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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訪盜獵團伙 第三節 賣蛇者說

第三章 暗訪盜獵團伙

第三節 賣蛇者說

新開張的整齊劃一的店鋪里,沒有人知道霍叔。我一次次詢問,一次次失望。要在幾十萬人口的一座小城裡尋找一個人,比大海撈針輕鬆不了多少。後來,無奈之下,我只好找到了站長,霍叔是站長的親叔叔。
站在榕樹下,我黯然神傷。
我幾乎沒有多想,就坐上了通往那座小城的大巴,去看望霍叔和歐陽叔。像候鳥一樣的磨刀老人此刻一定在江蘇或者浙江遊盪,騎著那輛忠厚老實的自行車;而製作蛇酒的外鄉人,我是否能夠見到他?
賣蛇人一直在後悔早些年沒有抓上幾條五步蛇,不然早就發了大財。隨後他又自嘲地說:「早些年,也沒有人收購這玩意。」
後半夜,他們睡著了,鼾聲如雷。我悄悄地爬起來,打開手機,抄寫下他們用粉筆寫在門后的電話號碼。下午剛剛進門時,我就注意到了這些號碼,這些電話,可能就有捕蛇人的電話。
賣蛇人還說,僅僅下套下夾子就有很多學問,有的套子將動物吊在半空,有的套子套住了動物的身子。而下夾子學問就更大了,有一種夾子叫狼牙夾,夾住了動物的腿,就像狼牙一樣緊緊咬住。動物跑不了幾十步就會失血過多昏死,獵人循著血跡就能找到獵物;有一種夾子叫竹竿夾,獵物被夾住后,就要拖著一米見方的木棍在樹林里走,一路磕磕絆絆,很快就會被樹叢困死。還有陷阱,這主要是對付那些大型野生動物的。
賣蛇人看到我非常高興,他還沒有忘記我。那時候我們是好朋友,經常半天半天地嘮嗑。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記者,他只知九*九*藏*書道我是「讀書人」,沒有讀過幾天書的他對讀書人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敬重。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每個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都會走向死亡;人生其實就是一個過程,異常短暫,卻又無法預知。我們唯有活在當下,過好每一天,才是幸福。
霍叔昏了過去,不久,他就去世了。
我說,我是寫小說的,賣字賺錢,養活自己。其實這也是我的最高理想。
賣蛇人說:「太強了,村子里有好幾個人都被咬過,有的死了,有的算幸運,活過來了,可也成了殘疾。」
捕蛇人姓古,他讓我稱呼他老古。
然後,我費盡口舌說服了報社領導,終於答應了派我去貴州。報社領導和賣蛇人的說法是一樣的,都覺得這次採訪太危險,而我那時候像初生牛犢一樣無所畏懼,不知道成長的道路上布滿了荊棘坎坷。我天真地以為我和捕蛇人在一起,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我沒有想到危險在我還沒有到達捕蛇人所在的那座村莊時,就已經發生了。
那天晚上,賣蛇人和他的同伴都喝得酩酊大醉。人在醉酒的時候,頭腦就一片清明,心中的話就會脫口而出,沒有任何防範心理。這就是俗語所說的「酒後吐真言」。
有一天,翻開以前的採訪記錄,突然想起了一年前我在那座海邊小城的生活,那裡的霍叔、歐陽叔、幸福的磨刀老人,還有那個製作蛇酒的外鄉人。他們曾出現在《暗訪黑醫窩點》里,一年沒有見面了,不知道他們生活可好?那座小城的生活讓我無限懷念。
那天,賣蛇人九*九*藏*書將我帶到了他租住的屋裡,租住的屋散發著一股腥臭味,讓人有些恐懼。屋的牆角,放著一口大缸,缸口蓋著鐵絲網,缸里是很多條蛇。那些蛇爭先恐後地扭動著身體,讓人毛骨悚然。租住的屋裡還有另外一個男子,比賣蛇人小一些。他們都來自武陵山區,而這些蛇,也同樣來自武陵山區。
沒有見到霍叔和歐陽叔,我卻在小城意外地見到了賣蛇人。他走街串巷,背著網兜,網兜里裝著各種各樣蠕蠕爬動的蛇。他蹲在巷口,放下網兜,那些躁動不安的蛇將網兜拖來拖去,他每隔一會兒就要把拖到旁邊的網兜再拖回來。他不需要叫喊,身邊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我的心中充滿了悲涼。
賣蛇人說,他們那裡的山上什麼都有,不僅僅是五步蛇。在他們村子里,要進山打獵的人通常是三個人一組,前面的人認路,從地上的蹄印、樹下的糞便、飄來的氣味、草木倒伏的情況,就能判斷前面有什麼動物。第二個人是捕蛇能手,手中拿著竿子,竿子前面分叉,捕蛇離不了這種工具。第三個人專門下套下夾子,用來對付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這些人走過去,一路上的各種動物無一倖免。捕蛇人遇到什麼蛇,就抓什麼蛇,五步蛇、竹葉青、烏梢蛇、金環蛇、銀環蛇……都能賣錢。最後一個人是大小動物通吃,鼬獾、棘胸蛙、金絲猴、錦雞、背水雞、林麝、果子狸等都無法逃脫。還有的人一路採藥材,武陵山區的珍貴藥材很多,有的人曾經採到過靈芝,而普通的藥材比如杜仲、當歸等更是俯read•99csw•com拾即是。
站長說,霍叔已經死了。據說,霍叔在祖輩留下的房子里堅守了很長時間,終於讓開發商的忍耐達到了極限。一夥保安把他拖出了祖屋,並強行按著他的手指在合同上按下了指印。然後,鏟車舉起魔爪,一爪下去,他的房屋轟然倒塌。
拆遷像一架鏟車,在它的鏟刀下,所有的建築和感情都化為了齏粉。僅僅一年時間,這座城市已經「舊貌換新顏」,它變得鋼筋鐵骨,變得冷漠無情,變得和別的城市沒有多大區別;而唯一的區別,是那些和別的城市不一樣的馬路的名字。
這樣的悲劇,在那時候的城市裡,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現在,《城市拆遷條例》終於在頻發的野蠻拆遷事件中走到了盡頭。
天亮后,我告別了他們,回到我工作的這座城市。
那天晚上,我在街上買來了滷肉和燒雞、幾盤炒菜,還端來了一桶米飯、兩瓶白酒。賣蛇人和同伴喝得意興闌珊,口無遮攔,他們如數家珍一般地向我講起了家鄉的情況。
賣蛇人的家鄉在大山叢中,那裡森林蔥蘢,地廣人稀,交通不便。後來我查閱過資料,知道武陵山區的森林覆蓋率達到了50%以上,很難見到一塊面積達到幾十畝的完整土地。這裏的人,世代就有打獵的傳統。後來,森林環境遭到破壞,食物鏈出現危機,打獵被嚴令禁止,但是還是有人在盜獵。
他們都是非常善良的山民,我相信他們說的是實話。
我向他們講起了《捕蛇者說》。1000多年前的柳宗元被貶到了永州,就是現在的湖南和兩廣交界的地方,帶九*九*藏*書著年老的母親和堂弟一起上路。在永州,他見到了一種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這種蛇就是五步蛇。那時候的五步蛇生長範圍很廣,而現在只剩下武陵山區還有這種蛇。
那個總是笑眯眯的和善的老頭兒,那個一輩子歷經坎坷卻童心不泯的老頭兒,卻再也見不到了。
我說:「從文章中可以看出來這種蛇毒性很強。」
我繼續尋找歐陽叔,我擔心那個走南闖北總是樂觀風趣的歐陽叔也找不到了。那幾天里,我奔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總希望歐陽叔能夠出現在我的視線里,然而,我沒有見到他。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見到他。這麼多年過去了,歐陽叔如果還在世,他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如果他去世了,終生未娶的他,誰會為他送終?
那時候網上還沒有電話號碼歸屬地查詢,我只能一個個號碼打過去,從他們的口音判斷他們是哪裡人,然後告訴說自己是收購毒蛇的商人。本地口音的人都非常警覺,他們說自己沒有做這種生意,就匆忙掛斷電話。而外地口音的人則和藹得多,其中有一個人告訴我說他在江口縣,家中有毒蛇,但要我去貴州拿,因為來往的車費他無法承受。我欣喜若狂。
此前,我還沒有去過武陵山區,只知道那裡大山環繞,層巒疊嶂,綿延橫跨貴州、兩湖、重慶等地,居住著土家、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賣蛇人說,他們村子里很多人都捉蛇,然後被蛇販子收購了,送來南方。一些珍貴的蛇,比如五步蛇、竹葉青、銀環蛇等,都被大老闆買走,也有人買來九*九*藏*書做寵物,而普通的蛇則賣給他們,他們替這座城市的人製成蛇酒。一瓶蛇酒可以賣到200多元錢,裏面裝四五條普通的蛇。他們還說,很多人賣的蛇都是家養的,卻自稱野生的,而他們賣的蛇,絕對都是野生的。
我問他們家在哪裡,他們告訴我在武陵山腹地的貴州東部。我提出跟著他們一起回去,看他們怎麼捕蛇。他們說捕蛇的危險性非常高,稍有不慎就會喪命,無論如何也不帶我去,也不告訴我他們村莊的名字。他們說,村莊里已經死了好幾個人,如果我有三長兩短,他們就會難過一輩子。
又見到了那棵高大的榕樹,它的氣根像長長的鬍鬚一樣在微風中飄動著;又見到了那條馬路,它的上面依舊奔跑著有錢人的賓士寶馬和沒錢人的自行車,然而,馬路邊的茶館呢?榕樹下打瞌睡的霍叔呢?他們去了哪裡?那些在這裏屹立了上百年甚至幾百年的老房子,再也找不到了;那些見證了這座小城風雨歷程的古老建築,如今和那些歷史一起被人們遺忘,而代之而起的,是幾幢毫無特色的樓房,冷冰冰地板著面孔,像計劃經濟時代的百貨大樓的售貨員。
我問:「你們那裡只有五步蛇?」
於是,我開始尋找霍叔。
「20年前的時候,進山經常能夠看到五步蛇。你正走著,它突然就從你眼前滑溜過去,現在一年也看不到幾條。」賣蛇人說,看到哪裡盤著一條五步蛇,就等於看到哪裡盤著一堆亮光閃閃的金子,誰見了不動心?五步蛇是武陵山區價格最高的野生毒蛇,據說走私到國外后,一條五步蛇可以賣到幾十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