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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焚心錄 四、寶山園

卷二 焚心錄

四、寶山園

小博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道:「既然你怕旁人說你欺師滅祖,那這道士便由我代你打發了吧。」
雁高翔想了想,道:「對了,松師兄說了新教主的事么?新教主到底是誰?」

師兄居然不是自己前來,而是派了徒弟!方霞谷大感意外,不禁又看了眼小博。他師兄曾貴寬是清微派南宗掌門,只是方霞谷早年當過道士,這些下人卻都不知道,自然對老爺冒出個道士師侄來大感奇怪。方霞谷沉吟了一下,道:「你先陪他在那兒歇息,我更衣后馬上過來。」
到今日,已是第二天了,松仁壽暗自好笑。他施術之下,已覺懷中的神霄玉玦漸有感應,應該離林靈素藏下的《神霄天壇玉書》越來越近。他已打定主意,一拿到那函《神霄天壇玉書》,便施以幻術,說這便是當初堪輿師埋下的陰屍鬼。只是那《神霄天壇玉書》居然也埋到了地下三十余丈,要取出來也大費周折。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霞翁,若不將陰屍鬼取出另外安置,那只是治標不治本,日後仍有後患。幸好你遇上貧道。」
藏《神霄天壇玉書》的所在居然成了個大飯莊,松仁壽也當真始料未及。商賈多迷信,他也知道的,當下略施小術,結果寶山園中夜夜鬼哭神號,正當方霞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時,他這才出現,說是寶山園昔年請堪輿師相地時,有意布成了五衰四敗之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無一不是顛三倒四,如此下去,生意倒灶不說,家人必將纏綿病榻,不得善終。他心知說得越凶,方霞谷定然更為相信。果然,方霞谷果然奉己若神明,馬上請自己作法禳解。松仁壽裝模作樣一番,說是那堪輿師當年埋下一個陰屍鬼,這陰屍鬼欲飲黃泉,每年入地五尺,若到三十三丈,便大羅金仙亦是無救。這一番話更把方霞谷嚇得魂飛魄散,只求松仁壽速速行法。
方霞谷沒口子答應,道:「行,行。松真人,後院已備下一桌酒席,請真人慢用,我馬上叫人去置辦。」他揮揮手,一個下人滿面堆笑地將松仁壽引到黃字院後院去。
方霞谷怔了怔,驚道:「那怎生是好?掘地三十丈,那得費多大功夫,真人,你千萬要救救我則個。」見方霞谷嚇成這樣子,松仁壽心中竊笑。他們三天前到了金華,從神霄玉玦上已查得了《神霄天壇玉書》的蹤跡。鹿希齡因為舊傷未愈,松仁壽讓他在通玄觀https://read.99csw•com歇息,自己前去查看。一看之下,方知此間已建起了一座大飯館。他心思縝密,先行查閱了方誌,發現此處塬是赤松觀。赤松觀奉東晉黃初平為祖師。黃初平于東晉咸和三年出生於金華丹溪,幼時牧羊,傳說十五歲時為仙師赤松子引入石洞修仙,後來修成,能叱石成羊,大有靈異,東晉葛洪《神仙傳》中即有記載,在浙南福廣一帶極受尊崇,即是俗稱之「黃大仙」,至今香港黃大仙祠猶有「金華分跡」的牌坊,以明淵藪。北宋時,赤松觀香火盛極一時,林靈素便曾在此住持數年。入元后,赤松觀為火所毀,後來漸漸頹圮敗落,為方氏購得地皮改造成寶山園。(燕壘生按:赤松觀實在金華城東北二十裡外,不在城中。)
方霞谷喝道:「阿武,不是和你說過,沒事不準過來么?」
松仁壽與雁高翔向觀主租了後院居住。雁高翔一到後院,便覺神清氣爽。竹山教雖然被人目為邪派,松鹿二人卻都是好潔之人,平時風度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這後院打掃得一塵不染,極是乾淨,院中種了一株大槐樹,濃蔭匝地,遮去了大半個院子。也因為這棵大槐樹,通玄觀俗稱槐樹觀。
夜航船餘下數日倒是一路順風,再沒出什麼意外。那一日陳輝對雁高翔說順風順水的話,後日一早便能到,倒也說得甚准,趕到婺州路金華府時剛過巳時。巳時說早不早,說晚不晚,上街趕集的鄉農正準備挑擔回去了,一些閑散的人還剛起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如果是當頭一個霹靂,只怕雁高翔也不會如此驚愕。他高聲道:「什麼?」鹿希齡聽他聲音響了,低低道:「別說那麼響。」
「兩成。」
進了城,雁高翔第一件事便是去酒館將葫蘆里的酒裝滿,又去吃了碗大面,這才尋到通玄觀去。通玄觀只是個小小道觀,十分清靜,香火也不算旺,不遠處更是一片墳地,觀中道士平時給人辦喪事打醮做法事度日。金華府人煙稠密,但出得起錢做法事的人家也不是天天都死人,何況還有不少寺院和也里可溫教也能做法事,那些道士過得十分清苦,有道友前來賃屋暫居,自然求之不得。
寶山園在金華城裡算數一數二的大飯館了,酒肆飯莊,勾欄住宿,一應俱全。金華城雖沒杭州城那樣繁華,來往客商也有不少,寶山園的生意自然好得很。整座寶山園分「天地玄黃」四院,只是這兩天寶山園玄字院九_九_藏_書歇業,對外間說是園中整修,背地裡人們卻傳說寶山園鬧鬼。
松仁壽是他們大師兄,但鹿希齡與雁高翔二人對他敬之不啻天人,早把松仁壽看成教主了。雖然松仁壽找了個少女做教主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們知道松仁壽所為定有道理。雁高翔頓了頓,道:「那松師兄現在何處?」
雁高翔只覺背後汗已涔涔而下,低聲道:「鹿師兄,松師兄只怕是中計了。」
師文恭既然沒來,那多半便是失手了。等阿武走了,方霞谷小聲道:「小博……」
小博嘿嘿笑了笑,道:「方先生,我知道你大為不滿,不過你該知道,我偃師門物有所值,一分價錢一分貨,絕不會失手的。」
雁高翔走到門前,正待叩門,門卻「呀」一聲開了,鹿希齡走了出來。先前伏擊田元瀚一役中,鹿希齡被九柳門門主柳成越所傷,傷勢尚未痊癒,此時面色紅潤,倒是好了許多。雁高翔心中一喜,躬身施了一禮,道:「鹿師兄,高翔來了。」
方霞谷滿臉堆笑,道:「我知道真人定有法子,可要人幫忙么?」
小博見他做作,暗自冷笑,心道:「少來貓哭耗子了。」只是他受方霞谷重金所託,也懶得管他本門之事,只是道:「方先生,師侄的事你自己料理便罷,只消我擒下那松道人時,你那些下人不要來添亂。」
雁高翔進了屋子,只見屋中雖然陳列簡單,便也窗明几淨,桌上還有些吃食,多半是鹿希齡正在吃早點。他拉過一邊的長條凳坐下,道:「鹿師兄,松師兄呢?」
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方霞谷果然拍拍胸脯道:「松真人,我方家在金華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什麼東西買不到?便是天上龍肝鳳髓,只消有價,便買得回來。」
方霞谷眼裡都放出光來,道:「那敢情好,我叫人去城北義冢取一具來,前些天有些逃荒的人過來,死了三四個,尚不曾埋下,只是不知松真人還要什麼法器?」
雁高翔道:「好叫鹿師兄得知,我是從徽州坐船過來的,在祈門與三個九柳門下斗過一場,傷了一人,不過沒能殺了他。」
阿武被斥罵了一句,有些不安,在門外道:「是這樣的,老爺,門外來了個道士。」
小博伸出兩根手指。他的手指也白皙細膩,便如女子之手,但在方霞谷眼中,這兩根手指直如兩條毛蟲,怎麼看怎麼討厭。半晌,他咬了咬牙,道:「成交。」
果然入我彀中。松仁壽心中暗暗得意,臉上仍是一臉凝重,道:九*九*藏*書「此物是新屍一具。貧道拼了三年功力,以極陰之氣將那陰屍鬼引出,霞翁日後便可日進斗金,多子多福了。」
鹿希齡道:「大師兄這幾日都在為神霄玉玦之事奔走,你先坐下喝口水吧,吃過飯了沒?嘗嘗看,這糕乾夾南肉,滋味可好得緊。」
鹿希齡道:「高翔,你來得這麼快?我與大師兄也是三天前才到呢,九柳門那伙人都甩了吧?進來坐。」
院子里只站了幾個人,站在正當中一個香壇前的正是松仁壽。松仁壽一身道裝,方霞谷站在他背後,待松仁壽收起了香燭,上前一步,低聲道:「松真人,怎麼樣?」松仁壽嘆了口氣,道:「霞翁,當初起建此屋時,那堪輿師的本事可真箇不小,六十三年,一年入地五尺,陰屍鬼在地下已有三十多丈了。」
書房裡已坐了個少年。這少年長相極是秀麗,幾乎與女子一般,只是眼神卻陰鷙之極。方霞谷坐了下來,道:「小博,令兄還沒回來么?」
方霞谷的手指都在發顫,他強自按捺住胸中怒氣,道:「你要加多少?」
鹿希齡道:「這個倒還未曾,不過已經十拿九穩了。」
那少年小博抬起頭看了看方霞谷,道:「你不相信我的本事么?」
一聽得「道士」兩字,方霞谷眉頭一揚,看向小博,小博也有些吃驚。方霞穀道:「是個老道士么?」
方霞谷眼中露出一絲詭秘之色,道:「來的不是師兄,便不必有勞偃師門大駕,我自行出手吧。」他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痛楚,喃喃道,「師侄啊師侄,你就怪自己八字生得不好,千萬不要怪我。」
他卻不知這糕乾也稱麥餅頭,是用麵粉加紅糖水發酵后在鍋中兩面烤成,還不算如何,南肉卻是金華一帶名產。金華豬肉皮薄肉細,南肉是選取上好鮮肉腌制而成,前後要敷三道鹽,共歷二十五日方成,蒸熟之後奇香無比。直至今日,金華的家鄉南肉和火腿仍是天下馳名。鹿希齡知道這小師弟平生所好,只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見他對這種細緻食物一般吃得津津有味,笑道:「這兒吃的東西著實不少。還有一種千層酥餅,剛出鍋時更是好吃,等一會我帶你上街去嘗嘗。」
松仁壽道:「法器倒也不必了。不過二陰相鬥,此間會有毒霧瀰漫,方翁要破費一下,用豬血染布制大帳一頂,將四周掩蓋,方保無恙。」他心知人多眼雜,若是行法取書之時周圍上百隻眼睛盯著,自己幻術就算再高明也難做手腳。讓他將一幅大帳掩起來九*九*藏*書,便誰也看不到了。
在松仁壽跟前,方霞谷一直是副麵糰團富家翁的樣子。待松仁壽一走,他也向門外走去。平時他住在天字院,布置了一間小小書房。他一副市儈模樣,這書房卻清雅之極,若松仁壽見到這書房,絕不會相信方霞谷這般輕易便上鉤了。
黑狗血俗傳能破邪咒,但一時半刻哪裡弄這許多黑狗來。松仁壽淡淡一笑,道:「貧道所修,不必如此,只消尋常豬血便可。只是霞翁好生吩咐下人,貧道之術不能被生人撞破,讓他們千萬不可窺看。」
鹿希齡又是「嘿嘿」一笑,低聲道:「你想必做夢也想不到,便是田元瀚的次女。」
方霞谷打了個哈哈,道:「偃師門二妙,我豈有不信之理。只是令兄若也在此間,那就萬無一失了。」
方霞穀道:「用豬血啊?松真人不用黑狗血么?」
方霞谷正色道:「我師兄在江湖上沒什麼大名,但他的真實本領實是非同小可,既要做這事,就萬萬不能失手。」
鹿希齡按了按胸口,恨恨道:「柳成越那王八蛋,本事著實了得,好在這傷也已結口了。」巢湖一戰,他在柳成越手下死裡逃生,至今心有餘悸。他道:「九柳門那伙廢物和你交過手么?殺了他們幾個?」
雁高翔見桌上是一盆切成三角形的大餅,邊上還有一盆油光光的腌肉,雖然肚子不餓,還是拿了塊餅,夾了兩片腌肉。才咬得一口,卻覺這腌肉芳香異常,大為可口,贊道:「好吃。」
松仁壽道:「旁物也不用,只是這東西甚是煩難,只怕拿不到。」
雁高翔又驚又喜,道:「是不是松師兄已經得到《神霄天壇玉書》了?」
小博也笑了笑。他笑起來一邊臉上還有個酒窩,但眼神卻越發陰冷:「挑簾秀慣會的便是坐地起價,方先生難道未嘗耳聞么?我唱一台戲,包銀還得二百兩,從來不能少。嘿嘿,若覺得不滿,你師兄便請你自己去對付吧。林靈素當初受徽宗賞賜,何止鉅億,區區一千二百兩,在你可只是個小數。」
小博露齒一笑,道:「方先生,偃師門出道以來,從來不曾失過手,你難道不知么?只是那松道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雁高翔點點頭,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那一次他們借孫道榮父子名義伏擊田元瀚,後來松仁壽卻放過了田元瀚父女,雁高翔只道是師兄偶爾動了惻隱之心,後來也想放過孫道榮父子,但孫氏父子還是被松仁壽滅口。此時他一直想不到,直到此時才明白其中底細。鹿希齡見https://read.99csw.com他沉默不語,笑了笑道:「三師弟,你也不必想不通,大師兄說教主雖然年幼,且是女流,但她身有異稟,定能光大我竹山教。」
小博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道:「你這不是不相信我的本事?」他慢慢道:「方先生,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不會誤你的事的。」
下了船,趙宜真說是要去城南,他師叔在城南開了家飯館叫寶山園,雁高翔也要儘快與兩位師兄會面。當初分手時,大師兄和他說過,在金華城東的通玄觀會面。松仁壽與鹿希齡都是道裝,可以冒充遊方道士,在觀中借住,也不惹人注目。
阿武有些遲疑地道:「不是,是個小道士。」他咽了口唾沫,道,「他說他叫趙宜真,是老爺的師侄。」
他還待再說,方霞谷忽地伸手止住了他的話,低低道:「有人來了。」果然,門外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這書房一般下人都不敢過來的,能來的也只有方霞谷最為親信的跟隨阿武。只等了一會兒,果然便是阿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爺……」
鹿希齡拍了拍腿,嘆道:「可惜!」他又「嘿嘿」一笑,道:「下次再碰上,他們便沒這般好運氣了,我非要將柳成越的頭摘下來不可。」
鹿希齡嘮叨了兩句吃食,雁高翔三口兩口已將一塊糕乾吃下肚去,這才道:「鹿師兄,你身子可好了不曾?」
方霞谷沉吟了一下,道:「就是此人我還摸不清他的底細,用的居然是馭屍術一類,多半是聞到味道的左道術士。」他笑了笑,道,「畢竟,林靈素遺下寶物,腥氣也重得很,三教九流之人都想得到,好在你最不怕的便是左道術士。只是此人到底從何處得知這消息,我旁敲側擊了數次,總探不出口風。只有先穩住他,讓他自以為得計。反正林靈素的寶物深埋地下,大張旗鼓開挖的話只怕要惹出禍事,我本來就想找一個有馭屍術之人行法,此人既有這本事,就借他這一臂之力吧,等事成之後再收拾他。」
方霞谷臉上僵住了。他喃喃道:「你這是坐地起價!」
小博的十根手指交叉著轉了轉。他的手指細細長長,柔若無骨,竟似十根麵條。他想了想,道:「既然多了一個外人,報酬便要加一加了。」
鹿希齡嘿嘿一笑,道:「塬來《神霄天壇玉書》的所在,現在是城南的一個飯館了,叫什麼寶山園,那店主東是個大大的羊牯,大師兄略施小術,他就信個十足,正求大師兄開壇做法收鬼呢……」他見雁高翔又是一副驚愕的樣子,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