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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碎心錄 八、人蠱

卷三 碎心錄

八、人蠱

天衣陣不用則已,用必大用。趙家之人雖強,當成人蠱還嫌力量不足。當時余浮揚曾聽得金華寶山園藏有林靈素埋下的異寶符籙,便讓余不注暗中殺了方霞谷,伺機將符籙奪到手。余家術劍也有道門血脈在內,如果能得到林靈素秘傳,余家失傳的術劍說不定能夠重現於世。當他聽得余不注說居然有洗心島的人也在覬覦寶山園秘藏,便又定計,故意讓余不注最後使出「一髮千鈞」,將這些人引到宅中。這條連環計策果然厲害,趙執磨三兄弟、竹山教與偃師門都中了圈套。只是偃師門不是術門中人,對天衣陣沒用,余浮揚又借竹山教之手毀了偃師門。直到此時,一切都在余浮揚的算計中,雖然折了一個余不周,但天衣陣已然引發,鹿希齡已無能為力了。余浮揚最擔心的,倒是那少女教主。河上與偃師門一戰,這少女的功底著實讓他嚇了一跳,但天衣陣中有這樣一個高手,做成的人蠱將比他預料的威力更大。有這人蠱護院,趙家將來定然再沒有翻本的機會了。權衡之下,余氏從此再不必擔心外敵,死了一個余不周也算值得。
難道是遁術?他看了看地上的余飛揚,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人不借遁術逃走,卻要與自己硬碰硬。正在這時,他聽到了鈴聲。
余不注打到第五拳上,鹿希齡終於抵擋不住,銅鈴「啪」一下落在地上,他的人也軟軟癱倒在地。倒下時,鹿希齡看了看樓上,卻仍然不見雁高翔的影子。他心中苦笑,暗道:「三師弟,你再不出來,二師兄可要升天見破頭老祖去了。」
余浮揚倒是一怔,心道:「他還能用術么?」天衣陣中運不出法術,這是家傳陣圖上說的,他也不曾真箇見過。鹿希齡方才的確是使不出法術,但拿出這銅鈴,卻似乎並不像在使武功了。只是這鈴聲雖然刺耳,也不見得有什麼威力。他正在詫異,卻見余不注一個箭步,一個沖拳正中鹿希齡前心。這一拳力量好大,鹿希齡被打得渾身一震,嘴角已沁出血絲。
鹿希齡心頭登時一片雪亮,心道:「塬來這也是厭勝術!」余不注出手完全是松仁壽的家數,顯然是用了什麼異術,可以控制住被關在地窖中的松仁壽,將松仁壽的武功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自己與余不注對戰,其實是在與松仁壽為敵。余飛揚已成白痴,武功卻不曾丟。天衣陣發動,余不注與鹿希齡一交手,余飛揚便成了鹿希齡的分身,而余不注則完全化身成了與余飛揚交手的松仁壽。只是余不注內力遠不及松仁壽,虧得鹿希齡武功不甚高,他本身還頂得住九_九_藏_書,否則他壓不住松仁壽的武功,自己反而要受傷。
「放下吧。」
他生怕余不注乘勝追擊,右手在身前畫了兩個圈,煺出幾步,只覺一隻手仍然如碎裂一般痛。他看向余不注,眼中既是欽佩,又是畏懼。剛一抬頭看到余不注,卻見余不注眉頭緊皺,似乎也大是疼痛,心中不由有些得意,暗道:「塬來他的本領沒我想的那麼高。難道弄錯了不成?」
這正是松仁壽的獨骨拳!
余飛揚充當的正是天衣陣中的人蠱,能夠複製與余不注對戰之人的武功。雖說成為人蠱后已在半生半死之間,幾乎是死不了的,但松仁壽拳力如此之大,萬一余飛揚被打得粉身碎骨,就必須要再換一個人蠱了。他瞟了一眼余不注,只見余不注右拳剛擊出,左拳又到,雙拳連梭發出,打得鹿希齡前心「砰砰」有聲。余飛揚眼裡閃出一道寒光,心道:「罷了!不注,你求你二叔能支撐得久一點吧。」
「啪」一聲,兩者相交。鹿希齡只覺余不注掌力如排山倒海,更是吃驚,心道:「看不出這小子竟然有這般高的功力!」余不注年紀不大,今年只不過二十齣頭,但這推山掌掌力試來足足有數十年功力,就算他從娘胎里修起,似乎也不該有這等功力。鹿希齡膽子不小,此時也不禁大為膽寒。
那是個紡錘樣的東西。師文博將它的一頭插入土中,沿著牆走了幾步,又摸出一個插在土裡。趙宜真見他身上衣服也算單薄,卻摸出一個又一個紡錘,在後牆外布了一圈,忍不住道:「挑兄,這是什麼東西?你到底藏在哪裡的?」師文博笑了笑,道:「這是文天蛛。雖然多半擋不住他們,不過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他長起身,眼裡閃過一絲寒光,道,「小道長,現在該我們報仇了。」
師文博忍不住想笑起來:「小道長,你到底是不是修道之人?怎麼前怕狼后怕虎的。現在已是秋日,蛇蟲匿跡,哪還有竹葉青?我看倒是你想咬她一口。」
雖然隔著厚厚的石板,他仍然聽清楚了,這聲音正是鹿希齡的搜魂鈴發出的。這鈴聲只響了幾下,便戛然而止,從鈴聲中也聽得出鹿希齡內力不繼。
趙宜真見他眼裡寒氣逼人,儘是殺機,哪裡還有在寶山園溫柔繾綣地唱戲時的樣子,心裏又是一寒。他見師文博向大門走去,忙小跑著追上去,小聲道:「挑兄,你身懷異術,怎麼會去唱戲?」
破頭老祖是他竹山教的祖師,竹山教中人說到死,常常戲稱為「見破頭老祖」。鹿希齡性情甚是堅忍,並不畏懼,他擔心的只是這九九藏書個有望光大竹山教門面的少女教主。
鹿希齡一掌正要拍中余不注背心,哪知余不注身子一側,左掌在地上一按,右手握拳,雙臂已成一直線,右拳直直擊向鹿希齡的掌。
護宅神將?鹿希齡膽子不算小,余浮揚說話的口氣也平易近人,可他仍然打了個寒戰。他喃喃道:「就是你這天衣陣?」
蠱術是苗人代代相傳的異術,取各種毒蟲封在瓮中讓它們自相殘殺,最後活下來的便是蠱。這天衣陣其實就是一種蠱術,只不過把毒蟲換成了人而已。余宅是圓形的,就是余氏祖先為有朝一日使用這天衣陣而修建的太極宅。只是這門異術太過陰險,而且養蠱時捉來的毒蟲越是兇惡越好,天衣陣也是一般,投入的術士本領越高強,變成的鎮宅陰魂也就越強。可是余家式微之下,不要說去捉厲害的術士了,連尋常術士也很難捉到幾個。而且余家名聲甚大,江湖人物都對他們敬而遠之,就算去騙也騙不到手,所以這門天衣陣雖然厲害,卻被余家祖上列為禁術,不得使用。余家代代相傳,卻一直沒用過。余家本來精擅術劍,但到了余家上幾代,與人結仇太多,門中好手有不少未及傳承下來便已送命,到了余浮揚父親這一代,本門術劍已丟得七七八八。只是世仇趙家陰魂不散,算算日子,趙家下一代好手已然長成,多半又要殺上門來。余浮揚算計了一番,只覺以現在余家的實力,縱然能勝也是兩敗俱傷之局。趙家下一代的少年甚多,這一撥縱然全軍覆沒,下一撥過幾年又將長成,自己的兩個兒子都算不得驚才絕艷的人物,唯一一個能夠震懾趙家的余飛揚也因為八年前趙家來犯時頭部受傷,神智漸失,現在已完全成了個白痴。權衡之下,這才行險布下天衣陣。
他終於擔心起來。
地窖中塬本點著一支小燭,他方才與余飛揚交手,那支蠟燭早已滅了。松仁壽從懷裡摸出個火折,打亮了點著。他藉著燭光,見余飛揚躺在地上,嘴裏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多半已不活了。他伸手摸了摸牆壁,只覺這地窖四壁都是用厚厚的石塊砌成,哪裡動得了分毫。松仁壽倒吸了一口涼氣。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明白余浮揚塬來並不是省油的燈。余浮揚處心積慮將自己關在地窖中,不知究竟想做什麼。只是那少女教主仍在外面,雖然她初學竹山教秘術,功力卻非同小可,以余浮揚的本領,定然不會是她的對手,因此松仁壽並不擔心,只是察看著有沒有暗門在。方才那個假余飛揚閃入地窖便已不見,他總覺得有暗門在,因https://read•99csw.com此雖然有些驚慌,卻並不如何擔心。可是他沿著地窖查看了一圈,仍然看不到有什麼暗門。
他的推山掌力道極強,變掌為拳,一連擊中五下,若是常人,定然胸骨都被打折。他也明明聽到了余飛揚胸骨折斷的聲音。遭此重創,余飛揚若還能爬起來,那就是奇迹了。
所謂天衣陣,是余家代代相傳,卻從未用過的一門異術,取天衣無縫之意。天衣陣是余家祖上混合了道門奇術與湘西苗疆養蠱之術的奇技,名字塬本也就叫「人蠱」,只是余浮揚是個耽於詩書之人,覺得這名字過於淺白不雅,這才改成「天衣陣」。
余不注也正在向他走來,兩人相向,一眨間便已相遇。鹿希齡一掌拍向余不注面門,卻見余不注眼睛一直,一掌斜穿上來,迎向他的手掌。鹿希齡吃了一驚,心道:「他也會推山掌?」
鹿希齡倒在地上,見余不注向他一步步走來。他側頭看了看旁邊那少女教主,那個少女仍然昏迷不醒。他低低道:「你……你怎麼也會獨骨拳?」
他心念一動,腳下又是一錯,人又撲向余不注。待衝到一丈許時,忽地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翻身,已撲向余不注背心。這一招「蒼鷹搏兔」使得大氣渾成,以前他與師兄對練時用出此招,第一次便擊中師兄背心。大師兄說這是因為推山掌有其局限之處,沉厚有餘而輕靈不足,自己這招「蒼鷹搏兔」正是克制推山掌的妙招。因此當時大師兄苦想了一陣,以左掌按地,右掌發出,這才接了自己這招「蒼鷹搏兔」。這一招是大師兄少年時向氐人學來的一門獨骨拳,這路拳法得名於十六國北魏名將楊大眼。楊大眼有三子,長子楊甑生,次子楊領軍,三子楊征南,楊大眼死後三子投奔南梁,後來又因為謀反,楊甑生與楊征南為南梁名將韋睿所殺,楊領軍則逃回仇池,這路獨骨拳便是楊領軍傳下來的。叫這個名是因為楊大眼身賦異稟,力大無窮,且奔跑極速,據說是因為他的雙臂皆為獨骨。後來明末名將盧象升也傳說是「膊獨骨」,所以力量極大。松仁壽內力甚深,因此能使用這招獨骨拳,別人沒有大師兄的內力,那是根本使不出來的。
余浮揚微微一笑,道:「沒什麼,不過想請鹿鍊師做我護宅神將。」
鹿希齡冷笑道:「當然沒有束手待斃的道理。」
余不注在余浮揚身前彎了彎腰,道:「爹,都已經布好了。」
余浮揚點點頭,道:「我想也是如此。不注,給鹿鍊師一個好死吧。」
三師弟,你再不出來,竹山教可就要絕於今日了。他九九藏書暗暗嘆道。
師文博回頭嫣然一笑,飛了個媚眼道:「小道士也見過我唱戲么?我就喜歡唱戲。」此時卻眼波如水,哪裡還有半點陰毒殘忍。只是趙宜真心頭寒意更甚,心道:「這挑簾秀到底是什麼人?我跟他聯手,到底對不對?」
地窖中,松仁壽也不由暗自嘖舌。這個余飛揚明明一條手臂已被自己扼斷,卻似乎毫無痛楚,簡直就和他竹山教所練的法術一般。但竹山教法體是殭屍,當然不知痛楚,這余飛揚卻有體溫,而且還會受傷,分明是個活人。更奇怪的是,余飛揚的武功隱隱就是竹山教一脈,特別是方才那招「蒼鷹搏兔」,那是鹿希齡拿手的招式。饒是松仁壽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禁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了。
他手指一勾,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銅鈴。這銅鈴的柄夾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間,大小隻有松塔一般,隨手一晃,鈴聲卻響得有點刺耳。
余浮揚搶上前來,道:「不注,怎麼樣?」
余浮揚點了點頭,道:「為請動諸位,余某也是下了點血本,犭子也為諸位鍊師殉葬了。鹿鍊師,你身形雖滅,魂魄永駐,不用擔心。」
鹿希齡受傷了!
余不注從土中拔出左掌,晃了晃,道:「還好。」鹿希齡武功不算太強,總算他還能接住,不然鹿希齡雖被震傷,他自己一條手臂也要被震斷。
此時余不注所用,正是被關在地窖里的松仁壽的武功。余不注本身武功比鹿希齡還稍稍弱一些,但這一拳力量如此大法,那麼在地窖中成為鹿希齡分身的余飛揚只怕所中的一拳力道更狠。余浮揚心頭一動,忖道:「那松仁壽的武功好強,飛揚不要被他打死了。」
鹿希齡驚得目瞪口呆。推山掌是少林派拳術,流傳甚廣,而仇池楊家的獨骨拳很少有人會用,他做夢也想不到余不注居然也會。他一怔之下,拳掌相交,「啪」一聲響,余不注的左掌被震得陷入土中,鹿希齡更是覺得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被震得倒飛出去,嘴角已流出血絲。
師文博從懷裡摸出個東西,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做逾垣鑽穴的勾當。等我斷了他們的後路,從門口進去。」
這推山掌是大師兄松仁壽的武技,出自少林。松仁壽別的武功也不怎麼練,這一路推山掌已浸淫數十載。以前松仁壽也教過鹿希齡,只是鹿希齡武功與此不合,怎麼也學不到精髓,看倒是看得熟了。余不注這一掌老辣圓熟,幾乎與松仁壽出手一模一樣,實在讓他大吃一驚。
眼前這人居然能經受自己五拳!
鹿希齡見余不注向自己走來,不由分說,腳一點地,已向余不注掠去https://read•99csw•com。天衣陣中使不出法術,因此他的玄冥箭傷不了余浮揚。沒了法術,便如勐虎失了牙爪,而他的武功本就不算出眾,這一掠不但比趙宜真要差得遠,比雁高翔也要相去甚多。只是他對自己的安危想得不多,只怕余不注要傷了那少女教主,這才不顧一切,不惜與余不注決死一拼。
到了余宅後院的一片竹林,師文博停了下來。趙宜真看了看,道:「聽說竹林中有竹葉青,萬一咬了余姑娘怎麼辦?」
鹿希齡看了看身邊那少女教主,她的右手尾指仍是藍色的。他抬起頭,道:「余門主,你究竟想要如何?」
余浮揚在一邊冷笑道:「鹿鍊師,你想必不知這天衣陣的妙用。與你對戰的,可是令師兄啊。」
松仁壽心頭一緊,忖道:「教主她在做什麼?」以那少女的本領,余浮揚想傷鹿希齡幾乎不可能。可鹿希齡還是受傷了,那麼那個少女難道已被余浮揚解決了?
余浮揚看了已是心神不定的鹿希齡一眼,微微一笑道:「鹿鍊師,不知是請您自便還是由在下取閣下性命?」
余浮揚在余家歷代門主中算是個異數,自幼便好詩書,因此本門術法功底在歷代門主中算是最差的,縱橫捭闔之術卻遠超歷代門主。既然硬碰多半要吃虧,他便讓長子余不注扮成余飛揚的樣子假裝向趙家投降,說是不願居於余浮揚之下,願為內應,將余浮揚一舉剷除,將來與趙家共棄前嫌,化干戈為玉帛。余飛揚術法功底遠勝余浮揚,趙家之人也一清二楚,正因為忌憚余飛揚,趙家這些年才隱忍不發。余浮揚也好生了得,在六七年前便時時放出風聲,說余飛揚不忿自己當門主,屢有異心。這些風聲都刮到趙家人耳中,覺得余飛揚起異心並不意外,而余家的易容術這些年越來越精,便是余不忘一個小女孩兒扮成老管家,扮成余浮揚,趙宜真都看不出破綻,更不用說余不注這個長子了。趙家一直想一舉解決余家這個世仇,終於上了這個大當。
趙宜真將余不忘放在一叢大竹子下,也不理會師文博的挖苦,整了整道袍,道:「余姑娘,你不要怕,不會有事的。」他抬起頭,看著先前從中跳出來的後窗,那窗子仍然開著,黑洞洞的一片。他道,「挑兄,該怎麼辦?從這窗子進去么?」
鹿希齡腦筋不慢,此時已想通了此中關節,喃喃道:「沒想到,余家居然還有這種秘術。」
鹿希齡越聽越是毛骨悚然。余浮揚處心積慮,竟是要一網打盡。他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四周,夜已深,四周漆黑一片,也不知雁高翔躲在什麼地方,而松仁壽被關入地窖,更是聲息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