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該產生一絲優越感？

當知道這個消息時，我終於明白當年在我跟她同時遇險的時候，子淼為何救她不救我。並非全因她是他真愛的女人，而是她真的太柔弱，柔弱到不能承受任何傷害，不論是身體或者心靈。若不是幼|女尚無託付，她的生命會終止的更早吧。

我喜歡她的名字，一如當初我喜歡自己的名字一樣。

我與她，長得實在太像。呵呵，怎麼會不像，子淼當年便是回憶著她的模樣，賜我人形。

我沉默了許久，居然酸了鼻子。

我恨她，也羡慕她。恨她早我一步佔據了那個男人的心，羡慕她有一段完整的感情，雖然他們終究天各一方，可子淼的感情，從開始到結束，只在她一個人身上，這是另一種難得的完整。

說過要放棄，說過要放手，可我還是無法自制地從一切留有他痕迹的地方，尋找莫名的懷念與希望。

這個念頭，只是剎那。然後我很快便鄙視自己的「自作多情」，這是他跟別的女人的孩子，幸福與否，與我何干？

我想看看她，看看那個曾經與他海誓山盟的雪裳女仙，更想看看她的孩子。

離開水月軒時，我見到了熟睡中的鏡君，恬淡安寧，尚還稚嫩的眉眼，已依稀透出他的影子。

對這個女人，我無意去評價她的「read.99csw.com軟弱」，也許在世人眼裡，這樣的女人才更是可愛一些吧。當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時，被犧牲的，往往是夠「堅強」的一方，理由只有一個——她沒有我會活不下去，而你不會，因為你比她堅強。

那條孽龍雖然粗枝大葉，惹人討厭，卻也知道什麼叫做觸景傷情。

這個孩子，身上流的是子淼的血，是他曾經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唯一證據。

我明明是恨他們的，可是在這個孩子降生的剎那，我居然笑著流了眼淚。

我心下慌亂，扶她不是，不扶她也不是，傻子一樣僵硬在那裡。

她美麗依舊，可畢竟已是肉身凡胎，歲月還是毫不留情地在她臉上留下風霜滄桑。

她朝我跪下。

甚至她十歲那年重病，我已準備了上等靈藥，卻被另一個男人搶了先。

那是我第三次見到她。

第一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為了救她，放棄了我。

若她知道，她女兒當年採藥時摔下山崖，若非我在，她蔫能只受點皮外傷；若她知道，從她女兒降生開始，我一直在她身邊，從她牙牙學語，看到她能跑能跳；若她知道，是我化身農夫，叫她識別山中藥草，否則她小小年紀，怎會從無差池。

這孩子的父親曾教給我許多東西，如今九_九_藏_書換我教他的女兒。

我不理他，我跟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物種。有意義還是沒意義，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站在那座破落的茅屋外，我看到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她，把那個初降人世的生命，欣喜地摟在懷裡。

一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的目光仍舊沒有從那個方向收回。

從子淼消失的那天起，我就形同一個活死人，在浮瓏山上過著幽靈般的生活。如果不是身邊一直有一條名叫敖熾的孽龍，陪伴或者說監視著我，我對自己的存在感會更加懷疑。

天界上仙，四方水君，他給了我這隻頑劣的樹妖一條嶄新的生命，給了我不敢奢望的幸福與美好，給了我無窮無盡的惦念。可是，當我知道，我只是眼前這個女人的替身時，他為我構築的完美世界，瞬間崩塌。

有人說，諸葛雋最厲害的武器，是異於常人的慾望，支撐他攻城掠地，戰無不勝。

第二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跟她相依為命，你儂我儂。

矛盾著，我回到了浮瓏山。當然，我是偷偷下山的，回去之後，免不了被那隻暴躁又多嘴的孽龍臭罵，說我總喜歡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無聊事情上。

最後一次見到倪雪裳，是在諸葛山莊里，那座叫水月軒的地方。

我https://read.99csw.com看著她們母女被接進了諸葛山莊，猜測著她們今後的生活。

行內人說起諸葛雋，又敬又怕。敬他年歲不大，卻能撐起一片浩大事業；怕他一介凡人，卻行事狠絕，愛必奪之，恨必除之，想要的東西一定會拿到手，不擇手段。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對於子淼，我已經恨不起來了。看到那熟睡中的小女娃，我竟然只有憐愛，沒有其他。

我不知道，子淼留了一片葉靈符給她，這個用我原身上的樹葉製成的符紙，是找到我的最佳工具。曾經，不管我跑到哪裡玩耍，只要子淼燒掉葉靈符，我便知道他在找我。

諸葛雋……

沒有，不但沒有優越感，我內心深處對他的羡慕，更加深刻。

她與我，有九分相似的容貌。

第三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已經形神俱滅，她與她的孩子，嗷嗷待哺。

當然，他看不見我。但，我從這個男人身上嗅到了一點奇怪的氣味。

當我離開諸葛山莊的翌日，倪雪裳服毒自盡，走完了她不算長的一生。

她會老去，繼而死亡，我卻不會。

對，那段時日，與我而言的定義，就是我活著，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管好你自己吧。」我故意冷冷挑眉，不允許自己的柔軟被這個女人發覺，心裏，已經答應了九_九_藏_書她的請求。

這就是她找我來的目的。

深吸了口氣，我轉身離開。

我去了她的墳前，放了一朵嬌羞半開的蘭花。

如果我沒記錯，這片山地已經有許久不曾降雨，地上都露出了淺淺的龜裂。

每每想到這個，我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我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被諸葛山莊所庇護的人，何需一隻樹妖來保護？

我暗自鬆了口氣。

我聽到了那第一聲啼哭。

「請你保護鏡君，在她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

「你燒掉這僅有的葉靈符，不會只是告訴我你女兒名字的來歷吧？」我用揶輸的口氣，成功掩飾了自己的難過。

我希望這個孩子幸福。

我答應過敖熾，三年之內不離開浮瓏山。

這樣的笑容，觸動了我心裏最纖弱的一塊地方。

而我是一隻妖怪，時間對於我的外表，不具備任何意義。

默立片刻，我轉身離開。

也這孩子同時出現的，還有突然自空中落下的清涼雨絲。

可我還是違約了。

我一直在恨他的吧，也一直恨這個女人的吧。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我回頭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卻從那軀殼之下，看到某種危險的信號。可是我只是修為尚淺的小妖怪，感應力太低，無法準確描述諸葛雋身上所滲透出的，究竟是什麼。

「子淼一直將這葉靈符當九_九_藏_書成紀念，放在身上。」她朝我淡淡的笑，「見鏡如君，孩子的名字是他早就取好的。說無論男女，都叫鏡君。我一直不明白他起這個名字的緣故。直到他離開后，我梳妝之時，見到了鏡中的自己。」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我才明白，他一直挂念著鏡子里的人，那個跟我有著相同模樣，卻生活在另一個我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得人。」

沒有了子淼，她連呼吸都難以承擔。

我閉緊嘴唇，不回應。

子淼，這個名字本是我一生都不願提起的。

雖然我只是一隻還不夠強大的妖怪，能力有限，可是，我會保護這個叫鏡君的孩子。因為，她是子淼的女兒。

我站在窗口，望著那張在母親懷裡哇哇大哭的小臉，那對黑葡萄般的透亮圓潤的眼睛，在轉向我所在的方向時，卻漸漸止住了眼淚。這孩子，居然對著我咯咯笑了，沒牙的小嘴咧開著，把小臉蛋拉扯得更像一隻紅撲撲的蘋果。

不管怎樣，不用漂泊浪蕩，不用食不果腹，有錦衣美食，良宅無數，對她們來說，算是最完滿的歸宿吧。

當她與我對面而視的時候，我總有照鏡子的感覺。

她是水神的女兒，她的降生，也許同她父親逝去一樣，用生命滋潤這個世界。

倪雪裳不說緣由，只求我應允。

這個晚上，我與外出歸來的諸葛雋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