何對我。」
「哈立德費薩,中東首富,也是幾十家所謂生化研究所的支持人,現在橫行全球的病毒里,大約有一半是他的產品,成功或者不成功的。」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在暮聲里看到的那本《論藩鎮割據之害》,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對這類史實的反應這麼強烈了。這個傻孩子呀,竟一心一意為這個冒牌的阿努比斯抱不平,竟這樣死心塌地地生活在他處處陰翳的羽翼之下。
「難怪這廝身上……東海龍族的『氣』……是死的……」九厥缺氧般大口喘氣,臉色非常不好看。
我知道這些都不是捏造,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尤其是最近的幾年,這樣的新聞更加頻繁。
咻!裂縫從他的頭頂,一路蔓延到腳下,他所站的地方,被震出了一個大坑。
敖爍的身體,如同兩塊被撕成兩半的拼圖,錯裂著往下坍塌,碎掉的臉上,那無法用任何形容詞來表述的奇特笑容,卻凝聚不散。
敖爍從地上爬起來,揉著下巴,笑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親愛的弟弟,把我要的東西交給我吧。我做了這麼多,就是在等你。龍心樹身,我已得其一,只等你的鑰匙了。」
那雙總是驕傲又固執的眼睛,似映出了一片忽然晴朗的天空。
我知道他並非跟遁形的敖爍生氣,而是跟自己生氣。
我偷偷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發現有小小的光點正在往外滲漏,就像九厥的元靈一般,朝轉輪飛去。
敖熾緊鎖著眉頭,握刀的手朝下重重一頓,將長刀狠狠插|進了堅硬的地面。
「說好了,只是演戲而已。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是可以幫忙的朋友。你居然背著我,想毀掉我們的朋友。」他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慢慢滑動,神情看不出喜怒,「我不喜歡被人違逆,哪怕一次,暮,你以前是很聽話的。」
「一派胡言!你居然一絲悔意都沒有?!」敖熾顯九-九-藏-書然被他的口吻激怒了,刀尖猛然指向他的眉心,對方卻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住手!」我跳出去想阻止,卻被敖熾拉住,「你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情緒永遠這麼跳躍,永遠都喜歡在不適當的場合說不適當的話,剛剛還深沉凝重地跟自己的哥哥對話,現在居然批評我打架不好看。
不行,完全不行,不管我怎麼做,那些光圈依然在升起,破裂,速度有增無減。而九厥的身體,也開始呈現出漸漸透明的趨勢。
而暮,她的世界從頭到尾,只有那瘋子一個人,以愛情之名。
旁人或許無法理解,但我可以。
「你……」敖熾憋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你……踩住我的腳了!」
你對他不顧一切,我卻沒有從那個男人眼中,看出一絲跟愛有關的東西,哪怕他給你的吻,也不過是主人對於玩偶的獎賞而已。
「我只是要你跟我面對面而已。我不會跟你動手,一如當年我根本不反抗。」他的臉上,真的看不到殺氣,「敖熾,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記得那時你貪玩,被山神的鎮崇靈石壓住,是我用了三天三夜,用爪子生生將那塊頑石撕成了碎塊,記得吧,我的血染了你一身都是。我不想跟你動手,你也從來不想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躲起來不見我。」
「金萬峰,連續三年闖入全球富豪榜三甲,旗下產業無數,業餘愛好是砍伐大片森林建立工業區,以及在大家不知道的時候,將各種工業廢料傾到在山林,或者海水裡。哦,他還很喜歡大量捕殺各種野生動物,以此為榮。」
「你嫉妒過天上的飛鳥么?你羡慕過那些自由來去的人們么?你懼怕過無邊無際的孤獨么?」暮抬起長長的睫毛,「如果有,那你沒有資格教訓我。你並不比我高明多少。」
我無法想象,如果我的人生沒有這些人的出現,我還會是現在的我么?
他真正生氣了。
「你本來有重來的機會。」敖熾的刀,沒有放下的意思,「如果你肯安安心心留在埃及當你的阿努比斯。敖爍,為什麼不安於室?為什麼還執著於你那些瘋狂的念頭?」
我的確也不比她高明多少,只是比她幸運一些罷了。命運給了我驗證「瘋狂」的機會,但也給了阻止我去驗證的人——子淼,敖熾,以及所有後來被我視為朋友的傢伙們。
我的拳頭跟敖爍的臉撞出了巨大的聲響,把這男人打得側倒在地。
我不怕別的,最怕敖熾「自我削弱」。
從前的我們,誰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希望現在的覺悟,不會太晚。
敖熾握刀的手,劇烈顫抖著。
我和敖熾俱是一驚。
敖熾怒不可遏的刀鋒,在一道雪光之中,正正地從敖爍的頭頂劈了下去。
第三顆心臟,第四顆心臟,第五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