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真是個瞌睡蟲。」他笑著拉我站了起來，「起來吧，我們該上路了。」

「好了，睜開眼吧，沒事了。」

身前身後，頭頂腳下，全部是一片深紫色的濃密霧氣，混著淡淡的血腥味。天空湖泊，樹木山林，全都不見蹤影。留下的，只有那滿眼妖異的紫色，看得我毛骨悚然。

正是那意欲逃走的孽龍醜八怪無疑。

「百年修行？」我聽得一頭霧水。

「過去看看罷。」

啊？！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剛剛突然覺得好累，所以就……」

紫霧果然沒有了，連漆黑的天空也恢復到白晝應有的明朗，明凈的白雲之間，竟投下一束暖意融融的明媚陽光。面前的斷湖，碧波微漾，湖岸上的樹木一棵也沒有倒，仍然傲然挺立，枝枝葉葉隨風搖曳，與投在湖水裡的倒影相映成趣。

「太好了，我們的努力沒有浪費呢。」

「不要回頭看，閉上眼。」

他撫著我的頭，笑了笑：「別怕，我們還在天上，下頭也還是斷湖，什麼都沒有變。只不過我們現在看不到罷了。」

「你……」我瞪著他手頭光彩熠熠的彎弓，不知該說什麼好。

「過來坐下吧，折騰了這麼半天，想必你也累了。」他閉上眼，頭也不抬地對我說。

他吩咐了，我自然是不敢違抗，緊緊閉了眼，縮在他懷裡，心慌意亂。

「當然是找那條孽龍。照它那種德性，我怕它再闖下禍事。」他面露憂色，看向前方，「它已經受了重傷，跑不到太遠的地方。」

側目，拉弓，瞄準，一氣呵成。

他這一箭，殺傷力果然非同小可。

只見那醜八怪在空中翻滾扭曲，伴著低低的哀鳴，最後無九九藏書力地趴在一朵殘留的黑雲之上，動也不動地喘著粗氣，鼓突的眼珠里血絲道道，有氣無力地盯著我們這邊。

「 沒有沒有，它已經跑了。」他攬住我，示意我安靜下來，「剛剛已經被它順利逃脫了。」

「不會出不去的。」他一臉泰然，盤腿坐了下來，「這一招雖然厲害，但是不能持久。不出三個時辰，紫霧必會散去。且耐心等待就好。」

兩隻有力的手直接把我拖了起來。

「哦，這樣啊，那就好。」聽了他一席話，我總算徹底放下心來。

「是嗎？」我看著周圍微微流動的紫色霧氣，稍稍放下了心，但立刻又驚慌地跳起來，「那個醜八怪呢？它是不是也躲在這裏？」

細看之下，它的背脊上正端端插著那枝水光斑斕的箭。

他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它呼呼地往外喘著氣，顯然已經疼得沒有力氣說話，只能以憤憤然的眼神回敬他。

「事已至此，你還不認輸么？！」他看著它的眼睛，繼續道：「你若應允不再反抗，安心隨我回去天界，我自當即刻為你療好箭傷，免你錐心之痛。」

陽光越來越好，照得整個世界那麼安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之後，不可遏止的倦意襲上眼帘。

我應了一聲，然後便緊挨著他坐了下來，學著他的樣子盤腿打坐，閉目休息。

只見那奄奄一息的孽龍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力氣，大口一張，吐出一粒滾圓的紫紅珠子來，閃著強烈到灼瞎人眼的光芒，忽紫忽紅地變幻著，飛到了我們的頭上，繞著圈兒地飛著，速度越來越快，看著讓人頭暈。

站在這個起初自大猖狂九*九*藏*書，而現在幾近氣若遊絲的敵人面前，他冷冷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被水龍纏得精疲力竭了嗎？竟然還敢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借策雲之術造成你已逃竄的假相，果真是條既頑固自大又有點小聰明的孽龍。」

好悃啊。

所有災禍都過去了？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我的雙眼已經閉得發疼，卻仍不敢睜開，只感覺到耳邊咻咻的氣流聲越來越弱。

以前閑聊時，他曾與我講過刀槍劍戟這些所謂的武器是怎麼一回事，我還記得他說他對武器向來敬而遠之，那些東西終歸是戾氣太重，不適合他，也不適合我。

正在我們二人說話的當口，忽聽得那孽龍恨恨地說了一句：「哼哼……我縱是死了，也不讓你們抓我去邀功……」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畔一次次地迴旋。

我跳著腳指著醜八怪逃逸的方向。

玳洲城外的山路上，我們二人照例踏風低行，直奔百里之外的洞庭湖。

他鬆開我，如釋重負般吁了口氣。

四周這麼安靜。

「是的，罪魁禍首已經逃走，估計也是不會再回來了。這玳洲城災難，算是結束了罷。」

「當然要追。」他給了我一個「它絕對跑不了」的篤定眼神。

他說那傢伙定是朝那裡竄去了，它傷口滴下的龍血，準確地報告了它的去向。

嗖地一聲，利箭飛出，筆直地朝孽龍消失的方向飛去，在駭人的夜空裡帶出了一條細長的光帶，久久不散，煞是好看。而隨之而生的一股無形氣流，卻飽藏剖開一切阻礙物的犀利氣勢。

「哦。」

「還要找那個醜八怪啊。」我有些不樂意地咕噥著。

「呵呵……」

他右手一揮，不九_九_藏_書知又從哪裡抓出一枝與那彎弓同樣質地的利箭，放到弦上。

他大聲警告，然後將我整個擁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住勢如破竹的猛烈氣浪。

「哼，自作自受。」看它一副痛楚難當的模樣，我心裏的怒氣立時煙消雲散。

他信誓旦旦要抓到的敵人在眼皮子底下逃逸，他卻毫不在意，連一點要追趕的意思都沒有。

「嗯，我明白了。」我抿了抿嘴唇，緊跟在他後面，繼續道：「不過，這裏已經沒事了么？天氣好像都恢復正常了呢。」

扭過頭，他正笑吟吟地看著我：「在天上睡覺實在不安全，所以我把你抱下來了。難得你竟睡得那麼沉。」

他嘆口氣，拉著我飛到了離醜八怪更近一些的地方。

近朱者赤，以前從不在意別人「生命」的我漸漸被他同化了。

「不妙。」他低呼一聲，拉著完全不知其中厲害的我朝後頭飛去。

我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廣闊的樹林繁雜的山石里看出它留下的「龍血」，只知道跟著他，就一定能到達要去的目的地。

「不追？」我詫異地望著他。

我挨著他坐下來，依靠在他身旁，欣賞著湖面美景，看著太陽逐漸落下。我很安心，縱是從頭至尾不說一句話，也沒有半點煩悶之感。

「哎呀，它……它逃跑了！」

「裟欏，醒醒啊！」

「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們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害怕地問。

「不行啊！」孽龍沒開口，到是我急得大叫出口，「你要是給它治好了傷，它反悔不跟你回去怎麼辦？它不是個好妖怪，不能信的，傷好了它肯定又會攻擊我們，你……」

我竟有點不相信ｒeａｄ•９9ｃｓｗ•ｃｏm自己的眼睛了。

幾道不成氣候的閃電劃過，前方一直聚攏不散的黑雲像遇了狂風的薄紙一般，四下分飛開去，從裡頭滾落出一個暗紫色的巨大身影。

「去哪兒？」我拍拍屁股，不解地問。

箭頭四周，幾片龍鱗被生生剜掉，殷紅的血液從碗口大的傷口裡汩汩流出，染紅了它大半個身子。

在天上睡覺，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遭。

「起來啊，我們該走了！」

我這邊正干著急，就聽那醜八怪昂頭大吼一聲，整個碩大的身子朝上一傾，奮爪朝與我們相反的方向奔騰而去，快如閃電，無數團墨黑的重雲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忠心耿耿地為它掩藏了所有蹤跡。

「迫不得已。」他手指一捻，體積不小的彎弓竟化成一滴水珠，轉眼即在他手心裏蒸發無影。

我的身子再也坐不直，歪歪斜斜搖搖晃晃，最後乾脆倒了下去，舒服地趴在「地」上睡了過去。

「不會的，你多慮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制止了我的大喊大叫。

被他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疲累不堪，經過剛才那些接二連三的驚心動魄，任是鐵打的人也會散了架吧。

雖然我真的不想再見到那個怪物，但是也不想看到再有生靈因為它的放肆無狀白白送掉性命。因為他常常對我說，上至神仙凡人，下至小獸螻蟻，所有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可以輕易踐踏。

我趕忙睜開眼，按住突突亂跳的胸口，打量著四周，不由大驚——

我跟他同時一驚。

但是，今天他卻用了，且動作如此嫻熟。

只是眨眼的功夫，光華散去，一柄波光流動的透明彎弓已然穩穩在握。

「不錯，它本來是逃不掉的，但是……」他聳聳ｒeａd•９9ｃｓw•ｃoｍ肩膀，頗為無奈，「卻沒想到這傢伙甘願自行毀去數百年修行，以此換來暫時的自由。」

我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你是說，這紫霧，是它給我們設下的監牢？」我大概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也因此產生了新的擔憂，「那我們豈不是出不去了？」

眼前情景立即讓我睡意全消。

「當然！我們不能讓它有機會把其他的地方變成第二個玳洲城，走吧。」我的話沒有逃過他靈敏的耳朵，他一邊說，一邊拖著我的手朝前走去。

「啊？」我瞪大了眼，「它……它不是受了你一箭嗎？！它根本逃不了了啊？怎麼又會……」

與此同時，空蕩無際的天空里突然傳出一聲震天響的嚎叫，準確的說，應該是慘叫。

話音剛落，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攤開，沒等我看清是怎麼一回事，便見一圈淡青光環從他掌中升騰而出，一團晶瑩剔透的小東西自光環內由小長大，不斷變幻著形狀。

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洞庭湖，多好聽的一個名字，不知道又會帶給我們一個怎樣的故事？！

再低頭一看，我現下所坐的地方，卻是湖岸旁的泥地，難怪軟得舒服。

「它方才吐出的那粒珠子，正是它的內丹。它用上幾百年的修行，造出這無疆無界的紫霧林，就是為了將我們困在裡頭，讓它能順利脫身罷了。」說到這兒，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孽龍孽龍，既生為龍，到底不是凡品啊，寧死也不肯認輸，呵呵。」

「冥頑不靈的孽畜！區區障眼法就想瞞天過海？！」

安全了么？

我動了動，卻懶懶地不想睜開眼睛。

就在我們飛離原地不到兩秒鐘的時候，身後便傳來一聲巨響，如驚雷，似山崩。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