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了。

雖然相似，但是，我不及她。

「之前嘴皮子不是挺厲害么？！」他的大手肆無忌憚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怎麼，現在成啞巴了？」

「呵呵，小事一樁。」他笑著截斷了那喋喋不休的女子，說，「此事就交給在下去辦吧，二位姑娘還是先上岸罷。」

「裟欏……」

那一頭的他，剛剛為她們施法隔開了越來越燙的湖水，正攬著美人的腰要抱她上岸去。

憤怒，足以驅趕所有的恐懼。

美人皺緊了眉頭，雙手拚命地划著水，好看的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卻不曾聽到她叫喊半句。

一抹猶豫從他眼底閃過，他微一皺眉，摟著懷裡的人兒從湖水中一躍而出，朝岸上而去。

莫非……這傢伙幻化成了人形？！

可是，我剛剛邁出一步，一隻有力的大手便緊緊捏住了我的腳踝。

兩道銳利如刀的眼光，突然投到我的臉上。

是我的身體，重重跌到了硬地上。

放下美人，他又奔那丫鬟而去，放我一人，掙扎水裡。

我的猜想果然成了事實。

當然，我根本不介意這一點，我介意的是，那雙從來只牽著我的溫暖手掌，現在卻要容納另一個女子……

我想游到岸邊，可是水下像有蔓藤繞了我的腳，除了在原地沉浮，我無法去到任何一個方向。

白衫女子轉身，我不懂得怎樣去形容這個令人如此動心的人兒。

他跟我講過，凡間向來有「男女授受不親」之說，可是為什麼這個女子，竟可以毫不避諱地把自己的手交給一個陌生男子，還做得如此自然大方。

努力睜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的我費力地抬起頭，剛想支起手臂站起來，身子卻被背上的一個重物給壓九_九_藏_書了回去。

一剎那的不快，像沙子迷了眼，不痛，卻難受。

沒有呼吸，沒有動靜，死了一般。

青衫女子轉過頭，愣在了原地。我很了解她失神的原因。

僵持許久，他突然鬆開了手。

船頭上，個頭略矮的青衫女子緊緊拉住不停朝湖水下探看的白衫女子，焦急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身姿，是匆忙的，甚至帶著些許慌亂。

「說話啊！」他鐵鉗一樣的五指又加了一分力氣。

可我偏不求饒，任它疼得鑽心入骨，也不讓他得逞。

「一口一個醜八怪，你不是叫得很順口么？！」他俯視著我，口氣里聽不出任何感情。

「小姐你瘋了嗎？！湖水這麼深，一隻小小耳環，你怎麼可能撈得起來！」

「啊……」青衫女子終於恢復了神智，急忙對著他說：「是這樣的，我家小姐的耳環不小心落到湖裡了，小姐要自己下水去撈，這簡直……」

聽到我的喊聲，他猛回過頭，抱著她的手卻不曾鬆開。

看得發獃之餘，心頭卻冒出一個感覺，感覺自己的眉眼，與她竟有些相似。

美人愣了愣，旋即垂首一笑，抬頭對他說道：「此物乃家母所留，我一時情急，才鬧出了這等舉動，公子見笑了。」

驟然而成的巨大漩渦輕巧地掀翻了小船，只差毫釐，美人的手就能落入他的掌心，可是，終究沒能碰到他。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抓住我的那隻手，冰一樣寒，只觸及方寸，卻足以凍住整個身體。

當我的目光無意中劃過子淼的眼睛時，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這時，一股令我心悸的氣浪自水底躥出，幾乎覆蓋半片湖面，瞬時翻出了大片碗口大九_九_藏_書小的氣泡，咕嘟聲不絕於耳。

我笑，笑得得意，他越是生氣，我越是高興。

「救命啊！子淼，救……救我！」

眨眨眼，我眉頭一皺，管他那麼多呢，趁他這副模樣，趕緊脫身是正經。

就在他們的手快要挨攏之時，船下一直安分守己的湖水突然翻騰了起來。

我直視他，不再躲避，兩個人的眼神，一個暴戾，一個倔強，交集在空氣中，幾乎能擦出火來。

「不準走……」沉緩的聲音從地上那個傢伙的身體里傳出，有些慵懶，卻暗含著不可拂逆的霸道。

我一骨碌爬起來，跛著腳便要向洞口衝去。我要離開這裏，我要馬上回到子淼的身邊。

不笑尚且如此，笑起來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跟著他走到了離那艘船最近的地方，迎風便是一縷若有若無的香味，如長在浮瓏山山谷中的幽蘭，一揮手就會消失的香，卻又在你不注意時，悄悄回到你身邊。

我訝異的目光沿著這條手臂，挪到了它的擁有者身上——那個趴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披散著一頭黑髮的人。

忍住下巴上真真的疼，我扭過頭，赫然發覺自己的背上橫壓著一條手臂，籠在墨紫色的衣袖裡，末端那微微蜷曲的手指，無力地扣著我的右肩。

萬分之一秒的光彩，快到抓不到任何痕迹。

他從不吝惜給我溫暖的眼神和笑容，但是這樣的神采，我從未見過。是沒有，還是……從不曾用在我身上？！

木浮於水是天理，我毫不擔心自己會被淹死，只是水中的溫度，灼|熱難耐，燒得我幾乎要斷了呼吸。

「啊呀，好燙的水啊！救命啊！」

此刻，我才是真的慌了。

側目，一直滿布鱗甲的醜陋https://read.99csw.com爪子竟牢牢擒住了我。

「你不是他的對手，永遠都不是！他很快就會來救我，聰明的還是趕快逃命去吧！」

主僕二人驚呼一聲，落入了已開始冒出縷縷白煙的湖水。

眼前之人，分明想讓我屈服，分明想看我求饒的樣子。

說罷，她竟落落大方地將自己的右手伸向他的手掌。

「有趣的女人，哦，不是，是妖怪。」他上下打量著我，「現在就殺了你的話，未免太可惜了。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轟隆一聲，岸邊的一片泥地生生地陷了下去，我腳下一沉，在陣陣地震般的強烈顫動中，跟那迅速流開的泥土一樣，落入了水中。

人去船空，白日里的舟船此刻大都靜靜地停靠在了湖邊。

不遠處，即將靠岸的一艘小船上，傳來了爭執聲。他略一偏頭，朝著聲音的來向望去。

側身而站的青衫女子，圓口圓面，梳著再普通不過的丫鬟髻，聒噪不停。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背向而立的白衫者身上，儘管她一動不動，只言不發。

「美人在懷，他不會來的。」笑容里充滿嘲弄。

他……清醒過來了？！

「剜鱗之仇，我必要他雙倍奉還！」他的話裡頭，除了言出必行的殺氣，還有落敗的恨意與不甘。

「他會來救我！」突然間，我昂起頭，我要提醒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狂妄傢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在他之上的，無論品行還是本事，他只是個狼狽的手下敗將。

他說得不錯，放眼看去，寬闊的湖面上，此刻已是寂寥無聲，游湖的人，早已盡數散去，唯有這兩個女子。

不待我開口說話，他已飛身入了湖水。

落水的她們，離我們的距離九九藏書並不遠，他飛去，不過咫尺之遙。但是，心下卻突然冒了個念頭——

雖然難受，可也沒有那麼糟糕，但是我偏偏扯開嗓子大喊，還叫他的名字，彷彿下一刻就要遭了滅頂之災一般。

一陣劇痛自肩頭躥到了我的心坎兒，再也支撐不住的我，漸漸散了意識。暈過去的一瞬間，我似乎聽到那聲盼望已久的呼喊，心痛而焦急——

「他？」無可遏制的怒意將他眼裡的慵懶一掃而空，下意識地伸手到了背後，再攤開到眼前，殷紅的血液沾了一掌。

他的傷口還在滴血？子淼那一箭的威力，又給了我一絲藐視這個傢伙的底氣。

深紫色的霧氣不知從哪裡浸了出來，阻擋了我的視線，隔絕了我的聲音，眼前有利光劃過，形如閃電，耳畔隆隆有聲。

那個傢伙慢慢爬了起來，走到我的前方，高大的身影霸氣十足地把洞口擋住。

「你……你是何人……」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覺且恐懼，同時問了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問題。

好疼！從來沒有承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我的記憶里，只有另一個男人溫柔的臉孔，如水的憐愛。

不待我眨眼，整個人已從水中升到了半空之中，從肩頭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讓我禁不住哀叫出聲。

「嗵！」一聲悶響出現在我的耳際。

當他帶著只剩半條命的丫鬟離開湖水時，整個洞庭湖猛然炸裂開來，密集的水浪飛濺了半天高。

但是，如他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跟在他身邊這麼些時間，我同樣學會了從他的眼神里捕捉外人看不到的東西。

巨大的墨紫影子從湖中狂奔而出，那暴戾的氣勢，似要將天都給掀翻一般。

很不符合他一貫作風的驚喜。

小心將身https://read.99csw.com子翻轉過來，用足力氣推了好幾次，終於挪開了這條壓住自己的長長手臂。吁了口氣，我坐起身，這才發現此時身在一方寬闊的山洞之中，而山洞的洞口，就在正前方。

當我與他人都身陷險境時，一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那麼堅定地以為他會以我為先，會不惜一切保我周全。

丫鬟在水裡撲騰著，大吼大叫，如同被扔進了開水鍋的鴨子。

「二位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煩事？」他略略提高了聲音。

這一去，我與他，咫尺已成天涯。

但是，下一秒，我便落入了跟青衫女子同樣的境地。

浪起的湖水嗆了我，被水氣模糊的視線不甘心地投向岸邊。

泛著幽深紫光的黑髮，一身墨紫色的袍子，扣住我的手掌……愣足片刻，我那尚未被撞糊塗的腦袋突然將身邊的人與那可惡的醜八怪重疊到了一起。

是的，僅僅是相似而已，我無數次地在清澈的水中映照過自己的容顏，想牢牢記住自己的樣子，因為是他給我的。我曾以為自己是好看的，可是在見到眼前人之後，我的想法有了些許動搖。

「過去看看，她們離開，我們方能行事。」

「孽……」我驚叫，龍字未出，卻被撲面而來的湖水灌了滿口的血腥味道。

這麼些年，我從未見過膚色如小麥般黝深的人，他稜角分明的臉孔每道線條都像是用刀子雕過似的，處處透著咄咄逼人的凌厲。可是，那雙本該圓睜的眼睛，卻懶懶地半眯著，細細長長搭在前頭的一縷亂髮，擋不住從眸子里透出的銳利光華。

慌亂中，突覺肩頭一緊，而後是徹骨的疼痛，像有利器嵌入了我的皮肉。

他在看她，眼底波瀾不驚，一如往常，表現得極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