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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手記

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手記

「有那種地方嗎?」
為掩飾尷尬,我故意皺起眉頭,略顯生硬地說出雜誌的名字。加賀拿出筆記了下來。
「這確實是應該保密的事,」加賀苦笑著說,「不過……詳細情形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才知道,但根據我們的推斷,大概是在五點到七點之間,結果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拿起鎮紙?」加賀輕輕舉起右拳。
理惠摸索著牆壁,按下日光燈的按鈕。
「我想應該是六點過後吧。」
「可能是他沒注意到吧?」
「嘿,說來有點丟臉,我現在在寫給兒童看的小說。」
「那日高先生的極限大概是多少?」
「不好意思,多謝幫忙。」他伸出手,似乎打算就此一讀。
「這樣啊,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加賀很欽佩地說道,或許是想起自己之前的事。二十幾歲轉行和近四十歲才換工作的景況相比,可謂天差地別,這點他應該也能體會。
「啊,難怪。」他點了點頭,「所以才會認識日高邦彥先生?」
「你們慢慢聊。」說完,理惠就離開了房間。
「我向上面報告后,他們馬上派人去查了。」
「那也能讓我拜讀?」
從日高剛剛在電話中的聲音判斷,恐怕和藤尾美彌子的交涉不太順利。可是,把我叫過去又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他們真的談判破裂,那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我們到車裡再談好了,我送您一程……雖說在警車上沒什麼氣氛。」說完,他幫我打開後車門,同時,那名穿制服的警察也坐上了駕駛座。
「藤尾美彌子可能知道理惠夫人要出門?」
「他脖子上纏著電話線。」
「不,第一任妻子因車禍去世,已經五年了。」
「我很想寫啊,如果有機會的話。」這是我的真心話。
隨著發現日高屍體帶來的震驚漸漸平復,疲倦悄悄襲來。一想到等一下得自己坐電車回去,老實說真的有點沮喪,所以我不客氣地接受了警部的安排。
「感動?」她凝視我良久,然後緩緩地搖頭,「對少女施暴的中學生會令人感動嗎?」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不要客氣,儘管跟我說。」
「那你把擋貓瓶拿掉不就好了?」
「大約五點過後。」
「嗯,我們初中、小學都同校,住得也很近,從這邊走過去就到了,只是我們的老家都已經拆了,目前正在蓋公寓。」
「上個禮拜吧,她氣沖沖地跑到這裏來,雖然沒指名道姓說是我下的毒,但話里就是這個意思。理惠很生氣地說我們才不會幹這種事,並將她轟了回去,不過就她在院子里徘徊的行徑看來,想必還在懷疑我們。大概想找尋是否有毒丸子殘餘的痕迹。」
「沒錯,」他點點頭,「不過描寫細節的地方,還是很有參考價值。」
「可是,他的太太理惠出門的時候,他跟她說自己恐怕要到半夜才會到酒店。而事實上最晚到八點,他已經寫好了二十七頁。如果就《冰之扉》連載一期約需三十頁來算,他已經快完成了。若是延後還可以理解,可是有像這樣進度超前的嗎?」
「也有,不過這種手法的計劃就周詳多了。小偷會事先暗中調查,看這家人什麼時候不在、會不會被路過的行人目擊到,這些都確認了,他們才會採取行動。」
「不,是我自己太懶,我也在想一個月應該讀兩三本書的。」他搔搔頭。一個月至少要讀兩三本書——這是我當語文老師時的口頭禪。我不確定加賀是否因為記得這個,所以才特意說出來。
「不知溫哥華的天氣怎樣,應該比這邊冷吧?」我向兩人問道。
「我也很驚訝,一開始還以為認錯了人,直到看到名字才確定。」
「不,」加賀伸手阻止了我,「是我們找您來的。」
「當時因為按對講機沒有人接,再加上屋裡的燈全暗了,您才往理惠夫人住的酒店打電話,對吧?」
「啊,請問是野野口老師嗎?」是女性的聲音,呼吸顯得很急促。
日高或許也只能先答應她吧。
「你先生看上去怎樣?」
「不,大部分時候我都用傳真,喏。」我指向屋內一角的傳真機。因為共享一條電話線,旁邊還接了無繩電話的主機。
「野野口老師,您現在在哪個學校教書?」汽車剛行駛不久,加賀老師就問起我的近況。不,再叫加賀老師就太奇怪了,就稱他加賀警官好了。
「我是。」
「不,我也不是那麼確定他是否真的只抽了一根,或許是兩根。總之,我記得他抽了煙,所以就寫了下來。」
「話是沒錯,不過就算是以最快速度寫也是有極限的。」
「那一定正確嗎?」
若是平時,我們接下來會討論往後的計劃,不過待會兒和日高有約。我看了一下鍾,已經六點半了。

1

「謝謝你送我回來,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向他道謝。
「啊,」我恍然點了點頭,「那是《冰之扉》中的出場人物,目前月刊正連載的日高小說。」我一邊說一邊想,不知那篇連載接下來怎麼辦。
「日高是怎麼被殺的呢?」
「那難怪了,」我苦笑著點了點頭,「她懷疑你也不是沒道理的。」
「應該是。」
終於,警車抵達了我的公寓。
「還真執著。」
「二十七張?確實很多。」
「啊,那是當然。」
「後天我會去送你們。」
「藤尾小姐來了。」聲音悶悶的。
藤尾的父親早已去世,出來抗議的是他的母親和妹妹。她們認為:很明顯,小說主角是以藤尾正哉為原型,可是她們不記得曾允許誰去寫這樣的小說。而且這本書暴露了藤尾正哉的隱私,使他的名譽受到不當的詆毀,她們要求將作品全部收回,全面改寫……
我看著他的臉問道:「你不知道日高邦彥?」
門打開了,理惠一臉沮喪地探進頭來。
「嗯,」我回憶著前天加賀說過的話,繼續說道,「用東西勒住他的脖子……電話線對吧?然後就逃走。」
女侍將餐點端了上來,我們的談話稍微中斷了一下。
「這應該也算犯罪心理。」
「打算行兇?」
我說了自己的位置,告訴她會先到附近的咖啡店打發時間,就掛了電話。
「哦。」我喝了口牛奶,彷彿是自己去告的密,心裏感覺不太舒服。「至於其他的部分,應該和我跟你們講的一樣吧?」
「嗯,那就是在六點到七點之間了。」
「說謊?」
「好啊,反正我也要吃晚飯。」他將原稿放進皮包。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快三十了,卻還是單身。
之前就風聞記者的犀利,沒想到電視記者的採訪當真無禮至極。難道他們就無法體會這一兩天我還無法跟人討論這件事的心情嗎?
「喂?」
日高揚起半邊臉,一邊笑一邊搖頭:「哪能讓她知道!女人啊,百分之八十都喜歡貓,要是我跟她講了實話,她肯定會說我是魔鬼。」
「談不上忙,只是有客人在這裏。」
「真有你的。」我由衷地感到佩服。
日高眉頭一皺,點了點頭。
我到日高家時是八點,假設在這之前日高還活著,那他一小時不就要寫九張了?
等了很久都沒人來應門,我往停車場一看,日高的薩博車不在,可能是出門去了。
他朝櫃檯走去,中途卻停了下來。「我真的不適合當老師?」他問。
這樣的人只做了兩年就捨棄了教職,歸咎於諸多原因。不過就我這個旁觀者來看,他本身可是毫無責任。不過,真的可以這樣說嗎?每個人都有適合與不適合做的事。教師這份工作對加賀而言到底合不合適,真的有待商榷。當然,這樣的結果也跟當時的潮流密切相關。
「這也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但簡單說,他是被勒死的。」
「大概只是出去一下吧。」
「在那之後,你跟你先生談過話嗎?」
「屋裡的燈光,」加賀直勾勾地盯著我,「您確定是全暗的嗎?」
「聽說您小學時就認識日高先生了。從您的角度來看,他是個怎樣的人呢?」女記者以尖銳的聲音問道。
我的腦子快速轉了一圈。根據理惠的說法,藤尾美彌子是在五點左右離開的,而我接到日高打來的電話是在六點過後。其間如果他寫了稿,應該可以寫出五六頁。問題是,此外還有幾頁呢?
「簡單來說,現在的父母自己都不看書了,卻一味逼著小孩去讀。可是由於自己沒有閱讀的習慣,所以也不知道該給孩子看什麼才好,結果只能把政府推薦的圖書硬塞給他們。不過,那種書通常內容生硬又無趣,只會讓孩子更討厭書本。這種惡性循環應該會周而復始吧。」
藤尾正哉和我以及日高讀的是同一所初中。或許是因為這段淵源,讓日高興起想把藤尾的故事寫成小說的念頭。只是這本小說有幾點亟待商榷的地方,即其中連藤尾正哉之前做過的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也如實描寫,特別是他學生時代的各種奇怪行徑,日高几乎是原版重現。就我看來,除了人物名字不同之外,書里的內容根本不像是虛構的小說,就連主角後來被妓|女刺死也與現實情況完全吻合。
「你看了就知道。我覺得那和事件無關,而且也不想平白無故冤枉人。」
「真糟糕。」日高咬著下唇,「大概是聽到我們要去加拿大的風聲了。」
我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只好沉默以對。這時恰好電話響起,日高拿起話筒。
加賀直直地盯著我,接著點了點頭。「也對,或許是沒留神。」
我向他解釋,我和日高從小就是朋友,因為他,我才找到現在的工作。加賀警官好像懂了,一邊點頭一邊聽著我說。沒想到迫田警部什麼都沒告訴他,這倒叫我有些詫異,這番話我剛才已經跟警部說過了。
「她只要等到日高去上廁所時就好了,然後趁他回來前躲到門后。」
「嗯,還不知道。」加賀搖了搖頭,「我也還無法確定,電腦上殘留的畫面是否就是這次要連載的部分。」
「哦。」
她從皮包里拿出鑰匙,往玄關走去,我跟在後面。
「謝謝你特地打過來。」
我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剛過六點不久。
「你接到日高的電話大概是幾點?」
接著他又提到,最近日高因為《禁獵地》這部作品而捲入風波,某已故版畫家被影射為小說的男主角,他的家人還因此提出抗議。不過,媒體似乎還沒查到,身為畫家家屬之一的藤尾美彌子昨天曾造訪日高。
「真的很對不起。」
是有關日高殺貓的事。
「從哪裡?」
來到餐館,我點了烤蝦飯,加賀和牧村各點了烤羊排套餐和漢堡肉套餐。
我在理惠的陪伴下走出了日高家。
媒體人特有的興奮通過門傳了進來:「老師您為什麼去日高家呢?」
「想起來了,你是……」我在腦袋裡再確認一遍,「加賀……對吧?」
看到我來,加賀趕忙站起,我伸手阻止。「沒關係,你坐。」
「之前講的那部小說,」等女侍離開后,加賀馬上開口說道,「啊,就是日高先生留在電腦屏幕上的那部,叫《冰之扉》的。」
「這樣啊。」我本想說「這真是太好了」,轉念一想,這句話對昨天才痛失丈夫的遺孀而言好像不太恰當,所以又咽了回去。
那是一則約半頁篇幅的read.99csw•com短文,題為「忍耐的極限」,文章上方擺著日高的照片。內容主要是說到處亂跑的貓讓他極為苦惱:早上,院子里一定會出現貓糞;將汽車停在停車場,引擎蓋上布滿貓的腳印;花盆裡植物的葉子被啃得亂七八糟。雖然知道這些罪行全是一隻帶白棕斑點的花貓犯下的,卻苦無對策,就算立了一整排保特瓶擋它,也一點效果都沒有,每天都在挑戰自己忍耐的極限……
他垂下目光,嘆口氣后邁開步伐。
走出房間,我發現還有很多警察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工作室的門開著,不過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屍體應該已經運出去了。
「不,沒關係,沒關係。」我以手勢示意他坐回去,「我和人約在八點,還有時間,你就慢慢讀好了。」
「可是,」加賀露出雪白的牙齒,「如果小偷事先調查過,就應該知道那個家什麼都不剩了,對吧?」
「有人在等你?」
「我想,他是個個性很強的人,」鏡頭前的我終於開口了,「有時你會覺得他為人很好,不過他也有冷酷得令人驚訝的一面,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吧?」
「我聽說因為親人被影射為小說的主角,有一位藤尾小姐跑來抗議……」加賀說,「除此之外,日高先生有沒有捲入其他風波?不管是和小說或是他私生活有關的都可以。」
「啊,發生了什麼事?」我心裏還挂念著藤尾美彌子的事,不過日高並未正面回答。他停了一下,問道:「你現在忙嗎?」
「嗯,一想到可以從那毛毛蟲地獄里逃出來,我就鬆了一口氣。啊,還是先進來吧,我們還留著一些器具,可以請你喝杯咖啡。」
「死掉的那隻貓是帶白棕斑點的?」
日高沉默地點了點頭。
「不,應該是從窗子。大門鎖著。」
是無心的嗎?我總覺得他的眼底藏著另一層深意。
「抱歉,我希望你不要在這兒看。你如果讀了我昨天給的部分就知道,裏面也寫了你的事,這樣怪尷尬的。」
我在手記里好像寫出了這層意思。
「請你們去問警方。」我掛上了對講機。
「比如……」我略一沉吟,「不,我一時也想不出來,何況這種事我也不想在這裏講。」
「好,那就麻煩一下。」
「要是有人覺得這些秘密很感人,想把這份感動傳達給公眾,這有那麼罪惡嗎?」
「是啊,你想去?」
「哪裡都是一樣。」加賀露出從前教書時的笑容。
「對。」他微微點頭,「我們向童子社的大島先生作過確認了,不過,警方必須儘可能掌握所有相關證據,請原諒。」
「畫面上出現的就是那篇小說的內容。」
「看,結論不就出來了?」
站在她背後的,是一位看來二十六七歲的長發女子,身著女大學生去企業面試時會穿的那種套裝,讓人覺得這位不速之客在刻意維持著應有的禮貌。
我搖了搖頭:「我最後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初中,不過今年三月已經離職了。」
沒想到,我正用微波爐熱牛奶時,門鈴又響了。
「除了工作室外,大致都收拾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搬家公司。」
我大略地介紹了日高這個人,說他大概是十年前出道的,還得過某某文學獎,是現今少數幾位暢銷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十分多樣化,從純文學到僅供娛樂的小品都有。
「因為跟藤尾小姐談不攏,他顯得有些煩躁。不過,他要我不用擔心。」
副駕駛座上的理惠一邊微笑一邊對我解釋:「對不起,本想出門去買點東西,結果碰到了大堵車,真傷腦筋。」
「可是他不可能出去啊。」
「我說我並不恨他,只不過希望他能尊重死者罷了。」
日高拿著咖啡杯站了起來,倚在窗邊望向庭院。
「您說的冷酷,可否舉例加以說明?」
「我是在六點過後接到電話的……」
她嘆了口氣:「昨天,我已經見過警方,也被問到相同的問題。不過,他們問得比較露骨,比如問我是不是恨日高先生。」
「是你先生?」
「這麼說來,在被殺害之前,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
「你好,我是野野口。」
「是嗎?」加賀好像不怎麼驚訝。
「他出門的時候,都會上鎖嗎?」我問。
「沒錯,他工作的時候整個房間煙霧瀰漫,會讓人以為正在驅蟲呢。」
「那我就不多打擾,告辭了。」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理惠整個人慢慢地癱軟下來,就在膝蓋碰到地板的同時,她發出彷彿來自身體深處的悲鳴。
「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理惠合起雙掌,眨著眼,抱歉地說道。由於身材嬌小纖細,這樣的動作讓她散發出少女般的氣息,令人一點也感覺不出她已年過三十。
剛才的風有那麼強,會把帽子吹掉?我心裏犯著嘀咕。
「不好意思。」
我想起日高有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年邁的母親和兄嫂同住。
「日高先生家裝的可是電腦呢。」

6

「嗯,」我點了點頭,「打算行兇。」
「還要一點時間,到底怎麼了?」
「什麼問題?」
「不,不用。」我說。
「不過,從正門口應該看不到工作室的窗口,難道您繞進院子了?」
我和日高走進工作室。那是一間約十疊大的西式房間,裏面只剩下電腦、書桌和一個小書架,顯得空蕩蕩的,其餘的東西大概都打包了。
「真是嚴格。」
那女人彎著腰,好像正看著地上的什麼東西。她身著簡單的牛仔褲和毛衣,手裡拿著一塊像白布的東西。
她點了點頭,好像知道我不是這家的主人。
加賀用力地點了點頭,好像在說這樣才對。
「借看一下?你?不行,我不是為了要給別人看才寫的。」
更正,不是夫人,應該說是「前夫人」才對。
我當即決定,今天就不出門了。雖然我很關心日高家的事,可是要到現場去探看恐怕已不可行。
「只是,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加賀將身體微微前傾,右肘撐在桌子上。
「就是所謂的童年舊識對吧?」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不是長得像木刻的鄉土玩偶?」
「那我們到外面去吃吧。老實說,一整天忙著偵訊,我們連午飯都沒吃呢,是吧?」
「不過,這不能報銷吧?」
他們點的都是套餐,所以最後都有咖啡送上來,我則加點了一杯熱牛奶。
去加拿大的日子迫在眉睫,恐怕就連日高也得拚命趕工。雖說他之前總是找各種搪塞的借口,毫不在意讓編輯焦急等待。
鑰匙一轉,門順勢敞開來。工作室里同樣沒有開燈,卻不是全暗的。電腦的電源還插著,屏幕發出亮光。
他聞言微微一笑。「也對,那我就先不看了。」他把紙再度折好,放進上衣的內袋。
「他死了。」我說。
「聰明社的山邊先生。雖然我拖稿拖習慣了,不過這次他真的不放心。因為他怕我跑掉,後天就不在日本了。」
「也就是說他無法答應你的請求?」
「不,絕對只有一根。」他十分肯定地說。
「對不起。」加賀並未看向櫃檯,而是繼續面朝著我,表情也沒有變化,「我們正在確認您的不在場證明。」
「你們會去調查養貓的那位太太吧?」
「寫得不錯嘛,」大島說,「蠻溫暖的,透著一股懷舊氣息,我覺得挺好的。」
「請別放在心上。」
「啊,我正打算要離開。」我說。
「一般闖空門都是從大門進去,以便萬一被發現,可以隨便找個借口搪塞,再從門口大搖大擺地出來。不過,如您所知,日高家的大門是鎖上的。」
「咦?」我停下腳步,想看清對方的長相。
「啊,沒錯,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這樣。」日高比喻得真貼切,我笑了出來。
「三十頁。啊,總會有辦法的。」
「嗯,她說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跟你談。」
「我的?」
「謝啦。」加賀說。
「能看到這株櫻花盛開的樣子真好。」他說。
「啊,對不起。」她說,「我的東西被風吹到院子里了,這家人好像不在,我就自己進來了。」她將手裡的東西拿給我看,是一頂白色的帽子。
「這麼累還讓您過來,真是不好意思。」他低下頭說道。他好像知道日高的葬禮在今天舉行。
「對了,偵查的情況怎麼樣了?有沒有新的進展?」我輪番看著兩位警察,最後將目光落在加賀的臉上。
「出版社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那人往前走來,從陰影中露出臉龐。眉毛和眼睛的距離很近,臉部輪廓立體感十足。
「還有一處外傷,他的後腦好像遭到重擊,現場找到了兇器——黃銅鎮紙。」
距離我家大概兩三分鐘的路程就有一家餐館,我們一邊吃著烤料理,一邊商量公事。說是商量公事,其實我們聊的都是雜事。談話中,我無意間說出接下來跟我約的人正是作家日高邦彥,大島聽后顯得有些驚訝。
「什麼事?」日高問。

4

「是啊。」
這其中當然也有電視台的人。不管是攝影師還是記者,全都擺出正經八百的臉孔。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為了獲得比較聳動的畫面,這些人的眼睛就像蛇一般四處掃視。只要某位賓客多灑了幾滴清淚,馬上就會引來攝像機的鏡頭。
「今天已經進行了。」說完,加賀看向牧村,「你不是也在場嗎?」
「於是,那天你們談判破裂了?」
「啊,沒錯。」加賀和牧村相視點頭,「這樣我們就明白了。」
「或許她一直躲在一旁,等她出門后才採取行動。」
「啊,你好。」這時候該講些什麼,我一時想不出來,只能勉強湊出一句奇怪的話,「後來怎麼樣了?」
「我是日高的朋友,敝姓野野口。對了,我和你哥哥也是校友。」
「你?為什麼她會這麼認為?」
「你說的勒死是指勒住脖子嗎?用繩子還是……」
「從他寫的頁數就可以推斷出他是幾點被殺的,不是嗎?我從日高家出來的時候,他還沒著手工作呢。」
「那是想讓你以為……」我考慮了一下,說道,「屋裡沒人吧?萬一真的有誰來了,也會就此打道回府,這樣,屍體就能晚一點被發現。事實上,我看到屋裡全暗的時候,的確以為沒人在家。」
「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問日高。
她聞言看了看手錶,接著又望向不遠處。
「談不上嫌疑,不過就殺人動機而言,她似乎比較有可能。」
「才剛開始。」加賀沉著地回答,同時也在暗示,偵辦的情況不便透露。
「緯度完全不一樣,那邊涼多了。」
「嗯,合得起來。」
我告訴他是聰明社月刊,他卻搖了搖頭,說:「我是說刊登您的小說的雜誌。」
「談了什麼?還不都是些老問題。希望他儘可能把書收回,公開致歉,把有爭議的部分改寫成與我哥哥無關。我聽說他就要到加拿大去了,所以想確認一下,今後他將如何表現解決事情的誠意。」
「對了,」加賀打開了記事本,「您知道西崎菜美子這個名字嗎?」
「這個嘛,記得他之前曾經講過,一個小時大概是四頁。」
七點半,我們離開了餐館,往車站走去。我站在九九藏書月台上目送大島坐上反方向的電車,不久我等的電車也來了。
「嗯?」我不懂這與整起案件有什麼關聯,或許警方對事物的看法自有其獨到的見解。
「對了,」我喝了口水后問道,「我的手記是否有參考價值?」
「你幹嗎要做那種事?」我問道,心裏感覺不太舒服。
「你還是一樣,非常準時。」我說。
「真傷腦筋。」日高嘆道。
日高寫了一本叫《禁獵地》的小說,內容描寫某位版畫家的一生。表面上雖稱之為小說,實際上作品中的主角確有其人,是一名叫藤尾正哉的男子。
「我才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已經開始凋落了吧?」
平常就算沒什麼事,我也常到日高家走走,不過那天卻是有特別的事要辦——這麼說好了,要是錯過那天,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大門鎖著,理惠打開門進入屋子,接著把各處的燈一一摁亮。室內空氣冰冷,似乎沒有人在。

「恨?她看起來很正常啊!是什麼原因?」
「日高怎麼說?」
「好像有很多原因,不過他大概是覺得有點累了。好幾年前他就曾經講過要到國外休養一番,而溫哥華似乎是理惠相中的地方。」
我回到家,剛做完一點事,門鈴就響了。我的住所和日高家相比天差地遠,只不過是一棟五層建築里的一個小套間,工作室兼卧室約佔了六疊,剩下的十六疊空間既是客廳也是飯廳,還包含了廚房,而且我也沒有像理惠那樣的美眷,所以鈴響時,只好自己去應門。
「我看看,你們打算今明兩晚都住在皇冠酒店,後天出發去加拿大。不過,因為你先生還有工作沒做完,只好一個人先留在家裡……」警部一邊看著自己的記錄,一邊說道,接著他抬起了頭,「知道這件事的人總共有幾個?」
敲門聲響起,門打開了,迫田警部走了進來。他年約五十,態度沉穩大方。一開始叫我們在這房裡稍等的也是他,看來他是這次偵查行動的總指揮官。
「訊問已經結束了嗎?」
「關於昨晚日高先生在家被害一事。我聽說和理惠夫人一起發現屍體的就是野野口老師您,這是真的嗎?」
不只是主持人,連以來賓身份偶爾參加這類節目的藝人也都大放厥詞,各自發表他們對日高之死的看法。不知為何,我忽然感到一陣厭惡,關掉了電視機。想知道重要事件的相關消息,NHK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日高之死還沒到值得公共頻道專門製作特別節目的程度。
「你們剛剛說的藤尾小姐,是藤尾正哉的……」
應該是這樣吧。
「這倒也是。」加賀也一臉苦笑,「您問解剖幹什麼?」
「也對,」我點了點頭,「那我還是別問了。」
「或許她離開后又馬上折了回來?」
理惠穿過走廊,去擰日高工作室的門把手。門鎖上了。
我把剛才的情景說給他聽,結果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驚訝轉為瞭然于胸。
我進屋換好衣服,沒打電話,直接去了餐館。加賀坐在靠窗的位子,正在讀書。書罩了書套,看不見封面。
「很有參考價值,我覺得是很有趣的推理。先不管那個了,您可不可以幫我再作一個推理?」
「日高家的鑰匙總共有三把,兩把在夫人理惠身上,一把在日高先生的長褲口袋裡。」
「那他大概是不知道關機的方法吧?沒接觸過電腦的人,不知道這事也不奇怪。」
「對於殺死日高先生的兇手,您有話想對他說嗎?」問了幾個流俗的問題后,女記者不忘補上這句陳腔濫調。
「這是專門處理文稿的打字機?」
「嗯,竟然有這回事。日高邦彥的兒童文學,這樣的標題確實挺吸引人的。」大島接著問我:「野野口先生,你不想寫針對成人讀者的小說嗎?」
事情發生在四月十六日,星期二。
「喂?啊,你好,我正想你也該打電話來了……嗯,按照計劃進行……哈,被你識破啦?我這才要開始寫呢……是啊,我想今天晚上一定能搞定……好,我一完成就馬上傳過去……不行,這電話只能用到明天中午,所以我打電話過去好了……嗯,我會從酒店打過去。好,那先這樣。」
「啊,」大島露出羡慕和憧憬的目光,「我竟然不知道。」
「您好,我是日高。」是理惠的聲音。
「理惠跟她說過,說我們下禮拜就要到溫哥華住上好一陣子,她家的貓再怎麼作亂,我們也只要忍耐一下子就好了。這樣看來,理惠倒也挺強悍的。」日高好像頗覺有趣地笑了。
「不,他好像不在……」我告訴她她家一片漆黑,裏面好像沒人。
「我早料到了,你們進來吧。」加賀並未脫鞋,直接問道:「您正在吃飯?」
藤尾美彌子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長發順勢一甩。「你是……」
從電話簿里,我找到了皇冠酒店的電話號碼。酒店職員聽到我要找一位姓日高的客人,馬上幫我轉接過去。
大概是談話類節目派來的女記者,竟然大剌剌地就直呼我老師,粗心得令人有些不快。
日高家稱不上豪宅,不過光夫妻倆居住,可說綽綽有餘,十分寬敞。主屋的屋頂採用了純和式風格,邊窗、拱形玄關、二樓窗際的花壇則全是西式設計。這些想必是夫妻倆各拿一半主意的結果。不,就磚砌的圍牆來看,應該是夫人佔了上風。她曾經透露,一直想住在歐洲古堡般的家裡。
加賀到底在想些什麼,我一概不知。如果他能坦白地告訴我他所知道的就好了,我想。
走出電話亭,在去咖啡店前,我又繞到日高家去看了看。還是一樣,燈全部暗著,停車場里日高的薩博好端端地停在那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我心裏認定他們是一對情侶。
「嗯,還來得及。怎樣?這附近有一家餐館,我們去那兒邊吃邊討論?這樣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一大早來打擾真對不起,我是××電視台的,關於昨晚發生的事件,可不可以和您談一談?」
「是,我是加賀。」他鄭重地朝我欠身行禮,說道,「以前承蒙您照顧。」
「就算是這樣,關於此事,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的目的我知道,是這個吧?」我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沓折好的紙,放到他面前。這是昨天寫好的部分,我出門之前把它印了出來。
「藤尾小姐來了。」理惠打開門說道。
趁著他們等我換衣服的空當,我思索了一番加賀找我去那家餐館的理由,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還是真如他所說,只是因為近,又有咖啡可喝?
「哦。」他將手伸向咖啡杯,才發現杯子已經空了,於是又將它擺回原位。「可為什麼不能從大門出去呢?」
「這個問題那麼重要嗎?」
「當然是窗戶。如果是從大門出去,我們來的時候門就不會上鎖了。」
於是,迫田警部就這麼站著,開始盤問起我倆發現屍體前的所有事情。談著談著,我不得不說到關於藤尾美彌子的事。
牧村附和著沖我苦笑。
我終究還是想不通,只好走出了房間。
「很可能他昨天白天就已經寫好十張或二十張了,可是依照他個人的習性,他總是說自己一張都沒寫。」
「藤尾……藤尾美彌子?」
「嗯,電話里講不清楚,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你可不可以來我這裏一下?」
「一直到死之前,日高先生好像還在趕那篇小說。」
「我昨天住在娘家。雖然心裏知道必須和很多地方聯絡,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饒了我吧!眾目睽睽之下,這樣讓我很尷尬。我寫的內容,剛剛已經全告訴你們了。」
「有沒有我可以讀的東西?」加賀問,「譬如推理小說之類?」
「誰都會有秘密,而且應該有權不讓它公開,就算是已故的人也一樣。」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日高趕緊閉上了嘴。門外依稀傳來理惠的聲音——「走廊很暗,對不起」,接著有人敲門,日高應了一聲。
幾年前,當我聽說日高買了這附近的房子時,心裏就想,果不出所料。對於在這個地區長大的少年而言,把家安在這裏乃人生必須實現的夢想之一。
「哪裡,我才是。」彎腰答禮后,我再度端詳起他來。已經十年了,不,應該更久,他那精悍的神色似乎磨礪得更加銳利。「聽說你改行做了警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面。」
直到最後,理惠的致辭里沒有半句提到案犯和自己的怨恨。不過,這樣反而更讓人感覺到她的憤怒和悲傷。
「那種女人就是這樣。」
「沒有。」
「這並非根本的解決之道。如果有想租的人來看房子,看到滿院貓糞,又該怎麼辦?若我們還在,是可以天天打掃,可明天這裏就沒人住了,肯定會臭得要命。」
「嗯,我知道,這隻是作個參考。」迫田警部臉上的肌肉稍微鬆弛了一些。
就在我左思右想之際,對面的大島好像把稿子讀完了。我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
事發兩天後,日高邦彥的葬禮在距其住宅幾公里的寺廟舉行,包含出版社的人在內,有很多賓客來訪,連燒香都得排隊。
「例如寫到您和日高先生在房裡談話的那段,裏面提到日高先生當時抽了一根香煙,這個如果不讀老師的手記就不會知道。」
「你說的毒丸子怎麼做?」
我上完香,站在簽到的布棚旁,看著陸續前來的賓客。其中不乏藝人的身影,我想起日高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時,這些人曾擔綱演出。
女子好像嚇了一大跳,猛地轉過身來,迅速挺直腰桿。

「那時日高先生提到任何有關藤尾女士的事嗎?」
「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跑一趟。」
「你知道得還真詳細,你們感情很好啊?」

「那麼,就算趕工也只能一小時寫六頁?」
他們一走,我馬上開始撰寫今天的進展,即接著他們拿走的部分寫下去。或許他們會想要接著讀,不過我想我還是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會更好。不然,繼續撰寫也就失去了意義。
「還用怎麼做?貓罐頭裡摻入農藥放到院子里就結了,沒教養的貓好像什麼都吃。」
「喂,我是野野口。」我的口氣已經有點不悅了。

3

「早就定好皇冠酒店了。不過我可能要睡在這裏。」
從門鏡里確認來訪對象后,我將鎖一扳,打開了門,是童子社的大島。
「唔,這我就不知道了,這是我朋友的家。」
「電視上提到也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犯案,意即案犯本以盜竊為目的潛入日高家,不料被日高撞見,才失手殺了他。」
兩人跟著我回到住處。我打開印表機,加賀來到旁邊探頭探腦。
我告訴加賀,日高曾提過今晚必須趕出三十頁。
「八點怎麼樣?」他說。
「不,請把它當成單純的確認。像這種地方如果我們報告得不清不楚,會挨上司訓斥。」
之後,他又問理惠,最近住宅附近是否曾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理惠說沒有印象。我想起今天白天在院子里見到的那位太太,猶豫著該不該講,最後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只因為貓被害死就殺人報仇,這怎麼想都太離譜了。
「這個……」我思索著應對之策,這可不能隨便九-九-藏-書亂講,「你想談什麼?」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多了。」我的確鬆了口氣,趕緊喝了口茶。大島這個年輕人雖然和氣,卻不隨便講諂媚逢迎的話。
接著,我對加賀提起葬禮過後我和藤尾美彌子交談的事,他似乎非常感興趣。
「她似乎懷疑貓是吃了我做的毒丸子才死的。」
「要不就在這裏談也行,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你。」
上香儀式后是誦經,接著是喪家致辭。理惠身著全黑的套裝,手裡緊握念珠,淡淡地向出席的賓客致謝,接著談起自己對丈夫的無限思念。頓時,靜謐的會場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啜泣聲。
「太好了。」牧村幫腔似的說道。
「倒是不斷有中介來詢問,可是他們告訴我,這裡有一個缺點。」
「要關掉顯示器很簡單,只要按下開關就好。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乾脆拔掉插頭也行。」
「之後,你就直接回家了?」
「他是有誠意要解決事情,不過他又說,並不打算扭曲自己長久以來的信念。」
這家咖啡專賣店是日高平日調適心情時常去的,我也來過好幾次,店主認出了我,問今天怎麼沒跟日高先生一起來。我說,他和我約了見面,可是家裡卻沒有人。
「為什麼?」
「他好像覺得,只要不以披露他人隱私為樂趣,為了追求作品的極致藝術,就算侵犯到人的隱私也是無可奈何。」
我也再度攤開報紙盯著上頭的文字,腦海里卻不停猜測著日高要說的是哪件事。我猜多半跟藤尾美彌子有關,除此以外,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會有什麼事。
「聽說您是因為發覺屋子怪怪的,才通知了理惠夫人,可否請您具體說明怪在哪裡呢?」
「啊,是你!」
「嗯,我知道。昨天你還說要去查清楚,看那是昨天剛寫的,還是把之前已經發表的部分調出到屏幕上,已經有答案了嗎?」
「沒關係,拜拜。」
「從明年起,我會拍下花開的美麗照片寄給你。對了,加拿大那邊也有櫻花吧?」
「那要看你是基於什麼來判斷,例如……」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講了。」
掛斷電話后,我一直想著理惠的事。她打算怎麼生活下去?她還年輕,聽說娘家是開貨運行的,經濟條件不錯,生活應該不成問題。可是,要從打擊中站起來恐怕需要不少時間,畢竟他們才結婚一個月。
「和那個女人?怎麼可能!」他把窗子打開,拉起紗窗,涼風徐徐地吹了進來,風裡混雜著樹葉的氣味。「正好相反,」他繼續說道,「應該說她恨我們才準確。」
「我可沒自信進行專業的推理啊……是什麼?」
「已經結束了,但警察還在。」
「嗯。」
「有一點,不過真是棵漂亮的樹啊。」
「謝謝,夫家的人和我媽媽都來了,我還好。」
「不,不是。」
「您好像很專註地在審視地面呢。」
「理惠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是吧,那天我聽日高先生說了。」
這本手記產生的經過就是如此。我在想,我會一直寫下去,直到真相曝光。
「那真是太好了。」說完,加賀看著我,忽地眯起了眼睛。
「拜託。」他欠身央求,牧村也彎下腰。
「所以你就殺了它?」
「前天,我們在日高家見過面。」
「啊!」我看著她的臉,「那你怎麼回答?」
「可還是想打擾您一下。」這男人死不罷休。
「電腦的排字方式和稿紙不一樣,所以總共寫了多少,我不是很確定,不過至少不是一兩頁。」
「不,情況有點不一樣。」
「應該有吧。寫作這種事又不是機械作業,如果靈感不來,可能杵在書桌前好幾個小時都寫不出來;相反,一旦文思如泉湧,可能一會兒工夫就寫好了。」
「連載的部分還剩下一回,預定今晚半夜要傳給出版社,所以到現在電話都沒敢切斷。」
「是全暗的,沒錯。」我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可是……」我看向櫃檯那邊,牧村正在付賬。
「沒有。不過工作室的燈亮沒亮,站在門口伸長脖子看就知道了。」
「日高邦彥寫的是什麼樣的小說?」
「那麼,」他說,「為何電腦還開著?」
「不知道。不過即將搬進去的房子附近好像沒有。」他啜著咖啡說道。
「嗯,我一時也想不出來。」這麼回答的同時,我發現了一件事——我正在接受偵訊。驚覺於此,連在前方握著方向盤、始終不發一語的警察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蝦飯會變難吃的。」他指著我的盤子。
「我還沒仔細看解剖報告,不過應該會很清楚。」
「我為你們公司寫稿,也是通過他介紹的。」
是認識的人做的——我不禁想起他剛剛說過的話。
加賀老師曾經在我執過教鞭的那所中學擔任社會科(地理)教師。就像許多剛畢業就投入教職的老師一樣,他也充滿幹勁和熱情。再加上他又是劍道方面的專才,主持劍道社時展現的英姿,讓人對他的熱誠印象更加深刻。
「我是電視台的,可否打擾一下,和您談談?」這次是個男的,「全國民眾都很想進一步了解事件的真相。」
「我有這個就夠了。」
「我們有很多事情得面談,昨天他是特地過來的。」
「有吧,其實幾乎所有作家大概都是這樣。」
那人正要離開寺廟,我叫住了她:「藤尾小姐!」
「這麼說來,你明天還有稿子要交差?」
「她好像姓新見,住在附近。外表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但也應該已經超過四十了。有個讀初中的兒子——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渾蛋。丈夫很少在家,大概是一個人在外地工作,這是理惠的推斷。」
「對不起,該講的我都對警方講了。」
「我請他應允,到加拿大后要馬上和我聯絡,看用什麼方式繼續談判。我看他忙於準備出發,再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想先取得這樣的共識。」
「她不知道你們就要搬到加拿大去住了嗎?」
「今晚打算住在哪裡?」
「您剛剛說的理惠是他的太太吧?看起來很年輕。」
「這就傷腦筋了。不過,反正你也不會在這裏工作了,對吧?」
房裡有兩把椅子,我們分坐在書桌一角的兩側。不久,理惠端了咖啡進來。
「因為他喜歡嘗鮮嘛!」我說,「上網發送信件、玩在線遊戲什麼的,他好像用它做很多事情。」
「可不可以告訴我書名以供參考?」
「就是這篇,」日高從僅存的那方書架里抽出一本月刊,翻開放到我面前,「你讀讀這個。」
「不,哪兒的話。」我低下頭,搓了搓鼻子。不過,如果這不算調查不在場證明,又是什麼呢?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不一會兒,我發現他的樣子很奇怪,好像正和櫃檯小姐說著什麼。櫃檯小姐邊往我這兒看過來,邊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離開餐館后不久,我談到把整起事件記錄下來的事,加賀表現出莫大的關心。如果我沒提起這件事,大伙兒走到我的公寓前,應該就會各自散去了。
順著她的視線,可以看到一輛淡綠色小貨車停在路旁,駕駛座上的年輕男子正看向這邊。
抵達日高家正好是八點。我站在門前,覺得有點奇怪,屋裡一片漆黑,連門外的燈也沒有開。
「你好,我是日高。」
「我,還有……」理惠向我這邊看來。
「謝謝,那我就先掛了。」
「好倒是好……」理惠擔心地往我這邊看來。
日高夫婦打算在旅居加拿大期間將這套房子租給別人。
「我跟你說過屋子到現在都還租不出去吧?」他面容一整,認真地說道。
「日高先生有這樣的可能嗎?」
「大概是太忙了。」
「那麼,您之前是一邊當老師,一邊寫小說?」
我走回玄關時,深藍色的轎車正倒入停車場,駕駛座上的日高注意到我,向我微微地點了下頭。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因為看不到對方解決問題的誠意,氣憤之下,貿然採取行動呢?」
「如果能這樣當然最好。」
「就是寫了幾頁。」

「咦?是這樣嗎?」
「哦?哪裡,你不用擔心我,採訪攻勢已經告一段落了。」
「不,我沒去,如果我在場,現在怎麼還吃得下?」牧村皺起眉頭,將叉子叉向漢堡肉。
「媒體很討厭吧?」
「確實如此,大概案犯以為電腦就算開著也不打緊。」
「是因為稿子都會有人來拿嗎?出版社的人?」
「是我殺的。我把毒丸子放到院子里,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麼順利。」
「好。」
「您所謂的動機是指親人隱私被侵害一事吧?不過,就算把日高先生殺了,也解決不了問題,不是嗎?」
我回到來時的路上,不遠處有座小公園,我邊掏出零錢邊走進公園旁的電話亭。
日高將香煙拿近,點燃,愜意地吞雲吐霧。從紗窗吹入的風霎時將煙霧吹散了。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拿起原稿繼續讀了起來。
「咦?」
雖然是別人的家,但仗著自己是主人的朋友,就不請自入了。通往玄關的小路在途中岔開來,往建築的南邊延伸而去。我踏上小徑,朝庭院的方向走。
「身穿套裝的女子從窗口爬進去?」他幾乎要笑出來,「而日高就獃獃地看著?」
「是啊。」
牧村回來了,加賀問他:「時間合得起來嗎?」
「可是,你不是不太相信這個假設嗎?」牧村說。
我一把聽筒放好,大島就趕忙從沙發上站起,說道:「如果你還有事,那我就……」
那天下午三點半,我從家裡出發,前往日高邦彥的住處。日高家距我住的地方不遠,僅需坐一站電車,到達車站改搭巴士,再走上一小段路,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
「那,再見了。」我下了車,可是剛走到一半——「啊,等一下!」身後傳來加賀的聲音,「可不可以告訴我,連載小說的是哪本雜誌?」
「我當然也知道。除此之外,還有聰明社的人。」我向警部說明日高今晚打算趕的就是聰明社的稿子。「不過,就憑這點來鎖定案犯未免……」
警車旁站著一名男子,身材頗高,因為光線不足,看不清楚五官。他開口說道:「野野口老師,好久不見。」
「真的是全暗的。」她說。
「野野口先生,到時你一定要來玩,我可以當你的嚮導。」理惠說。
我把這點說明后,加賀好像也能理解。
「啊,正是。」我張大嘴巴看著他們,牧村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有了,應該是昨天寫的。我問了聰明社的負責人,他說剛好接上之前連載的部分。」
停頓了幾秒,理惠沉默地走上前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來,兩手捂著嘴,全身瞬間僵直,一言不發。
日高之死很快登上了早報。昨晚我沒看新聞,不過似乎各家電視台都在大肆炒作。最近連十一點過後都有新聞節目。
「嗯,也是。」他說,「她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我也把老師的話當成假設來聽。」
「我也可以。」理惠拿起手帕按著眼角說道。她的聲音還帶點哽咽,口氣卻很堅決。我突然想起日高白天曾經講過,她的個性其實挺強悍的。
「嗯,我不介意。」
聽到他這句話,我感到有些意外。「你大可把它忘了。」
「怎麼會……」
我突然興起一個想法,九*九*藏*書想把這番體驗記錄下來,就用我的手寫下朋友遇害的悲劇吧。
她的年齡看來應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小,長相平凡,臉色也不太好。
報道的內容大部分與事實相符。只不過關於發現屍體的部分,上面只寫著「接到友人通知家裡燈光全暗的消息,妻子理惠回到住處,竟然發現日高先生倒卧在一樓的工作室中」。我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或許讀者會因而誤以為發現者只有理惠一人。
「當然。」她微微揚起嘴角,但那稱不上是微笑。
回到公寓,我發現信箱上貼了一張字條:「我在之前去過的那家餐館,請回電。加賀。」字條上還附註了一行數字,應是餐館的電話號碼。
合上報紙,我正打算起身張羅早餐,門鈴響了。看了一下時鐘,才八點多,這麼早應該不會有人來拜訪,我拿起平常不太使用的對講機。
不知何故,日高並沒有馬上附和我的話。他依然面帶微笑,眺望著窗外的風景。將咖啡喝光后,他陰沉地說道:「是我做的。」
接著,他對牧村使了個眼色,年輕的警官拿過賬單站起身來。
我告訴他,賣得好的都是教育部推薦的所謂優秀圖書,至於小孩不愛看書,主要是受到父母的影響。
我向女侍點了杯熱牛奶,坐了下來。
他將咖啡杯放到桌上,拿出了香煙和打火機。
「我是野野口,日高邦彥在嗎?」
「真是拗不過你。」我搔著頭,嘆了口氣,「那你們上去坐一坐好了,我把它存在文字處理機里,列印得需要一點時間。」
加賀警官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以後。聽到對講機的鈴聲,我還厭煩地以為又是哪家媒體的記者。不過,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看來比他年輕、姓牧村的警察。
面對這一問題,鏡頭前的我想了很久。當時我自己沒有發現,這段沉默竟意外地漫長,影像就這麼定住了,大概是電視台來不及剪輯。可以想象,當時在場的記者先生們肯定很不耐煩,這樣看著畫面,我才徹底意識到。
就這麼和老闆聊著職業棒球賽,東拉西扯的,三十分鐘就過去了。我付了賬,出了店門,快步往日高家走去。
「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我答道。
「好像還沒回來。」
「是啊。你現在在哪裡?」
「奇怪的女人?」日高挑起了眉毛。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要我告訴她你很忙,請她回去嗎?」
加賀警官好像頗為驚訝:「哦?那您現在做什麼?」
「什麼?」
「你如此拚命地為日高先生辯護,是因為自己也是作家吧?」
從這位曾是我後進的教師身上,我總算見識到,警方辦案時真的連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原稿的張數。按一張四百字算好了,他總共寫了二十七張之多。就算他在藤尾小姐走後的五點就開始寫,這也未免太多了。昨晚我剛聽您說了,日高先生的寫作速度一小時頂多四到六張。」
「我也只是發現而已。」
「嚇了一跳。」他說,「受到貓的騷擾倒是時有耳聞,不過因為這樣而做出那種事,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聽到我這番話,兩名警察邊吃邊露出欽佩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聽進去多少。
「這樣啊。那就沒必要把她考慮進去了。」
「關於這點,你想到什麼了嗎?」
「不過,那時理惠夫人還在家。」
「咦,您已經戒煙了嗎?」
「但她從日高家出來的時候,日高還活著呢。」
「哪兒都行。」說著,加賀好像想到了什麼,用大拇指朝後頭比了比,「那邊有一家餐館,老師昨晚去的就是那裡嗎?」
我還是按下了對講機的按鈕,只是沒想到竟被我料中,無人應答。
聽我這樣一說,加賀好像盤算起什麼,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他說:「可不可以借看一下?」
警部點了點頭,接著把臉轉向理惠:「那位藤尾小姐是幾點回去的?」
「可是,也有小偷是從窗戶進出的吧?」
「這個我不太清楚,大概是不想引人注意。這是案犯的心理作用。不過,實際上如果她有不在場證明,剛剛講的都只是假設。」
「什麼意思?」
咬字清晰的聲音,肯定是理惠。
「上個月他們才剛登記結婚,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一開始是你們公司的總編向日高約稿,不過他不寫兒童文學,就拒絕了,又把我介紹給你們,也就是說,他算是提拔我的貴人。」我一邊用叉子將烤通心粉送進嘴裏,一邊說道。
「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電腦的電源一直是開著的。」
聽到這些話從他嘴裏說出,我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然而他雖維持一貫的笑臉,卻不像在開玩笑。
「這可是我唯一的優點。我帶來了這個。」他拿出一個四方包裹,上面印有知名和式糕餅店的店名。他知道我是個嗜吃甜食的人。
和加賀聊著的同時,思及話題的主角日高邦彥已經不在人世,我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到底要跟我談些什麼?要是我早早結束那無關緊要的會談,早點去見他,或許他就不會死了。我心裏也知道這麼想於事無補,卻忍不住懊悔。
於是我告訴他一本叫《螢火蟲》的書,是我很久以前讀的,內容不太記得了,不過裏面有關於謀殺的描寫,肯定錯不了。
「昨晚發現屍體的時候怎麼樣?房間里有煙霧嗎?」
「你不是很忙嗎?」
「我是這麼打算。」
「喂,是我。」是日高的聲音,聽來有點沉重。
「編輯?」我問。
「嗯,老師您的手記里也有記載,說進入房間的時候,看到顯示器閃著白色的亮光。」
「待在涼爽的屋子裡順利工作……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不過大概不可能吧。」日高自嘲地笑著。
「如果真的有我可以做的,請務必告訴我。」
「那天你和日高談了什麼?」
日高也說過了,對方並未要求賠償金之類的實際補償。她們真的只是要求改寫作品,還是有其他更深層次的企圖,至今仍無法斷定。
「為什麼?」
日高在和我通完電話后就馬上被殺了?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事?」
「貓?這和貓有什麼關係?」
「果然如此。」我突然想起什麼,於是問加賀,「他的小說寫了多少?」
棺木抬出后,賓客們也陸續離開了會場。這時我意外地在人群里發現了一個人。
「應該不會啊。」理惠像在思索,沉默了片刻,道,「這樣好了,我現在就到那邊去。大概四十分鐘就會到了。啊,野野口先生,你現在在哪裡?」
「好啊,那去哪裡?我知道有家店的豬排飯很好吃,怎樣?」
「老師覺得她有嫌疑嗎?」
「野野口老師不用電腦嗎?」
正這麼想著,電話又響了。對方請我去上談話類節目,我當場拒絕。
結果,在訪問的夾擊下,整個早晨都泡湯了,連要好好吃頓早餐都無法做到。午後,我一邊看電視的訪談節目,一邊吃著烏冬泡麵。突然,屏幕上出現了我的臉部特寫,驚得我噎住了。那是今天早上才拍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播了出來。
「妹妹。」他搔著略長的頭髮,「如果她們想要錢還好辦,可是如果要我將書全部收回或改寫,就恕難從命了。」
「他們說房子前面擺了一排擋貓的瓶子,好像深受貓害的困擾。這種狀況確實會影響租房者的意願。」
我略想了想,說道:「或許吧。」
「是聰明社月刊的稿子?」
「以感動人心為前提,有時也會有一些不得不描寫的場面。」
聽到我的喃喃自語,加賀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他大概覺得這種話出自屍體發現者之口,未免太奇怪了。可是,我對日高的死法真的沒有印象,坦白說,當時我嚇壞了,根本不敢正視他。
「差不多吧,現在我們也還有來往。」
這本書榮登暢銷書排行榜,對於認識藤尾正哉的人而言,要猜出小說主角的原型是誰實在太過容易。終於,藤尾的家人也看到了這本書。
「中途沒有再去哪裡?」
列印結束,在把東西交給他之前,我說:「老實說,我隱瞞了一點事。」
一下車,日高馬上舉起手做了個手刀的姿勢,表示抱歉。「等很久了嗎?」
「倒是野野口先生被電視台的人追著跑,肯定十分困擾吧?我沒看電視,是出版社的人告訴了我這情形,我感到很抱歉,所以才打電話問一下。」
「這應該是飼主的責任,不過你剛才看到的那位太太好像不明白這一點。」日高在煙灰缸里把香煙捻熄。
「我無所謂……」
房間中央,日高腳朝我們,倒在地上。
「不,我還沒吃,正在想要吃什麼。」
「哦?我不太能夠想象你們那個世界的事。」加賀重新坐直。
「我有話想跟你說,不知你有沒有空?」
「讓我想想,畢竟當時太混亂了。」我喝了一口牛奶,沉吟道,「應該有一點煙吧。唔,我想是這樣。」
「《禁獵地》這本書,」我說,「真的讓你這麼在意嗎?你覺得它褻瀆了你哥哥?」
大概過了五分鐘,停車場那邊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好像是日高回來了。

5

「您是說案犯想讓屍體晚一點被發現?」
「就那裡好了,那家店近,咖啡又可以免費續杯。」
不過,不管怎樣,也不能因此就口無遮攔。
「這類作品比較少,不過還是有的。」我答道。
「應該是。日高一進入房間,」我也掄起右拳,「就照他後腦猛砸下去。」
「你認識那位先生啊?」
報紙的某個版面打出大大的標題,從社會新聞的角度,詳細報道整起事件。報上登著日高家的大幅照片,旁邊配著日高的肖像照,這原本是交給雜誌社使用的。
「就是說有人從背後打昏他,再把他勒死?」
「你來得及嗎?」大島機靈地問。
「啊?」我不明所指,便問,「什麼意思?」
「嗯。」
「所以,」我說,「他有可能是說了謊。」
「對不起,我還有兩三個問題想請教。」
「在家裡。今天早上警方與我聯絡,說希望我到案發現場再次接受訊問。」
「為什麼案犯要把屋裡的燈全關掉呢?」
這時,電話響了,我已數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通電話了。我總是想,或許是和工作有關的來電,所以都會拿起話筒,可是迄今為止,都是媒體打來的。
「我來拜讀一下。」他將茶杯放下,伸手接過稿子,讀了起來,我則翻開報紙。一如往常,讓人當面閱讀自己的作品,總令我不太自在。
就在此時,聽到屋內對講機的聲音。我原以為是推銷員之類,不過似乎不然。走廊上傳來理惠走近的腳步聲,接著是敲門的聲音。
「您想起來了?」
「貓的事你覺得怎樣?」我問道。
「這就怪了。」電話那頭的她似乎頗為困惑,「他跟我說到這裏的時候恐怕要半夜了。」
「我們聊了一下。」
「目前看來是這樣。」加賀突然壓低了聲音,「剛剛講的,我想日後會對外公布,在此之前,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也對,說不定他只是把之前曾經刊載過的內容調了出來。」
「嗯,我曉得。」我點了點頭。
「是,我想起來了。」九九藏書
「沒什麼,我在想死亡時間是不是已經推斷出來了。」
「為了貓。」
「還有幾頁要寫?」
「可以。」我差點忘了大島就在一旁,幾乎要脫口問他是不是有關藤尾美彌子的事。
「說到這個,我剛才在院子里碰到一個奇怪的女人。」我本來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後來還是決定讓他知道。
「再見。」她說道,一直看著我轉入下一個街角。
「哪裡奇怪?」
莫非是自己搞錯了?日高電話里說的八點,說不定指的不是八點到「他家」。
「是不行,因為只是晚餐。」
「是的。」
嚴格說起來,這附近的路並沒有那麼狹窄,可是一律規劃成了單行道。或許講究行走的安全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一種象徵吧!
「不過,你恐怕不能認同了。」
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察前來招呼我,將我領到停在門口的警車前。我突然想起,自從上次因為超速被捕后,已經很久沒坐過警車了。
「這點我們也想到了,只是寫稿這種事的速度也不是固定的吧?」
「之後你就離開家,去了酒店,對吧?」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那時一年才寫兩篇三十頁左右的短篇而已。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要成為真正的作家,於是心一橫就把學校的工作辭了。」
「最近那個女人養的貓死了。聽說是忽然倒在路邊,帶它去看獸醫,得知可能被人下了毒。」
「開花的時候是很好,之後就麻煩了。工作室的窗口離得比較近,毛毛蟲都從外面跑進來了。」
「因為我的姓很特別嘛。不過,」我搖了搖頭,「這也實在太湊巧了。」
「對不起,名字是聽過,可書就沒讀過了,尤其最近我幾乎很少看書。」

2

「不過您一直和日高先生很親密吧?」
「這不就對了?」
「這個只要稍作交談就能察覺得到吧?」
「沒有,並沒有多久,我去院子里看櫻花了。」
「這樣啊?早知道就坐非吸煙區好了。」他將手縮了回去,「我一直以為當作家的都要抽煙呢,日高先生似乎也是個老煙槍。」
「是,是以青少年為讀者的小說。」
我大吃一驚!報紙上明明沒有我的名字,電視台的人卻已經風聞我是發現者之一了。
「對了,日高的遺體怎麼樣了?」我試著問道,「你不是說要解剖嗎?」
吃飯的時候,他不再提起謀殺,凈問我一些關於寫作兒童讀物的事。譬如,最近流行哪一種書、對於時下兒童遠離書本有什麼看法等等。
聽了我的回答,加賀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抱歉,佔用您的時間。」說完,加賀站了起來,「今天的情況您也會寫下來吧?」
沿著圍牆走,我終於來到方形紅磚砌起的大門前,按下門鈴。
「有啊。」加賀馬上回答,「像是案發時的氣氛,這類東西光用耳朵聽是聽不出來的,可一旦訴諸文章就很容易掌握。如果可以,真希望所有案件的目擊者或發現者都能像這樣寫出來,那就省事多了。」
「哪裡不對嗎?」我問。
「您大概想抽一根吧?」加賀邊將手探向煙灰缸邊問。
她一邊掏鑰匙,一邊側著頭回想:「最近他不太鎖門的。」
才走到門前,就看到理惠從計程車上下來。聽到我出聲相喚,她回了我一個笑臉。可是,當她看向屋子的時候,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顯得十分不安。
「不,他沒來這裏。應該還在家吧。因為還有工作要趕。」
這張臉我曾經見過,我的記憶復甦了。
她再度嘆了口氣,故意要讓我知道她不以為然。「野野口先生,你也寫小說吧?」
「還有小左野哲司、和中根肇?」
屋子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牆壁上的掛畫也已收起。
「你說我?是的。」
訊問告一段落後,警部告訴我,他會讓手下送我回去。我原想留在理惠身邊陪她,不過警部說他已聯絡理惠娘家的人,不久他們就會來接她。
「昨天我回家后做了個簡單的實驗。我把房間的燈全部關掉,只開電腦顯示器。結果我發現還挺亮的,站在窗外隱約可見光線從窗帘后透出。如果真要製造沒人在家的假象,應該連電腦都關掉才對。」
櫻花早已散落一地,樹枝上還殘留著些許尚堪觀賞的花瓣。不過這會兒我可無心觀賞,因為有個陌生的女人站在那裡。
接下來我已不知還能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電腦?」
「這些話只能在這裏講。」他用食指碰觸著嘴唇。
之後,演播間內的主持人開始介紹日高生前的寫作活動。就擅長描寫人間百態的背景來看,作家本身的人際關係肯定也很複雜,這次事件恐怕也是受此牽連——主持人的話里隱約透著這層意思。
「對不起。」理惠說完,就消失在門口。
「嗯,是真的。」我答道。
通過垂拱的玄關,我們魚貫而入。
「啊,或許這是辦案時應該緊守的秘密。」我試著問加賀,「不過,你們應該推測過死亡時間吧?警方認為是什麼時候?」
「日高先生為什麼會想搬到加拿大去住呢?」
「不好意思,打擾了。」她點了點頭,與我擦肩而過,往門那一頭走去。
「嗯,兩年前戒了。醫生叫我不要抽,因為我的胃不好。」
「無所謂,那我去換一下衣服。」
我將大島讓進狹窄的客廳,泡了茶,接著走回工作室,將擺在書桌上的原稿拿了過來。「哪,這個,寫得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哦。」加賀也將咖啡杯送到嘴邊,又慢條斯理地拿出筆記本,「有一件事我想再作確認,與您八點抵達日高家有關。」
「是啊。」
他的家位於美麗整齊的住宅區里,該地區清一色的高級住宅,偶爾可見一般稱之為豪宅的氣派房子。這附近曾經是一片雜樹林,有不少住戶依然讓庭院保有原本的面貌。圍牆內山毛櫸和櫟樹長得十分茂盛,濃密的樹蔭覆滿整條巷道。
「哦,幾點會結束?」
聽我這樣說,加賀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正計算著什麼。
日高的臉就像暴風雨前的天空一樣,布滿陰霾。
「哦?他離過婚?」
「是的。」藤尾美彌子點點頭,睜大眼睛瞪著我,「你是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嗎?」
「我有話想跟你談,可以嗎?」警部瞄了理惠一眼后,轉身向我說道。
「那也沒有關係。」
「不,他只說有事要跟我商量。」
「請問……」我出聲問道。
「不過能過個涼涼爽爽的夏天真是不錯,一直待在空調房裡對身體不好。」
「或許是吧。」加賀點了點頭,但還是一副無法完全說服自己的樣子。
「真是令人討厭的工作。」她看了看手錶,說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完隨即轉身,朝前頭等候的車子走去。
「哦。」加賀的表情有一點疑惑。
根據報道,警方現在正朝臨時起意或蓄意謀殺的方向進行調查。由於大門深鎖,他們推斷案犯應該是從工作室的窗口進出。
「那我先走了。」我向日高說道。我原本想告訴他,如果可以,後天我會去送行,但沒說出口。我心裏琢磨著,要是在這種時候刺|激到藤尾美彌子就不好了。
「哎,因為草皮很漂亮,我在猜是怎麼保養的。」
那是從心底感到愧疚的語氣。明明如今她才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人,卻還有心思替別人著想,這點讓我深感佩服。我再度感受到她的堅強。
「那我等你。」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如果日高不死就好了,我腦子裡不禁冒出這種悲痛萬分的台詞。
「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要在張數上打轉。」我說,「總之,理惠出門的時候,日高的小說還沒寫好,可是發現屍體的時候,小說已經快要完成了,對吧?也就是說直到日高被殺之前,他都一直在工作,不就這麼簡單嗎?」
「唔,好像是。」
這下要如何打發時間?我突然想起那株櫻花。日高家的庭院里種了一株八重櫻,上次來的時候只開了三分,算算已經又過了十天,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是啊。」加賀好像瞪了旁邊的牧村一眼,「我個人認為這種可能性很低。」
「哎呀,讓我來。」
「我想這種經歷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所以才想用某種形式把它記錄下來。唉,你們大可把它當成是作家的天性在作祟。」
「嗯。然後呢?」
「嗯,不過,出版社的人,還有之前我丈夫認識的電視台的人都來了,就全交給他們去應付,我輕鬆了不少。」
大概是大島快讀完一半的時候,餐桌上的無繩電話突然響了。我說聲「失陪一下」,離開了座位。
回到屋裡,我在沙發上呆坐良久。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恍若夢中。這一生中,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悲慘的日子。思及至此,我卻捨不得去睡。不,就算我想睡,今晚恐怕也睡不著了。
「沒有。」聽到我的回答,一旁的記者顯得頗為失望。
「但出版社的人昨天過來取稿了。」加賀抬起頭。
「所以才挑這家店?」
我放好對講機話筒,走出玄關。門一開,麥克風全湊了上來。
「我知道了,我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接過手記,兩人再三致謝后離去。
理惠原來只是日高的一名書迷,因為工作的關係,認識了日高,因而開始交往。這意味著,昨夜她同時失去了兩樣寶貴的東西,一個是丈夫,另一個則是作家日高邦彥的新作。
其實,當時我腦海里浮現的是日高殺貓那件事,不過,它並不適合向媒體公開。
我也戰戰兢兢地往前挪去。日高趴著,頭轉向一旁,露出左半邊臉頰。他的眼睛微微睜著,眼神渙散。
「我覺得……」加賀說到一半,略微猶豫地頓了一下,又道,「應該是認識的人所為。」
「應該是吧。」我點了點頭。
「謝謝,我一定去。」
警局派來的採證小組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我和理惠就在客廳等。雖說是客廳,卻連桌椅都沒有。我讓理惠坐在裝滿雜誌的紙箱上面,自己則像熊一樣來回踱著方步,還不時將頭探出走廊,窺看現場調查的情形。理惠一直在哭,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掛斷電話,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有沒有可能是案犯特地把門鎖上?」
「工作室的窗戶旁正好有一株高大的八重櫻,如果裏面的燈亮著,一眼就能看到櫻花。」
這時,女侍送來了熱牛奶,我用湯匙挑去凝結在表面的薄膜。
加賀將雙手放在餐桌上,十指交疊,兩個拇指一會兒合攏,一會兒分開,這樣的動作持續一陣子之後,他說:「她從大門進入?」
「關於這點,我們打算明天找出版社談談。」
「結果我還是沒問出來,不過她有不在場證明吧?」
「理惠的話很有道理,你們根本沒有必要急著在這個時候殺死那隻貓嘛!」
我嘆了口氣。讓他一直在門口哀求也不是辦法,會打擾到鄰居。對這些後生晚輩,我就是沒轍。
「她是由其他同事調查的,聽說是有。」
「或許吧。」
「哪裡,反正我回家順路。」
「如果不是同一個時間段,值班的女服務員就會不一樣。」
「這個嘛,」他想了一下,「不,我見她好了。我也覺得就在這裏把事情解決掉會更輕鬆,你帶她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