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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攝影師之章

第五章 攝影師之章

當純子聽他講述拉迪蓋的故事時,她是用那種既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以此為基礎進一步接近她的話,從她交往的那些男人們手中把她搶過來應該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殿村先生又考慮了好一會兒,這才最後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始一點點講述起來。
五個人同時朝著知之施禮打招呼。
康之苦笑著說道。純子看著那座用書堆砌而成的小山,很好奇似的。
「是你一個人幫我籌來的?」
當她哭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那隻不過是一場夢。
診療所非常小,一共就只有四個小病房。可是因為這裏的醫生、護士態度都非常好,所以不僅K村的病患,就連相鄰的A村以及0村的病患也都到這裏來了。在治療過程中對患者態度和善也是他們為了開展宣傳教育活動而在一定程度上有意識要這樣去做的,但實際上幾乎無人注意到這一點。患者的病症雖然多為高血壓啦腰痛啦等等農民中的常見病,但除此之外還有濕疹啦割傷啦以及人工流產等等各種各樣的繁雜病症。
事情商量得大致上有了眉目后,接下來他們便只是邊喝酒邊閑談。大家都是年輕人,只喝威士忌不過癮,於是他們也買些燒酒來,威士忌不夠喝的時候就把燒酒熱來喝。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無論喝多少都不會喝倒。
但是要想把握她的全貌,現在還缺少最關鍵的一些東西。也就是說,如果把純子看作是雪的結晶的話,那麼現在的狀態還只是五角形,要把她拼成正確的六面體,就必須再加上那最關鍵的一塊,而填補這最後一塊缺損的就是殿村知之和純子之間的關係。
我隔著吧台先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找了個機會離開位子,走到他身邊去。
對於把弟弟的朋友帶去住所,知之毫無犯罪感。康之、梅津他們確實也好像都對純子有好感,不過那是不是戀情卻還有待商榷。他們圍繞在純子身邊只不過都是在起鬨、湊熱鬧,似乎並無意于積極爭取,把純子據為己有。
「有意思?」
他弟弟之所以有膽量和老師對抗,退學后再轉到北海道的高中里來,其背後便隱藏著對這種家庭的失望。
「哎,那可不行。不看這些作品可不行。日本的私人題材小說就連太宰都已經過時了。」
「是啊。有了這些錢你就能出來了,對吧?」
僅就外表而言,浦部是個誠實直率但有些土氣的鄉下畫家,村木是徒有其表的地方報記者,千田也僅只是個勉強固守住社會良知的醫生而已。與他們相比,殿村身上具有那種極其吸引人的熱度。而且他五官端正、精明強悍,甚至還出身名門,是個東京大學的畢業生。對於注重外表而且對權威相當缺乏免疫力的純子來講,被殿村所吸引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時札幌南高中分成白天的正常班和業餘班兩部分。業餘班也是固定學制,多半都是白天需要去上班的學生,但是也有一些是屬於準備轉入白天正常班之前在這裏過渡的學生。這也是因為作為北海道的名門高中,札幌南高中不是那麼容易轉進來的緣故。
11月4日,殿村作為山村工作隊員進入了距離釧路有一個小時路程遠的K村。那裡以仙鶴棲息地而著稱。交給殿村的任務就是在位於村外的那個屬於左翼系列的診療所裡邊從事醫務工作,邊和山村的人們接觸做工作。
「好可怕……」
這天晚上10點過後,他們忽然聽到幾聲敲門聲。當時純子正靠在康之肩上抽著煙,一聽到敲門聲,康之趕緊扶正純子的身體,像個上了發條的洋娃娃似的一下子坐起身來。「怎麼啦?」
「可是你不能到K村來。那裡有我的同伴兒,不方便。」
「好吧,那我就等明年春天再來。」
殿村先生二十年前曾在北海道,而且和純子相戀,純子在阿寒湖自殺前,是他在釧路最後見過純子一面。在純子短暫的人生中,其他人也以各種方式與她建立過各種聯繫,但那都是在她生命的旅途過程中,而不是最後的終點。如果說人在生命的終點會表現出其真實原貌的話,那麼在了解像純子這般複雜的女性的時候,殿村先生的存在便顯得極為重要。
殿村看她真的就這樣接受了自己的建議不禁有些心慌,可他又實在愛惜她的這份真誠。
「我喜歡純子,沒問題吧?」
「年底我打算到札幌去一趟。」
殿村比誰都清楚,純子對於這種虛名相當缺乏免疫力。當純子知道她被自己騙了的時候,她是會義憤填膺呢?還是會因為失望而蔑視自己呢?在冷冰冰的拘留所里,殿村彷彿此刻才恍然醒悟到,純子在自己心目中已經佔據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為了了解她的事情,我已經見過好幾個人了。但是要想真正把握住她的全貌,還必須聽聽您怎麼說才行。我知道突然提出這種要求非常失禮,但如果沒什麼不方便的話,還希望能找個地方請您談談。」
不過說實話,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殿村先生。他現在已經是相當著名的攝影家了,我也曾為他所拍攝的揭露戰爭殘酷性的照片而深深感動過,而且看攝影展的時候也曾看到過他的頭像,覺得自己對他應該有印象。可是因為直接見面還是第一次,以至剛開始的時候我竟然都沒認出來是他。
「他是我哥,叫知之。」
殿村雖說從大學里中途退學,也曾經到千葉縣相關的醫院去幫過忙,因此像闌尾炎以及人工流產等外科手術他還是能夠獨立完成的。
因為康之哥哥突然回家,削弱了這些少男少女的氣勢,大家一下子都變得規矩起來。
殿村在這一刻簡直覺得自己就像什麼電影里的主人公一樣偉大。
這篇小說的字數也就是一萬字多點兒,應屬於短篇。但作為短篇來看的話,文章結構又顯得比較粗糙,有的地方明顯令人覺得屬於捏造。不過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似乎其中恰恰隱含著一個女人的夙願。
殿村先生瞥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同伴,那個人可能認為讓我們兩個單獨說話比較好吧,現在正隔著吧台和裏面的Y女士說著話。
「你怎麼來了?」
新的一年來到了,監獄里除了裝飾起賀歲的稻草繩和年糕外,並沒有絲毫過年的氣氛。而且這些裝飾品在過了正月初七以後也被拿掉了。年底下的那些雪也已經基本上化得差不多了,從方形的小鐵窗向外望去,照射在枯萎的草坪上的陽光格外強烈,完全不像是在正月里。
「你真的要來嗎?」
雖說在上大學的時候偏向于從事學生運動,連大學都沒念完就退學了,不過當時他如果能夠繼續念下去的話,肯定能夠成為相當有實力的名醫的。
純子看起來似乎是被殿村的男子漢氣概以及他對政治、經濟、文學等各個領域的廣泛學識所吸引,但其背後的確也存在著被他那出身名門、畢業於東京大學這一虛假身份所迷惑的成分。
他們像往常一樣買來了威士忌和魷魚乾,邊喝酒邊商量。
「是嗎?那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明天我還有工作就不能送你了,回去之後一定要寫封信來,好讓我知道你已經平安到達,免得我擔心。」
殿村非常清楚那些少年們的心情,正因為他們一直把自己視為英雄,才會因為自己現在被冠上了假冒醫生的罪名而令他們難以忍受。不過令他更擔心的還是康之所說的純子不知去向這件事情。殿村在回信中只簡單說明保釋金需要五千日元,另外想知道純子的消息,然後就請看守幫他把信寄走了。
純子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這些書。
北國的秋季到了7點鐘便已經入夜了。純子似乎對於和男人一起到男人的住所去這件事並無顧慮,竟然就這樣順從地跟著他來了。
「倒不是那麼單純,不過你那麼去理解也行。」
這就是殿村最後見到純子時的情景。
沒料到自己想方設法要見的人竟然就在咫尺之遙的地方坐著。因為太出乎意料,我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只是愣愣地看著Y女士指給我看的那個坐在角落裡的男人。可能是因為檯燈的光線過於昏暗的緣故吧,殿村先生看上去皮膚黝黑,顯得非常精明強悍。立體感很強的五官仍留著傳聞中美男子的痕迹。現在都已https://read.99csw.com經5月初了,他卻還在深藍色的大開領西服的裡邊穿了一件白色毛衣。
而且在如此缺乏情調的房間里還有一處顯得特別不和諧、不搭調的地方,那就是從炕桌的一側直到儲物櫃之間,靠牆堆起了一座書山。
「啊,是這麼回事兒。因為康之經常提到你,所以我就猜想你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問起女士們讀過小說后的感想,大抵上她們都會一本正經地回答說什麼「非常感動」啦、「感觸很深」啦等等。不過拉迪蓋的作品根本與教育無緣,與她們的所謂感想相去甚遠。而現在純子卻直截了當地回答說「有意思」,這不禁令殿村大感意外。
就在這種情況下,這一地區出了一位被譽為首屈一指的叫明美的美少女。就連對追求自己的女人態度冷淡、拒人千里的干夫也不由得被明美所吸引。終於在某個夜晚,他把少女哄騙到自己的寢室,和她共度了一晚。
「你的文筆還差點勁兒,不過確實具有文學方面的才能。文章這種東西,多寫自然就練出來了,用不著擔心。」其他五個人都糊裡糊塗地聽著知之和純子之間的對話。
「拉迪蓋放N回哪兒去了呢?」
「偶爾到店裡去幫幫忙就是了。」
完成了在札幌的情報收集員的工作之後,按照黨的指示,他從1開始就要參与到山村活動中去,作為這項工作向當地的居民開展宣傳教育活動。
「我今天早晨到釧路,然後就直接趕來了。」
「什麼一樣?」
完全不理會驚慌失措的于夫的反應,少女露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接著說:「昨天晚上,我一邊接受你的愛撫,一邊觀察過你。然後我就知道了,你不是男的。不過我想,那種時候不好打斷你問問題,所以就一直沒說什麼。」
「啊,是哥哥呀!」
那天晚上,我和K出版社的。氏偶然約好去那裡喝酒。在那一個月之前,我第二次回北海道時見到了千田先生,從他那裡得知我以前不曾了解到的純子的另一面,正再次陷人複雜的情感糾纏之中。
1951年4月,匯聚札幌的兄弟倆在札幌的東本願寺附近租了一間公寓,開始了在那裡的共同生活。離開父親后他們的生活費都是由東京寄過來,所以生活上並沒有困難。康之對於哥哥具體做些什麼工作並不怎麼感興趣。就算真的去問,知之也不可能告訴他。所以他們在生活中互不干涉,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
「你一個人去嗎?」
十九歲的青年干夫是個男性看著都會著迷的美男子。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到咖啡館里去,都經常會有女人過來跟他搭訕。所有女人都希望能和干夫上床,哪怕只一次也覺得死而無憾了。不過干夫根本不理會這些女人,對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態度極其冷淡。而他這種難以接近的氣質越發引起女人對他的興趣,因此追求他的女人絡繹不絕。
等他講完了,少年們開始提問,知之隨之再解答他們提出的問題。
「對你做出這麼粗魯的事,是我不好。」
以前殿村也曾和數名婦女發生過關係,但遇到像純子這樣對性如此冷淡的女性還是第一次。純子可以拋開一切顧慮接受男人,但和男人之間的這種事情卻又似乎在她身上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不過,他的這一謊言在吸引純子這方面似乎還是收到了實效。因為他看到當自己說出畢業於東京大學這句話時,純子就像被嚇著了似的瞪大了眼睛。
11月初,殿村突然撤離了札幌,他要去的目的地是釧路。在殿村這方面來說,這是早已預定好的行動計劃,但是對於《青銅文學》的少年們而言,這一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靂。
純子稍稍鼓起了腮幫子,做出她感到困惑時的習慣表情。
在他們發|生|關|系一個星期後,知之明確地把他和純子之間的關係告知了弟弟。
手拿酒杯微微低著頭的殿村先生臉上明顯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我依然明知故問道:「今天晚上您急著回去嗎?」
殿村先生依然地看著前面吧台上的那排酒杯默不作聲。在對面的角落裡坐著的時候看不出來,現在靠近他身邊的時候便可以看到他眼角處明顯有很多皺紋,看樣子至少已經四十過半了。
在他被轉移到監獄后的第三天,也就是12月30日,他接到了弟弟康之的來信。在普通的三張信紙上,寫滿了康之那獨特的右上斜的稍顯凌亂的字體。
「那他是共產黨?」
16日,診療所里的夥伴兒來探視他,給他送來了新的睡衣和毛巾,並趁機簡捷地告訴他說院長已經被抓。
面對我的催促,殿村先生好像極為無奈地回答到。照他說話的口吻來看,時任純子的影子至今仍沉重籠罩著他的心田。
深秋季節的釧路陽光格外明媚,但已經開始有雪原跳蟲整日在低空飛舞。在天空晴朗卻有寒氣逼人的釧路市內,殿村見到了純子。
的確,在純子以往接觸過的男人當中,還從未有過像殿村這種類型的。
「那我就呆在釧路市裡好了,你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Y女士突然說出這麼一句來,然後把臉轉向殿村先生那邊,把他介紹給我認識。
在夥伴兒的注視之下,純子像看到了什麼奇妙的物體般,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薄薄的書。
「事到如今您可能不願意別人再提起過去的事情,不過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貝拉米?」
殿村有一個毛病,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剎不住車,自我陶醉在自己所講述的氛圍當中。說著說著,殿村就把自己的那點底兒都抖落出來了。他告訴純子他畢業於東京大學,曾在某大型出版社工作過,因為要追求精神自由才跑到北海道來的等等。
殿村在東京進行地下活動的時候也曾和好幾位女生有過交往,因此他並沒有把那些地方的畫家以及報社記者等放在眼裡。最主要的問題還在於純子自身。
「是啊。」
殿村緊緊擁抱住純子。他深為不解的是,願意追隨自己同行的熱情和性行為過程中的冷漠,這兩種極端的因素在純子身上是如何聯繫在一起的呢?
「你讀過拉迪蓋的作品嗎?」
上午,結束了在獄中短時間的散步后回到自己的牢房,看守過來對他說:「有人探視。」
「那個女孩兒沒有男朋友嗎?」當大家都走了以後,知之問弟弟。「據說教她畫畫的老師是她的男友。不過另外好像還有一個報社記者也是。」
「也不知道。」
現在再回過頭去看,或許那正是純子自身的夙願。女扮男裝,把所有女人的視線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說不定純子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正幻想著自己就是作品中的主人公。
「最好還是別去了,直接回札幌去等我好嗎?」
儘管屬於這種情況,但總的看來,在自由奔放、不喜歡受拘束的這一點上,他們兄弟倆的性格倒真的很像。
「這些都是一起編雜誌的好朋友。」
知之說著站起來,走到靠右側牆邊堆積著的書山前,少年們用充滿欽佩的目光追逐著知之的身影。
警察出現在這家診療所里是在12月下過一場罕見的大雪之後的一天上午。
知之脫掉外套,一屁股坐到了大家中間。「現在只剩燒酒了。」
因為沒有書架,那些書便都書背朝外靠牆平摞起來,總共有五六摞,每摞都有二三十本書。再加上其他散落一旁的書在內,總數遠不下一百冊。單就藏書而言,這個數量說不上特別多,但比較突出的一點就是,這些書幾乎都是外國作品,而且大部分都是少有耳聞的作家的作品。
9月第二個星期六晚上8點開始,他們在這裏召開了《青銅文學》第二期的編輯會議。六名同人聚集一堂,康之和梅津雖然是業餘班的學生,但他們逃課已經成為習慣。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高中老師照本宣科講的課堂內容枯燥無味,根本無法當真。
「我一直都在找機會想見您一面。我想您可能已經知道了,我想就有關時任純子請教您一些問題。」
10月末,殿村在通知那些少年們這一消息之前,先把這件事告訴了純子。
僅只11月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殿村主刀做過的手術就有闌尾炎三九*九*藏*書例、人工流產兩例以及腹部外傷縫合手術一例,不僅工作效率高,而且術后的效果也都相當好。
他弟弟被勒令退學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學校的校友會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有關同性戀題材的小說,他對其中的一些情景描寫太過露骨而受到了老師的批評。如果他當時老老實實地接受老師的批評,把小說中的部分內容刪除的話,這個問題倒也還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
惟一可以肯定的一個事實,就是她當時的目光就如同看穿了世上所有的一切般清醒,而且毫無疑問的,她最後是看著殿村消失在大雪之中的。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
干夫一下子把美少女推出自己的房間,然後趕緊關上門,在只剩自己一人的房間里,干夫扔掉了所有女扮男裝用的衣物、化妝品,恢復了平凡無奇的女兒本色,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雖然話說得比較冷淡,但是殿村心裏真的很捨不得把純子就這樣捨棄在札幌。
「你能在這兒呆幾天?」
純子的加入並不是她自己主動要求的,而是通過康之他們的積極爭取,才使這位正常班裡盛名遠揚的天才少女加入進來的。
實際情況暫且不論,總之因為康之看不慣人們把正常班看得高於業餘班,這才考慮到要讓正常班的明星時任純子加入,藉以提高雜誌的知名度。
大多數讀者首先會被《雙重性》這一題目所迷惑,緊接著又會為第一頁上印著的兩具女體糾纏在一起的超浪漫主義裸女像所震撼。
隨著初夏的到來,包括純子在內的同人們開始每天聚集在一起討論如何編輯雜誌等問題。他們聚會的地點就定在康之他們的公寓里。一邊喝著威士忌、抽著煙,一邊裝出一副早熟、不可一世模樣的少男少女們,在這裏就他們那本尚未問世的雜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我會住在貝拉米的媽媽桑那裡。」
雖然這是一本鉛印的不足三十頁的雜誌,但畢竟是自己動手製作出來的,大家對此還是相當滿意的。不知為什麼,這本雜誌現在還留在我手裡,其中除一篇小說是純子寫的之外,封面和插圖也都是純子畫的。
「就算你現在問我,有關純子的事情我現在也已經記不太清了呀。」
「我想等會兒去阿寒看看。」「可是下了這麼大的雪……」「如果能搭上營林署的馬拉雪橇就能去。我想在山裡呆一段日子,畫點兒畫。」
「到我哪兒去吧,我借書給你看。」
她寫的小說題目為《雙重性》,內容和題目相符,在當時來看屬於相當另類的作品。
他一直緘口不言的是有關山村工作方面的問題。在這方面警方也沒有確實的證據,缺乏可以對他進行追查的有力手段。
而診療所那方面由於各種醫療資料都被警察強行扣押了,再加上院長也因為被懷疑是在知情的情況下僱用了殿村這個冒牌醫生而被命令到警察署接受調查,診療所也只好被迫暫時停業了。
這種回答根本就不成其為回答。從她那平凡而簡單的表述方式中殿村覺察到純子是多麼想回札幌。
從轉移監押地的警車中向外望去,釧路街上的積雪比往年都要多得多。人們匆忙地行走在自己曾經和純子一同走過的那條沿海大街上,口中吐出的哈氣形成一團團的自霧。
熱情、奔放、膽大、敏感,這些都是他們兄弟倆身上體現出的共同特點。
「我送錢來了。」純子並沒有流露出特別想念他的表情,只是平靜地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的紙包來。「這裡有五千日元。」
對於整日忙於地方宣傳活動的殿村知之來說,純子的存在就像一服清涼劑一般帶給他清新感。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某一點的大眼睛,與少女身份不符、帶有些淫|盪感的稍厚的雙唇,具有豐富感性的白皙的前額,對於殿村來說,這一切都是那麼新鮮而有趣。
「沒什麼。」
純子看著知之,搖了搖頭。「那普魯斯特呢?」
「時不時能見到你一面,我也就滿足了。」
但是沉迷於文學創作、脾氣倔強的康之根本就不想按照老師的意見對小說加以修改。他認為即便是高中生創作的作品也同樣是文學藝術作品,沒必要接受別人出於狹隘的思想觀點提出的批評意見而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修改。就是因為他提出了這種抗辯,結果在學校里呆不下去了,這才不得不退了學。
「我們要是能住在一起就好了。」
在K村的診療所里,有假冒的醫生進行過外科手術治療這一事實,第二天就在H報的全北海道版面上以中號字標題進行了報道。尤其在釧路的地方版面上更是以大號字標題在醒目的位置上大事渲染了一番。
警察分乘三輛巡邏車,一共來了十多個人,一下子就把診療所給包圍起來了。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刑警給他們看了一下自己的警察證件,然後向殿村出示了逮捕令。逮捕令上羅列著違反醫師法和違法行醫兩項嫌疑。殿村直接被押上了警車,警察為了搜集犯罪證據,對診療所也進行了強行搜查。患者們因此突髮狀況嚇得跑到了外邊,從遠處擔心地守候著搜查的結果。
把他介紹給我的是這裏的老闆娘Y女士。「對了,您認識殿村先生嗎?」
9月、10月這段時間,純子幾乎沒有到學校去上課,而且也沒有把時間用於繪畫,她白天就開始和他們聚在一起,整日胡混著。而且在喝醉酒之後,還對他們施以恩惠,和他們每個人都接吻。
康之這才放下心來,從裡邊打開了房門的鎖。
業務部的四個好友再加上純子、宮川兩個人,雖然才不過六個人,但他們的士氣卻非常高昂。
「你要到酒吧工作呀?」
小說的大致情節如下:
「哎?」
不過實際上,純子在這裏只停留了兩個星期。其間,殿村每隔一天就和純子見一次面,每次見面他們都到飯店裡開房間。殿村依舊充滿熱情地講述著自己現在所從事的工作,而純子也還是非常認真地聽得入神。
我從北海道回來以後,這種感覺越發強烈。於是一回來就開始探尋他的蹤跡,爭取和他面談。可是雖然我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無法實現這一願望。
殿村知之離開東京來到札幌是在1951年的3月,也正好是時任純子即將升人高中三年級的時候。
看了看手錶,已經7點了。他們在這裏已經聊了近一個小時。康之去夜校上學不在家,就算他放學以後直接回來,到家的時候也是9點半了。當然如果他早退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是未廣町的一家小酒吧。那裡的媽媽桑也畫畫,所以認識。」
既然她說要回去,再強留她在這裏就太可憐了。殿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兩千日元都當場交給了純子。
「對不起。」
哥哥知之在弟弟康之退學的前一年,也就是在東京的T醫科大學上三年級的時候,因為涉足左翼活動太深,最後也不得不退了學,之後便作為左翼團體的地下運動活動家,從東京來到札幌。
「我喜歡你。」
殿村和純子發|生|關|系是在那之後兩個人單獨進城以後。有時因為講得太過於投入,甚至錯過了兩個人獨處的機會,純子也不會因此而表示不滿。相較於和殿村發生肉體關係,她往往覺得還不如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討論問題的時候心情更愉快。
可是既然如此,她那充滿寂寞的表情又意味著什麼呢?是她對為了獲得自己的肉體不惜編造虛假經歷的男人感到失望了?還是對他們之間的愛已經厭倦了?又或者是對她自己感到厭惡了還是因為其他別的什麼原因?總之,這一切都只能靠推測了。
殿村現在又回想起純子最後露出的那一笑。在她的笑容里他看到了純子臉上雖在笑,心卻沒有笑,她的臉上滲透著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無法冰釋的寂寞。
殿村雖說人在札幌,可實際上每個月在札幌的時間頂多也不過十天,一旦接到黨的指令就必須到外地去。 每次他去外地,他們少則一個星期多則半個月都見不到面。能夠見面的口子有限,而且說不定什麼時候殿村就要起身出發,這種緊張感也提高了兩個人之間的亢奮度。
殿村認為純子的這種態度是由於她年齡還小的緣故造成的。雖說她比較早熟,但畢竟還只是個高中生九*九*藏*書,離懂得性的愉悅還為時尚早。
「從現在開始天氣會越來越冷,明年開春之前就不要跑來跑去的了。」
「只聽說過名字沒讀過作品也不成。連拉迪蓋都不知道的話,可就稱不上是文學青年了。」
康之住的房間有八萜榻榻米那麼大,除了靠窗邊放著的炕桌以及與之相對的一個小小的衣櫃外,房間里再無他物。連大家聚在一起時喝酒用的杯子都是各自拿了擺放在水池裡用過的杯子洗洗再用,而且當人數超過八人的時候,就只能和別人合用一個杯子了。
「可你在這個城市裡認識的人不是只有那個媽媽桑嗎?會不會覺得寂寞?」
純子到離這個村子很近的釧路來,是在11月中旬,也就是殿村進村半個月以後。
「他好像在北海道各處跑,有時候在小樽,有時候去釧路。」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多少感到有些不安,不過來到這裏一看,他反而喜歡上了札幌不因循守舊的社會環境。而且在業餘班上課,早上可以隨意睡懶覺,感覺相當舒適。
在業餘班裡也有個別幾個像他這樣性格散漫的學生,這是在正常班裡所見不到的。雖然已經是高中三年級了,但是在這裏幾乎沒有像正常班裡那樣忙於高考複習的緊張氣氛。
「您可以不講那些您不願意說的內容。我只是希望您能坦率地告訴我您對她的印象。只要這樣就行了。」
在那一個月後的4月,他弟弟康之從東京著名的高中K高中退學,轉入了札幌南高中。
「有燒酒喝就不錯了。」
12月,殿村忙得不可開交。進入冬季以後,農家開始進入農閑期,患者都是趁著這段時間來看病的,所以患者一下子多了起來。
不過,他們這些聚在一起的夥伴兒也都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像現在這種狀態不可能無休止地延續下去。
因為有患者的證詞等,對於不法醫療行為這一點他是無法逃脫的。因此殿村對於這方面的問題基本上供認不諱。但是他也強調了一點,那就是「我所實施的醫療行為或許不符合法律規定,但是和其他任何合法的醫生所做的工作相比,醫療效果絕不遜色,而且收費標準也遠比他們要少得多。患者中應該不會有人記恨我」。
當時殿村的父親經營著一家很大的木材公司,在東京也有土地和房屋等家產,可以算是相當富裕的家庭。 但同時也存在著那種家庭里比較常見的複雜問題。自從康之懂事那會兒起,他父親就很少回家,而他母親則已經離婚走了,所以他們兄弟倆從小就過慣了不和家長在一起的生活。
「反正我要去的是釧路,還可以時不時地到札幌來看你。」
康之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考上一流大學,然後進入一流企業就職這種平凡無奇的想法。他所希望得到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對於那種只會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反而不放在眼裡。
「拉迪蓋?」
就在這時,我卻偶然在「黃綠色」見到了他。
既然被美少女識破了真相,她已經無法繼續在街頭露面了,不僅如此,就算她呆在家裡不出門,有關她的傳聞也會變得家喻戶曉、盡人皆知。
「這些書你都看過?」
「是啊,就是寫過《德爾吉爾伯爵家的舞會》那部小說的法國作家。他寫那部小說的時候也像你這麼大,只有十八歲。」
當少女睡著了以後,干夫獨自起身,在衛生間的鏡子里審視著自己的身體。當她卸掉妝、赤身裸體的時候,她絕對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女人。
與時任純子最後的戀人殿村知之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西新宿一家叫「黃綠色」的小酒吧里。
不過如果純子這篇小說真的是寫出了她內心深處的夙願,那麼也就相當於說純子的相貌不美觀,也就是說純子應該是圓圓的鼻子、厚嘴唇、肌膚粗糙到想扮男裝去吸引別人注意的地步才對。那樣一來,在我們心目中的純子這位生長在北國、身患重疾的美少女形象便會從根本上土崩瓦解。問題就在於純子身上是否真的存在像小說中主人公那樣醜陋的一面。
「是我。」
「再怎麼說,她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您呀。」
「沒有,這些書幾乎都是我哥的。我只不過有時候借來看看罷了。」
以前作為美男子一直被女人們憧憬的目光所矚目的自己,現在已經又恢復了毫無魅力可言的平凡女兒身。
「這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錢。是我賣畫加上借來的錢,放心吧。」
殿村第二次見到純子是在半個月後的9月末。秋風乍起,札幌已經進入秋季,不|穿長袖衣服已經感覺冷颼颼的了。
純子似乎突然往後退了一下,但馬上就主動投身到殿村的懷抱里。純子的身體比外表上看起來的要豐|滿、圓潤。擁抱著純子柔軟但有彈性的身體,殿村完全忘記了現在所處環境的危險性,這裡是公寓里的一個房間,而且弟弟隨時都可能回來。
現在在同人雜誌的夥伴兒當中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已經成為大家公認的了。
出現這種局面對於黨的整體工作來講的確是件憾事,但是對於他本人而言,倒也不算是什麼值得特別傷感的事情。剛剛建立起來的工作基礎被破壞了,只要以後再重頭來過就是了,殿村堅信發展群眾運動本來就是這種性質的工作,而且實際上他一直以來也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因此對於他,被逮捕這件事情本身並不算什麼可恥的事。
很快他們便決定夏天開始出版創刊號,原則上每個成員都發表至少一篇小說或詩歌,但結果到最後只完成了三篇小說、兩首詩和一篇隨筆。
知之對這種氣氛可是一點兒都不在乎,他一口氣喝乾了半杯酒,然後按順序看了一圈,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面對他而坐的純子身上。
不知幸或不幸,讀者均被作者是位美貌的天才少女所迷惑,並沒有直接去讀這個故事中所包含的暗示,更沒有人會心懷叵測地去猜測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可能就是純子自己的一個分身。
當聽我提到純子名字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明顯地抖動了一下。
「是嗎?」
但是康之他們是無法了解到這一層的。在他們看來,殿村和純子的關係就如同某種領袖人物和情婦之間的關係一樣。既然殿村在他們中間已經像教祖一般神聖,那麼被他所愛的女人純子自然也就成為君臨於他們之上的重要人物。而自願接受她的統治的人自然就是那些隸屬於《青銅文學》的同人們。
「下次我再借給你普魯斯特,等你看完普魯斯特以後,再接著看喬伊斯好了。」
純子身穿白襯衫、藍裙子,頭髮用髮帶束緊。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初次見面時的那種膽怯與窘迫的神情,臉上帶著一抹和善的笑容。
大家互相傳閱這些作品,然後再決定刊載順序,直到夏末的8月底才終於印刷完成。
浦部、村木、千田再加上我,通過我們的回憶使純子在面對不同男人時所展現出的各種不同面貌漸漸真實地凸顯出來了。
「我會等你的,不過我還是想去阿寒看看。」純子說著微微笑了笑。
「可那你也不能一直白住在人家吧?」
那天晚上,香洗過淋浴之後,再度扮成男人,以干夫的面貌回到床上。而剛剛自己曾經愛撫過的美少女依然合著長長的睫毛甜甜地睡著。干夫為自己能夠對如此美麗的女孩為所欲為而心中充滿了喜悅,於是也躺在她身邊睡下。第二天早晨,當兩個人醒來的時候早已日上三竿,都10點多了。當美少女要離開的時候,他們倆再次親吻了一下,然後美少女突然非常困惑地問了干夫一句話。
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冷冰冰的。殿村關上房門,想要打開電燈開關,剛一回過頭來就看見了純子白皙的臉就在眼前。夜色里,她的大眼睛里毫無怯色,直直地看著殿村。
而實際上這種做法的確行之有效。由於純子的加入使正常班的同學們也注意到了這份雜誌的存在,同時就連純子的好友宮川憐子也加入了進來。
殿村眼裡的純子是不會說出任何複雜思想的單純少女,是更加誠實而且直率的女人。她現在既不是已經厭倦自己了,也不是已經開始討厭釧路這個地方了,她看樣子確確實實只是開始懷念札幌了而已。
「你說https://read.99csw.com一直呆下去,可是你住哪兒呢?」
康之把手放在嘴唇上,瞪了大家一眼,讓大家噤聲。然後才重新跪坐好,湊近門邊問:「是誰呀?」
走在即將進入冬季的港口城市的街道上,純子毫無懼色地說。
對於自己被逮捕這件事,殿村既沒有感到震驚,也沒有感到憤怒。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違反醫師法的行為,而且也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知道既然以這種形式從事地下活動,那麼被抓也只是早晚的事兒。只是他沒想到逮捕行動這麼快,這一點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擔心這一來恐怕會使他們好不容易才納入軌道的地下宣傳教育活動受到暫時的挫折。
三十分鐘過後,一切都結束了,殿村站起身來。打開燈,冷靜下來一看,房間里到處亂糟糟的,實在缺乏浪漫情調。靠窗邊的角落裡依舊堆滿了書籍,周圍有好幾個坐墊胡亂扔在那裡。
雖說純子性|欲冷淡,但這並不等於說她厭惡與男人發|生|關|系。只要殿村想要,她每次都會答應他,而且有時候兩個人走在夜路上,純子還會主動提出「抱住我」的要求。擁她入懷與她親吻時,她也會閉上眼睛老老實實地獃著不動。把舌頭伸進她嘴裏去時,她也會煩躁地扭動身體。可是真到了發生行為的關鍵時候,她卻又淡漠而冷靜。
「我會一直呆下去的。」
這一次他們討論的內容主要包括雜誌發行的日期、內容以及收錄稿件的安排等。最後決定這一次還是由梅津和純子寫小說,康之說他想試著寫個劇本,宮川也表示說她這一次也寫篇稍微長一些的作品。
在書堆里翻了一陣子,他終於從最右邊的那堆書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書扔到純子面前。
「他幹什麼工作呀?」
「是嗎。」
「沒事兒的時候我就畫畫呀。到這兒以後我又突然特別想畫畫了。」
「這本小說寫得相當棒。作者只有十八歲,卻描寫得非常好,真是非凡的才能。這本書就借給你了。今天晚上回去看看。」
從那天開始,殿村便被拘留在釧路警察署里接受審查。在接受審查的過程中,殿村發現這次逮捕他表面上是對他違反醫師法違法行醫的行為進行調查,而實際上其背後的真正目的還在於探查他們這支山村工作隊的活動情況。而且他還發現,警察其實早已獲悉殿村潛入這一地區的消息,也知道他沒有行醫執照,但卻在一定程度上放鬆對他的控制,打算放長線釣大魚來著。
他本來打算新年放假的時候回札幌去和純子相聚的。可是現在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局面,這一計劃自然也就無法實現了。既然已經被抓,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現在害怕的是當純子得知他的經歷之後,會不會對他失望。殿村的確曾經告訴過純子,說自己是畢業於東京大學的雜誌社編輯。但那是在純子專註的目光注視下脫口而出的話語,並不是自己真的想欺騙她。那隻不過是看到少女充滿欽佩和崇拜的眼神后,為了滿足她心目中對自己的完美形象的期待而編造出來的謊言而已。雖說後來有好幾次可以進行更正的機會,但是每次都覺得事到如今已經無此必要了而作罷,結果導致錯失了良機。
突然轉校的康之也同樣如此,他當時就是暫時先轉入這裏的業餘班上課的。當然他自己對於高中上的是不是正常班這種事情並不怎麼在意。
他坐在吧檯燈光比較暗的一個角落裡,和一道來的另一位男士正熱烈地交談著什麼。我則坐在「L」形吧台拐過來的另一端,雖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臉,卻並沒有特別在意。
純子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回答道。
可實際上,干夫本人其實是個名字叫「香」的女性。因為她是女性,所以她對明美的愛撫也只能是用手和唇去挑逗起少女的愉悅之感,無法做出進一步的舉動。但是年幼無知的少女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只是紅透了美麗的雙頰,在歡愉中顫抖不已。
純子看殿村已經起身,她也默默地站起來,在房間的角落裡開始穿上內衣。
殿村真想能夠隔著鐵網把純子緊緊地擁抱在懷裡。「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殿村等純子穿好衣服以後,撫摸著她的頭髮說。純子卻表現得相當平靜,既沒有悲傷,也沒有後悔。和剛開始時一樣,一雙大眼睛依舊直直地看著殿村。
「可是……」
只要殿村一如往常一樣像一陣風似的轉回札幌,就急著向她報告自己已經平安歸來的消息,於是便會馬上把純子約出來。這種時候跑腿的不是康之就是梅津。
殿村說話期間,純子基本上不插嘴,只是忠實地做他的聽眾,而且毫無厭煩之色。
既然自己捉不到手,那麼還是讓哥哥去抓住她好了。那樣一來就可以把純子從那個裝腔作勢的中年畫家以及那個自以為紳士的報社記者身邊拉過來了,而且還可以把她作為哥哥的女朋友緊緊地拴在自己的陣營之中。在這個問題上,不僅康之這樣考慮,就連梅津和川合他們也都是這樣想的。
而純子也加入到這本雜誌中來是在這一年的6月。
這家酒吧的經營者Y女士出身札幌,以前曾經是屬於新話劇社的演員。可能因為這種緣故吧,來這裏喝酒的客人也多為出身於北海道的人以及與新話劇有關的人士。而如果按此分類的話,我則屬於前者。
「我也還會來的。」
殿村說完,攬過純子。他暗暗鼓勵自己,一定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先堂堂正正地向她表白愛意,然後再追求肉體上的結合。
殿村真想把純子帶到K村去。可是在那麼一個小村子里,打扮時髦的純子馬上就會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 而工作隊員如果和女人同居這種事情傳開的話,勢必影響大家的士氣。
「你走吧!」
「非常有意思。」
「要說他的工作嘛,怎麼說好呢?應該算是革命活動家吧。」
純子再次不好意思似的搖了搖腦袋。
康之的話說得有些謙虛,但實際上卻表現出了內在的自豪。
她之所以女扮男裝就是因為她長相太丑。她討厭自己的一切,討厭自己圓圓的鼻子、稍微有些厚的嘴唇以及肩臂處粗糙的皮膚。如果作為女人來看,她的相貌平凡無奇。但是一經女扮男裝,她就成了走在街上令女人們頻頻回首的美男子。如果要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那麼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女扮男裝。
康之聽到他這麼說,有那麼一刻表情顯得很傷感,但是並沒有因為這樣怨恨哥哥或純子。哥哥從小就比他優秀得多,就算現在自己在知識與經驗等各個方面也都完全不是哥哥的對手。何況純子雖然和他們這些夥伴兒們同齡,但是對於純子,他們也只能充滿憧憬地遠遠地看著,根本就沒有直接去爭取的勇氣和自信。
被這些少年圍在當中,知之依舊用他那特有的熱情洋溢的語調談將起來。話題的內容包括政治、經濟、文學等等,而其中他最投入的則是政治方面的話題。提出社會現狀的弊端、揭露資本主義的罪惡、闡述馬克思主義理論等等。對於經過黨的培養訓練的殿村而言,這些都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少年們聽著他講這些,興奮的眼睛直發亮。當然純子也是其中之一。在少年們充滿激|情的目光的包圍之中,殿村越發|情緒激昂,講得越髮帶勁兒了。
不僅這方面還太早,就連談論那些政治啦文學啦之類的話題也還太早。實際上她對於任何事情都有些強自超前了。這樣一想,她對於性行為的冷淡以及她急於理解他所說的那些話而流露出的熱切的眼神,在殿村的眼裡都顯得格外天真可愛。
只要純子在,她肯定會應邀前往知之那裡。有一次她正和浦部在咖啡館里,當聽到康之告訴她說他哥哥回來了,純子就把浦部扔在那裡直接走了出去。看到尚不知情的浦部還一個人坐在那裡等純子,這些少年們高興地歡呼起來。知之每次約純子出來並不急於馬上和她發|生|關|系。他常常會和那些少年們在一起打打麻將、撲克牌什麼的,偶爾還會玩玩兒反應能力比賽的遊戲。玩兒完了就和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談論一些大家關心的問題。
繼續往下讀到小說內容的讀者,也只會因為純子竟然能夠寫出如九九藏書此怪異離奇的故事而對她早熟的心態感到驚愕,認為不愧為天才少女,寫出來的故事也是如此不可思議。
經過七十二小時的拘留之後,又延長了十天拘留期限,最後才決定對他進行起訴,把他從釧路警察署移交至釧路監獄的待判決牢房。
知之舉起康之遞給他的杯子,讓康之給他斟上酒。
這件事情對純子來說不知是好是壞。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當時大家都沒有能夠正確理解純子這個人。無論她寫了什麼樣的小說,她依舊是美麗而神秘的天才少女。
「和你分別雖然非常遺憾,但是我又不能不去。這是我的工作和我所要從事的革命鬥爭。我的生存價值就在於鬥爭。」
殿村實在很心疼從札幌特意坐九個小時的火車趕來看自己的純子。
「姐姐,你為什麼要穿成這個樣子呢?」
不過,不管是由於什麼原因,反響大總是好事。最初完全無法預測自己能辦成一本什麼樣的雜誌的同人們,發現自己不僅能夠影響到年輕的文學青年,甚至還能令成年人大感震驚,這無疑令他們更加振奮。
「是。」
他們一起登上樓梯,打開了房門。「請進!」
只一次邂逅,殿村就已經看透了一點,那就是純子對自己很感興趣。
警方對他的審查從早晨10點開始,除去中午吃飯的短暫間歇外,一直進行到傍晚。
不管怎麼說,《青銅文學》創刊號可是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這種轟動倒不在於其作品內容的好壞,主要原因還在於時任純子第一次寫了有關性方面的小說,表現出了當時少男少女這個群體奔放的性格特徵,這種理由幾乎與文學無關。
殿村自願承擔起了純子的文學嚮導的角色,就歐洲乃至美國的最新文學潮流問題大談特談起來。
從這一天開始,兩個人的交往極其頻繁,簡直可以說有些呈現出癲狂狀態。
與此相比,殿村現在更加擔心的是,當純子得知這件事情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你就是時任純子君吧?」
他這個人天生就是精力充沛的活動家,好像至今仍活躍于海內外。就算查到了他的家庭住址,也很難捕捉到他這個人。
「當然啦。」
「您覺得怎麼樣?」
「讀了拉迪蓋,感覺怎麼樣?」
在這一階段,純子基本上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偶爾提個問題也都是諸如「拉迪蓋長得帥嗎」等等不痛不癢的內容,而資本主義啦、馬克思主義啦等等,她到底能否正確理解這些概念則很值得懷疑。但是殿村並不理會這一點,仍然用一連串令她難以理解的專業術語講個不停。因為殿村早就看出,純子感興趣的並不是他所說的內容,她喜歡的只是這種熱烈的場面和氛圍。熱烈的討論過後,他們繼續開始喝酒。
只是當時所有看到《青銅文學》的人們當中,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會以這種角度去解讀這篇小說。
不過就算在家裡沒意思,一個剛剛上高中一年級的孩子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跑到從未踏足過的北海道這麼遠的地方來。康之之所以想到札幌來,最根本的還是受到哥哥知之的影響。因為他哥哥已經於一個月前到了札幌,然後把他叫過來的。
診療所里有一位已經四十歲的在黨的內科醫師,但只靠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因此才選拔了曾在醫學系學習過的殿村趕過去支援。因為他是從醫學系中途退學出來的,自然也就沒有行醫執照,直接從事醫療工作屬於違法的行為。因此,對外只稱他是看護助手,是在內科醫生的指導下從事一些輔助性的工作,而實際上幾乎所有外科患者都是交給他處理的。
殿村從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就看過很多小說,但他看那些作品都是隨心所欲、信手拈來,並沒有進行過系統的學習。雖然他上大學的時候學的專業是醫學而非文學,但他自恃他所讀過的文學作品的數量決不遜色于那些學文學的同學。再加上他作為革命運動家而練就的巧辯之舌,要想讓似乎對文學不甚了解的純子對自己心生敬意,那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純子微微抬起眼睛,悄悄審視著知之。「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他說他是從報紙上得到消息的,還沒有直接跟東京的家裡報告情況。既然做了這種工作,被抓住也是在所難免的。而且他還說,當假冒醫生被抓起來實在太遺憾了,還不如當個鐵錚錚的政治犯被抓起來,反而會令他感到自豪。如果只用錢就可以出來的話,希望能告訴他所需金額等等。然後他在信的末尾告訴知之說,時任純子很擔心哥哥的情況,曾經到他哪兒去過兩次詢問情況,隨後的一個星期里她一直不知去向,到她家去問過,她家裡人也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知之從毛衣胸前的口袋裡掏出煙,點著火。然後拿起面前裝燒酒的瓶子,往純子已經空了的杯子里斟上酒。
純子輕輕搖了搖頭。
9月,他們又聚到一起,討論下一期雜誌的發行工作。這一次他們選擇的地點仍然是殿村康之的住所。
第二天,忽然又下起大雪來,而且一連下了整整兩天,到了第三天才終於變小了一點兒。降雪前曾經那麼明亮耀眼的太陽,現在卻只能看見一個黃色的輪廓,在嚴寒中拋下些許無力的光線來。
知之滿腹感慨似的巡視了一眼老老實實聽他講話的幾個人。
他們兩個約在位於五町目的一家咖啡館里見面。約見她的借口是向她討要上次借給她的那本書。不過實際上,對於殿村來說,純子還不還那本書根本就無所謂。
「不著急……」
「我聽說過拉迪蓋這個名字。」梅津有些得意地回答道。
「我看過你上次寫的《雙重性》。」這時純子才抬起頭來直視著他。「寫得挺有意思的。無論如何都比至今為止的小說具有新鮮感。這次你打算寫什麼?」「還沒想好呢。」
以前在東京的時候,他的確在出版社工作過。為了追求自由來到北海道,這也是事實。只不過他來這裏的真正目的是為了黨的地下工作,而所謂畢業於東京大學則完全是瞎編的了。雖說這一謊言是乘興而為,但很明顯是屬於無中生有、嘩眾取寵之舉。
「我要去釧路。」
打開房門走進來的是一位身穿夾克外套,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男子。臉長的和康之很像,大眼睛、高鼻樑,不過因為年齡的關係吧,整體感覺比康之顯得更壯實、精悍。
「噓……」
診療所的夥伴兒三天前剛剛來過,現在還會有誰來呢?他滿心疑惑地跟著過去一看,在鐵網外邊站著一個女人。竟然是純子。她身穿紅色大衣,頭戴茶色貝蕾帽,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直直地望向他這裏。
「是我突然回來打擾你們了,別介意。我也借這個機會和你們一起喝一杯吧。」
「你哥到哪兒去了?」
在這裏,康之再次召集那些志同道合的同學,開始辦起了同仁雜誌。創辦這份同仁雜誌的骨幹分子除了康之以外還有同年級的川合以及梅津,他們也同樣是從函館轉學過來的。雜誌的名稱基於返回人類原點的含義,起名叫做《青銅文學》。
殿村第一次和純子發|生|關|系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純子的性|欲很冷淡。第二次的時候,他曾努力想讓純子興奮起來。但是她在那一刻除了輕輕皺了皺眉頭、上身微微後仰之外,再沒有什麼像樣的激|情反應,甚至結束之後還用明快的聲音問了一句:「已經好了?」
「你們當中有誰知道嗎?」
而那些或躺或靠牆坐著的夥伴兒們也慌忙規規矩矩地坐好。
不過他並不認為那個時候純子已經下定了死的決心。如果她那個時候就已經做出了決定的話,那麼在態度上會有所流露,也會留下一些話語。而且如果她真的考慮要去死的話,她就不會送這些錢來了。
11月末,當他們第五次見面的時候,純子突然告訴他說「明天我回札幌」。
面對殿村的質疑,純子給他的理由只是「我只是想回去了而已」。
「我不知道。」
10日,他又接到了康之的來信,康之在信里說他們將儘可能想辦法自己去籌措那筆保釋金,對純子的事情卻隻字未提。殿村看著這封信心情非常沉重,看樣子純子到底還是棄自己而去了。
「原來以前你一直都在瞞著我呀?」純子第一次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說道。「那是因為我實在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