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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忘川 第十一節

番外 忘川

第十一節

「如果拿來補元氣,我的龍珠比她的更合用。」失去人形的敖熾,若無其事的擠出這句話。
「我……我只是猶豫了一下……」冬耳的頭埋得更低。老頭將她扶起來,淡淡道:「丫頭,可還記得你離開遺珠洞時,我對你講的話?」冬耳抿緊了嘴唇。
必須承認,著陸時還是很疼的,身下那些稜角分明的堅硬石頭,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類的骨頭撞得粉碎。
正束手無策時,線的那端似被人用力一扯,冬耳尖叫一聲,整個人被拖著朝後滑去。我下意識抓住她,對著前方怒喝:「誰?給我滾出來!」
說罷,他走到冬耳身邊,輕輕一拈便斷開她腳踝上的線,扶著她站起來,搖頭道:「丫頭,我一直盼著你不要開著錦囊呢。不過也知道你必然會開。」
我想起墜機時,從湖中升起的巨大影子,以東海龍族的本事,要另一架飛機不偏不倚在斷湖上空失事,不難。從我們的飛機掉到斷湖開始,一切都是拜這三公主所賜。等到玄武的千年一醒,闖水墓盜手鐲,借玄武之力帶回子淼,在令到飛機出事,讓我們與子淼故地重逢,因為不肯交出龍珠與玄武翻臉,糾斗中有故意引玄武到斷湖,既能借子淼之手退敵,又能以受害者的姿態闖入我與敖熾之間,不惹懷疑。她甚至不用做太多,只需委屈地將她與敖熾的關係講出來,再加上一個活生生的子淼,兩個「炸彈」足以讓我與敖熾雞犬不寧。冬耳的聰明之處,不僅在於她的耐心細緻,步步為營,還在於她知道我與敖熾之間,最薄弱的地方在哪裡,並狠狠地利用了。
龍珠?!對於一條龍來講,龍珠等同於它生命的支柱,靈力的源泉,失去龍珠的龍,將再無法變為人形,只能以龍的原貌苟延殘喘,在下一個冬天來臨時,死亡,腐爛。
「你問她!」酒精指了指趴在地上,再沒了動靜的冬耳,又小聲對我道,「玄武不是妖怪,是神,只有同為神的傢伙,才能與他匹敵,連龍都不是他的對手。你看看你家男人就知道了。這裏除了子淼,沒人能動他。你不要亂來了。」
「不早了,該回去的都回去吧。我們兄弟倆又要好好睡上一千年了。玄武要睡著了才有力氣。」老頭朝我們揮揮手,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子淼一眼,「去吧去吧,哈哈。」
「呵呵,你本局外人,何苦攬事上身。」
河水不算寬,那男人沒有阻止我的行動,任由我游到敖熾身邊。我探他的鼻息,聽他的心跳,鬆了口氣,沒死。
「敖熾哥……」冬耳獃獃的望著他,不再瘋子一樣大笑,臉上只有錯愕。沒有了龍珠的龍,到了下一個冬天,會死去,腐爛。而每條龍的龍珠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也不可複製。敖熾尾巴慢慢鬆開了,他一直努力昂起的頭,轟然磕在了地上。
當我的視線移往另一個方向時,我便再聽不到別的,也看不到別的,我的雙眼只看到一個事實——一個男人被同樣質地的藍線五花大綁在了石台的左面,腦袋聳拉著,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半個身子淹在河水裡,那些顏色奇怪的魚兒很歡樂的圍繞著他,以一種爭搶魚食的姿態熱鬧翻騰,殷紅的龍血在水裡旋繞,擴散。
「讓你獨自背著玄武之名這麼多年,我也會愧疚呢。」老頭落到他身邊,與他並排而坐,「老弟,你鍾情的那位龍女不會再回來了。她永遠都不可能來叫醒你的。你早就知道這個事實,就是不肯承認。我們的真身雖被封印,可元神是自由的,你卻終年將自己關在這裏,只為等一個永遠等不回來的人。著實不該呀。」
冬耳垂下了頭,拖拉著腳步往回走,經過我身邊時,無比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我抱著敖熾,站在這塊即將離開的地方,說不出個滋味,唯有慶幸自己有一顆健康強壯的心臟。
我才明白,子淼與酒厥為何對冬耳口口聲聲「佩服」。
鏗鏘幾聲,蛇尾男只是揮了揮手,便將那些足以毀掉事上大多數妖魔鬼怪的,凝聚了我全部攻擊力的晶體拂到一旁。這輕鬆的一拂,卻讓這些堅硬的晶體碎成了一片片綠色的雨霧——他們居然被煙化了。
講出這樣的話,我真是連殺她的心都有了!
我狂喜又難以置信地抱著這頭大龍,把臉貼在他的臉上,喜極而泣。可不過幾秒鐘,我懷裡一空,差點摔到地上,睜眼一看,面前哪裡還有那頭大龍,只有一條九*九*藏*書不足兩尺的,肥肥胖胖的紫色小龍,懶洋洋地趴在地上。
「你還有心思管魚?人都要沒命了!」我氣得半死,沖九厥吼道,「還不幫忙救人!」
「不許睡!起來跟我理論!」我啪啪的打他,粗糙的鱗片將我的手掛出了血痕,我仍不住手。
子淼與蛇尾男都不說話,冷望著冬耳。所有的焦點與壓力,頃刻間指向她一人。
「我……」冬耳的手指緊緊摳在地上。
「回去以後我會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但不是現在。」我惡狠狠的警告他,然後抬頭,向石台上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怒斥道,「放人!否則我……」
「當年你把這個傢伙交給我,我照看了她這麼久……」他緩慢的說著,「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你,但我知道,這世上比我更適合照看她的人,只有你。既然上天安排你回來,這個麻煩的包袱,註定交還給你了。」
「別急。」老頭嘻嘻笑著,「只因他的龍珠被佔用過一會兒,損了些靈氣,再回到他體內,免不了要過些時日才能恢復正常。龍珠有損,他的龍身也會隨之變化。你現在看到的,是他嬰孩時的模樣,不礙事,給他吃飽喝足,只許一年後便能恢復常態。」
敖熾和我俱是一愣。
「你來做什麼?你不是一直把自己關在東海思過么?」蛇尾男看也不看他一眼。
伴著一陣咳嗽聲,空中的「門」被推開,一個身高不到兩尺半的白須胖老頭跳出來,看著四周的情況,嘖嘖道:「一幫麻煩精吆,還得找我來收拾殘局。」
「是你……怎麼是你……」從我身後傳來微弱又惱怒的聲音。我回頭,臉色蒼白的冬耳躺在地上,一條細細的,藍光幽幽的線穿過她的右腳踝,龍血從傷口上細細的淌下。抓住我的人,必是她無疑。
眼前不再是黑暗一片,幽藍的光芒在這個廣闊的,全部由石頭構成的空間里緩慢游著。這是地底?我從來未見過如此宏大的地下世界。還是我已經掛了,來了幽冥地府?
「怎麼回事?不說我就咬死你!」我把酒精拽到身旁,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不!你休想!」冬耳大叫著,護住自己的心口,「我不會交出龍珠的!我不要變回一條沒有法力的龍等死!一座小小的忘川城,生死與我何干!」
「你我並無夫妻之實。」這是,敖熾反而出奇的鎮定起來,「那場婚禮不過是老傢伙搞出的鬧劇。說自己患了重病,希望在臨死前看我娶妻成家,為了他這心愿,我才答應與你成婚。誰知老傢伙一高興,在婚宴上說漏了嘴。」敖熾吸了口氣,看著冬耳,「我最恨誰騙我。這件事的真相你後來也知道了,我也寫下解除婚約的契文,你只需寫上你的名字,我們這段婚事便算了結,個步向前,你仍是東海三公主。可是,你到現在都不肯在契文上簽字。」
冬耳像見了大救星,跪在老頭面前,「求你想辦法救救敖熾哥!他把龍珠給了玄武!」
「敖熾呢?」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求你……求求你……」她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我受不了!好痛!」
好吧,我該死,我心軟。我到底還是埋下頭,查看那條藍色的線,如果我能弄斷它,那……就弄斷吧。
「還不走?」蛇尾男閉上眼,「我隨時會改主意,局外人。」
「打消一切妄念吧。你只是一隻小小樹妖,傷不了我分毫。」男人低下頭,像打量地上的螞蟻一樣看著我,「我並不喜歡打架,只想安靜的獃著。」
「再問你,敖熾呢?」我不打算對她客氣,我承認我在對待個別人時,風度有限。
「我不能把龍珠給他!」冬耳終於痛苦的大喊出聲,繼而哭泣,「不能給他!沒了龍珠,我什麼都不是了!」
「呃,打斷一下。」九厥很為難的站到冬耳面前,「愛或不愛這樣的事,留給當事人去解決就好。現在的問題是三公主你。據我所知,玄武本性敦厚,樂於助人,他千年一醒,若有人在這時有緣找到他,並以誠意相求,但凡他能力所及,都會出手幫忙,且不計報酬。現在他幫了你,卻四處追殺你討債,實在有違本性。提醒你,玄武最恨的。是食言之人。」
「既有承諾,自當履行,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為。」
兩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頭飄過來。
「對,先別急。」九厥撓著頭,還會踱步。
「混蛋,你誤會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read.99csw•com!」我急了,我的心思,他怎麼從來都不肯仔細看清楚呢?總是看到一半就當是全部!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都還是不肯改一改?
「哈哈,說的好,不是個東西……哈哈。」敖熾抓住我的口誤,竟還笑得出來,笑著笑著,他的眼睛望著我,「我是真的……很愛你。只是那晚,當我看到你那麼安心的睡在子淼身邊時,我才真正開始反思,為何你從不在我面前,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這麼多年了,我又到底給你帶來了什麼……」
你大爺的!這是什麼情況!
「說啊!」敖熾大吼。
遍體鱗傷的敖熾漸漸有了力氣,強撐著坐起,指著冬耳:「你到底搞出什麼禍事來了!說!」
我這才看清楚,那條線並不是被他抓在手裡,根本就是從他的手指里長出來的!他連我的全力攻擊都可輕易化解,我的力量又怎能撼動他的身體。這究竟是什麼怪物?
我詫異的回頭,背後再不見敖熾的身影,只匍匐著一條紫鱗巨龍,張大著嘴,費力的呼吸著。
誰都知道,沒有了他的龍珠,別說一年,縱是十年百年,敖熾也只是死路一條。誰都不會認為敖熾可以為「區區一座」小城,交出珍貴的龍珠,這筆交易太不划算。
「我……」冬耳惴惴,紅著臉不講話。
「你這女人……就盼著我死對不對?」他的氣息比平日里低了不知多少倍,連皺眉這樣的小動作都做得很勉強。什麼都不計較了,什麼都不怨恨了,看著此刻的敖熾,我只怕他一口氣接不上來,死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可是,真見了這場面,我哪裡又痛快的起來,看那越發深紅的河水,只覺那魚兒咬得不只是他,竟連我的心尖兒一起咬了,那又恨又痛的兩股氣糾纏著往腦門上沖,便什麼也顧不得了,押上一身的靈力與元氣,在掌中結于無形,對準河水猛然一擊,氣浪翻滾,水花高濺,繞著敖熾的魚群瞬間被衝散了去,好些魚當場翻了肚子。我自然還不罷休,騰空而起,掌中之力化成數塊碧綠犀利的尖晶,勢不可擋,直刺向石台上那罪魁禍首的頭顱。
兩隻玄武?!「不能算是兩隻。」老頭慢悠悠的朝石台上飄去,「玄武忘川,本就有一龜一蛇兩個元神,我貪玩,把這笨重的真身留給這老實巴交的弟弟看管。呃,這事外人不知道的。」
「放了我!快放了我!我不要在這兒等死!」冬耳恐懼地撕扯著腳踝上的線。酒厥在一旁道:「**我們所有人的靈力能否撐起這個烏龜背?」
她別過臉去,恨恨道:「你並不配他,甚至根本不愛他。你愛的人,一直是子淼!不要騙自己了!只因他死了,你才將敖熾視為替身與依靠。只要子淼回來,你的心馬上就會調轉方向!」是這樣么?我回頭看敖熾,他也正看著我,兩人的嘴唇都動了動,但最終誰都沒有講出來。
「這位老丈是……」子淼上前一步,打量著老頭。
話音未落,四周猛然一陣搖晃,無數石塊從頂上落下,數十條裂紋從我腳下爬行而出,沿著石壁往上而去,喀喀之聲不絕。
使勁拍他的臉,喊他的名字,看著他聳拉的腦袋慢慢抬起來。「你……你還沒死啊?」我捧著他的臉,千迴百轉地憋出這一句話。
結果只是我大叫了一聲,一道血口出現在我的掌上,如果再用力些,只怕手掌會反被這條線切成兩半。咬,扯,化出利劍來割,這條線都毫髮無損。
「你有好到哪裡去?花妖姐妹都鍾情於你,一個給你做清蒸排骨,一個給你做紅燒排骨,問你愛吃哪個,你答不出來。到最後,你也做不出選擇,害得兩個痴情妖怪鬱鬱而終,你就從此躲在遺珠洞里當囚犯,不理世事。怯懦!」蛇尾男不屑的回敬。
「你本可選擇在玄武吞下敖熾龍珠之前,用你自己的龍珠換回他的。」老頭笑著說。
「對錯與否,不值一提。水神大人也無須自責,當初你只是天帝座下的小小使者,奉命行事是你的本分。」蛇尾男打斷子淼,「斷湖之上,你以水神箭傷我,我也不與你計較。我如今只為一件事上心,你心思明慧,只怕已瞭然于胸。所以,只望你不要屢次阻攔,否則,我便不能客氣了。」他們竟然認識?!子淼卻從未告訴我。
「我……」冬耳站在石台下,不知所措。
「幫我弄斷這該死的東西!」她像聽不懂九*九*藏*書我說的話,捶著地沖我吼。我看到大顆的冷汗從她額頭流下來,那穿骨之痛必然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敖熾把頭一搖,把我甩開了去,用尾巴壓住我不需我亂動,又對著玄武道,「還不吞?怕噎死么?」玄武一仰脖,龍珠進了他的口。
「哈哈,被我說中了么。想想你們倆在上元節的晚上,多麼親密無間。」冬耳向石打了個大勝仗,得意地看著敖熾,「她對子淼的態度,他們的默契,她投向子淼的溫柔眼神,她枕著他的腿入眠,哪一件是他曾對你做過的?有嗎?敖熾哥,你最清楚這個女人究竟愛不愛你。我與你講過,只要水神回來,你的樹妖便看不到你了。你心裏,不也這麼想的么。」她大笑著在我們之間高談闊論,「自欺欺人!」
「貴為東海三公主,怎麼腦子還這麼不清楚。」
冬耳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地念叨著敖熾的名字,念著念著,又如觸了電一般坐起來 ,慌張地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錦囊,一把扯開來,她拾起來一看,上頭只有四個字——下不為例。
「你……」我手足無措的跑到他面前,抱著那顆已經無力抬起的大腦袋,「你不要跟我裝死!你這麼大一隻,我背不動你!你趕緊站起來!」說到這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鱗片上。
可他只說,那是我的家,所以要「留下」。
「凡是做不出選擇的人,答案只有一個——只愛自己。」老頭嘿嘿一笑,「丫頭吆,你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真正的愛著一個人哪!」他轉而看向敖熾跟我,「他們就不一樣了。呵呵。」
我將目光轉到嚶嚶哭泣的冬耳身上,大聲斥問:「你拿了別人什麼東西?」
我真懷疑我的耳朵有問題。他說,要把龍珠還回來?!不等我問明白,敖熾的龍珠已然從蛇尾男的口中飛出,老頭兒打了個響指,敖熾的嘴巴便張開來,龍珠嗖一聲鑽了進去。這是不是說,敖熾不用死了?!
嬰孩時期的敖熾……我滿頭黑線的將這條肉乎乎的小東西從地上抱起來,只見他朝我翻了翻白眼,打個呵欠,便將頭埋到我懷裡,睡了。峰迴路轉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至少要當一年的保姆!
陰影漸漸亮了,四周的藍光都往它而去,一塊巨大的矩形石台顯露出來,上頭坐著那蛇尾銀鱗的男人,他的手指上,繞著那柔軟的線。一條潺潺流動的河水,將石台與他圍在中間,清亮的河水裡,顏色姽麗的魚兒酣暢遊動。
子淼環顧四周,又打量了玄武一番,說道:「此刻身在的地底世界,便是玄武的真身,他的元神化為蛇人,守在此處千萬年之久。我雖不知逆流時間會損去他大量元氣,但事實是,他的元神的確正在消減,一旦元神支持不住,真身必四分五裂,建在其上的忘川城定會隨之陷入地下。想來之前,我們在地面上見到的裂痕,包括地震,都是因此而起。他的真身已在崩潰。」他的目光落到冬耳身上,「如果沒有龍珠……」
突然,有人喊了聲:「拿去!」一個一寸大小的圓珠,裹著亮眼的紫金光焰,飛旋著朝玄武而去。
子淼笑笑,欲言又止。
「敖熾,我不是個東西,那裡是你們想交出去就交出去的!」我又悲又急,口不擇言。
「嘿嘿,玄武忘川。」老頭笑著回答,又指了指石台那邊,「那位是我的親弟弟。」
我輕輕拿起那條線,綿軟冰涼,如絲光滑,這條線的一端穿過了冬耳的腳踝,而另一端,居然看不到頭,一直延伸到前方那一大塊看不清楚的陰影里。怎麼解?我試著運起足以切斷一塊石頭的力道,朝著條細線「切」下去。
幾秒鐘,一切顫動都停止了,甚至連原先的裂紋,都神奇的消失了,那些掉下來的石塊居然自顧自地飛回了原處,好像剛剛得地動山搖只是幻覺一場。
「我……我沒有!」冬耳紅了臉,無力的申辯,「那本來就不是他的,是我的!」
忘川城就在我的頭頂,那裡有世上最普通的一群人類,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也有無數來往或者棲息的妖怪,許多都與我是舊識,它們或頑皮或善良,無害的存在,那裡還有我的「不停」,我僅次於浮瓏山的,一切的重要記憶,都在這座城市裡。
「囚犯也沒有白當,起碼悟出了一個跟選擇有關的道理。」老頭兒撇撇嘴,繼而九_九_藏_書正色道,「好了,你我的事情以後再講。那顆龍珠,物歸原主吧,我已回歸真身,足以支撐背上的城池,你失去的元氣,為兄會助你重新修練回來。放過這些跟我們犯過一樣錯誤的小輩吧。」
這番話,箭一般射中了我,也射中了敖熾。冬耳笑得渾身顫抖,柔軟的身軀在地上扭動,比垂死的蛇還難看。
冬耳身子一顫,咬了咬牙,爬到離石台最近的地方,對蛇尾男哀求道:「玄武大神,我當時一時情急,怕誠意不夠你不肯出手,才以龍珠相許。你知道龍珠對我意味著什麼,事後我反悔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我事後不但拒絕交出龍珠,與你交手時還故意引你到斷湖,希望借子淼之手擊退你脫身,一切都是一錯再錯,可我懇請你念我一介女流,不要與我計較。不如……讓我用百顆東海的千年明珠來換,如何?」
「幫我……幫我出去!」冬耳捂住腳踝,慌亂的叫喊,「我要回東海!」那個曾讓我驚為天人的東海三公主,如今只是個充滿恐懼與絕望的、可憐巴巴的小蟲子,心虛地露著誰都能一掌拍死她的孱弱。
「不行,玄武的真身只有他自己才能撐得住,你我靈力再高都無用。」子淼搖頭。
「眾人只知玄武力大無窮,可馱住土地,保其平安,卻不知它還有另個本事。」子淼看了看閉目養神的蛇尾男,「冥界中,有河名為忘川,是亡靈必經之路。這玄武以忘川為名,暗喻了它偷天換日,起死回生的本事。」他伸出手掌,掌心的硃砂記仍舊鮮艷,「神仙與凡人不同,一旦形神俱毀,便是徹底消失,不比凡人逝去后,還有魂魄可經忘川前往冥界輪迴。有高人可潛入忘川,將亡靈帶回人界,卻無一人能將逝去的神仙起死回生,連法力無邊的天帝都不可以。唯有玄武,可將逝去的神仙,藉由逆時而行的方法,將在生時的他,帶到現在,以此作為復生之法。凡是被玄武『復生』的神仙,掌上都有這般印記。」
我回過頭,子淼跟九厥笑吟吟地站在河邊,九厥更俯身拈起一條死魚,嘖嘖道:「這些忘川河魚可是釀酒的好材料呢,全被你整死了,真可惜。」
我在詫異中猜測,究竟什麼東西,值得一條龍用自己的龍珠去換?!敖熾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冬耳:「你……你瘋了?龍珠時可以隨便作交換的么?!你自己瘋就算了,還連累別人!」一聽這話,冬耳的眼淚頓時凝住了,悲戚之情轉瞬被掩埋太久的恨意徹底擊穿了,她竟嗤嗤笑出了聲,望著敖熾,一字一句道:「對,我早就瘋了。在你我大婚之日,你當著滿堂賓客,撇下我,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時候,我不哭不鬧,守著我的身份跟矜貴,等你。一年,十年,百年,你視我如無物。我仍不哭不鬧,我仍舊等,等來的卻是你另娶他人的消息。呵呵,你若是娶個與我身份匹配的也罷了,可你娶了一直不入正道的千年樹妖!你讓我情何以堪!」她憤怒的眼睛里似燒出了火,噴到我身上,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在場的每個人,包括冬耳,都被敖熾的行為驚得講不出話來,連玄武本人都怔了怔,捧著那顆滾熱的龍珠,一語不發。我撲過去抱住那顆碩大的龍頭,怒道:「拿回來!」
我說過,那裡是我的家。身為家人,我斷不能眼見著鮮活的忘川變成一座長埋地下的亡靈之城。可是,他說只有龍珠才能補回元氣,上哪裡去搞龍珠呢?何況,有哪條龍會願意主動交出自己的龍珠,那豈不是找死么!震顫越來越厲害,裂紋越來越多,整個地底世界開始山搖地動。
「你們只當是我為了討要許諾之物不依不饒,可知我要那龍珠,只為補我逆行時間時耗損的元氣罷了。」蛇尾男仰頭看看上空,「若我不能服食龍珠,元氣不濟,真身必毀。如此,我背上所馱的,這個從小村落擴展為一座城市的忘川,必沉入地下,不復存在。」他低下頭,重新閉上眼,「這女子來求我時,言辭懇切,真情流露,只說是為幫故人了卻牽念,且以龍珠為諾,承諾事後必補回我的元氣,不令忘川城有事,我才肯元神出竅,帶著化身為童子的她逆流時間,帶回子淼。我身負重諾,要終生保背上土地平安,孰料她事後反悔。這食言之人,我本欲殺之取珠,但她提醒了我,龍珠需自願交出才有效力,強奪出來只是顆無用死物。九-九-藏-書」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繼續道,「當然,對你們而言,一座城池的生死大可無視。交出龍珠或者不交,你們仍可選擇。只是,時間無多。」
「我還沒死呢,哭什麼哭。」他轉著眼珠,朝子淼道,「你過來。」子淼走過來,蹲在他面前。
正疑惑時,那紙條騰一聲自然起來,三兩下便成了灰燼,呼一下飛起來,竟在半空中排成了一道拱門的形狀。
「當年你違逆天意,擅自救下那無名村中一干人等,觸怒天帝,所以才被封印在此,世世馱住這塊土地,千年一醒,繼而長眠,周而復始。」子淼踏水而過,彈起幾滴水珠,斷掉綁住敖熾的線,將我們帶回地上,「你受人之託,救生靈無數,本無過錯,只可惜……」
「我永遠都不會簽。我不簽下名字,你我永遠都是夫妻。」冬耳冷笑著,「你說,我一日不簽下契文,就一日不許我離開東海。我聽話,遵守你的警告,我在東海等了幾乎上千年。開始時,我一直等你回心轉意,後來,我等你,便不是你了。」她扭過身子,指著石台上的男人,怪異的狂笑,「我等的是他!」
「補充一點哈。」九厥咳嗽兩聲,「要把逝去的神仙復生過來,除了玄武要搭上大半條命之外,還需要這個神仙遺留下來的,哪怕一絲的元神或者靈力,有了這個,玄武才能在已逝去的浩瀚時光里找到他。簡單解釋為,如果當初子淼沒有將自己僅剩的元神封在手鐲里留給他女兒,十隻玄武也不可能帶他回來。SO,我們的三公主才會如此賣力,跑去水墓里盜走那隻『水神之眼』。」
「救什麼救?你不是說敖熾死了才幹凈么?」九厥嘻嘻笑我。見了子淼,蛇尾男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來,笑:「四方水君,我們又見面了。」
這倒霉男人,不是敖熾是誰!照我的性子,本該往死里嘲笑他才是,這個不可一世的東西,總算是陰溝里翻了船,活該落魄到當魚食。
「你把我男人綁在河裡餵魚,還敢喊我局外人?」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一直到了河邊,看看腳下那條漂浮著無數死魚的河水,一咬牙跳了下去,冰涼透骨的河水沒過我的心口,我拚命划水,朝敖熾游去。
「咦?他選擇把龍珠給玄武?」老頭捋著鬍子,點點頭,「嗯,這是他的選擇。」他又打量著跪在面前的冬耳,「那你呢?」
「玄武忘川,千年一醒。我等的便是他醒來的這一刻。」冬耳的笑聲凄厲的回蕩,絕望的眼睛別有深意地望著一言不發的子淼,又回望向我,「樹妖,我在幫你呢。我幫你看清楚,幫你做選擇!你枉自千年修為,卻連自己真正愛誰都不知道!」
我徹底清醒了。原來,子淼「重生」,始作俑者竟是她?!旁人也許不能理解她如此大費周章的目的,可現在,我能,我也是女人。我仔細看著她的眼睛:「你覺得,只要子淼出現了,你的敖熾哥就會回去,對不對?」
「局外人,你仍有機會離開。我不與你計較。」他半睜著眼睛,將手中的藍線一拽,冬耳驚叫著被拖到了那條圓河的河邊,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在偷跑多少次也是徒勞,跑到哪裡,我都能抓到你。」
的確,他面容雖然可憎,行為看似暴虐,可從頭到尾,我並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殺氣,他只是坐在那裡,沉靜地跟四周的石頭一樣。甚至在斷湖,他與冬耳交手,看似殺氣騰騰,其目的也只是向冬耳逃回一件東西,剛剛在店裡時,子淼也說過一句「怕是討債的來了。」
對於冬耳的哀求,石台上只回了一句話:「唯取龍珠。」敖熾搖晃著站起來,走到冬耳面前,舉起的拳頭在空中僵持半晌,又無力落下,只低聲罵道:「蠢女人!」
「你說,忘川是你的家。我給你留下。」他長長出了口氣,眼睛慢慢閉上,「累了,睡一會兒。」
子淼極禮貌地朝他點點頭:「的確好久不見,玄武忘川。」
「你呀,身份高貴,養尊處優,看似溫馴,實則蠻橫,不由著你燙了自己的手,你便永遠不知開水是不能亂碰的。」老頭朝她擺擺手,「回去東海,好生修行。需知萬事皆有定數,強求總無結果。」
「難得你我還能重逢,也難得你將上頭這個地方用我的名字命名。」蛇尾男指了指頂上,「不然,只怕連我自己都要將自己的名字忘記了。」
子淼拉住我的手:「下一個冬天,還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