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耳愛這片海水，喜歡這樣怔怔地看著它。

「因為，我想不出釋放自己的理由。」

洞口外頭，是一片紅得濃淡相宜，鑲著金線的晚霞，這個時候的東海，像個經了滄桑過了風浪，從洞悉一切人情世故的波瀾曲折里，提煉出一種寧靜祥和的老者，一眼看去，跳動過速的心，都一下子穩住了。

她要找的人，在海的另一邊。

冬耳不甘心地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最終還是離開了。

「如果這樣，為什麼你還要留在這裏？」她不管，大聲問。

說完，他又閉上了眼，懶懶道：「洞口那株三葉草下，有個錦囊，你拿走吧。不到不得不看的時候，不要看。走吧，不要再與我說話，我累了，要睡覺。」

這，顯然是外頭的，準確說是人界的東西。

冬耳走到洞口，見到那株四季常九-九-藏-書綠的三葉草，一個綉工精緻的錦囊，系著根紅色的繩，靜靜躺在那片綠色之間。

「好吧，我走了。」冬耳站起身，綠水印在她淺金色的眸子里，「這一走，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他是遺珠洞里的囚犯。

「我答不出來我是喜歡吃清蒸排骨，還是喜歡吃紅燒排骨。」他慢悠悠地回答。

冬耳卻成了遺珠洞里的常客，她喜歡聽裡頭的「囚犯」——這個身高不超過兩尺半的小老頭說故事，更喜歡他把各種新奇但美味的食譜教給她，回去依樣畫葫蘆，做出來的必然是佳肴中的佳肴。

他的卻是個老傢伙了。額頭上的無數道皺，都快疊一塊兒了，牙也沒了，撐不起兩片嘴唇，只好整天癟著，說話時，眼皮都懶得打開，總是眯著，讓人https://read.99csw.com懷疑他是再說話還是在說夢話。

當一個人被遺忘太久時，他的存在便與時間融成了一體，不著痕迹地流動，不會驚動任何人。

「那你為何還不走？」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在洞口的地面上，成了一條蜿蜒的龍。

她是拾起錦囊，卻不小心在錦囊的另一面發現一排小字——某某工藝品公司榮譽出品。

夕陽漸移，像只手溫柔地撫過冬耳的身體。

越長大，冬耳越覺得他是她見過的，最博學也最有趣的老傢伙。

冬耳笑彎了腰。她會信才怪。

進來的時候，明明是沒有的。

他是囚犯呀，與世隔絕，怎麼會……

老傢伙不睜眼，呼嚕聲綿綿長長。

老頭也呵呵地笑，胖胖短短的手指下意識地撫摸著他常年捧在懷裡的一個白玉瓷九*九*藏*書盤，盤底上，開著一枝栩栩如生的並蒂蓮。

「世上還有你答不出的問題？」她不信，「是什麼？」

「我要走了。」冬耳轉身。

他癟了癟自己已經很癟的嘴，繼續睡。

「嗯，更正一下，是老傢伙。」

「嗯，這是你的選擇。」老頭永遠都是不睜眼的，輕描淡寫地應著她。

千百年來，一直陪伴她的，也只有這片海。

冬耳回過頭，滿心的問號幾乎滴到了水裡。

好吧，她知道這老頭的脾氣，說不講話了，那是死也不會再開口。

關了多少年？為什麼被關？什麼來歷？恐怕連資歷最老的東海老龍王都不知道。

「要拿到它，你就得先找到她。」

「好吧。」老頭咳嗽幾聲，說：「因為嘛，我沒有答出一個問題。」

「我不懂。」她第一次見老頭子睜眼，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晦澀https://read.99csw.com不明的話。

「還是……」冬兒一皺眉頭，「這裏根本就關不住你？」

冬耳盤腿坐在洞中那片懸浮空中的碧水前，不滿地盯著這個矮小圓潤得像一粒湯圓的老頭，他的鬍鬚那麼長，長得都在他座下的三尺蓮花里繞了幾個圈兒，最後垂到花瓣外了。

溫柔的水，牢籠般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丫頭。」他睜開了眼，「當你做不出選擇的時候，答案就不問自明了。」

當冬耳還是個孩子時，偷跑出去遊玩的她，被遺珠洞里飄出來的香氣吸引，她跑進去，看到這個坐在蓮花里的老頭，正捧著一隻砂鍋，悠哉地喝著湯，他身下的蓮花，漂浮在一片流動于空中的水上，清澈通透，綠波輕搖。

冬耳跑回去，舉著錦囊問他：「這裡是監牢，你是囚犯，不但出不去，甚至會隔絕一切法術到達外界，你是怎reａｄ.９９ｃｓｗ•com麼做到的？」

「我知道她在哪裡。也知道該怎麼做。」

她嘴饞，想飛到老頭面前看他喝了什麼湯，可是，怎麼也飛不進那片綠水之上。

呼嚕聲像是在唱歌。

「知道你是不信的，小丫頭。」他笑得鬍子都飄了起來，「可是，是真的呢。」

「在我離開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裏？」她許久前就問過，但老傢伙總用她還太小，說了也不明白這樣的話搪塞過去。

東海，某個很容易被忽略的島上，有個名為「遺珠」的山洞，名字是很美好的，但，它是個監獄。據說，此地無人值守，有進無出。

「凡是做不出選擇的人，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他頓了頓，「只愛自己。」

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被遺忘」。

「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的想法，卻根本不阻止，甚至連一句規勸都沒有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