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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訪黑醫窩點 第六節 我的入「托」介紹人

第四章 暗訪黑醫窩點

第六節 我的入「托」介紹人

兩個湖南男子明顯認識四川男人。他們把四川男人桌上的醬油醋和辣椒油端到了自己桌子上,斜眼盯著四川男人,眼神滿含挑釁。四川男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吸溜吸溜地吃完了一碗淡而無味的麵條,拉著四川女人離開了。
女子說:「還沒有。」
不過,做醫托比做兌換零錢的生意,賺錢多了幾十倍。
老太太很驚異,她問我:「河南人?」
老太太牙齒很少,僅有的兩顆門牙經過60年的磨損,已經變得稀鬆。她一張嘴說話,那兩顆門牙就搖搖欲墜,而吃飯就更顯得無比艱辛。為了陪伴老太太,我也吃得很慢,只有女子吃飯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吃得涕淚橫流。她幸福地咂咂嘴巴,意猶未盡。
女子倔犟地說:「紙是用來擦屁股的,這麼好的紙擦嘴,浪費。這卷衛生紙少說也要一塊錢。」
他們正說著,男子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接聽了一會兒,嗯嗯兩聲,就掛斷了。他對女子說:「來人了,我先去看看。你叫飯,飯來了就放在桌子上,我很快就回來。」
小眼睛看著四川男人,對其餘人說:「他娘的,今天他敢不服氣,老子就打他。上次從我手裡把客人搶走了。」
可是,我是一個性格極好的人,很少對人發脾氣,儘管心中有千般不願意,但是表面上不會讓別人難堪。當時,我不厭其煩地向他解答,我把那天黃昏在新華書店學到的有關河南的風土人情又販賣給他……我正說著,突然一陣驚顫掠過背脊: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問這些?
她的外甥女神情靦腆,手指拈著衣角,紅褲子綠襖,身材粗壯,一看就是來自鄉下的女子。她看一眼我,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又裝著不經意地抬頭看著我,臉上帶著喜色。與我的目光相遇,她又趕快把頭低下,臉上有了紅暈。
我的目標對準了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說:「坐下啊。」然後她帶頭坐了下來,女子也扭扭捏捏地坐了下來。老太太瞥了我一眼,看到我神色平常,就對女子說:「你也在這裏吃點。」
她說她是洛陽的,我趕緊說自己也是洛陽的。我記得多年前旅遊的時候,去過洛陽的王城公園,便說自己家就在王城公園附近。
和這個老太太一起在火車站旁邊的公交車站做兌換零錢生意的,還有一些同樣蒼老的來自河南的老人。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但他絕對是一個裝逼犯。
老太太問女子:「吃飯了?」
男子說:「我一個人先看看,搞不定了你再來。」
老太太說:「再來上一碗,你沒有吃飽,要吃就吃飽。」她說完,又悄悄地看我一眼,因為這頓飯是我掏錢。
我大聲叫:「老闆,再來一碗。」
老闆是回族人,很多開辦蘭州拉麵館的人都是回族人。但是他們都不是蘭州人,是青海化隆人。據說,現在全國遍地開花的蘭州拉麵館,90%是化隆人開辦的。
後來,有同村老鄉找到老太太說:「你做這個能賺幾個錢?乾脆跟著我們走吧。」老太太跟著老鄉走了,才發現這是讓她做醫托。
幾分鐘后,裝逼犯果然步行「抵達」了。他帶著我來到了昨天避雨的那個廢棄的樓房裡,從背在身後的一個黑色皮包里取出一張紙,交到我的手中。
雨下了一會兒就停了,中年男子又拉拉衣服下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他走路的時候四肢很僵硬,一板一眼地擺動著手臂,像木乃伊一樣。他自以為這樣很有風度。
老太太張開沒牙的嘴巴笑了。後來,我以老太太的小老鄉自居。我向老太太介紹這座城市火車站周邊的環境,沒想到老太太居然比我還熟悉。
把《招聘表》交給裝逼犯的第二天夜https://read.99csw.com晚,旅社裡住進了一個也操著河南口音的人,尖嘴猴腮,賊眉鼠眼。他似乎特別熱情,話很多,嘮嘮叨叨,又好像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要問我。
那名男子說:「我下個月就要回去了,給家裡把房子蓋好。」
我從談話中聽出他們不是夫妻,他們是一對臨時搭夥的醫托。
有一次,我在那條街上又遇到老太太。老太太的眼光撥開一個個迎面走來的行人,在人群中尋找想要看病的人。我對老太太說:「我想請你吃頓飯。」老太太笑著說:「那多不好意思啊。」她的眼睛裡帶著驚喜,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已經答應了,她很興奮。
女子眼睛亮亮的:「城裡?那你小時候沒有下過苦?」他們那一帶的人把吃苦叫下苦。
老太太鄙夷地說:「瞎說,人家外國人不吃羊肉面,人家頓頓吃羊肉串。人家也不喝茶,人家天天喝牛奶。」
老太太又接著說起了他們家鄉的事情。她說話語速很快,臉上神情變幻無窮,看得出她年輕時期一定是一個潑辣的女人。她說,農村苦啊,夏天收割麥子的時候把人能熱死;成熟的麥田一眼望不到邊;一人佔著幾行向前收割,彎下腰去,看不到人,只能看到屁股;等到直起腰的時候,腰都快要斷了……她突然停住了話語,對女子說:「這是你李哥,人家家在城裡。」
如果你和她搭話,老太太就開始對你噓寒問暖。這樣一張慈祥的老臉,讓人毫無戒備心。你會把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你的病情,你的擔憂,你的痛苦;而她則像老奶奶一樣耐心傾聽著,然後向你推薦她手中病歷上所寫的這家醫院。她說她在這家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身體恢復得很好,今天是來複查身體的。如果你相信了,她會一直帶著你,一路打聽著,走向這家黑醫院的方向;如果你不相信,她會把你交給下一個醫托。
正在吃飯的時候,門外進來了一對男女,操著四川話。他們也來吃麵條。這條街道的所有飯館的顧客都以醫托為主。醫托的人數比行人還多,因為旁邊就有一家公立三甲醫院。
第二天下午,我又見到了老太太。老太太欣喜地說:「我給人家說了,人家答應要你。」
老太太說:「我給人家當中介。」
多年前,老太太在火車站附近從事換零錢的生意。
那名女子說:「你前年不是剛剛蓋了房子?怎麼今年又蓋?」
我曾經留意過醫托們的交談。醫托和醫托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相互之間會說河南話、四川話、湖南話。後來我才知道在這個公立醫院的附近,活動著河南幫、四川幫、湖南幫。每個幫派之間為了爭奪患者,經常會發生戰爭。四川人來自南充,湖南人則來自衡陽。
老太太說:「對,停不了,停不了。」
我點點頭,裝作自己是城裡人。
老太太說得很誠懇,完全不像說謊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做醫托,是被人利用了。
小眼睛說:「收什麼禮啊?白吃,不在乎錢。」
有一天,我看到老太太手中拿著半瓶綠茶。我就跟在她的後面,用河南話說:「奶奶,你喝完了把瓶子給我。」
早就坐在凳子上的小男孩對第一個女人說:「媽媽,我餓。」
女子吃完了一碗麵條,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辣椒油,手背變得油汪汪的。老太太把桌子上的衛生紙推到了她的面前:「拿紙擦嘴,人家城裡人都用紙,甭再用手背了。」
他們坐在了我們的旁邊,談話絲毫也不避諱我們。從事多年的醫托工作讓他們具有了火眼金睛。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患者,還是行人。
我問:「什麼中介?」
女子吃面時湯水四濺九-九-藏-書,呼嚕嚕的聲音很連貫,像是那些年的老人吸水煙的聲音。女子埋頭吃飯,看起來很投入,別無他顧。老太太一直偷偷地望著我,擔心我會笑話她的外甥女,我裝著沒有留意這些。
第一個女人就對著廚房大聲叫囂:「怎麼回事?這麼久了還沒好?」
我的暗訪還遠遠沒有結束。我必須打入醫托行業,了解他們的組織結構和體系,了解他們和黑醫院是如何勾結的。
大鼻子說:「這要花費多少錢啊?你收禮才能收多少?」
裝逼犯遞給我一管書寫筆,我很快就填寫好了。我在喜食小吃一欄寫的是:燴面、胡辣湯,這些是出自河南特有的小吃;我在周邊景點一欄寫的是:白馬寺、龍門石窟、王城公園,這些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屬於洛陽地區的景點。
原來這五個湖南男女也是醫托。
女子臉上帶著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怪不得人家進來又走了,人家看不上咱這牛肉麵。我想人家頓頓都吃羊肉面,羊肉面好吃,貴!」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紙條。她說:「他讓你打這個電話。」
這名剛剛從鄉下來到城裡的女子還在喋喋不休,她問:「他們國家那麼有錢,跑到咱國家幹啥來了?」
女子看了看我,沒有吭聲。我眼睛望著窗外,裝著在想心思。老太太喊來老闆:「再加碗牛肉麵。」
我問:「那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裝逼犯說:「你在那裡等候我嘛,我很快就會抵達的。」
小眼睛說:「婚事錢早就準備好了。女方家要車,就給買輛北京現代。女方家說把婚事搞大點,我就擺長席。村子里擺一百張桌子,誰來誰吃,流水席。這面子夠大吧?」
尖嘴猴腮在第三天早晨就離開了。
蘭州拉麵館里走進了兩個老外,都是男的,個子很高。他們穿著短袖體恤,對著老闆嘰里呱啦一番后,攤開手臂,聳聳肩膀,離去了。
女子的眼睛一直盯著兩個老外看,那種好奇與驚詫的眼神就像豬八戒來到了女兒國。老外離開后,她一直追到了門外,直到老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她才悵然若失地回來了。
老太太一本正經地說:「咋會沒有媳婦呢?人家外國人有錢。從他們那裡來咱國家,光路費都要花多少錢?你也不想想,人家有錢,女娃子就爭著要嫁。」
女子說:「城裡人好,我以後一定要嫁到城裡。」說完,她又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吐吐舌頭。
在那條街道上,我的身份是一名撿拾垃圾的人。我身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塑料編織袋,袋子里裝著飲料瓶子和別人扔在地上的廢報紙和宣傳單。我每天要在這條街道上轉悠兩次。他們熟悉撿拾垃圾的我,就像我熟悉他們一樣。
我來到了省會城市裡,經過長達一個多星期的觀察,我了解到,凡是大型公立醫院旁邊的公交車站,每天中午12點左右,站牌邊都會聚集一大批醫托。醫托和路人不一樣,他們的手中往往拿著一本書、一張報紙、一本病例,或者空著雙手,病歷裝在口袋裡。他們的眼睛總會像小偷一樣左右觀望,觀察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是不是病人。而到了下午4點過後,公交站牌旁邊明顯就會人流稀少,醫托們都回去了。
另一個女子說:「別賭錢了,賭錢有啥好?趕緊給伢子把婚事辦了。」
和傳統的應聘表一樣,上面有姓名、家庭住址、聯繫方式、家庭成員等等,除此之外,這張表格上還有喜食小吃、家鄉周邊旅遊景點等相關知識。我想,這可能是考察你是否說謊而特意添加的問題。
她說,她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好多年了。
我一看,紙上印著《科貿公司招聘員工登記表》。真想不九-九-藏-書到,要進醫托集團還要登記,還要填寫表格,整得像進跨國公司一樣。
老太太說:「我試著給你說說。」
我沒有回答,老太太卻回答了。她討好地對中年男子說:「是咱老鄉啊。」
我有些氣憤地看著他。他依然用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著我,好像老師在看著考試不及格又在說謊的小學生一樣。我看著這張愚蠢而自得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道理只能給懂道理的人講,你給不懂道理的人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
我故意問老太太:「你做什麼工作?怎麼生活?」
我開始和她敘家常,說起了我們那裡的風土人情,其實是她那裡的風土人情。我喜歡人文地理方面的書籍,中國任何地域的山川風貌、習慣風俗,我都略知一二。
我撥打了電話,電話中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他首先威嚴地咳嗽兩聲,然後用竭力裝出來的渾厚聲音和我說話。他幾乎每句話都帶著「的」和「嘛」,讓人聽著極不自然——原來是裝逼犯。
老太太和女子都認識這個中年男子。她們從男子一走進來,就用敬畏的眼神看著他。那種眼神有點感激涕零,又有點誠惶誠恐。中年男子對她們說:「最近怎麼樣?還習慣嗎?」那種口氣就像訪貧問苦的領導來視察敬老院一樣。
中年男子又以領導一樣威嚴的口氣問我:「你是幹什麼的?」
一名女子先說話了:「昨晚行情怎麼樣?」
中年男子看著門外愈來愈激烈的雨滴,拉長聲音說:「這個雨嘛——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在想著是否讓司機將我的專車開來。」
突然,老太太隔著玻璃窗戶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她站起來,顛著小步跑到了門口,將那名女子拉了進來,向我介紹說:「這是我外甥女,前天才來這裏。」
女子嘿嘿笑著,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飯量這麼大的女子。
老太太說著一口地道的河南話。她每天中午12點才會出現,坐在那座三甲醫院旁邊的花園矮牆上,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看到有疑似患者的人走過,就哆哆嗦嗦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病歷,問疑似患者:「同志,打攪一下,到這個醫院咋走?」她口中的這個醫院,就是一家民營黑醫院。而她手中的病歷,則就寫著這家黑醫院的名字。
我說:「現在的城裡人還不如農村人,農村人還有地,城裡人什麼都沒有。」
四川女人那桌的麵條剛剛端上來,四川男人就回來了。他狠狠地對女子說:「龜兒子的,我說了半天,他一句話不說。」
在這裏,你患有什麼病,醫托就說自己或者家人也患有這種病;你說你是哪個省份的人,醫托也說自己是哪個省份的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出門在外,你不相信老鄉,還能相信誰?而你被所謂的老鄉騙了后,才會明白,老鄉見老鄉,背後使黑槍。
老太太偷偷看看我,擔心我會笑話她的外甥女。她振振有詞地說:「外國人耕地不用牛,用馬。這幾天電視上天天說悍馬悍馬,這種馬耕地比牛快多了。」
老太太說:「你那裡有公園,你肯定是城裡人。」
老太太趕緊點頭,女子也跟著木訥地點頭致意。
老太太說:「來牛肉麵。」然後,她小心地看了看我,我裝著沒有留意她,她又對老闆補充說:「再多一份牛肉。」
她感慨地對老太太說:「大姑,剛才那兩個外國人那麼高,胳膊上、腿上都是毛,跟猴子一模一樣,恐怕他們都娶不到媳婦。」
裝逼犯拿過《招聘表》后說:「你等通知。如果錄取上了,就會有人聯繫你的。」
女子嘖嘖讚歎著,似乎看到了外國人吃羊肉串喝牛奶的情https://read•99csw.com景。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就問老太太:「大姑,恐怕人家外國人家家都養好幾頭牛。人家比咱有錢,我想一戶最少也養兩頭牛。」
從談話內容聽出來,這一對男女可能是同一個村的。
這名男子把身上的西裝下擺拉了拉,讓西裝看起來更像西裝。他用傲慢的眼神看了看我。看到我身上的衣服是幾十元一件的地攤貨,他喉嚨里滾過了一聲哼哼,然後徑直站在我的身邊。他濕漉漉的肩膀將我擠到了屋檐下。
我不知道這個她口中的「他」是誰。我問老太太,老太太說:「你打電話就知道了。」
男子說:「房子蓋了兩年,鄰居把他們家翻新了,新蓋的房子比我家的高了一大截。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扒倒重新蓋,這次要高過他家。他有本事把他們家的新房也扒了。我估計他沒這個本事,他沒我錢多。」
我淳樸地笑著,點點頭,然後問她:「奶奶哪裡人?」
中年男子又用一種超然的語氣說:「春雨貴如油嘛,這種雨水對農作物是非常有利的。農民兄弟應該很高興的嘛。」他忘記了現在不是春天,而是秋天;他把莊稼不叫莊稼,叫農作物,而農作物屬於書面語言;他說話喜歡用「嘛」,就像領導在作長篇報告一樣。
當時我很討厭他,不僅僅是他的這副長相,更因為他這種「熱粘皮」的性格。他說話的時候會貼著你,他沒有刷牙的嘴巴會對著你,他也不管你高興不高興,他總是自說自話,他也不管你討厭不討厭他,他就要挨著你。這種人被北方農村人叫做「沒眼色」,看不出來人的眉高眼低。
女子問:「要不要我去?」
醫托的上班時間是早晨10點到下午4點,中午12點是上班高峰期。醫托的詐騙對象都是外地人。外地人在早晨10點左右才能來到醫院,而下午4點就要早早回去。中午12點的時候,醫院休息,醫托們就傾巢出動。
一名眼睛很小的男子說:「輸了,輸了3000多。」
我也會說河南話,我決定以老太太作為突破口。
男子走出去后,女子一個人在玩手機,不知道給誰發簡訊,臉上一直帶著曖昧的笑容。過了幾分鐘,門外又走進了三男兩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是什麼關係。他們操著湖南口音。
中年男子似乎是自顧自地說:「最近的鬥爭形式是比較複雜的,但是,我們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相信我們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的。」他的眼睛望著門外,似乎是望著遙遠的千山萬水。
我們正說話的時候,從外面跑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頭髮和肩膀上的衣服都濕漉漉的。他穿著一套西裝,西裝看起來還算筆挺。那些年穿西裝的都是有錢人,一個個氣宇軒昂不可一世,走起路來高視闊步、儀態萬方;而現在,有錢人不再像那些年那樣張揚,他們改穿休閑服了。尤其是在這座富翁扎堆的城市,夜晚在你身邊袒胸露背、喝著扎啤、啃著豬蹄子的,也許就是億萬富翁。我曾經不止一次看到這樣的人,他們坐在海邊油膩膩的桌子旁,吃著一盤十幾元錢的炒螺螄或者清蒸蝦,然後拍著圓滾滾的肚子,鑽進了賓士、寶馬里。
我們走進了街邊的一家蘭州拉麵館,找了一張靠近窗口的桌子。老闆過來了,戴著白色無檐帽,用濃重的鼻音問:「來點什麼?」
老闆在廚房裡答應著:「快了快了。」
第二天,老太太來到火車站旁邊的公交車站,手中拿著一張地圖和一張上面寫著「兌換零錢」的紙牌,如果外地人想買一張地圖,給老太太10元錢,老太太則會找給你4元錢,一張地圖定價5元錢;如果你用10元錢來兌換,老太太則會找給你九張一元九-九-藏-書紙幣。很多形色匆匆的人並不會留意少找了一元錢,即使你留意到了,老太太也會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做這生意的,給你方便,總得讓我賺點啊。」
老太太又說:「那家醫院有一個好醫生啊,牆上錦旗掛滿了,還是教授專家。就是地勢有些偏,沒人知道。」
每天黃昏時分,火車站旁邊的菜市場就準備收攤打烊,這時候就會出現一個中年女子。她用一個破舊的包裹包著大把大把的零錢,用零錢來兌換攤主的整錢,而這些肉攤菜攤,第二天沒有零錢就無法開張。老太太也來了,她也從中年女子的手中兌換零錢,她交給中年女子百元整鈔,中年女子交給她98元。那時候的老太太沒有錢,她每次只能兌換二三百元。
女子問:「哪邊的鄰居?是廣才家?他一個賣臘肉的怎麼能比得上你。」
當天黃昏時分,我來到了新華書店,站在書架前「惡補」有關河南的地理知識和風俗民情。我擔心在打入黑醫內部后,因為對河南的相關知識不了解而露出破綻。
男子驕傲地說:「就是啊,我用錢都能把他砸死。」
我懶得理他,看著門外。這種喜歡裝逼的人就像狗皮膏藥,你越理他,他越得意。這些人都自視甚高,自我膨脹,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扭轉乾坤、指點江山的人。他們身上披條破麻袋也會產生穿著皮爾卡丹的感覺。這種人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飯香屁臭。
中年男子走遠了,我對老太太說:「阿姨,我跟著你干,錢少給點無所謂。垃圾越來越便宜了,一個瓶子才給5分錢。我給你打工。」
一般的老太太都喜歡占點小便宜。這也就是我選擇老太太作為突破口的原因。
接下來的三天里,我都沒有等到通知,我每天勤勤懇懇地在那條街道和街道周邊撿拾垃圾,然後背到附近一家垃圾收購點去賣。我夜晚居住在十元一天的小旅社裡,抽著劣質香煙,用手摳著指甲縫,和一群同樣住在這裏的來自天南地北的底層人用粗話罵娘。
醫托們在醫院附近交談,從來不說與醫院和醫療有關的事情。這是他們的行規。
老太太說:「很多外地人來到城市看病,不認得路,我給他們帶路,掙一點帶路費。」
我們吃完飯後,走出了蘭州拉麵館。剛才還是晴朗的天空,此刻雨點落下來,街道上行人少了起來。我們躲在一家廢棄的樓房裡躲雨。雨點砸在樓房四周,激起一泡泡的浮沉。空氣中有一股霉爛的氣味。
我暗自好笑。
我強忍住,沒有笑出來。老闆端來了牛肉拉麵,他也聽見了剛才的談話。他竭力咬著嘴唇,忍住笑聲,別過頭去。
老太太滿頭白髮,身材矮小,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她的那張臉苦大仇深,皺紋密布,皮膚黝黑,就像大型泥塑《收租院》里的人物。這樣一張勞苦大眾的臉很能博得人們的信任。
這是一對醫托。
醫托在觀察病人,我在觀察醫托。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小眼睛說:「有可能,要不為什麼誰和他玩,他都能贏?」
老太太說:「逞能嘛,你沒看連牛肉麵都不吃?咱們也好好掙錢,有了錢也去美國,為國爭光,頓頓吃羊肉串,吃不完就喂狗;頓頓買牛奶,一頓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在這裏,有60歲的老太太做醫托並不稀奇,還有不到10歲的孩子做醫托。有一次,我還看到一個背著書包的兒童,滿臉稚氣,跟在一名中年婦女的後面。中年婦女對一名患者說:「孩子吃了一個療程的葯,癥狀全部消失了。」
女子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趕緊配合著說:「對呀,沒有吃,就在這裏吃點。」
另一名大鼻子男人說:「你和老胡玩,你玩得過他?聽說他會偷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