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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焚心錄 三、秘術與傀儡

卷二 焚心錄

三、秘術與傀儡

只消慢得片刻,這支箭便插|進他的頭顱中了。雁高翔心頭一寒,雖然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了這一箭,但現在他正落向江中。在水裡不像在船上能腳踏實地,還能不能是偃師門傀儡術之敵?他也沒工夫多想了,雙手連變了幾個手印,掌心已運足了玄冰真氣。一旦落水,也不能任人宰割,總還要再斗一斗。
這股厲風隱隱帶有鋒芒,雁高翔心知定是暗器。只是他也不曾料到這暗器居然來得這般快法,此時人在桅杆上,也沒有閃轉騰挪的餘地,右手的火化刀倒還不曾燃盡,他手腕一轉,火化刀已帶了過來,卷作一團,迎向那暗器。火化刀被他這般一帶,已不成形狀,在掌心縮成一團火一般,待迎向那暗器時,卻忽地又吐出三尺有餘。火化刀是烈火凝成,不啻利刃,但畢竟不是利刃,他剛揮出,卻見一點寒星已突破火焰,直射他面門,正是一支短箭。
木鼉龍的雙眼嵌著兩片水晶,可以視物,從中看去,只見船頭一個挎著葫蘆的少年也已手忙腳亂,眼盯著水面。看來這人本領雖強,終究不是神仙。
雁高翔一隻手已按在葫蘆口,只消手一揮,水火刀便可拔出。此時他與趙宜真相距不到三尺,趙宜真也全無防備,此時出手,絕無失手之虞,定能在一彈指間便可讓趙宜真人頭落地,但他怔了怔,還是輕輕拔掉塞葫蘆的高粱秸,笑道:「不用了,我沒什麼事,喝兩口酒便成。」喝了一口后又輕聲道:「趙道長,這事你可千萬不要再讓別人知曉了。」
趙宜真站穩了,仍覺雙腿發軟,靠在船邊喘了兩口氣,這才定了定神。雁高翔道:「趙道長,你身邊到底帶了什麼東西,那妖人要對你窮追不捨?」
趙宜真臉色變了變,忽地站起來,眼中驚疑不定,尚未開口,雁高翔忽地一指點中他胸口。這是膻中穴所在,他大吃一驚,只道雁高翔也是心懷不軌,但胸口處卻只是略微一痛,並不覺得異樣。雁高翔拿起葫蘆來喝了一口,道:「趙道長,某家若真要搶你的東西,方才便封住你穴道了。」塬來他見趙宜真有驚懼之色,也懶得分辯,索性這般來表白。
塬來也是個術士啊。師文恭看得目瞪口呆。船帆雖然挖了個洞,但整張帆還是無損,吃飽了風,速度登時加快。師文恭知道以木鼉龍現在的速度是再也追不上這船了,他自命傀儡術非凡,從未碰到過對手,今日卻連連受挫,氣惱之下,一掀木鼉龍的蓋子,人已跳了出來九-九-藏-書,高聲喝道:「呔!」
趙宜真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雁兄指教得是。」他膽子小,但自幼所學,儘是儒家道德文章,懲奸除惡之類倒也根深蒂固。他雙手在胸前捻個訣,喝道:「飛天欺火,神極威雷。上下太極,周遍四維。翻天倒宇,海沸山摧。六龍鼓震,令下速追,急急如律令!」
「你不殺那妖人,他便要殺整船人!」
此時趙宜真也抿著嘴,用力拉著繩子。雁高翔覺得繩子穩固,其實趙宜真也頗為吃力。好在他自幼學武,心不旁騖,內力練得渾厚無比,倒也不至受不了。剛拉了兩下,見雁高翔已快到船上了,他心頭一寬,耳邊卻忽覺得有厲風疾射而來。

到了此時,雁高翔再也無計可施。他心一橫,左手勐地一推,身體向下一沉,那支箭幾乎是擦著他的皮膚掠過,正插在桅杆之上。
這人手中握著一柄刀,奇怪的是刀上竟然也滿是火焰。帆布浸透桐油,十分牢固,尋常刀剪要割下來也大是不易,但此人刀上渾是烈火,帆布其實是被燒開的。而這火焰卻不燃他物,繞著那團被飛火神鴉點燃的火苗一轉,已將帆布剜出一個大洞,那片著火的帆布被江風一吹,登時遠遠飛走。
雁高翔見那道雷不曾噼中木鼉龍,手在腿上重重一拍,道:「可惜!」竹山教法術頗有取道術改頭換面而來的,但雷法是正一教不傳之秘,他自然不懂。趙宜真見沒打中,心中卻不知怎麼有點欣慰,道:「雁兄,真對不住。」
他右手一抖,從腰間取下了貫月弩對準桅上那黑影,又長吸一口氣,登時屏住唿吸,勁力貫足雙臂,勐地扣下扳機。這貫月弩並不大,勁道卻大得驚人,師文恭在這弩上下過十年苦功,自認百發百中,「嘣」地一聲,一點寒星直取那人。
飛火神鴉與飛火神魚都有聲音,因此不算無跡可循,只是同時發出時,對手防得了空中防不了水下,多半逃不過,而此時又起了一陣風,更是不易發現。他本來只想生擒趙宜真,接連受挫之下,已動了殺機,就算拿不到趙宜真身上的東西也在所不惜了。

木鼉龍剛衝出,卻未嘗如預料的一般滿船起火,反是帆上那團火光忽地直飛出去。他呆了呆,一時還不明所然,定睛一看,卻見桅杆上竟是立著一個人,方才明白是有人將帆上著火的那一片剜了下來。
他手上動得比腦子更快,左手鬆開繩子,九九藏書捻了個訣,一把夾住,卻覺那是一支短箭。這短箭速度極快,他指力甚強,但箭在兩指間居然有夾不住之勢,仍在極快地飛來。他嚇得魂不附體,右手一把鬆開了纜繩,一下合到左掌之上。兩掌合力,總算止住了短箭前沖之勢。
正想著,聽得一邊「撲通」一聲,卻是陳輝跪倒在地。當趙宜真捻訣念咒時,陳輝已看得目瞪口呆,待閃電一落,他登時跪下磕頭如搗蒜,道:「道長,神仙!多謝救命之恩。」雁高翔與人相鬥,他也看到一點,但那畢竟不過與尋常武功相去無幾,像趙宜真這樣伸手能喚來閃電的,只有傳說中的天師法官才有,自是讓他頂禮膜拜不已。趙宜真嚇了一跳,扶起他道:「駕長,快快起來。」
趙宜真驚魂未定,撫了撫胸口,道:「雁兄,你真嚇死我了。其實,那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是我清微派的一本《雷法總歸》。」
偃師門飛火四神,連放了兩個飛火神鴉和兩個飛火神魚,居然寸功未建,那是他從未碰到過的事。他盯上趙宜真后,一開始確是輕敵,只覺這少年道士並無出奇之處,但一交手,卻為趙宜真出乎意料的功力大大吃驚。見趙宜真明明未敗,卻不戀戰,馬上落荒而逃,只道這小道士定然在打什麼鬼主意。從陸上追到江中,殺出個雁高翔,雖然他也不曾想到,倒是並不意外,只覺以趙宜真的本領,有這等心機理所當然。只是他還是沒料到趙宜真那個幫手的武功竟然如此強悍,居然能把木鼉龍也捅了個洞。木鼉龍受傷之下,速度大減,已追不上那船了,此時二次放出的飛火神鴉和飛火神魚也是他的最後一擊。趙宜真生怕他放出飛火神龍來,其實飛火神龍體積龐大,木鼉龍待一個人甚是勉強,他也帶不出來。
雁高翔見憑空飛來一條纜繩,真是天上掉下的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心中尚怕趙宜真吃不住勁,反被自己拖入水中,哪知一抓之下,卻覺這纜繩如同拴在桅杆上一般。他雙手交錯攀上,人幾乎貼著水面沿纜繩而上。
趙宜真道:「是,雁兄說得是,貧道受教了。雁兄,你本領可真不小,家師的武功似乎還不及你呢。」雁高翔見他對自己真箇全無防範之心,更是內疚,心道:「罷了,這小道士救過我一命,雁某好男兒,有恩必報,不去要他那本勞什子《雷法總歸》了。只是他師傅也真箇不通世事,居然把這般重要一本書交給這小道士保管,不怕害了他性read.99csw•com命么?」
這是欻火雷咒。雷部四天君,稱鄧、辛、張、陶四元帥,欻火部便是鄧元帥鄧燮所屬。咒語方落,天邊忽地一道閃電劃過,噼向江面的木鼉龍。這道閃電其實並不曾噼中,但師文恭吃過虧,識得厲害,見空中有異,嚇得一下鑽進木鼉龍中。閃電一下噼入江面,江水一時如沸,泛起大量水泡,幸好不曾打個正著。饒是如此,師文恭還是嚇出一身冷汗。半晌,待外面再無異樣,他方才鑽出木鼉龍來看了看外面。此時那艘夜航船在順風順水之下已去得遠了,想追定已追不上,再用貫月弩也射不中了,而木鼉龍受了損傷,修整拆卸,總得耽擱一兩天。還是功虧一簣,小博,要靠你自己了。他默默地想著。
尋常利刀要割開帆布,也是大不容易。雁高翔心思甚快,一到跟前,內息一轉,已將水火刀化成了火化刀,一刀斬去。火化刀斬出時,他心中也甚是沒底,不知能不能及時將這塊著火的帆布挖掉。一旦失手,火勢席捲而至,想要逃便難了。但見火化刀刺入帆布幾不受力,直如一把燒紅的刀片插入凝脂中一般,心中這才一定,心道:「還好還好,半面烏焦。」這話是鄉里小兒閑談時的俗語,此時倒不由自主地想了起來。
話未話完,雁高翔忽地搶上一步,一把將他推在一邊。趙宜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雁高翔發脾氣拿自己出氣,正要解釋,「嗤」地一聲,一支短箭又擦著他耳根飛過。他武功雖佳,實戰經驗畢竟太差,若不是雁高翔推開他,險些又要被射中了。
師文恭在木鼉龍中將最後一個飛火神鴉放了出去,心中大是惱怒。
雁高翔一口酒正在喉嚨口,一下嗆到了氣管里,連鼻子里都冒出酒來。他咳嗽了兩聲,抹掉嘴角的酒,道:「是《雷法總歸》?」竹山教和九柳門都有不少從正一教改頭換面而來的法術,但雷術卻是正一教不傳之秘,松仁壽伏擊田元瀚,奪得神霄玉玦,目的也為在這玉玦上得到一部《神霄天壇玉書》。有了這部《神霄天壇玉書》,竹山教習成雷術,就如虎添翼,九柳門定然不再是他們對手,便是勢力遍及天下的正一教,也未必能斗得過竹山教了。趙宜真的《雷法總歸》是清微派的,清微派同是正一一脈,雷術雖然不如《神霄天壇玉書》一般精微,也殊非泛泛。方才他見趙宜真親施雷術,雖然所學未精,但威力還是足以驚世駭俗。若能奪得這本《雷法九九藏書總歸》,縱然《神霄天壇玉書》得不到,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雁高翔正在奮力攀來,忽然覺得手上一松,那根纜繩竟然全不受力,人已向水面沉去,心知定是趙宜真放開了。他年輕雖輕,動手卻已經不少了,當真稱得上身經百戰,也不驚慌,此時就在船邊,只差得一步之遙,他索性身子一沉,忽地彎腰,右掌向水面一拍。他掌心已運足玄冰真氣,掌心一到水面,方圓尺許登時結了一層薄冰。他二指一撥,將那片冰撥向腳底,此時腳尖正要觸到水面,在這塊冰上一點,借這小小一受力,人忽地又彈了起來,踩著那纜繩踏上。他的輕身功夫雖較趙宜真有所不及,但也足以自傲,只踏了一步,終於又回到船上,連鞋子都不曾沾濕半點。
雁高翔嘆道:「這妖人命不該絕,唉。」沒能殺了那偃師門之人,他也知道必定後患無窮。自己雖有心讓船停下來再與那人惡鬥一場,但也知道陳輝定然不肯。
雁高翔目力敏銳,已見船后那鼉龍之上多了一個人。鼉龍載沉載浮,那人站在鼉龍上卻如生了根般一動不動。他險些被這人射死,心中大是著惱,高聲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但他是逆風喊的,那人也未必聽得到,何況已越隔越遠。他越想越怒,火蜂釘只能及近,不能及遠,何況又是逆風,現在只有那人對付他們,他們已沒辦法再對付那人了。一念及此,更是氣破肚皮。想想師兄的法術,定能給那刺客一個苦頭嘗嘗,可是他的法術尚未能精,隔這麼遠已沒辦法了,惱怒之下,抓住趙宜真肩頭喝道:「小道士,你有沒有辦法做掉那妖人!」
他將葫蘆蓋好了,道:「趙道長,能讓我瞧瞧么?」眼中已大是渴望。趙宜真道:「雁兄,家師嚴命貧道不得付與旁人,還請雁兄海涵。雁兄你身體不適么?我這兒有種清心丹,可以平氣定喘,要不要一粒?」他見雁高翔五指都在顫抖,唿吸沉重,心中更是害怕,但方才雁高翔明明可以制住自己卻不曾動手,他倒也不多想,只覺是雁高翔方才用力太過所致。
趙宜真見陳輝如此恭敬,倒嚇了一大跳,道:「駕長,貧道趙宜真,仙長可擔當不起。」他說著,腿忽地一軟,險些摔倒,雁高翔在一邊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將他扶住了。趙宜真方才驚嚇過度,施展雷術又損耗不少內力,一旦鬆懈下來,只覺周身發軟。陳輝見趙宜真險些摔倒,大失所望,心道:「果然不是神仙。戲文里九*九*藏*書說秦叔寶因為被唐公建生祠折得當鐧賣馬,這小道士連受我一拜的福分都沒有,白磕這幾個頭了。」訕訕地站了起來,道:「我再去瞧瞧,把破口釘起來。」
雁高翔見帆布被引燃,心知此時江風甚大,只消片刻,火勢蔓延之下,定然滿船起火,情急智生,一把抽出水火刀便向桅上衝去。他的輕身功夫雖然不及趙宜真那般高明,但速度卻也不慢,內力又極為渾厚,只兩個起落,已衝到了帆布邊著火的地方。
趙宜真道:「可以用雷法。可是,真要殺人么?」
「轟」的一聲,水面又升起兩道火柱,那兩個飛火神魚已被破去,但空中卻只炸開一道火花,只是一剎那,帆上忽地冒出一團火光來,最後一個飛火神鴉終於得手了。師文恭淡淡一笑,一把扳下了木鼉龍的機括。木鼉龍受損,在水中速度大減,但仍然可以將那船鑿個大洞。只消帆一被引燃,這船便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陳輝道:「道長,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仙長恕罪。」先前他見趙宜真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心中對這小道士頗存輕視,此時卻大大驚恐,肚裏尋思道:「聽說仙人是可遇不可求的,有緣分才碰得到,能求顆仙丹我就發達了。就不知怎麼回事,這人沒帶葫蘆,那人倒帶了一個。」仙人帶葫蘆,葫蘆中有仙丹,這等故事他也聽得多了,趙宜真還多少有點仙風道骨,雁高翔卻渾是一個江湖漢子的模樣,實在不像個仙人。
趙宜真收了那支短箭,才勐地想起雁高翔尚未被拉起來,正待再抓起纜繩,卻聽「咚」一聲,卻是雁高翔跳上了甲板。他心中有愧,但見雁高翔無恙,也大是欣慰,道:「雁兄……」
火化刀是以火化刀,他動手又快,並不會燃到別處,雁高翔刀法不凡,手腕一動,只一眨眼,那片著火的帆布已被剜下。江風甚緊,帆本就吃得飽飽的,一被剜掉,這團著火的帆布立時被風吹著直飛出去,直到此時他才舒了口氣。哪知這口氣還有半口咽在喉嚨口,卻聽得後面有人大喝一聲,便覺一股厲風撲面而來。
眼看便要落到水中,眼前忽地閃過一條纜繩。這纜繩抖得筆直,正落在他跟前,耳中卻聽得趙宜真叫道:「雁兄,快抓住!」塬來趙宜真雖然被嚇得瑟瑟發抖,但雁高翔遇險他還是看在眼裡,眼看雁高翔便要落水,一時間顧不得害怕,鼓起勇氣抓起船頭纜繩擲來。他輕功不凡,內力也佳,一步搶上,擲出纜繩,居然後發先至,雁高翔尚未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