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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訪酒托群體 第一節 報社將倒閉

第四章 暗訪酒托群體

第一節 報社將倒閉

全家三口人走在去鎮醫院路上的時候,十幾歲的弟弟騎著三輪車從縣城往家趕。那時候已經沒有班車了,雇計程車,弟弟又沒有那麼多錢,那時候弟弟身上只有50元錢,這是弟弟所有的積蓄。剛剛下過雨的道路非常濕滑,弟弟好幾次都差點滑到深溝里。快到半夜的時候,突然從路邊樹林里衝出了幾個人,他們打著手電筒,攔住了弟弟。弟弟害怕極了,還以為遇到了搶匪。那幾個人把弟弟一把從三輪車上拽下來,然後要弟弟拿出營運證。在縣城裡跑三輪車拉人拉貨,都需要辦理營運證,繳納營運費。弟弟苦苦哀求他們,說家中有病人等著,求他們快點放過自己。他們要弟弟繳納罰款,一張口就是300元。弟弟說:「我的好叔叔,你們看我這破車值不值300元。」他們不管,就要錢。後來,他們從弟弟身上搜走了僅有的50元,才放弟弟離開了。
到了這一步,我不知道該找誰,該怎麼辦。後來,帶我來到這家報社的主任又給了我500元,我趕緊把這800元郵寄給了弟弟,我安慰他說:「先寄這麼多,隨後還會郵寄的。」
妹妹沒有辦法,就去了村口打我的傳呼,那時候我沒有手機,只有一個數字傳呼,但是她打了很久也沒有回應。按照時間推算,那時候我應該是在血奴群落里暗訪,數字傳呼放在了報社裡。
其實,決定來南方時,和父親告別的那一次,是我們父子在一起的最後一面,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以後所有關於父親的事情,都是聽別人轉述的。
有一天,我接到了弟弟打來的傳呼,我回過去九*九*藏*書后,弟弟說,父親現在還在醫院里,家中能賣的都賣得差不多了,問我有沒有錢?
母親也趕來了,但是看到這種情景,她也沒有了主意。妹妹哭著讓父親去醫院,可是父親心疼錢,他知道只要進了醫院,沒有幾千元就無法走出來。我們家那時候哪裡有幾千元啊!
那時候,家中還沒有裝電話,全村也只有村口的小賣部有一部電話。後來我聽說,每次我打來電話,小賣部的老闆就跑出來,站在村道上喊著:「李嫂,你兒子電話來了。」母親就從家門口跑出來,一口氣跑到小賣部里,拿起話筒。每次我都能聽到她氣喘吁吁的聲音,總要過上半分鐘才能說出話來。我說:「媽,你跑什麼?摔一跤怎麼辦?」媽媽說:「長途電話啊,一分鐘很多錢呢。」我說:「我這是在單位打電話,是公家的電話,不要我掏錢。」媽媽嚴肅地說:「公家的錢也是錢嘛!」總是沒說幾句話,她就急急忙忙地掛斷了電話。
父親一直沒有忘記那個老漢,以至於過了很久還會向我提起那個老漢:「不知道他現在活著沒有?」父親說話的時候,滿眼都是凄涼的神情。
還有的說,記者這個行業是:女生當男生,男生當畜生。
這些年來,只要一寫到父親,只要一想到父親,我就會流下眼淚。此刻,我已經說不出什麼,寫不出什麼,只有眼淚流下來……
即使這樣,也沒有人辭職,辭職就意味著拿不到一分錢。人們還都在滿懷希望地等待著,等待著會有投資方把錢送過來給大家發工資。
我還記得和父親去醫院檢查身體的一個場九_九_藏_書景,那時候父親還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疾病,他總是相信醫學這麼發達,有病都能治好。那時候我還在北方那座小縣城裡做著一個小公務員,清水衙門,除了工資沒有任何外快。有一天,我們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外,看著門裡一個比父親年齡大幾歲的老漢,坐在一張凳子上,和醫生一桌相隔。醫生問:「你這病想不想治?」老漢說:「有病總要治啊。」醫生說:「需要兩萬元。」老漢說:「這麼多?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然後,老漢就氣昂昂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他的兒子和女婿。父親悄悄對我說:「唉,庄稼人恓惶啊。有了大病就只能等死。」
弟弟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一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就跑到醫院里看望父親。
那時候,媽媽總是在電話中說,家中一切都好,讓我不要牽挂,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也是在後來,我聽小賣部的老闆說,媽媽擔心我牽挂家裡,不能好好工作,每次都是在騙我。其實那時候家中生活非常艱難,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以前回家的時候,帶給父親的紅山茶香煙和郎酒,都被母親賤賣給了這家小賣部的老闆。一條紅山茶那時候45元,母親只賣30元;一瓶郎酒50元,母親也只賣30元。這家小賣部的老闆說,這些高檔煙酒在小賣部根本就賣不動,農民都很窮,誰能消費得起?但是母親又等著錢用,他就只好自己掏錢買了,然後自己抽、自己喝。
那時候,行內流傳著一些順口溜,都是關於記者的:表面風光,內心彷徨;容顏未老,心已滄桑;似乎有才https://read.99csw.com,實為江郎;成就難有,鬱悶經常;比騾子累,比螞蟻忙,比岳飛忠良,比賴昌星緊張……
那天晚上,父親躺在架子車裡,妹妹在前面拉著,母親在後面推著,一步步在黑暗中走向鎮醫院。鎮醫院距離我家還有十幾里,道路泥濘,她們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半夜的時候,她們才一身泥土出現在鎮醫院的門口。
這些年來,我一直後悔,當時自己沒有錢,沒有把父親留住。每次想到這裏,我就淚流滿面。這些年,我拚命工作,努力賺錢,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當初的遺憾。
放下電話,我跑回報社,那一刻我連殺人的心都有了。我走進老總的辦公室,老總正埋頭坐在沙發上,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眼神含著委屈、傷心、鬱悶、凄涼,那是一個老人的眼神。我進門前的憤懣一下子煙消雲散,我講出了自己目前家庭遇到的困難,老總一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300元遞給我,他說自己只有這麼多了。
我頭轟地一下子大了,差點癱倒,我強忍著哭泣對弟弟說:「等一下,等一下,會的,會有的。」
我也沒有走,但是我在謀划著另一種「生財之道」——給別家報紙寫稿子。
我從血奴群落里出來的時候,是那一月的25日,這是報社發放前一月工資的日子,可是當天沒有發工資。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報社領導在忙,還沒有顧得上算工資。可是,28號、29號……一直到那個月的月底,工資還沒有發下來,大家開始沉不住氣了,紛紛打聽發生了九_九_藏_書什麼事情,各種真實的和不實的消息也在不脛而走。報社領導一回到辦公室,就關上房門,不願再出來;而記者編輯人心惶惶,……
聽妹妹說,那天,老家下雨了,雨很大,父親艱難地爬起身,準備上廁所的時候,在院子里滑了一跤,胳膊被摔斷了。父親爬起身,左手捏著右臂,感覺小臂完全與胳膊脫離,只連著一圈皮肉。妹妹也看到了,她趕忙跑到父親身邊,要送父親去醫院,父親說:「算了,等死的人,斷就斷了吧,省得再花錢。」他疼得滿頭大汗,可就是堅持不去醫院。
妹妹找不到我,只好又打弟弟房東的電話。那時候弟弟初中畢業,在縣城蹬三輪車,租住在一戶人家裡,那戶人家裝有電話。那時候,剛好弟弟在家吃晚飯。弟弟聽到父親這種情況,就說:「無論如何都要送到醫院里,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爸看病。」妹妹心中一下子有了主意。
不久后,父親也知道了自己要面對死亡。那天,我們住在醫院旁邊一間旅社的小房間里,我猶豫再三,終於向母親說出了父親的病情,說這種名叫癌症的疾病,目前醫學上還無法治愈。此前,我一直對父親隱瞞著他的病情。母親說:「既然這樣,那就讓你爸知道吧。」我現在還能記得,母親走進房間里告訴了父親這一切,躺在床上一直忍受著疼痛的父親一骨碌爬起來,說了句:「走!回家!不看病了!」然後就自己走了出去。
由於長時間沒有發工資,而以前的工資又非常低,大家都沒有什麼存款,這時候很多人的生活捉襟見肘,舉步維艱。我記得當時辦公室里堆放著很多舊報紙,也read•99csw•com被人偷偷拿出去賣了;有些人捨不得坐公交車,每天步行上下班,如果不來上班,擔心突然發工資,自己沒有在而領不到;還有些人偷偷在外面兼職,因為報社說了,辭職的人通通不能領以前的工資……
從血奴群落出來后,回到報社,我趕緊給家中打了一個電話,我牽挂著父親的病情。
那些天里,所有人都聯繫不到我,弟弟只好變賣了家中所有的東西給父親治病。
這種報紙是由廣告公司投資的,這家廣告公司辦報紙的目的就是為了圈錢,他們處處干涉報紙的采編和經營,最後終於走上了窮途末路。這家廣告公司每天會派一個經理級別的人坐鎮報社,而自從發不出工資后,這個經理再也不敢來了。
這期間曾經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記者喝了一點酒給自己壯膽,然後拿著菜刀來到報社,要自己的工資,但只要回了可憐的100元。
這個時候,一些跑口的記者和娛樂記者相對生活得能好些,他們經常參加會議,有紅包可以拿。而最為可憐的,就是像我這種沒有跑線的記者,我們只能等待,等待著有一天報社開恩會發工資,等待著有一天報社會時來運轉。
我每隔幾天就往家中打一次電話,但是小賣部老闆總是說家中沒有人,我很著急,不知道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問這個老闆,他說父母都走親戚去了。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母親為了害怕我擔心,而編造的謊言。
這種沒有工資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兩個月,報紙每天都在出版,都有稿件刊登,但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那些稿件都是粗製濫造的東西,也都是些紅包稿件,這種報紙已經快要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