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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碎心錄 七、變故又起

卷三 碎心錄

七、變故又起

師文博抬起頭,嘴唇打著哆嗦,道:「我前胸受傷了,有葯么?」
鹿希齡見余浮揚有些心神不定,心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說不得了。」松仁壽被關進地窖里,生死未卜,他精擅的竹山教法術還有一門四陰屍羅陣,只是布陣極是繁複,現在余浮揚居然不動聲色,正是布陣的好時機。他咬了咬牙,手一揚,手中的筷子已插在地上。他伸足一踏,那根筷子登時被踏得沒入土中。
她擔憂家中出事,非要趙宜真陪她回去看看。趙宜真卻還記得清清楚楚,雁高翔要自己走得遠遠的。他雖然相信雁高翔,但先前雁高翔的師兄也與那假方霞谷混在一處,那老道士目光陰鷙,實在有點怕人,要他現在回去,他真沒這個膽。只是被余不忘逼得急了,又不好明說不去,只是吞吞吐吐地道:「現在不知有什麼人在了,還是等天亮,報了官一同去看吧。」
這人正是偃師門的師文博。師文博的傀儡鷹被那少女的血風咒吹得寸寸碎裂,裏面的火器都燃了起來。他知道已是一敗塗地,趁著傀儡鷹未徹底散架,一下摔到了河裡。雖然喝了幾口水,總算撿了一條命回來。他受傷甚重,一直爬不上岸,只好扶著碎木片順水而行,到了這裏總算有點力氣了。正要上岸,卻聽得有人聲。待聽得是趙宜真的聲音,他才敢上岸。寶山園的方霞谷定然是死在假扮他那人手下的,趙宜真是方霞谷的師侄,同仇敵愾,自然是友非敵了。
趙宜真嘆了口氣,道:「你們家和那趙家到底有什麼仇,他們居然連婦孺也要殺。」
趙宜真見師文博眼裡突然冒出殺氣,心頭一凜,叫道:「你要做什麼?」但師文博就在余不忘身邊,趙宜真正要上前,師文博一指已封住了余不忘的穴道。趙宜真出手極快,師文博剛點中余不忘穴道,斬邪威神劍便已頂在他的咽喉處。雖然只是柄木劍,但只消發力,也足以將師文博的脖子刺個對穿。師文博恍若不覺,抬頭看了看趙宜真,笑了笑道:「好個有情有義的道士哥哥。」眼波柔媚卻有些陰森森得怕人。
遠遠地看著余家的宅院,趙宜真長吁一口氣,道:「姑娘,貴姓?」
趙宜真身子一抖,忽然喝道:「你怎知我師叔被人殺了?」
這正是四陰屍羅陣。要將四陰屍羅陣布全,得練成四具殭屍法體。此間雖已死了四個人,但余不周屍骨無存,剩下三具,四陰屍羅陣已是不全。可是鹿希齡此時也已走投無路,玄冥無形箭傷不得余浮揚,只有用這四陰屍羅陣來作生死一搏。
趙宜真垂頭不語。他也知道師文博所言不虛,在寶山園時他就隱約覺得雁高翔的師兄也並非善類。剛才雁https://read.99csw•com高翔的師兄趕到,雁高翔卻如此急迫地讓自己逃生,顯然自己若是不走,定也沒有好下場。師文博雖然說什麼要聯手,但師文博自己也鬧了個灰頭土臉,就算他有本事,多半不是雁高翔兩個師兄的對手。他正在遲疑,師文博是唱戲陪酒的出身,察言觀色何等厲害,知道這小道士心有餘悸,冷笑道:「世上事大義為先,為了這位余姑娘你要與我動手,你師叔被人殺了,難道你反而無動於衷么?」
余不忘道:「我不管,我爹說了,趙家的人最壞。」
她剛說完,橋下忽然發出「嘩」的一聲水響。余不忘在家裡膽子大,在外面膽子卻小,嚇得一下躲到趙宜真身後。趙宜真也聽得這水聲有異,魚翻花總沒這麼大聲的,他一把拔出斬邪威神劍,喝道:「什麼人?」
師文博又笑了笑,眼裡仍然冷得像要結冰:「那人假扮方霞谷,樣子惟妙惟肖,終究少了幾分小道長你這樣的出塵之氣。挑簾秀閱人多矣,這些破綻自然早落在眼裡。」他想要拉攏趙宜真做幫手,言語間對趙宜真大為客氣。趙宜真心中卻一陣氣苦,心道:「我也早就懷疑師叔是假的,只是一直不敢動手,師叔,真對不住你。」方霞谷其實早在他來之前便已被殺了,但趙宜真卻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
趙宜真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好像忘了,我可是來你家問罪的,這事還沒完呢。」
四陰屍羅陣已然布成。雖然只有三具屍首,也不曾煉過,但在四陰屍羅陣激發之下,這三具屍首也能抵擋一陣。他生怕余浮揚阻攔,斷喝一聲:「疾!」一掌拍向地上。「啪」一聲,他本以為那三具屍首定然會跳起來,哪知竟然一動不動。
其實不用他說,鹿希齡也已察覺。這院子像是一片流沙,他想要吸出地底尸居餘氣,但一吸之下,只覺地面似乎有一陣奇異的吸力,反有將自己的力量吸入之意。他心頭一寒,暗道:「天衣陣是什麼?」
這人的聲音很是尖細,趙宜真吃了一驚,心道:「聲音好熟啊,這是誰?居然知道寶山園!」
這個看上去冬烘先生一般的余浮揚竟然如此厲害!在河上他見余浮揚受偃師門傀儡之困,本已大大看不起,只覺余家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可是他連放兩支玄冥無形箭,居然都被余浮揚輕易接了下來。能接住他的玄冥無形箭的,那已不是尋常高手。鹿希齡初出道時有點不知天高地厚,自覺一身術法絕學,定然打遍天下無敵手,結果遇到一個正一道的道士,他的玄冥無形箭竟然毫無用處,若不是師兄及時救援,他險些命喪當場。經此一戰,鹿希read.99csw.com齡痛定思痛,覺得自己內力終究練不到師兄那等程度,因此別出心裁,取長補短,用竹筷施行玄冥無形箭,威力果然大增。他後來再未遇到那個道士,但自覺縱然遇上,那人也接不住自己三箭了。沒想到這一天之間,先前那趙執磨能接住師兄的玄冥無形箭,余浮揚接自己的竹箭更是接得輕輕巧巧,他登時方寸大亂,心道:「糟糕!三師弟呢,他怎麼還不出手?大師兄沒事吧?」
第十四根筷子剛要插下,卻聽得余飛揚道:「爹,你怎麼了?」
趙宜真方才逃出來時,也抱著余不忘。那時是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類,此時卻如抱著三清像一般畢恭畢敬,不敢怠慢。聽得師文博問,他道:「貧道姓趙,名宜真,浚儀人士。」
趙宜真聽得她的哭聲,想到她回到家中,被趙執磨一掌打得血肉模煳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余不忘雖然在哭,其實也在看著趙宜真,見他若有所動,心知有門,哭得更是傷心。趙宜真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終於嘆了口氣,道:「別哭了,我陪你去吧。」
趙宜真躲開他的眼光,嘆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來殺你。只是余姑娘好意救你,你為什麼要害她?」
余不忘心頭大急,道:「牛鼻子,你別扯遠了,到底幫不幫我?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總要帶我回去!」
師文博是唱戲的出身,舌鋒何等了得,趙宜真被他說得熱血沸騰,叫道:「好!我陪你前去理論。」他膽子雖小,但早就決定要為師叔討個公道,心想雁高翔是那兩人的師弟,終不會對自己狠下辣手,自己輕功不凡,就算見勢不妙,要逃總是來得及的。有挑簾秀幫手,膽氣也壯了不少。他看了看一邊的余不忘,道:「可是余姑娘怎麼辦?」
那人一步步走到岸上,步履踉蹌,身上河水淋淋漓漓,滴得滿地都是,頭髮也被水浸透了,濕漉漉地披散著,活脫脫便是個水鬼。余不忘躲在趙宜真身後,牙齒格格作響,戳戳他的背,小聲道:「小道長,這水鬼是你朋友?」
師文博從余不忘手中拿過葯囊,自己拉開衣服上藥,一邊道:「這小姑娘與我無仇,我點她穴道是為她好。余家傷了我大哥,此仇不能不報。小道士,我與你無冤無仇,也不想與你為敵。你師叔方霞谷死在余家手上,你不是想為你師叔報仇么?我也要為我兄長雪恨,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我們要是聯起手來,還能有幾分勝算,不然,你快點回你那道觀清修去吧。」
趙宜真走到余不忘跟前,先打了個稽首,道:「余姑娘,對不住了,我和這位挑先生要去見令尊https://read.99csw.com大人討個公道。你放心,這穴道過兩個時辰自解,我給你找個乾燥的地方,你就睡一覺吧。」他也不管余不忘有無聽到,一把抱了起來。師文博此時已將衣服擰乾重新穿好,道:「小道長,貴姓啊?」
一聽趙宜真肯陪她去,余不忘馬上破涕為笑,一把抓住趙宜真的手臂,道:「小道長,我早就說過你是好人。」
余不忘看著他,突然嘴一扁,「嗚嗚」地哭了起來,道:「我知道你這小牛鼻子不是好東西,還輕薄我,壞蛋!嗚嗚嗚……雜毛老道沒一個好東西……嗚嗚……你不幫我就不幫好了,我一定要回去。要是那兒有什麼壞蛋,把我一掌打死,那就是你害的,壞雜毛,壞牛鼻子!」
此時師文博已將傷口縛住,道:「就放在這裏吧,這也是向余浮揚還價的價碼。」
那女子罵道:「傻牛鼻子,我當然姓余了。我叫余不忘。」
聽得余飛揚叫余浮揚為「爹」,鹿希齡大為驚愕,指尖那筷子一時間竟忘了再插下去,心道:「余飛揚怎麼會叫余浮揚為『爹』的?難道余家這麼亂么?」他忍不住抬頭看去,卻見余飛揚正在撕著臉上的一張皮,這才恍然大悟,塬來這余飛揚是改裝的。余氏易容術極其高明,這個自是余浮揚的長子余不注。余不注假扮余飛揚,將松仁壽騙進了地窖,卻不知他如何能夠出來。鹿希齡一橫心,不再多想,手中竹筷已一把插下。
他卻不知余浮揚心中也甚是忐忑。余浮揚先前聽得這三人是洗心島人物,大為不安。洗心島術法,歷來是他們余氏的剋星,但這個計劃關係到余家重振聲威的大事,一旦成功,就不用再害怕洗心島和趙家了。之前他只聽得這師兄弟三人中的小師弟精擅水火刀,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與松仁壽和鹿玄齡一同的竟然是個少女。那少女在河上所施法術也讓他大為震驚,只覺便是聚余家一門之力也不是她的對手。可是這天衣計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此這一路余浮揚一直都惴惴不安,生怕布下的天衣陣畫虎不成反類犭。直到他大費周折,終於將松仁壽騙入地窖中,解決了這個最頭痛的人物,他仍然不敢大意,不惜送了余不周的性命來激發這個陣法。只是余不周的命送了,那少女與鹿希齡卻似乎並無大礙。他心思陰狠毒辣,早就有拿余不周當武器的意思,終究還有父親天性,用心計騙得余不周施土遁,他臉上平靜如常,心裏卻多少有些內疚,一時間也迷惘異常,只是想著:「不周……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人伸手一撩頭髮,露出一張雪白的臉來。這張臉秀麗異常,比余不忘還要柔媚三分。一見這臉,趙宜真失聲叫九九藏書道:「挑簾秀!」
居然會有這等事!鹿希齡大吃一驚,只道是自己的法術突然間失靈。正在驚恐,卻聽得余浮揚冷笑道:「鹿鍊師不必空忙了,天衣陣已經發動,你已施不出法術來。」
三師弟,現在只有靠你了。鹿希齡在心底喃喃地說道。
他看著趙宜真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師文博走了幾步,撲通一下摔倒在地。趙宜真此時知道這人是師文博,倒也不再害怕,走上前道:「挑簾秀,你怎麼了?」
鹿希齡的額頭已被汗水濡濕。他左手扣著一根筷子,右手虛引在後,只覺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嘴來。方才余不周突如一個爆竹般炸開,他雖然閃避及時,身上還是受了些內傷。
余不忘見師文博撩起頭髮,心道:「塬來是這小牛鼻子的朋友,還是個女水鬼,長得倒是不錯,就是臉太白了,沒血色。」她還是個少女,見到別人第一個想法便是那人長得如何。
他擲筷,踏筷入土,一系列動作極是快捷,眨眼間已踏入了五根筷子。要布成四陰屍羅陣,至少也要十四根,在身周布成一個圈。此時五根筷子只布了小半個圈,他見余浮揚仍然不動,不知余浮揚心傷次子,只以為他也在施什麼法,心中更懼,插得也更快了。
橋下水波越翻越大,余不忘探出頭去張望了一下,聲音顫顫地道:「小道長,是……是鬼么?」
宋時理學大興,女子姓名不能隨意告訴別人,男子求婚六禮之一,便是「問名」。此時入元已久,余浮揚雖然性耽詩書,不過余不忘自幼就是上樹登房無所不為的丫頭,管也管不住,趙宜真方才救了她,她便不覺得告訴他一個名字算什麼大事。趙宜真咂了下嘴,道:「叫不忘么?我以前認識一個閣皂宗的師兄,他就叫不忘……」
這時從余宅又傳來一聲慘叫,一道火光衝天而起。余不忘跳了起來,叫道:「是二哥!二哥也出事了!等明天?明天黃花菜都涼了。你快和我去!我不管,你帶我來的,就非要帶我回去不可!」她在家裡年紀最小,兩個哥哥向來讓著她,此時要她一個人回去當真不敢,死活也要拉著趙宜真一同前去。
趙宜真身邊還帶著些傷葯,道:「我帶著呢。」便要上前撕開師文博的衣服,余不忘叫道:「小牛鼻子,別做下流事!」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師文博跟前,一把推開趙宜真道,「姐姐,我來幫你敷藥。」她只道師文博是個女子,見趙宜真要解開人家的胸衣,心想這個小牛鼻子又要耍流氓了。她從腰間摸出一個皮囊,道:「姐姐,我們余家的回天膏治傷很不錯的,我給你上藥。小牛鼻子,你讓開點,別偷看。」
師文博眼裡突然冒出兩道寒光:「余家?」九-九-藏-書
師文博道:「好啊,我封住的是她兩乳當中的膻中穴,你給她按摩一陣便解開了。」他見趙宜真面有難色,忍不住笑道,「你不管她,兩個時辰后便會自解。還是將她帶到余家附近,找個安全地方藏起來吧。」
趙宜真道:「妖鬼涉波無聲,當然是人。出來!」只是他說得豪氣,兩腿卻不住地打顫。如果邊上是雁高翔而不是余不忘,他早就躲到後面去了。
趙宜真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道:「不好,現在夜涼了,余姑娘睡在河邊要著涼了。師傅也說過,現在壞人多,還是解了她穴道,和她一起走吧。」
水又是「嘩」的一聲響,一個人頭忽地鑽出了水面。余不忘嚇得一個激靈,抓著趙宜真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她指甲留得不短,趙宜真本就是驚弓之鳥,經不起這般突如其來的一掐,只聽他一聲慘叫,余不忘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不知趙宜真是被自己掐得痛叫,叫道:「鬼!鬼啊!」卻聽那人哼了一聲道:「小道士,在寶山園你膽子好像沒這麼小。」
趙宜真道:「挑簾秀,她雖是余家的人,可畢竟是個女子,你若傷了她,我便……我便……」他想要說句狠話,但看到師文博「嬌怯怯」的身子,又說不下去了。師文博笑道:「小道長,你若要殺我,一劍便將我捅了。為什麼不下手?」
師文博見這小道士眼中迷茫,知道有門,道:「小道長,令師叔無辜被殺,這個公道定要討回來,我兄長之仇也一定要報。只是那些人人多勢眾,我們聯手,還有可乘之機,否則他們沉冤永無洗雪之日。」
余不忘雖未長成,但人總有個六七十斤。師文博見趙宜真將她抱起,行若無事,說話也和往常一般無二,不由一怔,心道:「這小道士武功根底當真不錯!說不定,他真能與那松仁壽一戰。」
插到第十根筷子,他忽然覺得眼前一花,抬頭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有個人像是從地底鑽出來一般,突然出現在余浮揚身邊,正是余飛揚。鹿希齡見余飛揚出來,心神一亂,心道:「大師兄呢?大師兄在哪裡?」他對這個大師兄視若天人,大師兄追趕余飛揚下了地窖,現在余飛揚出來了,大師兄仍然不見蹤跡,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心神一亂,登時覺得手中的筷子重了許多。鹿希齡一驚,知道自己因為分心,差點被四陰屍羅陣走火反嚙,再不敢大意,慌忙收束心神,將最後幾根筷子插下。
鹿希齡除了四陰屍羅陣,還有一門竹山教至上的屍磷火術。只是屍磷火術太過陰毒,一施出來,方圓數丈之內不留活物。那少女教主就昏迷在他身側,一用屍磷火術,連她也要傷著,何況在這天衣陣中,只怕連屍磷火術也一樣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