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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訪盜獵團伙 第十節 搭車遇路匪

第三章 暗訪盜獵團伙

第十節 搭車遇路匪

我聽后,感嘆不已。人原來是用卑劣的手段和詭計,才捉住鷹的。
司機的外號叫胖子。我和胖子說起了也跑車的弟弟。
三個月後,如果雕鷹還沒有死,它新的生命又要開始了。
車老闆說:「你說的那個交易市場,是不是就在郊外?那旁邊有座樓房,經常鬧鬼。」
那幾個人跑向了大卡車,邊跑邊招手,臉上寫滿了焦慮。胖子突然腳踩油門,大卡車像一條猛獸一樣,轟鳴著沖向前方,那幾個人趕緊閃躲在道路兩邊。我看到他們扭曲的臉上是咒罵的口型,還有人撿起路邊的石子砸向大卡車。胖子那邊的玻璃碎了,他不管不顧,緊握方向盤。大卡車衝到了那名傷者的跟前,那名傷者驚惶萬狀,一骨碌滾到了路邊。大卡車呼嘯而過。
那天,我看到關在籠中的蒼鷹,禁不住潸然淚下。它是鍾靈毓秀、冰清玉潔的王子,在落難顛沛的途中,被生擒活捉,關進了鐵籠中,運到了刑場。而它,絲毫也不知道屠刀已經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種服裝,後來人們把這種服裝叫做洋垃圾。胖子說,有時候,他們會開著車去陸豐,從海邊的小漁村裡拉一車裝在塑料袋裡的衣服,每個塑料袋裡裝著幾十條五顏六色的舊衣服。這些衣服都是從國外的垃圾堆和火葬場、醫院撿來的,有的衣服上有破洞,有的上面有血漬,當然也有些衣服完好,但都是陳舊的,有人穿過的。胖子說,有人將很多國家的破舊衣服都用輪船拉到了那裡,然後又從那裡分散到全國各地。這些破衣服在海邊的小漁村是論斤賣的,而拉到別的地方,就按件賣。「你想想就知道生意會有多好。」胖子說。
頭領揚起手臂,作勢要打車老闆,車老闆嚇得縮成一團。旁邊一個小青年說:「啥包穀?這是中國科學院的試驗田,1000塊錢都向你少要了。」
車子小心翼翼地駛出了包穀地,那幾個小青年突然跑過來了。他們拍打著車門,將我們都拉了下來。我回頭望去,有幾顆包穀稈被撞倒在地。
就在我暗訪盜獵團伙的那一年,弟弟也學會了開車。
平時,鷹爸爸只要捕獵它自己的食物,而現在,它捕食的數量至少要比原來多兩倍半。小鷹胃口很好,食量很大,它生長很快。
小鷹長到三個月大后,它的羽翼漸漸長齊了,它的爪喙也足夠堅硬了,它具有了獨自生活的能力。這時候,它必須學會自立,只有這樣,一家三口才不會餓死;也只有這樣,小鷹才能成長為一隻真正的鷹。
大卡車轉過一道彎,突然看到前面有幾個人站在路中間,向著大卡車招手。地面上還躺著一個人,身上臉上都是血跡。相距二三十米遠,胖子就停了下來,緊張地望著前面的那群人。我驚訝地說:「啊呀,發生車禍了。」胖子一言不發,我聽見他呼呼的喘氣聲。
我口中嫻熟的捕蛇技藝和販蛇渠道,還有弟弟也是從事長途貨運的職業,讓胖子和車老闆對我不再提防。西北漢子本來天生憨厚樸實,較少有防人之心,這下他們更把我不當外人。
我點點頭。父親以前扎耱條,耱條就是用棗刺做的。棗刺的學名叫荊棘,是廉頗向藺相如負荊請罪的時候背上背的那種東西。
車老闆神色凝重地說:「最初,那座樓房死了一個女人,後來,每天晚上就能聽到那個女鬼穿著高跟鞋在樓上樓下走來走去。最後,沒搬的人都被嚇得搬走了,誰敢和女鬼住在一起?」
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我慚愧地說:「我剛才一直以為那是受傷要送醫院的人。」
弟弟依靠勤快和有眼色,終於能夠摸到方向盤了。車老闆看到弟弟開車技術不錯,遇到平路的時候,就交給弟弟開。就這樣,弟弟慢慢成為了大卡車司機,跑長途貨運。
胖子說,此後,即使看到有人馬上就要死在路邊,他也不會停車的。現在的劫賊和騙子太多了,你根本就分辨不清。
大卡車繼續向前行駛,突然看到路面被挖斷了。沒奈何,大卡車只好開進旁邊的包穀地里,沿著田間小埂慢慢地向前行駛。小埂上還有別的車轍,顯然此前也有別的車輛如法炮製。
胖子說,這是最好的結局,還有人被搶了車,有人被劫賊殺了。
那天,我問胖子,那個小漁村叫什麼名字?胖子說,他認識路,但是名字忘記了。我沒有再九九藏書追問。
「服裝?去服裝廠拉?」我隨口問道。
大卡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我的心也在飛馳。我沒有想到,居然如此順利地打入了盜獵團伙中。
我趁機說:「大哥,你看這樣行吧。你們種地也不容易,撞倒了包穀稈,是要賠償的,少陪點吧。這錢肯定是我要出的。」我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百元,遞給他。他猶猶豫豫地接過了。
胖子問我做什麼生意,我說我是販蛇的。我把我在暗訪盜獵團伙中學到的知識全部販賣給了胖子。我講了如何捕蛇,如何販賣,誰在購買,誰在消費……胖子說:「毒蛇你也敢抓,你真厲害。」我的現學現賣博得了胖子的信任。
胖子剛開始跑車的時候,有一次被人攔住了,說是要送一個孕婦,而路邊確實就躺著一個孕婦,哎呀哎呀一直在呻|吟,好像是快要生了。胖子動了惻隱之心,可是,他剛剛下車,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刀子。最後,他的錢被搶光了,還挨了一頓打。
頭領梗著脖子說:「什麼事就在這裏說。」
長出新喙后,它們又將雙爪上的指甲一個個拔掉,將羽毛一根根拔掉,它們在徹骨的疼痛中等待著新生。這徹骨的疼痛才會讓它們收穫下半生的三十年生命。這樣的痛苦要長達三個月。在這三個月的浴火重生中,它們要忍受著難以想象的困難和危險,可能會因疼痛而死,可能會因飢餓而死,也可能會有雪豹山貓蟒蛇突然闖進來。如果真是那樣,它們只能坐以待斃。
幾年後,南京出了「彭宇案」。彭宇因為攙扶倒地的老太太,被老太太的家人告上法庭,說彭宇撞倒老太太,致使老太太骨折。後來,法庭判處彭宇賠償老太太醫療費等各種費用數萬元。上海出了「釣魚執法」,執法人員串通「鉤子」,裝著病人搭乘私家車,到了目的地后,「鉤子」拔掉車鑰匙,執法人員現身,好心的私家車主因為讓「病人」搭乘,而成為了非法營運,遭受巨額罰款。
田埂邊坐著幾個小青年,叼著香煙,嬉皮笑臉地斜睨著漸漸駛近的大卡車。車老闆也看到了那幾個小青年,他滿臉都是緊張的神情。他已經意識到了,今天掉進了圈套里。
頭領相信了我的話,他不言語。
頭領把我的工作證拿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上面有報社的印章。他的臉上露出了遲疑的神情。
身後的車老闆響起了鼾聲。胖子說,這已經是他跟著幹活的第五個老闆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從西北拉一車蘋果運到南方那座城市,返回的時候,會拉上南方的水果,有時候是香蕉,有時候是橘子,還有的時候,會拉上服裝。
黃昏來臨了,大卡車駛離高速公路,沿著一條簡陋的柏油路面行駛。路面很窄,僅僅能夠容兩輛汽車並排駛過。路面上少有行車,雪亮的車燈打在路邊黑魆魆的樹林里,顯得異常陰森。
我問:「怎麼逮法?」
車老闆說:「我倒是認識那些逮鷹的人,你找人找對了。」
我說,我準備去西北看看哪裡會有鷹賣,我以前做蛇生意,但是聽說鷹生意的利潤比蛇要高出很多。
我說:「我哪裡是記者,我給他們說我認識很多記者。他們不讓走,我就要打電話叫記者過來。」
我在司機驚訝的眼神中坐穩身體,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玉溪香煙,放在了駕駛台上。這盒香煙我一直捨不得抽,是給黑子準備的。我用西北方言說:「我想回西北老家,鄉黨帶上一趟。」
我想問他,又擔心會讓他起疑心。
胖子說:「這種事情,一路上都能碰到,運氣差的話,要能碰到好幾撥。我也是吃虧后才長了心眼。」
西北以麵食為主,所以飯菜都很便宜,三個人放開肚皮吃,才花了不到40元錢。我搶先一步把錢交給了飯店老闆,這讓車老闆和胖子都感到很難為情。
我說:「鷹掙錢啊,一隻鷹就要賣1000塊錢,可是咱摸不著門路。」
我攔住頭領模樣的人,心平氣和地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們談談。」然後,拉著頭領向旁邊走。
我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鬧鬼?」
這就是蒼鷹,是我小時候見過無數次的蒼鷹。它堅強無比,勇猛無畏,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它飛翔的翅膀,沒有什麼能夠讓它恐懼退卻。它是浩瀚天空中真正的王者。它寧肯餓死,也不屑於吞食腐肉和死屍九九藏書;它的身體里流淌著貴族的血液,它就是鳥中的貴族;它完全不像它的同類中那個叫做禿鷲的醜惡傢伙。鷹的家族中成員眾多,有的像鼠類一樣偷偷摸摸晝伏夜出,有的跟在猛獸的後面討一點殘羹冷炙,有的為了一點可憐的食物就對家族成員大打出手,而蒼鷹從來不會這樣,它是重親情的光明磊落的真漢子。
我感慨不已。鷹一直是我童年和少年時的心中偶像。它搏擊長空的英姿一直封存在我的記憶深處。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我身處哪裡,無論它是否會滅絕,它都會在我的心中永生。
小鷹慢慢長大,食量增加,而鷹爸爸和鷹媽媽的生活壓力更大。它們不得不起早貪黑,飛得更遠。儘管如此,小鷹一家還是食不果腹。
大卡車卸下兩個鐵籠后,就開走了。它在郊外的柏油路面上轟轟隆隆,像古德里安的重型坦克一樣。我攔住一輛摩托車,告訴司機,緊緊地跟上大卡車。摩托車司機說話黏黏呼呼,好像喉嚨里有著吐也吐不完的痰。
他擺擺手說:「我看你這兄弟很實在,才會告訴你,不過,鷹現在很少了,也很難逮啊。你這回是不是空跑,我就不知道了。」
車老闆說:「鷹這種動物非常剛硬,有時候它就是寧肯死,也不讓人逮到。有的鷹被棗刺掛住了,還繼續往棗刺叢里鑽,最後血肉模糊,血流完了,就死了。有的鷹僥倖掙脫了羅網,可是翅膀也拆斷了,飛不高,它就一頭撞在懸崖上,或者樹木上,真是寧死不屈。鷹是個烈性漢子啊。」
胖子自嘲地笑著說:「我看不像,我們那裡的記者都是白白胖胖的,戴著眼鏡,一出門就又是紅包又是禮品的。你肯定不是記者。」
車老闆說:「這世界上誰最厲害?人嘛!人是世界上最聰明也最殘暴的動物。人這種動物,你說不上來他是食草的,還是食肉的。別的動物都是滿足吃飽就行了,人這種動物多吃多佔,貪心不足。人有心眼,是一種會耍陰謀詭計的動物,而那些動物都沒心眼。老虎厲害不厲害?沒有人不怕,可是人挖了陷阱,老虎就掉進去了。所以嘛,人才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一個年齡稍大的頭領模樣的青年要車老闆賠償1000元錢。
胖子說:「我的經歷和你弟弟一樣,我跟著第一個老闆,做了三年跟車娃。後來,我能摸到方向盤,就離開了。」
我看得膽戰心驚。
車老闆繼續說起了鷹,看來他對鷹的生活習性非常熟悉。他對鷹的運輸也絕不是一次兩次。
我心中一陣悲涼。
那天晚上,車子停在鎮子旁邊的一個村莊里裝蘆柑,我們三人睡在招待所里。
弟弟學會開車后,卻沒有車讓他開,家中買不起車。那時候,家中生活全靠我一個人的工資,妹妹每月只有80元錢。我至今都記得,那次我到鎮上的初中看望妹妹的時候,妹妹流著眼淚說:「我帶的班級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為什麼我一月才領80元錢,那些公辦老師不如我,為什麼一月就領800元?」妹妹說,她每月盼望著發工資,又擔心發工資,捏著手中薄薄的幾張十元錢,她感到很痛苦很屈辱。發工資的那天,公辦老師們去鎮上的食堂吃飯,她躲在房中哭泣。到了上課時間,她擦乾眼淚,又夾著課本和備課本走進教室。
胖子說:「捉蛇太危險了,弄不好叫毒蛇咬一口,就沒命了。你還不如逮鷹賣。」
我說:「沒有多少。從貴州到南方沿海城市,裝上幾十條蛇,擔驚受怕的,這一趟還掙不到1000塊錢。」
第二天凌晨五點,大卡車裝滿了蘆柑,我們就駛離了小鎮。
一直開過了幾公里后,胖子才將大卡車停在了路邊。這時候,車老闆也睡醒了,他連聲地問:「啥事?啥事?」胖子轉過身來。我看到他的臉上淌著鮮血,一滴一滴掉落在衣服上,衣服前襟一片殷紅。
我幫胖子擦拭乾凈臉上的血跡后,問他:「你怎麼知道那伙人就是劫賊?」
弟弟承包了10畝土地,又耕種了家中的幾畝土地,一年到頭只落了個肚兒圓。那年他看到種地實在沒有任何利潤,就想學開車,卻拿不出3500元,後來拐彎抹角地告訴了我他的想法。我當月的工資剛發,就全部郵寄給了他。
鷹媽媽將小鷹推到了巢穴的出口。此前,小鷹從來沒有走出過巢穴一步。九_九_藏_書它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著種種不可預測的危險,當然也有明媚的陽光和盛開的鮮花。儘管它對巢穴的溫暖和衣食無憂充滿了無限的依戀,鷹媽媽還是一把將它推出了巢穴,毅然決然。
胖子說:「這裏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半天也沒有一輛車來,咋個就有人被車撞了?就算不是被車撞的,是在家裡受傷的,早就拉到醫院去了,傻瓜才會在這裏等車。我一看就知道這些傢伙是劫賊。」胖子臉上帶著笑容,他為自己的正確判斷而得意。
攔路劫賊、「彭宇案」、釣魚執法……比起以前我寫到的那些騙子,這類人更為可憎。他們欺騙的是人類的同情和善良,他們挑戰的是人類的道德底線。當這類人的陰謀一再得逞,當好心人的善良一再被踐踏和蹂躪,誰還再會做好事?人人都對別人的困難漠不關心,這個社會還有良心和正義嗎?
大卡車一路風馳電掣勢不可擋,摩托車跟在後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司機一再表示要放棄追趕,一再騎在摩托車上和我討價還價,價錢從10元錢開始,一路扶搖直上,20,30,40……司機每吐一口痰,價錢就要漲10元。摩托車距離大卡車越來越遠,而價錢卻越漲越高。
他問:「你採訪哪個縣長?」
為了防備各種天敵的侵襲,鷹的巢穴一般都建在懸崖峭壁上。巢穴的進口很小,從進口通往巢穴的通道四周,遍布著嶙峋的尖石。鷹每次進出自己的巢穴,都要忍受尖石磨礪的痛苦。選擇這樣巢穴的目的,是為了不讓那些個子龐大的天敵鑽進來,當然也包括人。
為了鍛煉小鷹以後適應自然的能力,鷹爸爸和鷹媽媽有時候會把一些活的獵物帶進巢穴中,讓小鷹與它們搏鬥。柔弱的小鷹常常會被這些拚死抗爭的獵物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但是鷹爸爸和鷹媽媽不會幫忙。它們要鍛煉小鷹以後獨闖江湖的技能。
柏油路面的盡頭,是一條炭渣路,路面上鋪的是爐坑裡的煤灰。這樣的道路被人們稱為簡易公路。這是一條幾乎被廢棄了的路面,路面上少有行人。
再次來到那家酒店的時候,部長就對我非常客氣。她把我當成了黑子的朋友,更當成了她的潛在顧客。
我越聽越震驚,天空之王原來都是被人的詭計捕捉到的。
小鷹的初飛一般會飛三公里。三公里的距離,足以遠離生活了三個月的巢穴。此後,小鷹開始獨立生活。
我站在大卡車的右門,一伸手就拉開車門,探身進去。司機是一個身體強壯的青年男子,臉上帶著西北高原的潮|紅。駕駛室的後面還睡著一個中年男人,他是車老闆。從西北到東南,大卡車需要開三天兩夜,他們兩個輪換開車。
沒有哪種動物會像雕鷹這樣頑強,就是一貫在人們心中兇悍的野狼,也遠遠比不上。
司機是一種孤獨的職業,每天除了開車就是睡覺,極少有機會和人交談。所以,司機一般都很健談,因為和人交談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來之不易的機會。
胖子警惕地望了我一眼,他說:「你該不是記者吧?」
車子沿著狹窄的柏油路面行駛著,我問為什麼不走高速路。車老闆說,這一趟如果都走高速路,就要花很多錢,能省就省點,省下的就是掙下的。
我裝著很詫異的樣子,興高采烈地看著他:「啊呀,大哥,那就太感謝你了。」
我好奇地問:「用蒲鴿釣鷹,怎麼釣?」
司機聽到我滿口純正的家鄉話,臉上露出了笑容。車老闆爬起身體,看著我,猶猶豫豫地說:「我們不去西北。」我表示,這一路上會支付他們的所有費用,「飯錢煙錢,都算我的。」車老闆不再吭聲,倒頭又睡。
我們在一座小城市吃飯,飯店是一個西北人開的。他的顧客主要就是這些來往于南方和西北的車老闆和司機。飯店經營肉加饃、麵皮和各種麵食,都是西北的吃食。我曾經聽弟弟說過,他們長途貨運的司機,每到一座城市,就到定點飯店和定點招待所。這些也都是西北人開辦的。在這樣的飯店和招待所吃飯住宿,一是安全,二是飯菜可口。
我笑著說:「大哥,這裏說真的不方便,我們還是到一邊去吧。」其實,他看起來比我還小。
車老闆警惕地看著我:「你是記者?」
我走向大卡車,頭領跟在後面。我一揮手,車老闆和胖子都回到了大卡read•99csw•com車裡。大卡車向前行駛,車下撂上來了一句話:「記者?記者有什麼了不起!」
說起了鷹,我說現在在南方的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也很難見到鷹了,不知道西北還有多少。鷹這種動物可能也快要滅絕了。
車老闆知道這個野生動物交易市場,那就說明他去過那裡。去過那裡的外地人,只有一個目的,給市場送貨。顯然,車老闆給野生動物市場送過貨,他和盜獵團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鷹爸爸難以應付這種超負荷的工作,它常常疲於奔命,也不能讓一家人吃飽。在小鷹一個月大的時候,鷹媽媽不得不把小鷹放在巢穴,和丈夫一起去捕食。
我故意笑著問他:「你看我像記者嗎?」
巢穴下面就是黑暗的深淵,湍急的河流,還有密布的荊棘。
車老闆說:「有的蒲鴿非常聰明,蒲鴿都能送信,你想想它有多聰明。蒲鴿在曠野上遊盪,人埋伏在地上,身上披片麻袋,麻袋是土黃色。鷹根本看不出這是麻袋還是土丘。鷹看到了蒲鴿,就俯衝下來,就在鷹快要接近地面的時候,蒲鴿突然鑽進棗刺里。鷹閃躲不及,就會落在棗刺上。棗刺掛住了鷹的爪子和翅膀,鷹飛不起來。人突然起身,把身上的麻袋片蓋在鷹身上。鷹就這樣被捉住了。」
我在第三次來到這家酒店的時候,遇到了一輛掛著西北一個省份車牌的大貨車。廚師從車廂里卸下兩個鐵籠,其中一個鐵籠里關著蒼鷹。我不知道那幾隻蒼鷹是否被打過麻醉針,但是,我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是清醒的。穿越了幾千公里,從西北來到了東南,橫跨千山萬水,一路忍飢受寒,它們依然精神抖擻,看不到任何疲憊。它們沉默著,沉默中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氣。它們的眼睛炯炯有光,讓人不敢逼視。
胖子問我:「你捉蛇賣能掙多少錢?」
這時候的小鷹還不會飛翔,它的羽翼還不夠豐|滿,它的爪喙還不夠堅硬。把小鷹獨自留在巢穴中,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會有各種各樣的食肉動物循味而來,狼、豺、野貓、毒蛇、雪豹……當然,還有更為狡猾的人。鷹媽媽不能飛得太遠,它要照顧小鷹。
據說,雕鷹的壽命可以長達六十年,而在它的生命歷程走過一半的時候,它的雙爪出現了老化,曾經尖利的喙又長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而翅膀下也有了一層衍生物,變得又厚又重,再也不能在高空中自由翱翔。這時候的雕鷹無力捕食,它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坐等死亡降臨,要麼浴火重生。
鷹剛生下來的時候,爸爸媽媽對它非常寵愛,鷹媽媽留在巢中專門照顧孩子,鷹爸爸出外捕食。和人類的家庭一樣,鷹的家庭和睦而恩愛。
我胡亂說了一個名字,一個縣一般有7個正副縣長,多的會達到九至十一個正副縣長,一個小混混怎麼能全部記得所有正副縣長的名字?
在南方沿海,有一道菜,是用天麻和鷹類在一起燉,據說這種菜能夠治療偏頭疼。
車老闆說:「鷹總不會一直在空中飛嘛。它總有落下來的時候,它落下來人就能想辦法逮住。」
後來,我才聽說,這家酒店是幾個老闆合夥經營的,而其中一個老闆,是西北人。
車老闆說:「還有更絕的。有的逮鷹人訓練蒲鴿,把蒲鴿訓練得很聰明,讓蒲鴿做魚餌,來釣鷹。」
我對鷹這種頑強的生命永遠充滿了敬佩。
車老闆用手比畫著說:「你見過鷹沒有?西北人應該都見過鷹。鷹落下來的時候是俯衝,升到空中的時候是斜飛。它不是像直升飛機那樣直落直飛,這樣人就有了機會。那些人先在樹林子裡布好羅網,四面圍起來,中間放一隻活雞,雞腿拴著,雞撲稜稜地扇著翅膀,就是飛不起來。鷹在空中飛,看到活雞,就飛下來。鷹的眼睛很厲害啊,它在幾千米的高空中飛,地上跳只螞蚱它都能看見。人就要藏起來,藏得嚴嚴實實,別讓鷹發現了。鷹飛的時候是盤旋著飛,它這樣飛其實就是偵察,看有沒有危險,有沒有埋伏。它的飛翔半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意識到沒有危險了,就俯衝下來。那速度真是快啊,就像閃電一樣。雞嚇壞了,叫聲就好像不是從雞的喉嚨發出來的,瘮人啊,瘮人極了。鷹抓著雞飛,飛不起來,再飛,還飛不起來,雞的腿上綁著繩子,繩子又綁在樹上。人一聽到雞的聲音變了,聽到撲稜稜https://read•99csw.com的鷹的翅膀聲,就突然從埋伏的地方出來。鷹一看到人,就丟下雞奮力飛,由於鷹是向斜上方飛,再加上慌不擇路,一下子就會撞在羅網上。羅網是用尼龍繩編的,鷹越掙扎越緊,直到最後沒有力氣了,只能束手就擒。」
大卡車只是運輸,西北和東南沿海的老闆聯繫到貨源后,就會通知車老闆,車老闆和司機就上路了。車廂里有時候也會夾帶點私貨,比如那兩個裝著蒼鷹的鐵籠,私貨的運費就比正常貨物的運費要高很多。
我繼續問:「鷹在空中飛,人又不會飛,人怎麼才能逮住?」
車老闆拿出一百元要給我,我推辭了;他又給我,我又推辭了;他再給我,我再推辭了。此後,車老闆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不冷不熱。
胖子張開嘴巴,剛想說什麼,車老闆嗯嗯了兩聲,好像是被痰堵住了喉嚨。胖子看了看車老闆,把快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所有的雕鷹都會做出后一種選擇。它們選擇一處怪石嶙峋的懸崖峭壁,那裡只有風才來拜訪,即使猿猴也難以攀援。它們把自己的喙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磕在石壁上,將那層老繭和老喙一起磕掉。它們在鮮血淋漓中等待著新喙重新長出。
車老闆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他說:「撞倒了包穀,我們賠償。可是你這啥包穀嘛,咋就要1000塊錢。」
胖子說:「讓我來開。」
胖子說:「什麼服裝廠呀,那得多貴,拉的都是舊服裝。」
我說:「對呀,我還不知道紅包是什麼玩意。」我確實從業這麼多年,還沒有拿到過紅包。我總是做暗訪,只要能夠全身而退就謝天謝地了,誰還會給我送紅包?
鷹的王國里有一種雕鷹,它更具有鷹這種高貴動物的王者風範。
車老闆說:「西北棗刺很多,都處都是。棗刺你該知道吧?棗刺就是迷魂陣。」
小鷹用盡所有的氣力來飛翔。它如果不飛翔,就會掉落在刀刃一樣鋒利的岩石上,被切割成碎片;就會掉落進無邊的黑暗中,被河水吞沒。小鷹儘管在不停地扇動翅膀,可還是在不斷墜落。它在墜落中將翅膀伸展到了最大幅度,它逐漸感受到了山谷中強勁的風。風托著小鷹,小鷹在初飛中體驗到了駕馭風的能力,體驗到了躲避危險的能力。幾十年前,人們在書籍和作文中經常會用到一個詞語:雛鷹初飛。這個詞語看起來充滿了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其實,小鷹的初飛一點也不英雄,一點也不浪漫,它是被逼無奈的,也是為了求生。
胖子和車老闆在駕駛室里更換了座位,車子像蝸牛一樣緩慢地向前爬行,路邊的包穀稈擦著車身。車子開過後,搖晃幾下,又站直了。我看到那幾個小青年臉上露出了不悅。
我問:「我一直很納悶,鷹飛得那麼高,你說人怎麼能抓住?」
車老闆問我去西北幹什麼。
頭領被我連推帶拉地離開了大卡車十幾米。我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他的臉上始終布滿狐疑。我看到我們的說話那邊再也聽不到了,這才把手從頭領的肩膀拿開。我說:「大哥,行個方便,這車是我搭乘人家的。我有緊急採訪任務,要採訪你們一位縣長。」我從身上掏出了工作證讓他看。那時候,我沒有記者證,報社管理計劃生育的、起草通知公告的都有記者證,而我卻沒有。
胖子說,他們要去一個村子里拉蘆柑。
後來,一位親戚給弟弟找到了一份工作,當「跟車娃」。跟車娃是西北對那些給司機和車老闆做下手的孩子的稱呼。跟車娃通常18歲左右,但是比司機和車老闆更辛苦,裝車卸車,擦車洗車,所有雜活都要跟車娃干,但是不領工資,只跟著老闆混頓飯吃。弟弟做跟車娃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一次,那時候是春節,弟弟的手掌手背全部開裂,流著血水,臉上滿是凍瘡。春節剛過,弟弟又去跑車了。
好在,大卡車即將上高速公路,被攔在了收費站,等候繳費的車子排列成幾十米,摩托車終於氣喘吁吁地湊近了大卡車的屁股。我給了摩托車司機100元錢,摩托車司機狡詐地笑著說:「沒有錢找。」我顧不得再和他爭論了,跑向大卡車。
車老闆從後座拿出一卷衛生紙,塞給胖子。胖子撕下一把,捂在了頭上的傷口上。然後,車老闆開車,胖子躺在了後座上。
「蒲鴿」就是鴿子,這是西北一帶人對鴿子的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