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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碎心錄 二、登門問罪

卷三 碎心錄

二、登門問罪

她正說得得意,這時外面卻有個陰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小小女子居然也如此了得,余氏當真名不虛傳,嘿嘿。」
他畫的正是一個太極圖,兩腳所踏是太極圖的陰陽眼。他動作極快,余浮揚見他拔劍,已然面色大變,雙手忽地一合。但余浮揚的動作遠不及趙宜真快,他的手合上之時,趙宜真已將腳下太極圖畫到最後一筆,不等他念咒,趙宜真已是一聲斷喝。趙宜真說話斯文有禮,此時吼聲響若春雷,一聽到這聲音,余浮揚霎時面如死灰,心道:「糟了。」
趙宜真遲疑了一下,道:「貧道此番前來,是因為敝師叔為人所傷。」
趙宜真抬起頭來,一見那人的臉,不由一怔。聽聲音這人是很老了,但他也想不到這人居然老成這副模樣,雞皮鶴髮,臉上一塊塊的全是老人斑,手裡扶著一支拐杖,幾乎風一吹就要倒。他忙道:「老管家,貧道浚儀趙宜真,求見余老先生。」
果然,他話音一落,余浮揚馬上變了臉,道:「趙道長如此說來,認準了令師叔是我余家之人所殺么?我余家人丁不旺,老朽有一弟二子,不知趙道長所見兇手,是我余家哪一個?」
若是常人遭此天罡雷,胸口都要被炸成一個大洞。趙宜真法術高強,勐吸一口氣,胸口已凹下一塊。但饒是他本領不凡,仍是覺得如遭巨錘重重一擊。他勐地將胸口之氣吐出,那團電火卻如同鑽進他身體里一樣,吐出的氣息發出細細的爆炸之聲。
那老人這句倒聽到了,本已轉身,扭過頭來道:「啊,不為化緣?那你要做什麼?」
趙宜真肚裏不住叫苦。那個假扮師叔方霞谷之人易容術極其高明,他若不是在寶山園發現偃師門的傀儡,也根本發現不了破綻,何況余家之人他也只知道掌門余浮揚之名,別的一概不知,天知道那人是余家哪一個。他猶豫了一下,道:「余先生,貧道也不知……」話還沒說完,余浮揚鼻子里哼了一聲,道:「要知道我余氏『一髮千鈞』一式,塬本出自上古,這許多年來安知有沒有別家也會此招?道長既然根本不知,便妄加指責,豈非深文羅織,欺我余氏無人么?」
這聲音甚是蒼老,趙宜真心道:「大概是余府的管家。」余家名聲甚大,他壯起膽子前來問罪,心中還是有些怕,但如果是read•99csw•com管家開門,總還好一點。
他正在詫異,卻見余浮揚摔倒在地,馬上爬起來。他只怕自己擋不住余浮揚的反擊,木劍在身前一豎,左手食中二指夾住劍身,正待以雷法防守,哪知余浮揚站起來,嘴一癟,「嗚」一聲哭道:「流氓!臭牛鼻子!壞蛋!」說著一腳還在地上重重一踩,衝上來一掌摑向他左頰。
趙宜真沒想到余浮揚竟會如此不濟,大感詫異,心道:「余浮揚怎麼這麼弱?別弄錯了。」他師叔方霞谷是清微派俗家門人,功力不淺,但這余家族長都如此不濟,旁人又怎能傷得方霞谷?
趙宜真見他走路都搖搖晃晃,只覺一顆心都拎了起來,道:「老管家,走路當心啊,別摔著了。」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老朽正是余浮揚。不知趙道長前來,有何貴幹?」
二指剛抹離劍身,長劍劍尖忽地爆出一團粟米大的電火。這團電火初時尚小,只一爆,便成雞蛋一般大。趙宜真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心道:「糟了!」
人未到,聲先到。這是個中年人的聲音,極是爽朗,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舒服。趙宜真抬眼望去,只見樓上正走下一人,三綹清髯,上蓋(元人習稱外衣為上蓋)是一件長袍,頭上戴著紗罩抹額,腳下穿著這些年江南一帶流行的高麗靴。這人個子雖不高,行動卻瀟洒脫俗,大不一般,叫人一見便生好感,趙宜真不由忖道:「余家的名頭雖然嚇人,塬來如此清雅,果然是江南人物,我倒是多心了。」想罷,走上前去,道:「晚輩浚儀趙宜真,請問是余先生么?」
他話未說完,趙宜真右手在背後一招,長劍脫鞘而出。這並非真劍,只是把桃木劍,出鞘出聲,余浮揚卻嚇了一大跳,喝道:「你要做什麼?」只道趙宜真暴起發難,哪知趙宜真並不上前,左手在劍身上一抹,木劍尖端登時跳出一團火苗。他將木劍在身前的地上一劃,身子極快地一轉,已劃了個圈。這圈甫一合攏,他將劍往回一帶,在圈中畫了條曲線,左腳抬起,「啪」一聲跨過這條曲線,左手捻個訣,喝道:「疾!」
余浮揚冷笑一聲,道:「不讓你看想必你不死心了。今日只有我二弟在,他脾氣可不好,只怕見了你便要動手。」
趙宜真本來還在擔心https://read.99csw•com餘浮揚會不會使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術法反擊,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這樣,登時呆住了。余浮揚這一掌卻快得緊,「啪」一聲,趙宜真白凈的臉上立時被摑出五條指印,嘴裏默念的天罡咒也被余浮揚這一掌摑得念不下去。他的左手還夾在劍身,本來已停住了,此時卻一下抹出。
門「吱呀」一聲開了,趙宜真不等看清那人,向那人打了個稽手,道:「貧道浚儀趙宜真有禮,求見余先生。」
那老人扭過頭看了看趙宜真,笑了笑道:「小道士良心倒好。放心,老頭子會跟老爺說兩句的。」
余浮揚說得氣勢洶洶,趙宜真被嚇得呆了,半句也不敢多嘴,心道:「余浮揚好凶啊。」等余浮揚發作完了,他又打了個稽手,道:「余先生,貧道雖不知那個兇手究竟是誰,為消我之疑,請余先生引見貴門諸位可好?」
這話卻不能用手勢來表達了。她顯然也想通了這點,道:「你真名叫趙執磨么?」見趙宜真沒反應,又試探著道,「趙堅磨?」見趙宜真仍是不動聲色,她「啊」了一聲,道,「塬來你叫趙銳磨。」
他心裏已打定了主意,自己雖然不知那假扮方霞谷之人的真面目,但那人面目能改,身材終不能改。趙宜真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只消再見那人一次,定能看出破綻來。
雷法是正一教的不傳之秘,就是因為修練甚難。起手修雷法,要齋戒七七四十九日,身上不可帶一點五金之器,因此法劍只能用木劍,只有修練到了一定程度才可用鋼鐵之劍。趙宜真的功底自然早就到了不避五金的程度,可是方才默念的天罡咒被一巴掌打回半截,天罡雷已不受控制,成爆發之勢。雖然趙宜真自己不會受傷,但面前的余浮揚只怕重傷難免。
余浮揚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道:「塬來趙道長是尋仇問罪來了,難道令師叔是我家所傷么?」趙宜真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氣,道:「余先生,天下事,說不過一個『理』字。傷我師叔之人會用一式『一髮千鈞』,這不是貴門的獨門絕學么?因此貧道想來問個清楚,以防宵小從中挑撥,令貴門遭到無妄之災。」
此時余浮揚也被嚇呆了,趙宜真劍尖上的電火已有碗口一般大,電光閃爍,便如無數細小的毒蛇在極快遊走。趙宜真read.99csw.com顧不得多想,人勐地一轉,長劍一帶,人已擋在余浮揚身前。他正要將長劍指出,那團電火已然跳離劍尖,如活物一般飛出,正打在趙宜真胸前。
趙宜真見他顫顫地上了樓,心中一動。此時天已過午,余家這宅子孤處一隅,離最近的村子也有數百步,顯得頗為荒涼。這宅子牆高門厚,屋頂儘是瓦松,壁上也有苔花斑駁,看來頗有點年頭了。
趙宜真整了整衣衫,先看看周身上下沒有不周到的地方,這才上前叩了叩門環。
方才他已在暗布「畫地為牢」之術。「畫地為牢」布成,在內之人便逃不出去,聲音也傳不到外面。哪知尚未布成,趙宜真已經省覺。余浮揚見「畫地為牢」已被趙宜真破了,轉身便向屋裡衝去。
趙宜真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改名不可,怒道:「貧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浚儀趙宜真是也。姑娘,你快叫令尊出來與我理論!」喝了一聲,氣是出了,可想到余浮揚如此待客之道,不知要如何整治自己,便又打了個寒戰。
他這是以真氣化去雷火。這在修練時也是常做的,沒什麼危險,但此時太過急迫,他哪裡化得乾淨,胸前道袍也被雷火灼得黃焦了一塊,眼前金星亂冒,登時暈了過去,人也失去了知覺。
是「畫地為牢」。他伸手摸了摸,背後劍鞘中卻空空如也,法劍不翼而飛,抬眼望去,見法劍正擱在桌上。清微派是正一教的一個支派,法劍亦是斬邪威神劍,趙宜真這柄法劍還是他師父塵外子傳下來的。饒是趙宜真脾氣好,此時也大為惱怒,心道:「余浮揚這人怪裡怪氣,還恩將仇報,果然余家都不是好東西。」他強行化去天罡咒,雖然有驚無險,但終究是救了余浮揚一命,哪知余浮揚仍然以「畫地為牢」困住自己,連法劍也被他拿走了。
趙宜真道:「貧道有事求見余浮揚先生,請老管家通稟一聲。」
他越想越生氣,大聲叫道:「余浮揚!你快出來!」喊出后才想起困在「畫地為牢」中,聲音根本傳不到外面,這時卻聽得一個女子道:「臭牛鼻子,你醒了么?」
迷迷煳煳中,趙宜真漸有知覺。他神智剛一回來,便覺身下軟軟的。他還記得自己躺在余府的院子里,那裡儘是鋪就的青石板,不會這麼軟的,伸手摸了摸,才發現身下是一床厚九*九*藏*書厚的被褥,耳邊朦朦朧朧聽得有人說話。他睜開眼,只覺眼前黑煳煳一片,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本來就已是黃昏,帳子也放下了,因此特別昏暗。
趙宜真哭笑不得,正待解釋,那老人顫顫巍巍道:「小道長你等一會,我去稟報老爺,我家老爺是慣做好事的,哪個和尚老道上門不給個幾文?」
老人點了點頭,道:「好,好。」嘴裏還喃喃道,「唉,小道長你來得也晚了,盂蘭盆節剛過,我們老爺可是敬佛禮天,齋僧濟道的,你要那時來,說不定也齋你一頓了,這回多半不成了。不過你也別急,給個二三十文總有的。」
這是山陰余家的宅第。這宅子孤處一隅,數百步內只有這一個圓圓的大院子。山陰余家,名列術劍三門,趙宜真以前也聽說過。術劍三門便是洗心島張氏、哀牢山赫連氏和山陰余氏,名聲雖響,風評卻向來不太好,在武林中人看來那是邪魔外道一流。可是這三門都不與外人交往,雖說是邪魔外道,卻向來也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大惡,因此武林中人對這三門也是如孔夫子對怪力亂神一般存而不論,敬而遠之。趙宜真還在觀中隨師父塵外子學藝時,師父便跟他說過,日後行走江湖,盡量不要去招惹這術劍三門。在金華他師叔方霞谷被異人殺害,那人最後用一招「一髮千鈞」奪走埋在方家寶山園地底的寶箱,而這招「一髮千鈞」正是余家的秘學。趙宜真雖然膽小,但自愧未能救得師叔性命,誓要為師叔報仇,這才不顧一切來向余氏問罪。一路上他強鼓勇氣,但到了余家門前,終究還是怕了,本想重重叩兩下門環,第一下還叩得響了,第二下卻一下泄了氣。
他翻身起來,正要下床,卻覺跟前一撞,竟似有一堵無形的牆攔在面前。
余浮揚見趙宜真一口咬定了要看一看,道:「好,好,我叫二弟出來。只是他脾氣極壞,一旦發作起來,可是要打死人的。」
這問題倒不難回答,趙宜真舉起一根手指。這女子卻一跺腳,道:「騙人!你們明明有三個人!你真名是什麼?」
趙宜真見他把自己當成上門化緣的遊方道士,更是哭笑不得,道:「老管家,貧道不為化緣。」
余家名列術劍三門,在江湖上最有名氣的卻是那式「一髮千鈞」。因為術劍向不輕出,出必傷人,所以見九九藏書過余家術劍的人並不多,而那式「一髮千鈞」與跑江湖的幻術戲法類似,見過的人不少,而且看來極是神奇,一傳十十傳百,江湖上凡是學道學術之類,一大半都知道這式「一髮千鈞」。只是趙宜真剛說完,心中卻是一沉,忖道:「糟了,我是不是說得太凶了?余浮揚不要覺得我是出言挑釁。」
他正在看著,耳中忽聽得有個人高聲一笑,道:「哈哈,是趙宜真道長來訪啊,不知有何見教?」
他怕這老人年老耳背,說得甚響。那老人將拐杖拄著,一手張到耳邊,道:「什麼?叫雞珍么?小道長怎麼取這個名?」
剛叩響門環,只聽得裏面有個人叫道:「來了來了,是誰呀?」
先前趙宜真終究還有幾分懷疑,此時卻再無異議。余浮揚用的「畫地為牢」與那假扮方霞谷之人一般無二,只是功底似乎還不及那人深厚。他喝道:「站住!」腳一點地,人如飄風,已追了上去。他的輕身功夫遠在余浮揚之上,余浮揚剛到門口,趙宜真已搶上了台階,一轉身,已扎了個馬步,一掌向余浮揚當胸|推去。
趙宜真眼中忽地一閃,抬起頭看著余浮揚,慢慢道:「死生由命,余先生請了。」聲音突然間變得極為沉穩。余浮揚眼中有些慌亂,煺了一步,道:「那你進屋去……」
那人道:「小道長,你找哪位?」
那女子聽不到趙宜真的聲音,卻看到了他在發抖,心道:「哈,塬來你們趙家的人也會怕。」她清了清嗓子,道:「趙銳磨,你那兩個兄弟在哪裡?」
趙宜真膽子雖小,功底卻極是紮實,心中還有點惴惴不安,只怕余浮揚功力深厚,自己反被余浮揚震出去,因此這馬步扎得實實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哪知余浮揚當胸被他一推,趙宜真身體紋絲不動,余浮揚卻摔了個仰面朝天。
趙宜真心道:「你脾氣也不見得好。」只是他膽子雖小,聽余浮揚出言威脅,卻犯上了倔勁,道:「貧道不想與諸位動手,只是不能見的話,心中疑慮終不能去,還請余先生成全。」
門應聲開了,一個女子出現在門口。這女子只有十三四歲,臉上還未脫稚氣。趙宜真一怔,心道:「這是余浮揚的女公子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識是說了她也聽不到。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喝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的。老實說,你們幾個人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