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遮攔的洞口，居然布著一層堅固的結界。

深紫色的眸子里，映著我冷漠的臉。

「啪！」

他此時的表情，我沒有看見，也不想看見，接下來他要怎麼報復我，我也不在乎了。現在，我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地等待。

傷痕纍纍的胳膊被猛地揪住，他粗魯地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一隻大手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你不是那麼相信他會來救你嗎？那你為什麼還要逃跑？你就是個連自己都想騙的騙子！」

我拳打腳踢，拚命想要推開他，可他的力氣比我大太多，除非他肯鬆手，否則我只能任其擺布。

是他回來了，每次都是這樣，他從不經過洞口，總是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在山洞里的一角。時間一長，我也習慣了。

他伸手取過水罐，仰頭飲下一大口，旋即把瓦罐一扔，扳過我的臉，猛地貼了上來。

神仙，凡人，私通？！

「你見過他了？！你把他怎麼樣了？！」我搖著他的手臂，才不管他是不是龍族是不是神，我只關心那個讓我牽腸掛肚的人。

我被封在山洞里，已經整整九十天。

我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洞口外的天空，從白雲浮動到星月閃爍。

「我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他笑得怪異，「不用我出手，天界那幫老傢伙早晚會找他算賬。」

好討厭的話！我用我的另一隻手，死命摳住他的手腕，狠狠拉開他的魔爪，順勢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我的唇角，滲出血絲，他的手指，冒著血珠，兩敗俱傷的景象。

他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這些當然不是我關心的，我只介意他當初說過的狠話，害怕這個卑鄙的傢伙真的跑去尋子淼的麻煩。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把他殺氣九九藏書騰騰的恨意變成現實，因為他每次回來，身上除了熏人的酒味之外，沒有半點血的味道。

可是，我依然在等，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

「你到底把他怎麼樣了！混蛋！你說啊！」

我曾幻想過許多次子淼把我救出火坑的場景，也幻想過憑自己的本事逃出山洞，就是沒有想到，當我真的重獲自由時，送我出來的，卻是把我關進來的人。

越來越暗的光線下，兩道複雜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我覺得。

我冷睨了他一眼，回頭一瘸一拐地朝山洞的另一邊走去。

「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他的聲音有藏不了的怒氣。

我沒有任何回應他的意思，連身子都懶得動一動。

「你知道子淼？！知道他是水神？！你見過他了？」我亂了方寸，語無倫次地抓住他的手。

而他，居然像個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樣，笑得滿足又得意。

月光下，他橫抱著我，腳踏一朵紫雲，在空中急速飛行。

「他會來的。」我的語氣依然堅定，卻垂下了頭，剎那間不敢與他對視。

跟浮瓏山上一樣，它們是專屬於我的時間記錄。不同的是，這裏的一劃，只是一天。

我的心快跳出喉嚨，以為成功就在眼前。

我突然的坦然，大概又讓這個傢伙失望了。

「是。」他答得斬釘截鐵，「他們不止在一起，連骨肉都有了。」

一、二、三……三十……四十六……五十……六十……九十……我捏著小小的石塊，愣愣地數著洞口石壁上的三排細細划痕。

「你……」他眉頭一蹙。

我瘋了一樣撲到他身上，揪住他的前襟，眼裡快噴出火來。

「龍族生來就有與神平起平坐的身份，雖然我ｒｅａｄ.9９csw.com已不是東海龍族的一分子，可要打聽點天界的事，也容易得很。」他眉頭一皺，似乎對我過度激動的反應不太高興。

我是妖怪，雖然也需要進食飲水，但是三個月不吃不喝，並不會讓我虛弱到這個地步，無色就快開花了，我的精元已經漸漸耗去，如果不趕在花開之前回去浮瓏山，後果可想而知。

忍住痛，我努力站起來，無畏地走到他面前，揚起手臂。

還給他的耳光，同樣響得清脆。

片刻的沉默，我抓住他的手，斷然道：「我要見他！放我去見他！」

這……這個瘋子！

十來天前，外頭下起了雨，我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雨，水，那是他的標記啊，他一定就在附近吧，他一定找到我了！

美人，就是那個美人，已經成了我心中一觸就疼的隱疾。洞庭湖上發生的種種，明顯的，細微的，翻江倒海地湧入我腦中。

從三十年前那個夏夜開始，我習慣於他的照顧，習慣於他的寵愛，習慣於將他視為我全部的世界。

他居然沒有追過來。

然而，那場雨很快就停了，留在地上的積水轉眼便被初夏的驕陽烤得一滴不剩。

九十天，我天天坐在洞口，盼望著那個一襲白衣的高挑身影。

舔了舔已經乾裂的嘴唇，目光落到了身邊不遠處的一罐清水和一包野果上。是那個傢伙留下來的，他每天都會為我準備新鮮的飲水和食物。

他的話，如驚雷劈在我頭上。

下面，除了連綿的群山，還有一片薄霧升騰的海，碧波嶙峋。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自己逃回他身邊，而不是坐在這裏等他來救我。

子淼，子淼……

現在已是六月，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九九藏書這個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是個感覺又遲鈍又不準確的妖怪，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在恐懼與無助下突然躥出的愚蠢猜想。子淼怎麼可能忘記我，三十年的日出日落，三十年的朝夕相伴，我是他身邊的唯一，唯一！

這條萬惡的孽龍！

我不再掙扎，任由微溫而甘甜的清水緩緩流進我乾涸已久的身體。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虛弱的真正原因。

很長一段時間，我跟他誰都沒有再說話。

歪頭靠著石壁，我繼續觀賞著有限的夜景，根本不理會身後的人。

這回，我不再生氣，也不再瘋狂，抬頭看著他，給他再燦爛不過的笑容：「我信他。」

我用力擦著嘴，極不願意他的味道留在我身上。

喂盡最後一滴，他滾燙的唇終於離開了我。

「好。」他居然沒有半點猶豫。

「連子淼也進不來？」我看定他，希望從他的答案里找到子淼不會來找我的真正緣由。

「你讓我厭惡！」

九十天，區區九十天，事情怎會到這個地步？！

我無力反對他的行為，因為我真的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

我頓時僵住了。

我默不做聲地找著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堅定著自己的念頭，其他的雜念都見鬼去吧！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我對他的信任。

踉蹌之下，虛弱的身體栽倒在地。

「無望海。」他說，「只有龍族才能打開的荒蕪空間。這個不毛之地，外人進不來，其他龍族不會來。非常好的藏身地。」

他的胡言亂語，戳中了我最懼怕的事，又准又狠。

「我沒有把他怎麼樣！」他牢牢制住我的雙手，大吼，「你知不知道神仙跟凡人私通是死罪！」

我不領他的情。九十天，read.99csw.com我滴水不沾，粒米不進，只是回憶著那個初秋的傍晚，那一盤盤好吃又精緻的食物，八寶粥，百花酥……我寧可拿精神上的「食糧」度日，也不要他給我的東西。

如果第一秒，他忘了我，那麼第二秒，我的世界毀於一旦。

「砰！」我被彈開老遠，落地時的劇痛差點讓我叫出來。

我坐下，靠在山洞的一角，閉上眼，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在莫名的絕望中等待著希望……

如果說之前的話是驚雷，轟掉了我的魂魄，那麼這句「骨肉」，就是一把長刀，狠狠刺進我的心窩，再用力絞上幾下，不見血的疼。

主意早已打定，無色花開之前，若子淼仍不出現，我寧肯灰飛煙滅。

迷迷糊糊中，身後的腳步聲驚醒了我。

望得久了，眼睛生疼，連偶爾的飛鳥蟲蝶，我都以為是他的化身，忍不住地高興。可只要眨眨眼，現實就立即提醒我，那只是個幻覺。

趁對方盯著我出神的剎那，我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風一樣朝洞口跑去。

「對。」他答得乾脆。

他以口對口，不容分說地將清水灌到我嘴裏。

肩膀突然被人扣住，逼我轉過身。

他沒有來。

我生來就不愚鈍，要把這三個詞聯想成一件完整的事，實在太簡單。

「他……真的跟那個美人……」

這些日子，我拒絕跟那個傢伙有任何交談，而他好像也不怎麼搭理我了。起初，除了外出找食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山洞一角打坐療傷。我們兩個，互相當對方不存在。不過，自從背脊上的傷痊癒后，他開始早出晚歸。

可這個瘋子，卻以為只要喂我幾口水就能讓我恢復體力。

他看著一言不發的我，以為他對我的打擊奏效了，眉梢流過一絲ｒｅad•９9ｃsw•coｍ得意，說：「吼吧，吼得再大聲也改變不了事實，總是你等到身化塵土的那一天，他也不會來的。不過，如果你肯求我，那麼我也許會答應你，將來把他的屍體帶回來，給你看看，也算了了你的心愿。」

「住口住口！」我捂住耳朵，憤怒地朝他大吼，「你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麼？他會來救我，一定會來救我！」

「怎樣，我說得不錯吧，今天已經是第九十天，你的『他』還是沒有來。」他坐到了我的對面，幸災樂禍。難得的是，他居然也清楚記得這是我們兩人在這個山洞里的第九十天，他也像我一樣暗暗算著時間？！

最後，我虛弱的身體無力地靠回了石壁。

「少騙自己了。」他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著他，「你的子淼，天界的水神，永生永世都不會來找你了。」

「啪！」一聲脆響，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我臉上。

「那麼美的一個女人，是男人都會心動的。你跟她比，著實差得太遠了。」他搖頭，裝出遺憾又惋惜的樣子，「若不是想趁亂脫身，我都願意多看她幾眼呢！死心吧，你已經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或許，他只是出去學著人類的樣子喝酒找樂子！

對，我太傻了，居然傻到對子淼產生懷疑，他會來的，一定會來！什麼美人在懷，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會迷於美色，他是神仙，怎會跟那些俗人同流合污？！他會先救那女子，或許只是因為她是血肉之軀的凡人而已，跟我這個妖怪比，她著實要脆弱太多，先她后我，這麼做也合情合理。

轉過頭，光亮仍在的洞口又映入眼中，那點點光明，誘惑著我再次升起逃跑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