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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蘭子之章

第六章 蘭子之章

正因為純子以前從未表現出對異性感興趣的態度,所以現在看到純子那麼在意手上的那點兒小傷,蘭子心裏很不是滋味。
「旅行玩兒得怎麼樣?」
「玫瑰花是不是那個姓江原的女孩子送給他的啊?」
「不知道的時候是最好的。」
「我說的不單是這個意思,他會不會是作為男人接近你的呢?」
「嗯,沒勁。」
「他是自由美術協會的會員,畫的抽象畫感覺相當不錯。何況他現在還是個職業畫家,我想應該具有一定的實力。」
姐姐和妹妹都和同一個男人發生著關係。而每次她們當中的一個和村木發生過關係之後,她們兩個晚上肯定都會再次擁抱。如果說和村木之間的關係屬於表面化的正常的男女關係的話,那麼後面接下來的行為則是只屬於她們二人的秘密進行的特殊儀式。她們倆相互聞著對方身體中同一個男人的味道,而後通過確認這一點而使激|情燃燒,更用力地擁抱住對方。她們通過想象對方曾和男人之間做過什麼樣的事情而提高對對方的憎恨,最後再共同投入到只屬於她們姐妹倆的特殊世界當中。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如果我不跟他說那種話……」
「我只是應付了事,根本就沒當回事兒。他長得還挺有形的,而且學習也不錯,就是老是故意裝作看不見我。」
「嗯……」
父母親好像都沒聽瞳她們之間的對話。
升汞水燒壞了她的嗓子,純子說話時的聲音嘶啞得很。了解到安齋的情況之後,純子好像放下心來了,重又沉沉地睡著了。
純子忽然坐起身來,從裙子口袋裡嘩啦嘩啦的掏出一堆十元硬幣來。
總之,純子因此獲得了最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不上她討厭的體育課,甚至還可以隨意從學校早退。
那裡的最後一個星期日,蘭子正獃獃地站在那裡望著窗外發愣,純子悄悄地靠近她身邊問道。
被純子一針見血地戳到了痛處,蘭子使勁兒搖頭否定。純子幸災樂禍似地看了蘭子一眼,把椅子背朝前放好,跨坐在上面。
「有倒是有,不過恐怕不是同時做到的吧。」
可是純子那方面的感情問題進展得並不順利。
「本來就是嘛。他不過是在我因為失戀情緒低落的時候趁虛而入插|進來的,要說起來就像個小偷似的在趁火打劫。何況我還讓他親過我呢……」
面對母親的嘮叨,她們姐倆會異口同聲回答說「這都是為了藝術,沒辦法呀」。彷彿她們現在要把以前受到壓制淤積下來的鬱悶,都要以藝術為借口宣洩出來一般。這天晚上,純子回家的時間比蘭子還晚了一個小時。她沒有經過客廳,直接從玄關走進了位於右手的寢室。看她那步履蹣跚的樣子,就像是喝醉了。
「那你乾脆時常到他那裡去懺悔一下好了。」
純子一邊在她去定山溪秋遊時撿回來的白色扁平軟石塊兒上刻著母親的頭像一邊說。
「對呀。今天我在學校做雪雕的時候,裝作吐血了。」
「他說什麼?」
「就是那個教理科的老師。」
蘭子感覺到純子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夥伴兒,是在她五歲開始上幼兒園的那一年。那時候蘭子開始認識到他們這些孩子,尤其是她們兩個在五個兄弟姐妹中的女孩兒,需要更密切的合作、相互幫助才行。
「我已經不再讓太平教我了。」
對於純子來說,比較愉快的話題應該就算是繪畫了。純子上小學的時候就很會畫畫,還曾經入選過北海道兒童畫展,而自從她升人女中二年級的時候讓父親給她買了一套油畫顏料之後,她的畫一下子變得相當大氣了。 「這張畫,畫得真不錯。」
「已經真的決定了?」
那麼現實中到底是否存在絕對準確又客觀的回憶呢?所謂回憶便是通過回憶者隨意講出來的內容,其中表現出回憶者的嗜好取捨反倒是很正常的了。尤其當回憶者對過去的事情難以忘懷、沉浸在懷舊的情緒當中時,回憶起來的』故事便往往會變為具有個人傾向性的不確定性內容。特別是本質上屬於浪漫派,對於屈辱極其敏感的男人們進行回憶時,更是常常帶有獨善其身的傾向性。
「梯子?」
過了幾分鐘之後,純子隉慢抬起頭來。她的動作就如同暖和過來以後就要悄然鑽出去時的貓兒一模一樣。蘭子還以為純子要把頭伸到被子外邊去呢。還以為她要伸出頭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呢。
「對呀。」
「那就早點兒睡吧。」
「大家都承認你是天才少女呀,你怎麼可能沒才能呢。」
「是嗎?到底還是要去啊。」
「咱們家遺傳的缺點就是鼻子不夠高、不夠尖。姐,你也夾夾吧。」
「你想裝病啊。」
「無所謂啦。面色蒼白的少女,帶著一幅大口罩,滿臉痛苦不堪的表情,這種形象是不是很棒?」
「好像是。」
「那樣一來,老爺子就更得說你了。」
「是和村木先生,沒錯吧?」
純子突然有一天這樣告訴蘭子。那是在純子扮成得了肺病的少女之後,升入女中三年級的那一年春天。
「別說了,趕緊抱住我。」
「就是要躲著他們去要才刺|激呀。」
「各種各樣的人嘍。」
「我真羡慕他。」
駒田比蘭子年長十五歲,而且有經濟實力。在這方面如果沒有過高要求的話還是可以放心與他相處下去的,而且很多時候他還能慣著自己,在他面前自己可以任性而為。但是他之所以那麼寬容,歸根到底也不過就是老男人為了抓住年輕女人而採取的手段罷了。和駒田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有被愛、被呵護的實際感受,但兩個人之間已經早就不存在那種令人神魂顛倒的激|情了。
頭腦聰明、靈活的純子是不會放過這一大好時機的,很快她就開始逃課、早退了。
「難道不是嗎?你現在說的全都是大道理呀。」
可是等她脫|光了衣服鑽進被窩裡的時候,蘭子發現純子根本就沒喝酒。
「再見!」
「可如果被學校的督導委員們知道了不就糟了嗎?」
「姐,還沒睡呢?」
蘭子看到純子鼻子上的衣服夾子憋不住笑了。可純子卻一點兒都不顯得羞怯。
「啊,姐,現在真的很糟糕,這幅畫還沒畫完呢。」
她舞動著頭髮,用鼻子蹭著,緊緊地纏了過來。她們互相把一條腿貼到對方的兩腿之間,再把貼在中間的那條腿微微向上抬起,使兩個人之間不再存在一絲空隙。隨著每一次細小的呼吸,胸部起伏摩擦著。
蘭子慌忙攔住了她的話,但是純子把下頦撐在椅背兒上只顧笑。
過了年的2月7日,蘭子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這一天。晚上蘭子和村木分手以後,9點多就回到了家。她今天下班以後和村木見了面,然後直接到他的住處去了,可是他卻少有的冷靜,根本就不和蘭子親熱。看到村木心神不寧的樣子,在一起呆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蘭子就回來了。
「是我主動撲到他懷裡去的。他當時慌亂得不行,又開始對我進行說教,說什麼』你必須要更加珍惜你自己才是『等等,因為他太愛說教了,所以我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他』牧師『了。」
「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不過他們很純情的,真的不錯哦。」
蘭子把熱度仍舊未退的腳伸到被子外邊去,問道。「我一次都沒答應他。」
蘭子躺在被窩裡,悄悄睜開眼睛問道。「誰知道呢。」
平川太平身材有點兒胖,顴骨高高的,相貌離美男子差遠了。
「你?」
我進一步補充了一下我在電話里預先跟她講過的要求跟她見面的理由,告訴她,我現在就是想了解清楚純子的真實情況,並且為此已經見過了浦部先生、村木先生、千田先生和殿村先生等四位男士的大致情況。
她故意微微低著頭,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那樣子絕對就是一個得了肺病的北國少女形象。
他是在蘭子她們畢業前一年來學校任教的,雖然沒有直接給蘭子她們上過課,不過蘭子知道從那時起就已經有好幾個女生開始暗戀他了。
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扳轉過來想讓她finish的時候,蘭子看到她的胳膊底下滾落著一個裝高效安眠藥的瓶子。使勁兒晃動她的肩膀、拍她的臉蛋,她依舊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蘭子憤憤不平地嚷嚷著。可純子只是盯著鏡子里自己那因為升汞而變得粗糙的面部肌膚,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一年春天開始,純子為了實現參加全國美術展的目標,開始著手繪製一幅三十號的抽象派風格的畫作。
「姐!姐!」 純子在她的懷中不斷大聲叫著。
如果有繪畫天賦的話,即便年輕也能得到機會公開發表自己的作品。但小說可就不同了。有超凡天賦的人自當別論,大多數情況下都需要在積累一定程度的生活經驗后才能夠對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刻畫得比較深刻。就算偶然有一篇東西得到認可,也不見得其後仍能連續不斷地寫出成功的作品來。
「那倒還真說不定。所以我打算如果他下次再找我的茬,我就主動去接近他看看。」
「你跑到哪兒胡混去了?瞧瞧都凍成這樣兒了。」
難道純子還不知道性|交的快|感嗎?蘭子突然為純子稚嫩的身體感到心疼。
12月,她在信中寫了因嫉妒而瘋狂的浦部當街打了她一個耳光的那件事以及殿村其實並不是醫生等情況。
「那就氣瘋了好了。」
「不過好像和她交往過的每一個男人,都各自認為自己才是她的最愛。」
總的來說,純子從太平轉向浦部這一舉措看樣子還是很成功的。
10月初,很久沒有這麼早回家的蘭子再次走進畫室,從背後招呼著純子。
「尋死的人都是因為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才去尋死的。」純子像唱歌似的說完,拿起小鏡子照起自己長滿了葯疹的臉來。
蘭子原來就有預感,知道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來到。早晚會有一天,妹妹將離開自己投入男人的懷抱。儘管她也明白這種事情不可避免,但總覺得還早著呢。
「就是因為有效才夾的嘛。夾完以後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能看到鼻子上翹了。」
蘭子聞言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純子把潮|紅的臉突然一下子使勁兒埋在蘭子的胸前。
「你是不是和他之間也發生了矛盾?」
蘭子此時已經無意再和純子較勁兒了,繪畫畢竟與文學屬於不同的兩個領域。
父親勝一是曾經出任過市教育委員的著名教育家,正因為如此,他在家裡也是位相當嚴厲的父親。而且他對孩子們的要求遠不止是每天早晨必須跟父母親打招呼啦,晚上9點必須睡覺啦等等一般的家教常識。在他的要求中甚至包括像他自己不回家,孩子們無論怎麼餓也不許上桌吃飯等傾向於獨斷專行的成分。
村木倒是沒有因為自己的美貌而顯得傲氣十足,他接近蘭子的時候相當低調,等蘭子有所覺察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發生了進一步的關係。在他不露痕迹的主控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變成非常貼近自己的男人了。
「然後呢?」
「就是啊,怎麼都畫不好。」
當蘭子告訴她自己的決定時,純子一邊往空中扔著銅板玩兒,一邊小聲嘀咕著。「我要到東京去重新開始。」
「姐,你真是太天真了。」
「那麼是屬於突然的情緒發作?」
「我只告訴她說我有點兒咳嗽,咳出了一點帶血的痰,結果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讓我躺下不可。這正是個好機會,我決定暫時先不去上學了。」
「真夠傻的。」
「所以我才盡量每天都去點個卯。當然遲到、早退是無可避免的了。」
「女人就是應該讓男人捧著、哄著的。」「可就是男人,也是有各種各樣的。可能你現在還不了解,其中也有狡猾的、品行惡劣的,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不用替我擔心啦。何況我也沒把那種東西看得那麼嚴重。」
「沒有。再怎麼說我也不願意和那種老爺爺在一起做那種事。不過他的確是個非常溫柔、和藹可親的人。」 這件事在蘭子聽來簡直就如同晴天霹靂。她根本沒想到他們兩個人會以那種形式接觸。她當然並不認為他們見過面、有過接觸就說明純子曾經愛過駒田。因為和純子一同生活過來的蘭子比誰都清楚,純子不是個為了愛情才去接近男人的女人。而且如果她真的和駒田睡過覺的話,從純子身上的味道就可以覺察到。
純子立刻接受了洗胃處理,可是依然沒有醒過來。後來又繼續睡了大半天,直到傍晚的時候神志才終於恢復過來。蘭子直到確定純子沒事兒了,她才在那個晚上約見了駒田,明確告訴他,她要和他分手。
「如果一定要我給出個理由的話,我覺得恐怕只是因為她感到累了。」
「不過我還不知道到了東京以後會怎麼樣呢。」
「就是啊。這種時候我再送康乃馨給他也沒意思,所以後來上繪畫課的時候,我乾脆就畫那束康乃馨了。結果太平走到我身邊對我說,如果你不能忘掉一切放鬆心情是不可能畫好畫的。」
蘭子心想,她自己就是高中生,竟然說這種話,真是莫名其妙。可純子卻顯得很一本正經的樣子。
「你到哪兒去了?」
關於那位少年的事情,蘭子還記得另外兩三次她和純子之間的談話內容,其中之一就是她故意把田邊寫給她的情書掉在學校樓道里的那件事。
蘭子真想現在馬上衝到小白臉的面前,告訴他「阿純是真心真意愛你的呀」!
畫室里還像純子在的時候一樣,到處擺滿了畫框、畫架,油彩顏料散落在各處,地上還扔著高效安眠藥的小藥瓶。蘭子和家人一起重新把畫室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類似遺書之類的東西。
當時蘭子已經上床準備睡覺了,她聽到純子剛進家門就在客廳里被父親叫住,不知為何什麼事情在責罵她。蘭子只聽到父親用尖銳、嚴厲的聲音說著什麼,卻聽不到純子和母親說一句話。過了十多分鐘,純子才拉開紙拉門,無聲無息地走進房來。
蘭子想把自己在村木那兒沒有得到滿足的慾念全部發泄在純子身上。她以為只要緊緊抱住純子,自己心中的不安就會消失。
看著身穿睡衣,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盤腿坐在床上的純子,蘭子感到她簡直不像是自己的妹妹,而是完全不同的、充滿邪氣、令人難以捉摸的另一種存在。
「沒辦法。反正英語我是已經跟不上了,所以就記點兒誰都不懂的法語,考試的時候就湊合事兒胡亂寫幾筆。大家都吃驚得不得了。我的答案都在這兒呢。」
「姐,你在發愁?」
對於我給予的安慰之詞,她好像並不能完全表示贊同。她改用了一種更加自虐式的說法:「人到中年,變成了這麼醜陋的老大媽了,卻還活在世上。」
「因為他寫得實在太好了,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不是太可惜了嗎?」
「再見!」
蘭子哭著回到了醫院。現在能夠跟她分擔失去駒田的痛苦的人就只有純子了。
「好痒痒。」
九-九-藏-書我見到時任純子的姐姐蘭子,是在札幌見過千田先生之後,又過了一個月的7月初。
問題還在於駒田那方面。他嘴上一直那麼強調他是多麼愛她,可是背後卻在給她妹妹遞錢。就算他們之間不曾有過肉體接觸,但是他那麼做很難讓人相信他只是出於善意。恐怕他在那方面還是有一定野心的。這樣一想,蘭子更加堅定了要和他分手的決心。
「你是不是喜歡小白臉?」
「那個醫生連白大褂袖口上的扣子都系得整整齊齊的,你說他是不是有點兒裝腔作勢。開口閉口的就是』所謂青春就是……『,一本正經的老是說教。」
「自從純子在安齋老師那裡失戀了以後,她接近所有的男人都只是為了向男人實施報復。」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今年應該滿三十八歲了。雖然與蘭子差三歲,但卻同樣都是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了。
第一次約會過後,純子是這樣描述她對那個少年的印象的。「他既不會喝酒也不會抽煙,看起來今後還得好好教教他才行。」
「只有你們倆?」
「不過我覺得太平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過這樣一來我倒也沒那麼寂寞了,而且他還鼓勵我參加下一次的北海道畫展,好像也還不錯。」
「沒想到他還挺認真的。」
純子蜷縮著身體,閉上了眼睛。
「姐,我們一起去找那些看起來孤獨難耐的男人去好嗎?」
「你又在考慮是不是該和他徹底分手對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實在話,在妹妹面前,蘭子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有種挫敗感,她知道自己敵不過妹妹。這种放棄角逐的心態也是在周圍人的認知影響下,她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養成的,而且也已經變得習以為常了。可能正是因為早就養成了這種心態,所以她在那個時候才沒有真的去生純子的氣。
「這是上理科實驗課的時候,小白臉給我割破的。」蘭子知道小白臉是女中的理科老師安齋的綽號。「教師竟然把學生的手指割破了,這是什麼破學校啊。」純子嘴上罵著,眼睛卻在笑。「怎麼會出這種事?」「因為他說要解剖青蛙給我們看,我們就都跑到前邊去了。小白臉那個傢伙手裡還拿著手術刀就往後推我們,想讓我們再稍微離遠點兒,結果手術刀就碰到了我撐在桌子上的這個手指了。」
「什麼東西?」
想歸想,可是她現在又沒有勇氣徹底甩開村木,獨自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去闖蕩。就在她猶猶豫豫的過程中,駒田的公司徹底垮了,蘭子失業了,整日到處閑逛。3月初,純子重新開始到學校去上課。自殺未遂這件事只告訴了老師們,一般的學生們幾乎都不知情,不過在那些經常出入酒吧、咖啡館的畫家以及地方上的文化界人士們當中,這件事情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他們對於吐了血還作畫,現在企圖自殺又未遂的天才少女,開始又產生了新的好奇以及嚮往。
她們兩個為了逃避父親嚴厲的目光,相互維護著對方,這就使她們之間的親密程度進一步加深了。這也就是同為被壓迫者所具有的思想共鳴。
「哎呀,誰知道呢。」
「……」
美男子的身邊肯定會圍繞著很多女人,蘭子可不想變成其中之一。一旦被美男子掌握了主動,那麼自己就會成為整日追著男人跑的可憐女人,蘭子可不想變成那個樣子。她的這種戒心也使男人們對她敬而遠之。
純子充分運用了這次人選大型畫展的機會。她現在已經有恃無恐了。由於這一次的表現,她已經成為女中里名副其實的明星。到這時似乎純子已經完全醫治好了因為安齋老師而受到的心理創傷。
入睡時兩個人身上都是穿著睡衣的。但是在炎熱的夏日里,晚上睡著睡著感覺太熱了,睡衣的前襟也就都散開了,有的時候她們幾乎等於是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睡的。純子的皮膚白皙得有些發青,滑溜溜的感覺很舒服。
蘭子衝著她再次大聲呼喊著的時候,純子已經在昏暗的月台盡頭雙手蒙面,蹲到了地上。
我聽著他們的講述,進一步得知除了上述那些男人之外,還有很多人也曾圍繞在純子的身邊。比方說像純子女中時代的理科老師安齋、繪畫老師平川、在南高中教社會學的老師谷內以及由新聞記者轉行開紡織廠、後來又自殺身亡的駒田等等。
純子不在家的時候,蘭子終於可以一個人獨處,感覺大大地鬆了了口氣。可是這種輕鬆自在的感覺也只維持了兩天而已。到了第三天,蘭子便開始覺得沒有純子在身邊的夜晚寂寞無聊了。
好像自己正在做著什麼不可為的事情,這種罪惡感以及厭惡感同時掠過蘭子的腦海。
「為了能人選北海道畫展?」
「還是別去惹他為妙。」
純子將沾著油彩的臉轉向蘭子。
「不過被同學們從後邊推著,我也太靠前了點兒。」
雖說我與時任蘭子是初次見面,但我自以為是地認為我應該能夠認出她來;儘管從純子出事那時算起來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當時她們畢竟是人人都覺得長得很相像的姊妹,因此我想現在蘭子的相貌中不可能完全沒留下純子的影子。
「我正跟著平川太平學呢。」
「很高興地給我了呀。」
自殺未遂以後純子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了。在學校的時候可能還好些,回到家裡以後她馬上就拿出畫板,調整顏料,開始埋頭作起畫來。前邊的頭髮垂落下來都快把她的臉遮住了,可是她全然不顧,全神貫注于繪畫的時候,連襯衫啦褲子等被顏料弄髒了,她也都顧不上擦。
純子右手食指包著繃帶從學校回來的那次,是在純子升人二年級那一年的夏天。
可是過去在少女們當中,純子可是個鶴立雞群似的人物。在五百多名女同學當中純子的美貌也是出類拔萃的。不僅在學校里是這樣,就算把整個札幌市的所有少女都集合起來,也沒有誰能夠比時任純子的存在顯得更耀眼奪目的了。正因為她的美貌,她才能夠成為少女們當中的女王,同時君臨于各色男人們之上。這絕不只是我這個當時的高中生一個人的錯覺,當時圍繞在純子身邊的那些老老少少的男人們恐怕都會堅信這一點。
一開始,蘭子對村木並沒有特別的好感。村木雖然個子高,但身材太過瘦弱,而且作為男人,他的五官相貌也太端正了些。蘭子不喜歡長得太漂亮的男人。遇到長得帥的男人,她反而會相當戒備。
過了一個月之後,蘭子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經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沼之中了。現在別說寫什麼小說了,每天一到夜晚,她要麼是和村木幽會,要麼是和一群男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而純子也同樣,這段日子里根本就沒有拿過畫筆。儘管春季女畫家美術展和北海道美術作品展已經迫在眉睫,她卻好像根本無意作畫。
「既然愛情已經降溫,失去了熱度,你還這麼拖泥帶水地和他糾纏個沒完,這可太不像姐姐的為人了。」
「就是肺結核啦。所以如果有人問起來的話,姐姐就告訴他『純子是肺癆』好了。」
在蘭子的思想意識里,她好像認為自純子先她而去以後,她的生命就完全屬於多餘的了。雖然她沒有明確這樣講,但在她的言談中卻明顯感覺得到。
蘭子從廣播里聽到這一消息后,馬上趕到了事發現場。但是那裡已經被警察用繩子圍起來了,屍體也已經被運走了,蘭子只看見積雪已經開始融化的人行道上還留有一些血跡。
聽到蘭子這話,純子一下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好像才弄明白她說的話的意思,重新把頭埋進枕頭裡。長時間的沉默過後,純子才終於開口說話。
「到底是不是對我有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在我被小白臉甩了以後情緒處於低谷的時候,的確是他幫了我。」這次純子主動提到了她最忌諱的那個人的名字,反倒令蘭子不知所措了。
「他嚇了一跳,已經趕過來看過你了。」蘭子含含糊糊地回答說。
「你剛剛是和什麼人一塊兒回來的對吧?」
「沒有,我不是在想這個。」
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也像蘭子這樣經營出版社,但至少可以認為她的面部長相、形體動作等方面與現在的蘭子差不多,這一點應該不會錯。
「舒服嗎?」
這樣的夜晚一天天過去,突然有一天蘭子在純子身上感覺到她作為女性的性特徵,不禁一陣心慌意亂。
純子無所謂似的說道。蘭子對此雖然也有那麼一點兒同感,但對於連這種話都能若無其事、隨口而出的純子,她也感到有些害怕。
「可你根本就沒寫呀。」
「喂,你這次又想和那個醫生交往?」
正如她們倆二十年前常被稱作雙胞胎那樣,二十年後的現在,肯定也同樣相似才對。
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和妹妹之間的距離將會越來越大,人們現在已經開始把自己單純當作純子這個天才少女的姐姐來看待了。雖然仍然和駒田反覆幽會,但蘭子時常會考慮有沒有單身赴京這種可能。
純子仍一邊繼續用鑿子刻著石頭,一邊信心十足地說:「瞧著吧,我會讓他注意到我的。」
「如果畫不出畫來,我可不想再活著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蘭子大吃一驚。她右側的乳|頭猛然間感到一下輕輕的碰觸,她不由得全身抖動了一下。「你在幹什麼?」
「是啊。他現在對我的畫比對他自己的畫還上心。」
不過現在的實際問題是,她不可能就這樣一直消沉下去。雖說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由於駒田之死,使蘭子再次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工作場所。正因為有駒田在還一直勉強維持的公司,現在卻由於他的死使公司振興的希望更趨渺茫。
「我吃藥沒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想吃就吃了。」
純子說到這兒,露出一絲微笑。「我倒覺得他應該感謝我才是。」蘭子雖然也點頭表示贊同,不過她也清楚地感覺到純子已經開始走向自己無法掌控的另一個世界。
「你什麼都不了解,所以才會說出這麼沒邊兒的話。」
當然他這樣做也不是單方面的蠻橫不講理,而是過於追求理想化兒童教育的結果,但是在年幼的孩子們的印象當中,父親只是個可怕的絕對權力者,而母親則只是屈服於這種權力之下的軟弱無力之人。
「小白臉是真的喜歡她?」
睜著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純子點了點頭。
「我在給他寫信呀,我想他每次接到信,肯定都會很認真去看的。」純子感興趣的目標好像又再次轉移了。蘭子看到她轉變得如此之迅速,簡直難以置信。同時對於被她拋棄的浦部又充滿了同情。
「你說什麼呢?你現在不是已經取得了那麼多的成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和我這個還不知道今後能不能成器的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嘛。」
純子說著脫掉校服換上了睡衣。然後一言不發地鑽到蘭子懷裡去。這種時候的純子就像只貓,行動詭秘而且大胆。
蘭子的心情往來於喜悅和憂鬱之間。喜悅當然是在和村木見面並進一步確認兩個人之間的愛意的時候。每逢這種時候,蘭子的整個身體都會像鮮花綻放開來一樣,充滿了生機和絢爛的色彩。但是這種喜悅不過是暫時的,隨後而來的卻是和駒田之間那種令人心情抑鬱不佳的交往。
純子做了個拋媚眼的動作,聳了聳肩膀。
不過儘管如此,接下來的那一個月的時間里,蘭子所承受的痛苦還是刻骨銘心的。
被妹妹漂亮地將了一軍,致使姐姐失去了選擇死亡的最佳時機。在蘭子歷時二十年之後的表情當中,這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放棄與空虛感尤顯分明。
下課後,她一個人偷偷溜進實驗室,從藥品櫃中拿出升汞水喝了下去。後來是在這裏巡視的保安發現了倒在地上的純子。
「上次我拿康乃馨去送給小白臉的時候,看到他教研室的桌子上擺著玫瑰花,這件事我跟你說過吧?」
這段時間駒田的公司經營情況的確不好。他原本就是記者出身,根本就不懂得經營,只是陰差陽錯地趕上了,開了這家公司。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時期還勉強維持了下來,但是隨著整個社會漸漸趨於穩定,公司的經營也就越來越難以為繼了。就連紡織領域現在也是具有經濟實力的大企業越來越強,中小企業已經漸漸的被他們吸收吞併了。駒田這段日子里一直都在為籌措資金而奔波勞碌,每天都在為兌付支票而耗盡全力,已經沒有餘力像過去那樣送給她額外的零花錢了。
純子望著窗外的雨,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會不會殺他殺得早了點兒呢。」她說這話的時候態度非常平靜,只不過由於高效安眠藥的作用,她的血壓降低了,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了些。
「我還沒睡不行嗎?」
「那是因為你自己不對嘍?」
「原來如此。」
說壞話歸說壞話,太平畢竟也是曾經教過蘭子的老師。是否有作為畫家的才能暫且不提,現在純子一句已經沒什麼好跟他學的了,就簡單地把他拋棄了,這在蘭子的角度看來總還是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
「怎麼回事兒?怎麼這麼多?」
「那個時候我確實需要他,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呀。」
11月末,純子到東京去了一周回來。蘭子享受著妹妹久違了的肌膚觸覺,然後告訴純子說:「我到底還是和駒田分手了。」
純子使勁兒著手中的銅板看著。「我可能已經不行了。」「別說傻話。你本來就有天賦,拿出點兒朝氣來,還像以前那樣繼續畫吧。我現在開始也認真寫小說,將來一定要讓大家都目瞪口呆。」
「你不覺得好嗎?」
「姐對高中的男生不感興趣?」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純子吹起了口哨。「還是把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忘掉吧。」藉著從窗口透進來的光亮,純子的半邊臉浮現在眼前,她吹的曲子是「田納西華爾茲」。至於純子到底是委身於什麼樣的男人,對於蘭子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更令她在意的是純子的心情,因為她非常清楚純子偏偏選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讓自己委身於男人,那是多麼痛苦的決定。
我們相互打了個招呼,在靠窗邊的桌旁面對面重新坐定。
聽著她說這番話的同時,我在她身上逐漸發現了純子的影子。
純子得意地給蘭子看她手上的白色繃帶。
蘭子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當時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他可是個特別認真好學的人。就是因為他太愛學習了,所以我才要去給他搗亂的。上次在他房間里還順便讓他親了親我。」
「那他給你嗎?」
她所說的俗不可耐的事情似乎指的是她自己身材矮小卻成為小出版社的一社之長,整天為出版的圖書是否暢銷而絞盡腦汁這件事。
純子望著屋頂,輕聲嘀咕了一句。蘭子從側面看到她的臉上完全不見了往日的風采。
結果read•99csw.com到最後也沒有人能夠理解少女企圖自殺的真正原因,純子就出院了。事實證明這件事完全是純子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嗓子被燒、胃也一度發生潰瘍,最後完全以純子身心受損而告終。
「因為我一直沒讓他碰我,他的表情看上去痛苦極了。甚至跟我說什麼』你知道結婚是怎麼回事兒嗎『。」
「你不覺得嗎?人一旦死了,就不會變得更糟糕。如果在最巔峰的狀態下死去的話,那就可以永遠停留在巔峰狀態了。」
「姐,你已經放棄寫小說了嗎?」
那個時候,我們到底看到了純子身上的什麼東西才會如此被她所吸引,把她看得如此美麗而高貴的呢?難道我們是在北國做了一個白日夢,夢到了純子這一美麗的少女不成?
純子重新鑽進被窩繼續數她的錢。
「她到底是為什麼死的呢?」等蘭子用手絹擦完眼淚,我才開口問道。蘭子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說:「如果不是純子本人的話,誰也不知道這種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不過我覺得她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他說我肯定能人選。」
蘭子女中畢業后當時已經到車站後邊的一家小型紡織廠里工作了。她一邊工作,一邊夢想著成為一名小說家。戰爭結束后,忽然之間各種小說擺滿了街頭,而其中最吸引蘭子的就有堀辰雄作品中的浪漫派風格以及太宰治作品中的虛無主義色彩。
「現在你們男女共校,老師不是也都換了嗎?」
「那個傢伙馬上把我叫到教研室里去,一本正經地批評我,說什麼』不許跟老師開這種玩笑。」
「你怎麼做的?」
「那個什麼浦部是什麼人?」
晚上蘭子回家一看,純子已經換上睡衣鑽進被窩裡去了。
純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她的口吻彷彿就跟要扔掉一隻貓似的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倒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老爺子要是知道了,非氣瘋了不可。」
純子點了點頭,大衣都沒脫就直接坐到床邊上,掏出了香煙。
「對純子這樣有才能的人視而不見,竟然去娶那麼個平凡的女人。」
純子向姐姐吐露著心聲,感覺得出她是在享受著捉弄人的樂趣。
「復讎?」
對於妹妹能夠入選北海道美術展,蘭子深感意外。她一方面替妹妹感到高興,但同時也因此產生了一些焦躁的情緒。蘭子的願望是當作家,她也希望自己能一舉成功,發表一部長篇小說,讓周圍的人都對自己刮目相看。可是野心雖然大,實際上卻連一篇小說也沒有完成。過去她雖然也知道妹妹畫畫好,但她一直都以為妹妹的畫也不過就是比一般的女中學生略勝一籌而已,沒想到她的畫現在竟然入選了大型畫展,而且還作為天才少女一躍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不經意間,妹妹已經比自己領先了一步。因為剛滿十五歲就人選了北海道美術展,純子很快就在札幌這座小城裡出了名,同時她也因此獲得了一塊免罪符。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今天倒挺成功的。是笸森老師慌慌張張的把我背回家裡來的,現在田邊君應該後悔了。」
蘭子比純子大1歲,當純子十七歲上高二那年的年底,她獨自一人來到東京,從那以後便一直住了下來。
純子說著大胆地撩開了睡衣的前襟。蘭子稍事猶豫,然後將嘴唇湊近卧于粉紅色乳暈正中的乳|頭。
「那個醫生會做那種事嗎?」
蘭子有點兒慌了。妹妹這樣說她,她這個做姐姐的還有什麼立場?
我到純子家裡去的時候,曾聽她母親提到過,蘭子現在經營著一家書房的出版社。
「莫名其妙。」
「什麼叫各種各樣的人?」
「你那麼做,會真的把身體搞壞的。」
「不理你了。你就好好過你的癮吧!」
北海道的文學氛圍如此濃厚是有其特殊的社會背景的:其一就是戰時疏散到這裏的作家、詩人還有一部分留了下來;其二是這裏的一家大型造紙廠「王子造紙廠」在戰爭中沒有遭到破壞,因此,這裏用紙還不至於像其他地區那麼困難。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氣候尚屬於那種比較難以把握的季節,被窩裡涼冰冰的,可使用暖水袋似乎又有些過早。晚上,純子吃過飯後說要去朋友家一起複習功課準備期末考試,可是她出去后直到10點多才回到家。
她們倆緊緊擁抱在一起,直到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才分開身體。然後兩個人同時喘著粗氣,相視而笑。
蘭子想推開純子的腦袋,純子卻紋絲不動。純子柔軟、溫潤的嘴唇慢慢含住了蘭子的乳|頭。那是一種有些發癢的甜膩膩的觸感。
蘭子重新審視了一會兒那張固定在畫板上的畫。那張畫上以水藍色為背景,以貼畫的風格畫著白色的瓷瓶和玫瑰。
純子點了點頭,再次把銅板拋向空中。蘭子從札幌出發的那天,從早晨開始天就陰起來了,到了下午開始下起了雨夾雪。她要乘坐的列車是傍晚5點鐘發車,到函館換聯絡船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深夜了。
「可是大家都在瞪著眼睛等著看呀,看時任純子這一次又畫了什麼東西帶來。我總不能辜負了他們對我的期待呀。」
「對呀。厲害吧?」純子輕輕突出下頦,做出她得意時的習慣動作。
「江原是誰?」
如果只是單純的戀人或情人關係的話,那麼一旦愛意消失只要離開對方便是。哪怕那樣做會暫時受到良心的譴責,但是卻能夠擺脫開抑鬱的心境。可是在對待駒田的問題上,蘭子感覺就沒那麼簡單了。再怎麼說自己和駒田的關係也不同一般,他既是自己的情人,也是自己的上司,而且說實話,他同時還是自己的經濟來源。如果現在說和他之間的愛已經消失就離開他的話,那麼也就意味著自己將失去工作,進而失去來自於他的經濟支援。就算蘭子再怎麼為愛不顧一切,她也不想現在馬上就拋棄這些有利條件。
蘭子一方面擁有駒田這樣一個安全港,另一方面又開始到村木這個未知的海洋里冒險去了。好像蘭子與村木剛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純子就覺察到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特殊關係。這一次與以往不同,換成由純子指責、批評蘭子了。只不過純子完全是從蘭子預想不到的角度提出的問題。
「那傢伙故意裝模作樣的,做雪雕的時候也不來幫忙。我就是要教訓他一下。」
「午休的時候啦或者放學以後啦,他只叫我一個人到繪畫室去教我,應該算是吧。」
純子老老實實、一動不動地任由蘭子擺弄著。她搭在蘭子肩上的手指時而會增大一些力度,但僅此而已,並沒有叫出聲來。純子的乳|頭漸漸變硬、挺立起來,似要抵禦蘭子嘴唇的碰觸般左右晃動著。
「已經用過一次了,不就沒用了嘛。」
她所謂的「次郎」和「加藤」等等自然都是這些老師們的綽號。
「是和村木先生?」
「對呀。他是我繼續成長、繼續往上爬的梯子。」
可能蘭子注意到了我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只聽她說道:「無才無能的人悲慘地活了下來,而且變得如此醜陋,整日為了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不斷奔忙。」
「阿純……」
12月中旬開始,初雪漸漸變成了積雪,緊接著新的一年就到來了。
「對呀。我要讓他們代替小白臉,向他們復讎。」黑暗中,純子的大眼睛瞪視著空中的一點。
「防護網?」
「你真夠努力的。」
「那就是說,太平那個傢伙知道你曾經愛過小白臉?」「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反正從那以後,他對我的態度突然變了,特愛過來套近乎。」
母親和純子以及朋友還有村木也都到車站為她送行。蘭子看著村木,想到從今往後他就要被純子獨霸過去了,心中不禁生起一絲嫉妒之情。不過那種感覺也瞬間即逝了。發車的鈴聲響了,蘭子再次從窗口向每個人揮手道別。鈴聲過後,列車開動了。一起向她揮手的送行人群彷彿在漸漸向後方退去。
「我明天開始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上學的時候就帶著口罩去。像肺結核病人那樣的咳法很容易學的。」
足有二十號大小的畫布上,像稜柱體一樣被隔開的空間里,看起來有些像玫瑰一樣的花朵還沒畫完。既不像抽象也不像實象的那幅畫整體色調用的是茜色玫瑰紅,雖然有一些細小的改變,但是近十天來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進展。「姐,你看這條線是不是不太合適?」拿這種專業的問題問她,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好像沒什麼進展嘛。」
「你不知道,我在海邊兒上和那些漁民揮了揮手,說了幾句話,他就氣得不行,噦里噦唆地說個沒完,簡直煩死人了。」
「沒有。」
蘭子把她摟得更緊,把臉埋在純子的胸前。而在這一刻,蘭子似乎聞到純子的身體里有種特別的味道。就連現在回想起來蘭子也不能確定,當時純子身上是真的有味道,還是只有那個時候她的嗅覺異常靈敏。總之,她可以斷定那絕對是某個男人的味道。
蘭子忽然心慌起來。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聽到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蘭子稍微抬起頭來側耳傾聽,不過只聽到了那麼一點聲音,外邊重又恢復了寧靜。蘭子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當她重新把頭放回到枕頭上去的時候,她聽到大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著從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
「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如果一定要追究責任的話,那就應該說是小白臉手裡的手術刀不好。」
對於當時的女學生而言,三百塊錢可不是個小數目。當時曾有個詞叫做二百四,也就是說僱用一個勞動力一天支付的工資就是二百四十塊,因此換算成現在的貨幣價值的話,應該值五六千口元了。而純子她們只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跟走在街上的陌生男人們要到了這麼多錢。
「可既然要生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無論什麼人還不都是一樣。」
當然父親對她的做法多有微詞,但是只要她一打出來「為了畫畫」這塊王牌,也就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一方面害怕女兒會變成熱愛藝術、行為不檢點的女人,但同時也為女兒成名而引以為自豪。
過了一個月後,也就是9月初的時候,純子再次提及這位安齋老師。
「真不知道男人做那種事情,到底有什麼好?」
「公益?」
純子說著,親吻了一下手指上的繃帶。「什麼呀?手指被割破了你還美。」
「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是嗎?」
3月中旬,蘭子終於決定去東京。她當時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有個原來在駒田公司里工作過的人現在已經在東京的某家出版社裡就職了,那是她惟一可以依靠的人。總之她覺得,現在如果繼續在札幌呆下去的話,只會被捲入到純子那種異常的生活節奏當中去。
「所以才要多請假才行。」
「那個傢伙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呀?」
過了一個星期,純子再次向姐姐彙報了事情的發展情況。
「姐!姐!你別走!!!」
純子用粗魯的說法吐出這麼一句話之後,就像要尋求溫暖似的把頭扎到蘭子胸前動也不動了。
「姐,你覺得自己有責任?」
蘭子雖然非常不屑於純子的這種工於心計、精於算計的做法,但是面對著藉此不斷成長起來的妹妹,她又不禁充滿了嫉妒。
蘭子無可奈何地交互看著純子和她掏出來的那一堆零錢。
「累了?」
「為什麼這麼說?」
在純子的勸說下,蘭子也試著夾過一次,但感覺太疼,只夾了一會兒就摘下來了。蘭子可不想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去做這種努力。而實際上,她已經得到了駒田的愛,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了。
「他說只有我一個人又是遲到又是早退的享受特殊待遇不公平,所以在班會上決定對我提出忠告。」
「不過再怎麼說,畢竟還是獻給自己喜歡的人最好。」
蘭子再次大聲呼喚到。聽到聲音,父母和哥哥都馬上起來了,然後就直接把純子送進了協會醫院。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3點半了。當時正值2月中旬,外邊的空氣還非常冷,蘭子卻只是在襯衫外邊披了一件開衫毛衣便急急忙忙跟著到醫院去了。那天晚上在協會醫院值班的是一位姓千田的醫師。
「一點都不好。從下邊看著男人那麼拚命在做,簡直可笑極了。」
純子連最裡邊穿的內襯衣都一下子脫掉了,像小貓一樣用頭蹭著蘭子的前胸。每次她上床比蘭子晚的時候都會這樣,不過今天晚上她的動作尤為激烈。
「臉長的雖然黑了點兒,但身材相當苗條,是個美人。」
「他竟然置你于不顧,反倒喜歡上了別的女人,真沒想到他看女人這麼沒眼光。」
純子正色地轉過頭來看著她。
「怎麼了?這麼早就躺下了。」
「你還選修了物理?」
「因為稍微吐了點兒血,所以醫生讓我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
蘭子正是預料到父親在這一問題上會持理解和支持的態度,因此才考慮希望能以「一切為了藝術」為理由,在實際生活中爭取獲得更多的自由。
蘭子從純子口中具體得知有關那個姓田邊的少年的情況,是在這一年的秋季即將結束的時候。
不過無論再怎麼換角度思考,也都只是在替自己找借口而已。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嘛?和他們約會。而且我這次還選修了法語。」
「阿純,你不會是跟他……」
蘭子有時會對自己感到氣憤不已。再這樣下去,自己這一輩子恐怕就要繼續做個小工廠里的平凡職員孤老終身了。即便那家工廠的經營者駒田愛著自己,但那也不過就是個情婦而已。
「姐姐沒生你的氣,只是說讓你把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告訴我而已。」
這個第一印象至少與我頭腦中的純子形象相去甚遠。我所認識的純子,個子雖然也比較矮,但臉色蒼白,長著一雙黑瞳大眼睛,整體上來講有點顯得慵懶、散漫。
蘭子再次把純子攬進懷裡。輸給了比自己高一年的江原,不願服輸的純子才最後想到了裝結核病這一招。看樣子她是在經過反覆思考之後才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認為和美女進行抗衡這一招最有效。
「說不定還是真的對你有意思呢。」
蘭子就職的那家紡織廠的廠長駒田以前曾在H報社當過記者,因此蘭子多次跟駒田提及過自己對未來的期望。駒田鼓勵蘭子要繼續努力下去,並建議她先試著寫寫詩看。
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蘭子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淚水。純子到底還是回來了。無論她在外邊和什麼樣的男人做過什麼樣的事情,結束之後她都會馬上回到自己身邊。自己懷抱中的純子現在已經不屬於任何男人。她還是那個從小就和自己相擁而眠、一起長大的純子。她們擁抱在一起,瘋狂地親吻著,最後兩個人分開身體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因為現在純子從男人那https://read•99csw•com兒又迅速地跑回到自己的身邊,蘭子感到非常滿足。「小白臉那傢伙,聽說要結婚了。」
了解純子變身全過程的蘭子也不得不為純子的巧妙經營所折服,但同時她也更加心急如焚了。
當蘭子再次使勁兒探著身子向眾人揮手的時候,她看見身穿紅色大衣的純子從送行的人群中飛奔而出。
「不行啊。這張畫如果畫好了的話,我還想拿到東京的自由美術展上去呢。這可是動真格的時候。在那之後還有秋天的北海道美術展以及』讀賣新聞『獨立派沙龍展,而且還得準備個人畫展,真是忙死了。」
蘭子臉上還帶著淚花,第一次笑了。她一笑,眼角就出現了許多細小的皺紋,而她眯細著眼睛、嘴角微微上翹的笑容簡直就跟純子一模一樣。在我看來,她那根本就不是由衷的笑,而是冷冷的苦笑。
「阿純!」
純子有些心煩意亂地用刀子撥拉了一會兒調色盤裡的顏料,然後拿起扔在地板上的香煙叼在嘴上。這個房間至少已經有三天沒打掃了,煙灰缸里插滿了煙頭。
「那樣一來,學習成績不是更得拉開了嗎?」
聽她再次這麼說,純子才慢慢抬起頭來。「為什麼我就必須說呢?」
「我現在應該是剛吐過血的。」
「你在說我嗎?」
「手指被割破、出了血,當然不可能不疼。不過後來小白臉那個傢伙嚇壞了,對我特別溫柔,所以也值了。」
從夏季直至人秋,純子一直把自己關在大門右手的那間改造成畫室的六萜大的房間里,深入簡出。蘭子偶爾過去看她的時候,總會發現她身上穿著被油彩弄髒了的毛衣和牛仔褲,專心致志地對著畫布在作畫。
「男人就是那麼奇怪。」
蘭子從那以後便一直請假沒有去上班,白天則一直在病房裡陪著純子。一個星期以後,也就是在2月末,駒田從M百貨大樓的樓頂上跳下來自殺了。那件事情發生在一個從早到晚都不斷下著雨夾雪的星期二的下午。
這次自殺未遂事件毫無疑問是純子為了吸引安齋老師的目光而故意策劃的,這一點蘭子從一開始就明白了,但是這樣做之後的效果卻非常值得懷疑。
難道他是在等什麼人嗎?
純子故意輕輕咳了幾聲:「怎麼樣?有點兒像嗎?」
「可這一切都是因為老爺子不好。是老爺子他們把我的臉生成了這個怪模樣,才害得我不得不費這麼大的勁兒。」
「這事和他有關?」
這期間,駒田的公司經營情況進一步陷入了困境。一直堅持到春天那會兒還勉強維持著,可是現在卻連支付員工的工資都成問題了。駒田現在為了躲避那些聞風而至的債主們整天東躲西藏的,看起來最後倒閉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那個傢伙簡直就是榆木疙瘩腦袋。」蘭子對小白臉反應遲鈍的表現耿耿於懷。「趕緊忘了那個傢伙吧。他有什麼好?像他那樣的男人世上多得是。」
「你太急於求成了。」
「冬天那裡不通車吧?」
「我真的沒說謊。不信你聞聞,我身上沒有味道吧?」說著,純子赤身裸體地坐在被子上,雙臂伸展,做了個身體後仰的姿勢。她豐碩的乳|房、渾圓的腰線都已經不再是小姑娘。蘭子把鼻子像小狗一樣湊過去聞著。
到此為止,我已經見過了浦部先生、村木先生、千田先生以及殿村先生等各位,每多見一個人便使我心目中純子的形象增加一份華麗的色彩,然而越發變得多姿多彩的純子同時又令我感覺我所聽到的一切既真實又虛幻,有些真假難辨了。
「你說得多噁心呀。」
她很早以前就一直想跟駒田談這件事,可實際上在駒田面前卻一直說不出口,無法做到直言相告。可是這一次,她卻非常明確地說出來了。到底為什麼惟獨這一次能夠把話說出來了呢?是因為目擊了純子自殺未遂的現場導致蘭子情緒激動的緣故呢?還是通過這件事情使蘭子終於意識到她需要純子的程度遠遠超出了駒田呢?
純子突發奇想,於是兩個人便一起上街遊盪。找到適當的目標,她們便一起上去打招呼,然後讓對方請客喝酒。如果在一起聊天覺著沒勁,她們就裝作要去上廁所,溜之大吉。
純子似乎有點兒母性作怪,把自己當成培養孩子的母親了。
「那倒沒什麼。我不去上課的原因一方面是為了追求藝術,另外還有肺癆嘛。」
「真死了倒好了。」
1月10日,蘭子接到了一張純子寄給她的加急明信片。明信片上除了寫有「恭賀新年」的字樣外,只寫了一行字:「姐姐,你快回來!」
「吐血?」
「我說給我點兒錢吧,他們就給了。年輕人太摳不肯給,但如果是中年男人的話,基本上都會給的。我說:』給我十塊錢吧。『可竟然還有給一百塊的傻瓜。」
純子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往往在她和浦部或者什麼其他男人睡過以後,晚上她總是會表現得格外亢奮。 她會把整個身體都緊緊地靠過來,好像通過拚命的貼擦碰蹭、掙扎、扭動就可以抖落掉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味道似的。每逢這種時候,蘭子就像接受信徒懺悔的僧侶一樣,一直緊緊地抱著純子不肯鬆手。感覺著懷中不安扭動著的柔軟肌膚的彈力,蘭子從中嗅到了男人的味道。
蘭子心想這恐怕又是純子在任性,於是在五天後,寫了一封大致內容為「到2月份我就沒那麼忙了,我想到時候也許能回去一趟」的信,投遞了出去。而純子失蹤就是在那三天之後的1月18日。過了一個星期仍然沒有找到純子的行蹤,蘭子接到母親的信后,趕緊在1月末匆忙趕回札幌。
那是非常冷的一天。沒下雪,晴朗的天空中一顆又一顆的星星清晰可見。蘭子回到家裡以後走進卧室,點著取暖爐,等房間里溫度上來了,就鑽進了被窩。半夜11點多了,純子還沒回來。蘭子打開檯燈開始看書,可是卻一點兒都看不進去。今天村木的態度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兒。他不但不和蘭子親熱,還一個勁兒地老往窗口那邊瞧。
「如果有機會的話,請您在冬天到阿純死去的阿寒湖邊兒上的山坳去看看吧。」
「不過你倒真有辦法讓他忍著。」
純子剛學會抽煙,她這會兒就點燃了一支香煙抽了一口,好像怕嗆似的皺了皺眉頭。看著她那孩子氣十足的側臉,蘭子感到妹妹已經開始漸漸脫離開自己,就要到自己不可及的地方去了。
說句實在話,現在的時任蘭子絕對不能算是漂亮女人。不僅在與年輕女人相比較時可以這麼說,即便作為普通的中年婦女來看,她也說不上有什麼突出的特點。
「老爺子跟你說什麼呢?」
這一明確的事實與如果純子活到現在的話肯定與蘭子極為相像這一假設,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聯繫到一起的呢?既然現在蘭子身上存在極鮮明的純子的相貌特徵,那麼推測如果純子活下來的話,她的樣子就和蘭子一樣,這也是極其合理的一種思路。而如果把她的樣子放到四十歲這一年齡段上去看,也只算得上是個相貌平平的中年婦女而已。
不過真要仔細琢磨琢磨便知,她的這種態度根本就說不上是討厭美男子。正是因為她害怕自己一旦接近美男子的話,就說不定會無法自控地喜歡上對方,這種不安的心理才令她產生了戒備,於是乾脆就不去接近美男子。她之所以這樣做,不過就是不想迷失自我,不願以傷害自尊為代價掠獲男人而已。
純子的表情中露出難得一見的失落。「上次我給他寫過一封情書……」「那後來呢?」
「我現在跟一個姓浦部的人學畫呢。」
雖然她嘴上還試著反駁純子的意見,不過她心裏明白,純子的話的確是一言中的。自己對駒田的愛已經褪色,他現在的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如果再繼續和他交往下去的話,實際上就等於害了自己。話雖如此,可如果現在馬上拋棄他還是會覺得自己太卑鄙了。純子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看問題,所以說起話來比較容易;可是對於蘭子而言,他畢竟是自己曾經一度賭上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愛過的人。從駒田的角度去看的話,肯定現在正是需要蘭子的愛給予他精神支持的關鍵時期。
的確,現在的蘭子稍微有些肥胖,身材也不漂亮,眼睛、鼻子、嘴的線條也都有些圓潤,看起來顯得比較親切,但卻缺乏那種富於稜角的美艷,在她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二十年前那種清瘦的少女面貌了。
「今天我要到三百二十塊,阿鷂要到二百八十塊,我贏了。」
這段時間以來,純子#,#的頻率相當高。蘭子晚上外出就已經夠多的了,純子現在和她相比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
純子開門走進來,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了。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和鷂坂君一直都在做這種事?」鷂坂是純子的同年級同學,今天她說要去一起複習功課的對象就是他。
「那個姓浦部的畫家長得帥嗎?」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蘭子明白一點,無論純子和男人走得多近,她都沒有從心裏去愛過任何男人。無論是太平也好,浦部也好,甚至包括千田、田邊在內,一概都是如此,所以村木肯定也不會例外。她和村木之間的關係也只不過是她一時興起、玩心大發而已。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想,蘭子才原諒了純子吧。
「男人是不能慣的,一慣就會養成壞毛病,還是時不時就對他們冷淡一點兒好。姐,你也要注意噢。」
純子仍戴著口罩跟班主任廣尾老師解釋道。老師毫無疑問地相信了她的話。是啊,在他眼裡,純子那種臉色蒼白、渾身無力的樣子,再怎麼看都像是大病初愈,他怎麼可能想得到還有故意裝成肺結核的孩子呢。
我現在雖然面對著的是蘭子,但通過蘭子我確定無疑地看到了純子。話題所涉及的內容以及遣詞造句完全不同,但兩個人的確驚人地相似。
「正因為那是她的初戀,所以創傷也特別深吧。不過她真正喜歡的人其實就只有她自己。」
浦部在那之後經常到純子家裡來。可是也就是在這一時期,純子經常是自己明明在卻偏說不在家,冷淡地讓家裡人把他轟走。
純子晚上睡覺時開始在鼻子上夾衣服夾子也正好是在這一時期。她是看到電影中有這樣的鏡頭照樣學樣的。 「你那樣子太奇怪了,趕快摘了吧。」
蘭子一眼就看出她的睡相不正常。雖然同樣是睡著,但是她現在的樣子顯得渾身癱軟、鬆鬆垮垮的。
「沒有,我們認真學習來著。」
蘭子彷彿自己也累了似的長吁了一口氣。「最後我再問一個問題,她最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呢?」「你說她喜歡的人嗎?」
「姐,你看。」
「你已經有比小說更好的東西了吧?」
「阿純……」
「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一直都從他那兒拿著零花錢。」
「可如果被別人撿到了怎麼辦?」
「沒關係嗎?都這種時候了還玩兒。」
「可是他那麼做,絕對不只是出於他對你的關心。」「那傢伙好像覺得我雖然是個可怕的孩子,但的確有天賦。」
「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學習來著,不過學到一半兒實在覺著沒勁,就跑去喝#正#了。」
「太平那傢伙是強烈反對我這麼做,他說『像浦部那種怪胎絕對不行。你要是讓他教你的話,那你就徹底完蛋了。」
「他死了,從M百貨大樓的樓頂上跳下來……」
「那他真的是怪胎嗎?」
蘭子希望將來自己能夠成為小說家的這一理想,在家裡也已經向父親以及兄弟姐妹們明確表示過了。父親雖然對孩子們的要求格外嚴格,但是因為他過去曾針對小學國語教育發表過獨到的見解,所以對於蘭子的理想能夠予以理解和支持。
「我告訴你吧,他還邀請我一起出去寫生呢。」
「我倒沒想到姐姐你還真夠老腦筋的。」
照此看來,這個男人的感覺也未免太遲鈍了。不過在這一階段,蘭子還是低估了純子對安齋的感情投入程度。雖然純子說她喜歡安齋,但蘭子依然將純子對安齋的追求理解為是屬於某種崇拜的心理,就如同處於青春期的少女們追逐明星一樣。
純子豎起那根白皙的手指晃動著,哼唱起「田納西華爾茲」來了。
「其實情況正相反。就算成績差點兒,那也是因為請假的緣故,這樣才好說話。肺癆,再加上作畫,成績差點兒也在所難免嘛。而且我基本上已經在比較危險的地方鋪好了防護網。」
「我是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蘭子閉上眼睛,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把駒田逼死的人正是自己。自己競做出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自己的罪孽實在無可饒恕。蘭子不禁為自己竟然做出這種事情而對自己感到失望。
純子微微一笑。她的笑臉顯得天真而無邪。看著純子仍留有笑意的側臉,蘭子突然感到某種壓力,好像自己快要被純子超過去了。
說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圓潤而不算太高的鼻子;先從嘴角綻開的具有諷刺感的微笑等,可以說,這些特徵絕對就是純子身上也具有的。
「沒勁」和「無聊」成了這一時期純子的口頭禪。
「阿純!」
這時蘭子已經從札幌女子中學畢業,到一家小型紡織廠工作了。而純子才剛剛開始在她的母校上一年級。蘭子看著身穿水手服式校服、長得越來越漂亮的純子,多少感到有點兒羡慕。
純子慢慢從床上坐起來,點燃了一支香煙。
「一點兒都不帥。娶了個有點兒神經質的老婆,而且還有孩子。戴著一副眼鏡,是個萬事不著急的父親那樣類型的中年老大伯。」
「為什麼?怎麼可能有我這麼年輕的野雞。」
安齋老師是三年前從北海道大學畢業後到道立女中來擔任理科老師的一位二十六歲的年輕人。雖然他個子不高,但身材清瘦,外貌清純,很有女人緣。
蘭子如是安慰著自己,不斷對自己說:現在是自己為日後的飛躍做準備、打基礎的階段,急不得。
「我用水把顏料化開,裝進小瓶子里在口袋裡藏好,然後把水含在嘴裏,再吐出來。紅色的顏料水在雪白的雕像上散開,那才叫漂亮呢。」
「我想他還會來的。」
我也跟著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話。
「他說只要我真想和他結婚的話,他就可以和他老婆離婚。」
純子說話的樣子好像這事跟她沒關係似的。
黑暗中,蘭子感覺到純子好像在微笑。身為妹妹,她卻用這種彷彿看穿了一切的口吻跟她說話。暫且不說她是不是真正的天才少女,但她連愛的喜悅都不懂,卻還在這兒得意。
無論在學校里還是在社會上似乎都形成了一種共識,那就是因為她是天才少女,和普通的學生不一樣,哪怕她的某些行為不太符合女中學生的身份,大家也不應該太過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另外她患有結核病這一點也增強了純子的神秘感。
「不過現九*九*藏*書在對於我來說,他這個人還有點兒用。」
「走在街上別人給的。」
「她呀,無論人們說她是天才少女也好,是漂亮的美女也好,或者是小惡魔也好,她都會儘力去滿足他們的願望,照著那個方向去努力。也許是因為這樣,她才累得筋疲力盡了吧。」
那一時期在北海道住著相當多的作家和詩人。譬如說作家當中就有百田宗治、武田泰淳、伊藤整、福永武彥等,還有《創元社》等近七十家出版社,而且《至上津》、《let本未來派》等有影響力的詩歌雜誌也是在北海道出版發行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坐馬拉雪橇就可以進去了。在那裡蜷縮在雪中看著湖,就可以多少感覺得到阿純尋死的真正原因。」
「無所謂啦。我感覺不到也無所謂。」
「誰給的?」
「忒沒勁。」
純子隨意附和著。
「不會的。」
蘭子最喜歡這種時候的純子。她此時的心態就如同要護著在外邊受了傷、挨了欺負回到家中的孩子一樣。她們之間存在的默契使她們相信,只有她那二人之間是可以通過擁抱在一起便可以得到安慰的。
「多保重,我會給你寫信的。」月台上的人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了呢,全都把視線投注在這個邊跑邊喊的女孩身上。「別追了,太危險了!再見!」「姐!!!」
我曾經打算繼續按順序一個個去找他們了解情況,進一步深入挖掘有關純子的更翔實的資料。但是說心裡話,當我了解到包括我在內的五個男人對純子的回憶之後,我已經強烈地感受到某種空虛以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令人不快的感覺。
「是他寫給我的,這隻能說明是他喜歡我,所以無所謂啦。而且他太優秀了,我就是想讓他著點兒急。」
「我倒真想見見那位讓我姐如此迷戀的人長得什麼樣。」
蘭子以為又是純子在犯神經,於是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
「是去定山溪,當天去當天回來。」
五個男人所講述的自己頭腦中的純子形象自然都是他們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純子所得出來的結論,因為各自年齡、職業、社會經歷各不相同,因此和純子之間的交往方式也自然會有差異。但那畢竟都是由眷戀、深愛過純子的男人之口講述出來的對她的回憶。
「夾那個東西有效嗎?」
北國的夏天腳步匆匆地走過,很快就到了秋天。
「也許是因為男人不像女人那麼能忍吧。」
「羅密歐和朱麗葉呢?」
「女生當中選物理的只有頭腦特別聰明的五六個人,夠帥的吧?」
關於純子自殺的原因,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傳聞,但結果還是歸結到一點上,那就是因為青春期的少女很容易產生情緒上的波動所致。父母對這種說法也表示贊同。
嘴上表示否定,可蘭子還是身不由己地被純子捲入了這個話題。
「可是真的很舒服吧?下面該姐姐弄我了。」
我想象著無聲的雪的世界。「周圍是一片潔白的世界。能夠看到的就只有碧藍的湖水和白色的積雪。如果在那種地方獃著的話,無論是誰都會全心全意地渴望回歸到那純潔無瑕的世界當中去的。」蘭子唱歌似的說著。
純子一邊說著,一邊用小刀削起顏料盒裡的繪圖筆來。「至少今年一年我還不能放了他。」
正如她所宣稱的那樣,從那天起,純子半個月沒有去上學。她向母親彙報說醫院的醫生診斷她得了支氣管炎,需要在家休息,然後就每天一半時間用於畫畫,一半時間花費在用雙氧水擦頭髮上。
「你也知道什麼是野雞?」
「你這個傻瓜,別胡來。」
得知這一消息后,蘭子和母親直奔醫院去看望純子,可純子醒轉過來后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小白臉呢?」
「現在正好是個分手的機會。」
「我和他之間倒沒什麼。姐,我有時候覺得好像我並沒有什麼才能。」
蘭子一時還難以相信,妹妹真的是天才少女嗎?她在繪畫這方面真的進步那麼快嗎?
感覺到有這種危險性,我暫時放棄繼續追尋與純子有關聯的其他男人們,把探索的目標轉移到與純子關係最近的女人身上。這時在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的首選人物便是純子的姐姐——時任蘭子。
「那是單獨指導嘍?」
當第七天純子回來的時候,她們兩個瘋狂地擁抱在一起。她們並不需要刻意地去做什麼。只是一味地擁抱在一起,瘋狂地親吻著對方。也沒有什麼固定的做法以及順序,只是按照當時的心情、興緻所至,擁抱、貼靠在一起。使出全身的力氣抱住對方,連手臂都麻了,呼吸都快停止了。她們就這樣按照自己隨心所欲、毫無程序的做法擁抱、親吻著對方,直至最後筋疲力盡才罷手。
「那是當然了……」
當蘭子第二次與村木發生過關係之後,晚上回到家裡的時候,純子彷彿很不經意似的問道。
「神經。」
但是在我面前現在確確實實有一個與純子極像的女人在思考、在談笑,與其說她與純子極其相像,不如說她就是純子本身。
蘭子說她過去聽純子說過我這麼一個人,在純子已經離去二十年後的今天,她答應我她可以把她所知道的純子的真實情況毫無保留地講給我聽。
「同時要做兩件事,你也太貪心了。」
「她自己……」
「你怎麼了?」
「男女之間的關係可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
「對。」
「感覺東京怎麼樣?」一旦下定了決心,蘭子的心情反而輕鬆了。
「話是那麼說啦,不過如果可能的話,還是應該獻給自己喜歡的人才是。」
「那傢伙發火了吧?」
當攬過純子光滑的肩膀時,蘭子感到純子身上有些異常。具體的她也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只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她感覺到了。「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吧?」
「我可做不出這種事情。」
不知為什麼,蘭子總覺得通過與純子的擁抱可以使自己與駒田交媾后的血液得到凈化。通過擁抱便會感到彷彿又恢復了少女時代的純潔,會變得心態平和、舒適。
「對呀。捐錢給美麗的女人,這是作為男人應盡的義務嘛。」
「是啊。比方說對英語的次郎啦物理的加藤啦他們,經常拋個媚眼,或者偶爾和他們出去約會約會,這樣就算成績差點兒,他們也應該不會不讓我過關的。」
駒田死後,蘭子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在妹妹面前她還硬逞強,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把駒田自殺這件事放在一邊。可是等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她總覺得是自己殺了他,令她無時無刻不在自責。即便不把話說得那麼絕,總應該還有其他稍微和緩一些的分手方式的。為了不輸給冷酷的妹妹,自己竟然也不自量力地裝起冷酷來了。她對自己實在太失望了。
「帥歸帥,考試的時候行嗎?」
「因為我實在嫌煩,所以每天晚上要不就說肚子疼,要不就說胸口不舒服,要不就乾脆裝作出去打開水的樣子故意從樓梯上掉下去,讓他一直忙著照看我來著。」
「你胡說什麼呢。」
「別在我面前說大話。你還不是繼續在和你並不怎麼喜歡的浦部先生交往著。」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蘭子已經記不清楚了。她只記得自己用盡全力拍打著純子的身體,使勁兒按住她,最後又使勁兒擁抱住她,直至筋疲力盡。
「你是和什麼人睡過了吧?」
她們二人各自愛著自己中意的男人,但卻仍然保持著每晚相擁而眠的習慣,而這種關係與對男人的感情完全屬於不同的兩個世界。
「你那麼做,不會招同學恨嗎?」
每次當蘭子擁抱著純子的時候,都會感覺到自己彷彿又漸漸回到了遭到父親斥責后嚇得和純子擁抱在一起的兒時。她終於又找回了那種和純子之間的一體感。找到了這種感覺后,蘭子的情緒才會最終穩定下來。這一次也是如此,當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她們才終於分開身體。
藉助于這一信息,我回到東京后乾脆下決心直接往書房打了個電話。我在電話里告訴蘭子,春天裡我回札幌的時候,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了純子的遺照,突然懷念起她來,因此希望能見她姐姐一面,聽她姐姐講一講純子過去的一些事情。於是蘭子便用低沉而鄭重的聲音約我第二天在一家位於新宿車站大樓里的名為「普契·蒙德」的飯店和她見面。
「不可能做得好的,還是算了吧。」純子吸著煙,慢慢說道。
「姐!」
蘭子真不明白妹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基本構思已經差不多了。」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純子壓低聲音說,然後笑了笑。「姐姐不是也曾經說過嗎?」的確,蘭子也記得自己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那是在蘭子因為父親太頑固而奮起反抗,曾經一度離家出走逃到朋友那裡去住的時候,不得已才說的話。
「小白臉那傢伙好像看上了那個姓江原的女生。」
「姐姐的男朋友也是那樣嗎?」
「姐姐我都下決心和駒田分手要從頭開始了,你也別泄氣,要繼續加油、努力才是。」
「那根本就是兩回事嘛。談戀愛歸談戀愛,寫小說歸寫小說。」
「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喜歡的人啊。」
蘭子記得另外一次是在那年冬天2月初的時候。
「我明白。雖然我會很寂寞,但既然是為了姐姐好,也只好這樣了。」
蘭子頓了一下,然後才接著回答說:「恐怕還是安齋老師吧。」
「你是不是高水平的畫看得太多了?」
在駒田那裡做秘書工作的同時,蘭子也常常和駒田談論文學等方面的話題,漸漸的她對駒田的感情也在不斷加深。雖說他比自己大十五歲,但這樣一來蘭子正好可以在駒田身上編織柔情父親的形象。
「那你就是因為想就此結束生命才吃的葯?」
「你住院的時候,他那麼盡心竭力地照顧你,現在為什麼不去見他呢?」
「那,媽呢?」
「姐!」
到了東京以後,蘭子對純子實際情況的了解就不那麼直接了,只能憑藉她偶然想起來似的寄來的信進行推測。剛開始的時候,她在信中還偶爾會提到村木,不過很快村木的名字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關於她參加了《青銅文學》這本同人雜誌的創辦活動啦以及那些夥伴兒們的一些情況。然後在9月份的時候,她向蘭子彙報了她結識了一位姓殿村的醫生的事情。當時蘭子還只是以為純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並沒有對此感到驚訝。
無論怎麼想,這仍然是個揭不開的謎。「我也早點兒死了就好了。」
我看著眼前的蘭子,忽然想如果純子現在還活著的話,會是什麼樣?
蘭子推開正準備抱住的肩膀,再次仔細瞧著純子的臉。「是出事兒了吧?你老實跟我說實話。」
她就這樣玩著殘酷的遊戲。蘭子忽然覺得那個姓田邊的男孩子挺可憐的。
「沒關係,說不定過些時候就會感覺到舒服了。」
「你別怪我啊。去年秋天在酒吧,姐你不是給我介紹過他嗎?後來有一次又偶然遇到他,他說請我去喝茶,最後臨走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千塊錢。從那以後我沒錢花的時候就約他見見面,跟他要點兒錢。」
而在這一時期,純子則完全熱衷於對安齋的追求。
蘭子知道純子對異性感興趣時雖然心中不快,可一旦看到自己的妹妹形勢不利,她又會感到憤憤不平。「膩膩歪歪的,一點兒都不像他了。」「那種傢伙,別放在心上就是了。」蘭子安慰她說。
「那封信的確被別人撿到交給老師了,他因此被班主任老師叫去批評了一頓。據說老師還順便幫他改了幾個錯別字,不過倒也誇獎了他,說他文章寫得還不錯。」
但是與眾不同的是,她們姊妹倆的這種連帶感有些過強了,而促成她們加強相互保護意識的因素恰恰就來自於她們的父親。
我走進「普契·蒙德」幾分鐘后便有一個女人快步走了進來。看到她好像在找人的樣子,我便猜到了她就是我要見的時任蘭子。蘭子身穿一件帶花圖案布料做的連衣裙,手上拿著一隻白色提包。她個子稍矮,身材微胖,長著一張圓乎乎的娃娃臉。可能是來這兒的時候走得太急了,她的面頰有些發紅,使她的臉色看上去顯得很健康。
「你要搞個人畫展?」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裝得出來?」
「女人能得到男人的愛護有什麼不好?」
「你是聽誰說的?」
「村木先生的事情,還是算了吧。你說醫院里的那個千田醫生是不是很棒?」
這一年秋天開始直到第二年年底,純子又接連參加了北海道獨立派沙龍美術作品展、全北海道學生繪畫展等大型畫展,不斷推出自己的繪畫作品。這種陣勢,的確符合一位天才少女的亮麗登場。
「我又沒特意去求他,他就主動跑過來說因為我有天賦,他無論如何都想教我。」
蘭子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慢吞吞地鑽進被窩裡來的純子。攬過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都抱進懷裡。就在這時,蘭子感覺到妹妹的身體和往常不同,好像有些害怕似的,整個身體都顯得非常僵硬、緊張。
當我呆愣愣地陷入沉思的時候,聽到蘭子輕聲說了這麼一句。這與其說是她對自己活下來的悔恨,不如說是對年紀輕輕便死去的純子的嫉妒。從中隱約可見,她對純子那種愛恨交加的複雜感情。
「噢。」
蘭子很明確地點了點頭。
「小白臉那傢伙知道阿純喜歡他嗎?」實在忍不住了,蘭子試探著問純子。「誰知道呢。」
這一年的秋天,純子第一次提交了一幅題為《酸漿和日記》的四號靜物畫就入選了北海道美術展。當時在所有人選者當中,純子是最年輕的。再加上她還是個身穿校服的美少女,因此連報紙上都對她進行了專門報道。
「你真的準備參展?」
和純子同樣以美貌而著稱的蘭子,此刻發出這種感慨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過去的歲月倒也罷了,可直到現在卻還是年輕即逝者勝出,而努力活下來者敗下陣來的結果。這豈不是太不合理了嗎?並未做出過相應的努力,只是順勢脫穎而出者,僅由於處於巔峰時玉殞香消之故便戰勝了竭盡全力生存下來的一方,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這樣一來,豈不是任性而為、率性而動的人反倒成為生活中的勝者了嗎?可是就算現在再去重新反思這一問題,你也不能把已經消失無蹤的對方怎麼樣。說到底,還是自由奔放者勝,盡心竭力者敗。
「啊,你是說他呀,他可是我的梯子。」
「姐,男人為什麼那麼想做啊?」純子再次貼近蘭子的身體。
「沒事兒。對了,姐,給你錢。」
蘭子養成在床上和純子緊緊相擁在一起睡覺這一習慣大概也就是在這一時期。她也忘了剛開始的時候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兒了。或許是因為純子挨了父親的罵哭泣不止,她為了安慰純子才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的那一次,又或許是蕘了欺騙來監督她們睡覺的父親,兩個人才相擁在一起九_九_藏_書假裝睡著了的那一次,總之感覺這件事情應該與父親有關係。而且最初還應該是蘭子主動攬過了純子,純子才把頭靠過來的。無論最初的情形如何,到了後來則剛好顛倒了過來,變成由純子主動擁抱蘭子了。兩個人相互依偎,手腳相互糾纏在一起入睡。
「那你怎麼說?」
「對呀。我聽阿鷂說,如果用雙氧水擦頭髮的話,頭髮自然就會變成茶色。那樣一來不就更像肺癆了嗎?」
說實在話,蘭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寫小說的才能。雖說像樣的東西還一部都沒有寫成,但她有時覺得自己擁有偉大的才能,有時又會感到自己在文學方面一無所長。總之,她還處於對自己缺乏認識、無從把握的階段。
她戴著一個大號口罩,貝蕾帽稍微斜戴在頭上。從口罩里露出來的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以及白皙的面容,在深藍色女生專用校服大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出。垂肩的長發用雙氧水脫過色以後已經變成了茶色,這使純子臉上原本有些顯得冷酷的感覺得到了緩和,看起來溫柔了許多。
蘭子知道純子之所以忍受著痛苦夾鼻子就是為了不輸給那個姓江原的女孩。平常什麼事情都對自己講的純子,惟獨在與安齋之間的問題上不怎麼開口。這也足以證明純子正承受著感情的痛苦。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總比太平強吧。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跟太平學的了。」
「這是早晚的事兒,他的工作已經徹底沒希望了,除了死恐怕也沒什麼解脫的辦法了。」
「太不像話了,他不多加點兒小心怎麼成?」
「姐不認識她嗎?是個比我高一年級的女生。」蘭子對這個姓氏沒什麼印象。
「姐,從現在開始我要變成肺癆了。」 又重複了兩遍「田納西華爾茲」之後,純子開口說道。「肺癆?」
而這種做法也正說明村木是個相當有閱歷的遊戲高手。回過頭去看的話,蘭子也明白實際上村木從一開始就已經看透了蘭子和駒田之間的關係。而他是明知如此,還要故意去勾引蘭子的。可是就算事後發覺了這種情況,蘭子也已經深陷其中,不得自拔了。
純子用老成在在的口吻說:「我倒不覺得一個人能夠同時熱衷於幾件事情。」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點燃了一支香煙。「那可不見得。也有的人愛得轟轟烈烈的,不是也寫出非常出色的小說了嗎?」
最初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蘭子稍稍偏著頭想了一下。然後才用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慎重地一句一句地講起來。蘭子身上的穩重勁兒與當年純子因為年輕而喜歡使用肯定說法的風格大不相同,但說話時的表情卻非常相像。
「好了,可以了。」
「所以說你老是在這兒干著急也不是辦法呀。」「現在正好是個機會,現在必須一氣呵成才行。」「你現在一心只顧著畫畫,學校那邊沒事兒嗎?」這段日子以來,蘭子早晨出門去上班那會兒,純子基本上都是剛剛熬過夜,正睡得香甜著呢。有時候一直到她傍晚下班的時候純子還在睡。
純子沒有回答蘭子的話。走廊里傳來腳步聲,估計可能是哥哥去上廁所吧。今天晚上有月亮,而且天空好像格外晴朗,藉助于透過窗帘漏進來的那點光亮就能看清楚房間里各個角落的輪廓。
「我喜歡姐姐。我只喜歡姐姐。」說不清為什麼,反正蘭子一點兒都不想責備純子。仔細想來,蘭子早就有這種預感,知道村木早晚都會被純子奪走。她一直都在看著純子是如何偷走駒田,然後又吸引住浦部、千田、田邊等各種各樣男人並使他們徹底傾心於她的,或許這種預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來的。
「真夠過分的。」
「姐姐不是也一直都在做嗎?可我還是擁抱你了呀。」
「我覺得你應該和他徹底分手才是。」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根本就用不著為了那麼個沒用的老爺爺在這兒發愁。」
「在別人感情最脆弱的時候趁人之危,真夠卑鄙的。」
「可你不是還需要他幫你搞個人畫展以及做各種各樣其他的事嗎?」
純子舞動著頭髮,追趕著列車。「姐,你走了,我就得死了。」
「為什麼?」
「你說什麼呢。」
看到妹妹競意外地在自己面前袒露出怯懦的一面,蘭子一方面感覺到她的可愛,不過看到妹妹這麼缺乏信心的樣子,她心裏也委實覺得不好受。
「如果我懂得了那種快|感就沒辦法復讎了。」
「看樣子好像我對他的期望值過高了,而且在外邊玩兒得也有點兒過了。」
純子升入了高中二年級。夏天到了。暑假期間,純子和浦部為了出去寫生,一同到積丹去了一個星期。
「你不是在鬧著玩呢?」
「處|女。」
純子最後又拚命大喊了一聲。她已經跑到月台的盡頭了,再也追不過來了。
「還有什麼為什麼不為什麼的。他現在已經沒用了呀。反正你錢也拿了,愛也冷了,而且不是說他的公司現在經營狀況很差嗎?」
隨著公司經營隋況惡化,駒田自身的人格魅力也迅速消失殆盡。過去他看上去還像是個上了點年紀的穩重而值得依靠的人,可是現在卻只有衰老和優柔寡斷顯得格外突出。當愛情的熱度銳減之後,在蘭子的眼裡他只不過是個忌妒心極強的愛吃醋的老人而已。
那是在純子十三歲剛升人女中的那一年秋天。不經意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蘭子感覺到妹妹胸前實實在在的隆起,嚇得不由得抽身後退。
「再夾就要把鼻子夾爛了。」
「大概知道。」
「你看見了?」
純子的身體突然抖動了一下。
純子忽然想起來了似的說道。「到底還是和江原?」
純子好像是要來真的。雖然蘭子覺得她所要做的事情很無聊,可是對於不惜下這種功夫也要扮得美麗一點兒的妹妹,蘭子是既害怕又心疼。
「是覺得和我在一起會受影響吧?」
「真的嗎?」
12月初,第一場雪過後,整個城市都變成一片銀裝素裹。這一天早晨,純子急不可待地上學去了。
由於出了這種事,安齋老師的確嚇了一跳,馬上趕到醫院來看她。但也僅此而已。他和那個姓江原的女生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而受到破壞。
事實證明,我的這種推測只對了一半,另一半卻完全錯了。
「你別說的那麼誇張好嗎?我沒和他交往,只不過偶爾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跑到他的辦公室里去一趟而已。」
「過一段時間他要為我搞一次個人畫展,可能會是在冬天吧。租用展廳的具體談判以及所有開銷應該都是由他一個人承包。」
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開始,純子便已經表現出了兩面派的作風。前一天晚上臨睡前還和蘭子一起說父親的壞話,說什麼「那個老爺子……」之類的,而第二天早晨卻能夠為了討父親的歡心去替父親按摩肩膀等。當父親心情變得愉快起來的時候,她又會隔著父親的頭頂對蘭子使眼色,聳聳肩膀笑一笑。多年以後所展現無疑的純子的那種見風使舵的生存本領可以說就是在這一時期奠定了基礎,並且已經初露端倪了。
「讓你說對了。」
不過這期間,她們倆夜晚的生活方式並沒有絲毫改變。哪怕兩個人都喝醉了、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裡,她們依然緊緊相擁而眠。哪怕整日見不到一面,但只要晚上能夠緊緊依偎著對方,心裏就會倍感踏實。
「是嗎?」
純子第二次尋求自殺就是在這次吐血事件過去幾天之後。場所就是家中的畫室,吞下去的藥物是高效安眠藥。自從在學校的雪雕上吐了假血回家休息之後,純子就一直把自己關在畫室里。
平川太平是女中的繪畫老師,蘭子也曾經跟他學過繪畫,學生們往往會只取他姓名當中的名字,直呼他為「太平」。
當然那只是我看二十年前的純子所得到的印象。而比純子大三歲的蘭子今年應該有四十一歲了。雖說規模不大,但蘭子現在畢竟還是經營著一家出版社。在她身上期待看到十八歲少女的形象,這本來就是不大可能的苛求。
「別著急,慢慢畫好了。」
蘭子嚮往從事文學創作不可否認也是受到了周圍這種氣氛的影響之故。
「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沒喜歡過任何人。」蘭子彷彿在自言自語似的點著頭。
「不過你現在畢竟還沒畢業,最好還是注意點兒,別讓太平恨你才是。」 「他絕對不會恨我的。因為我告訴他說,是浦部先生主動跟我說無論如何想幫助我,我才決定跟他學的。」
「那個人她不屬於任何人。那個人自己一個人腳步輕快地走到那個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存在的世界中去了。」說著,蘭子彷彿又回憶起了埋在深深積雪中的山坳里的那片寂靜。她那和純子一模一樣的冷冰冰的圓眼睛緊盯著正對面的暗色調的牆。
蘭子抱著純子,純子依偎著蘭子睡在一起,就如同獨自一人睡覺的女孩子身邊會放著長毛絨玩具或者寵物做伴一樣。她們的哥哥喻看見這種情形曾笑著說她們睡覺時的樣子就像兩隻小狗擠在一起似的。
蘭子認識在H報社當記者的村木,恰恰就是在她和駒田之間的關係處於這種倦怠期的時候。而介紹他們兩個人認識的又正好是駒田本人,以前也曾經當過H報社記者的駒田算起來還屬於村木的前輩呢。
但是她的這種抗拒僅僅只是暫時的。很快就因為兩個人相擁而眠已經成了習慣,再加上擁抱在一起可以禦寒這種極現實的理由,她們又重新恢復了老習慣。 只是又過了一年以後,在純子年滿十四歲的那年秋天,蘭子清楚地意識到她那兒人之間存在著超乎姐妹感情範疇之外的親密感。
「可是你這麼做,太平不生氣嗎?」
「基本上像是真的。」
「浦部先生那邊也相當介意太平,說什麼』你雖然有天賦,但是在你的畫里還看得出他對你的負面影響『,就是不肯誇獎我畫得好。男人真有意思。」
講述完這些事情后,時任蘭子哭了起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圓圓的微微泛紅的臉頰滾落下來。她抽噎著,然後用孩子氣十足的動作擦著眼淚。我雖然沒看見過純子哭時什麼樣,不過看著眼前的蘭子,令我不得不相信,純子哭起來的時候肯定就是她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還有期末考試呀。現在男生也在一起的話,學習好的不少吧?」
純子得意洋洋地說著,又開始數起剩下的硬幣來。
「那倒也有可能……」
「天才少女……」
「真好,姐以後可以寫小說,揚名立萬,前途無量哦。」
「太平,好可憐哦。」
「沒關係,我就是要做做試試看。」
「就是啊,我正在談戀愛呢。」蘭子乾脆挑明了回答她的問話。「談戀愛比寫小說更重要?」
的確,現在蘭子滿腦子都是村木,已經著手寫的和正準備要寫的小說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你是因為畫不出畫來才吃藥的?」
「什麼意思?」
純子事不關己似的說完,緊接著又說:「上次我們生物班到忍路海邊去的時候,小白臉那傢伙一直都粘著那女生的。」
「只不過個子高點兒,還像點兒人樣罷了。」
純子在理科實驗室里喝升汞水企圖自殺這件事情就是發生在這一年的秋天。
這段時間她經常用小刀往木板以及桌子上刻些頭像、動物什麼的。
「和田邊君見了面,一起在薄野那邊逛了逛,好累。」
「你去做這種事情,會被別人誤認為是站在街上賣的女人的。」
這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想法。其實在年齡與成長環境相近的姊妹當中,誰都會有這種想法,都會萌發出此種同類意識。
「真的嗎?」
「是嗎?」
「這個嘛,女孩子們對我都另眼相待,不過男生里倒是有比較不怕死的。上次那個姓田邊的小子就對我說教了半天。」
純子說出這麼沒底氣的話,實在少見。蘭子驚慌地轉過頭去盯著純子的臉。
「可能是穿白大褂的關係吧,看起來很清爽。」
「沒辦法,對方又是個美女。」
「他是想和阿純結婚?」
那天晚上,蘭子11點鐘回到家裡以後,先到畫室去看過她一次,當時純子正面對著跟她個頭差不多高的畫布,連頭都沒回。蘭子怕打擾到她,沒跟她說什麼就直接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看書,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2點了。她發現旁邊的床上還空著,純子還沒過來睡覺。蘭子以為她今天晚上又打算熬夜了,於是起身又到畫室去推開門看了看。房間里取暖爐還燃著火苗,純子則趴在畫布架的支架那兒睡著了。
「真的?」
「過生日的時候我請他,他還真的來了。他還真的很不開竅,我一直送他到他們家,臨分手的時候,我握了一下他的手,他都直抖。」
「可如果我發現得再晚一點兒的話,那你當時就真的死過去了呀。」
「還是不要答應他比較穩妥。」自己倒還罷了,蘭子可不想讓男人接近純子。
「怎麼可能……」
「如果死了就死了,如果死不成,我不是還可以藉著自殺未遂這股熱乎勁兒,再多當幾天天才少女嘛。」
「你那麼做要是被警察抓住了可怎麼辦?」「是對方白送我的,怎麼會抓我呢?」
11月初的一天,天氣非常好,真可謂晴空萬里,秋高氣爽。不過入夜以後,戶外的氣溫突然降了下來。和駒田分手以後,蘭子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11點鐘了,可是純子還沒回來呢。
而真正能夠理解純子的悲傷的人只有姐姐蘭子。剛剛十四歲,就經歷了人生中致命的一次感情挫折,甚至為此企圖自我了結生命,她覺得妹妹實在太可憐了。因此她儘可能避開一切有關安齋老師的話題。
不偏不倚地看著兩個大男人為了自己在爭鬥,這種場面或許真的很有趣。可是看到如此年紀輕輕的妹妹就已經知道如何去操縱那些大男人了,蘭子真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這件事才好。儘管這個人是自己的妹妹,蘭子仍然覺得有些膽戰心驚的。
「他那麼晚還在學習嗎?」
「真的沒和他做過吧?」
「噓!」聽到蘭子的問話,純子趕緊把手指舉起來,放在唇邊。
「就算是那也不錯啊。」
「真的嗎?」
「嘴上說的再怎麼像那麼回事兒,還不就是在學校里教教繪畫,像他那種人到底還是欠點兒火候。」
如果再繼續尋訪這些男人們的話,只會使純子的形象更加豐富多彩,當然恐怕也會更加真偽難辨,搞不好還會使事情的表象更趨複雜化,說不定還會掩蓋住純子的真實面貌。
蘭子想乾脆趁這個機會到東京去。一直在這種地方呆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應該到東京去,接受一些適當的刺|激,說不定還能開闢出一條新的人生道路來。
純子終於抬起頭來,調皮地笑了。看到她那副表情,蘭子突然發覺她剛才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多麼令人羞澀。
「我們這叫公益活動。」
「不過好像比太平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