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道：「紅辣椒還有，就是少點花椒，等會兒我去隔壁要點。」「聽說隔壁住著一家惡人，馬老師都被他打過。」

侯海洋又坐了一會兒，高高興興地沿著自己所做的記號往回走，眼見著前面有隱約光亮，他猛然想起：「城裡收購尖頭魚約十元一斤，我每個星期送幾條到杜主任的館子，就算是送十斤魚，我也有一百元錢。一個月算四個星期，我有近五百元的收入，比我的工資收入高得多。」

「我一人在這個鬼地方，不鼓搗點事情出來，日子難過。」

秋雲緊跑了幾步，追上侯海洋。她側身看侯海洋，只見侯海洋猶自帶著滿臉的殺氣，一副蠻霸的樣子。陪著侯海洋走出場鎮，她忍不住問道：「海洋，剛才你真敢用鐵鍬砍人？」

「探什麼洞？」

「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凡是看過電影《少林寺》的，哪個沒有練過幾手。我爸以前有本體育教材，是那種很老的教材，上面有一套青少年長拳。我當時是如獲至寶，像得到《九陰真經》一樣，藏在床鋪下面，很快就將這一套長拳練得精熟，天天壓腿、劈腿，還在一棵老松樹上綁了很多草紙，練習拳功和腿法。你別不信，我表演給你看。」

「侯老師，真是好身板。有你在，我們體育課也有人教了。」馬光頭往四處看了看，道，「過得還習慣嗎？」

在牛背蛇小學有個土灶，是以前馬光頭專門請匠人來做的，既好燒又省柴。他還買了不少煤炭堆放在院子角落，原本是準備在學校長期吃住，沒有想到馬蠻子喝酒以後經常發酒瘋，三天兩頭過來罵人甚至砸東西，他被迫搬回家裡去住，侯海洋過來就撿了個落地桃子。

「侯海洋。」秋雲站在院子里，東張西望，尋找著侯海洋。

「考大學，我是中師生，能考大學嗎？」

侯海洋忙道：「我這就給蔣剛打電話。」話音未落，他腰間的傳呼響了起來。

秋雲勸道：「等冷靜以後再作決定，我送你到牛背砣。」

侯海洋走出廚房，在操場上擺了一個姿勢，雙腿併攏，雙手自然垂下，然後蹲馬步，開始打長拳。他穿著巴山中師籃球隊發的運動衣，更襯得人高大健壯，矯健靈活，一套大開大合的長拳打起來虎虎有風，很有些精氣神。

侯海洋如見血的鯊魚一樣勇猛，他提拳猛擊，將最前面的一位雜皮乾淨利索地打倒在地。另一位雜皮彎著腰，上來抱住侯海洋的腰。侯海洋伸手提起他的皮帶，猛地用力，將抱腰的雜皮舉了起來，朝劉老七扔了過去。劉老七被砸倒在地，爬起來以後，氣得七竅生煙，從腰裡摸出刀子，怪叫著衝上來要給侯海洋放血。

秋雲用火鉤將灶孔里的薄薄煤層捅開，加了一些干木柴，火焰迅速在灶膛里升起，等到燃了三十秒，她才加了些大塊的煤炭。不一會兒，鍋里咕嚕咕嚕冒起了熱氣。坐在灶前，烤著火，渾身暖洋洋的，自然比剖魚要舒服得多。

課上了一半，樓下傳來叫罵聲：「……哪個龜兒子再趕我家的雞，老子的拳頭認不得人。」這個聲音頗為粗豪，在院子內迴響。

秋雲故意開玩笑道：「我周末可以過來，不過有個條件，你得給我弄好吃的，比如粉蒸肉、豆花、尖頭魚什麼的。」

「這是學校教學場所，無關人不準進來。」院內傳來了侯海洋的聲音。以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最終的結果是一場混戰。馬光頭急得手足無措，他從玻璃窗外偷偷伸出腦袋，看到了令人吃驚的一幕。

「你的表情好凶，劉老七完全是被嚇住了。」

侯海洋沒有在馬光頭面前抱怨，道：「有什麼不習慣，兩碗飯吃了，眼一閉就睡覺。」

這潭清水是一條暗河，水流平緩，到了這個溶洞后恰好形成一個小水潭，再流向地底，不知所蹤。河水清冽，雖然光線從頭頂進入，卻見不到底。

秋雲被暴烈之戰震住了，半天沒有合攏嘴巴，等到趙良勇買了鋤頭，她才回過神，小跑著去追侯海洋。

「你們回去吧，我沒有事。這麼多人都在村小工作，憑什麼我就不能？」侯海洋心情著實糟糕，很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侯海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剛才我是真敢，現在不願意了。這幾天憋了一肚子氣，終於發泄出去了。」

校長代友明不說話。

侯海洋對牛背砣的情況略有了解，上次與牛背砣的馬光頭到場鎮喝酒，喝醉以後，他痛罵流涕，既罵學校，也罵周邊的一戶村民。

秋雲望了一眼門外，道：「出了這事，恐怕借調之事要受影響，你考慮過沒有？」

接連而至的打擊反而讓侯海洋感受不到痛苦，他甚至還咧嘴笑了笑：「屋漏偏遇連夜雨，有人已經把我們看錄像的事捅到了公安局裡，我調不成了。而且，我剛剛收到一封信，女朋友在信里正式提出分手。」秋雲見侯海洋笑得比哭還難看，心中一酸，道：「海洋，男子漢要經受得住打擊，挺直腰桿，這些事情都會過去。」以前她一直稱呼他小侯老師，這一次她脫口叫了一聲「海洋」。

侯海洋神秘地一笑：「現在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胖女人自然不服，在院內罵罵咧咧，見眾老師不理睬她，又站在圍牆邊罵了一會兒。

侯海洋將床安好，縮著脖子，坐在屋裡聽北風在樹頂上呼嘯。

秋雲仍然坐在侯海洋的寢室里，焦急地問道：「你的借調問題公安局研究了嗎？」

捆綁好鋪蓋、蚊帳以及零碎的東西，正欲出門，趙良勇和汪榮富也九*九*藏*書來到房間，要幫著搬東西到牛背砣。

秋雲相較於侯海洋，更熟悉政府的操作流程和潛規則，道：「你現在只是從中心校調到村小，並不是受處分。若公安局是通過人事局直接發來借調函，你就不會受影響，最怕的是公安局派人到鎮里調查，需要由鎮裏面簽字。」

馬光頭凝神聽了一會兒：「今天馬蠻子喝到位了，若是喝得半醉，他一準要過來尋釁。那邊的菜是馬蠻子的，你別去動。」

劉清德此時與王勤都是副校長，平起平坐，他的態度就很強硬：「我不是針對小學老師，看黃色錄像的五名教師，趙良勇、邱大發和汪榮富都寫了檢討，承認了錯誤，認識很深刻，唯獨侯海洋和趙海，根本沒有認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給他們教訓，是教育他們怎樣做人。另外，我們這也不是處理，而是正常的工作調動。」

劉清德是鐵了心要收拾侯海洋，更何況還有彭家振旨意。只要處理了侯海洋，其他幾位老師都可以放過。他的目光掃過了代友明和王勤，道：「此事丟了新鄉學校的臉，既然樂書記表態，我建議將認錯態度最不好的侯海洋和趙海調到村小，牛背砣小學缺教師，讓侯海洋去，八陽小學的張光明與趙海對調。」張光明這一段時間，經常到館子來吃飯，春節還送了禮，其目的就是想調到中心小學來。劉清德如今一箭雙鵰，既將毛頭小子侯海洋和陰陽怪氣的趙海趕走，又將張光明調進中心小學。

趙良勇道：「太不像話了，馬老師，無論如何都得將圍牆重新修好，否則哪裡像個學校。」

電話那一頭，蔣剛的聲音稍稍緩和，道：「想借調的人挺多，你既然出了這事，肯定黃了。可惜，這樣好的一個機會。」

侯海洋搬到牛背砣，除了一把挂面、半包米、小半罐豬油和鹽醋之外，什麼都沒有，他打定主意晚上要摘菜地里的菜。

接連叫了好幾聲，才聽到教室後面傳來了回答聲。侯海洋握著電筒，手裡還有些粉筆。

四人拿著簡單的行李就朝牛背砣走去，侯海洋感到後背有著許多的探視目光，他沒有回頭，將背挺得直直的。

新鄉學校校長辦公室，教辦主任老張仔細看了派出所的筆錄，道：「地上有一堆屎，原本不臭，挑開才臭。」作為教辦主任，他不希望教師隊伍出現這些爛事，只是派出所有了筆錄，此事已經抹不掉了，必須得處理。

侯海洋苦笑一聲：「我是生錯了時代，若是在戰爭年代，我肯定要去參軍。以前我爺爺的堂弟弟就參軍，打了不少仗。」

在喀斯特地貌中，溶洞和潭水都是常見的景色。侯海洋坐在潭水邊，享受著自己尋找到的桃源之地。

1月9日，侯海洋和趙海灰溜溜地離開中心校。

「侯海洋，你搞什麼名堂？」蔣剛在電話里火氣很大。

馬光頭在學校等著侯海洋，見面就道：「終於有人肯到牛背砣，再不派人到學校，學校就要變菜園、變雞場了。」

「你憑什麼不能讀？大學考試是目前國內最公平的考試，若是你認為有才華，就到這個最大的競技場上去比一比。」

秋雲仍然搖頭，道：「別鑽山洞，有危險的。」

趙良勇道：「我怕劉老七追上來，買把鋤頭防身，牛背砣有不少空地，可以種點小菜。牛背砣村小有點特殊情況，周圍的一家住戶是渾人，他把圍牆推倒，佔了學校不少地，還在學校的小操場上種地。學生踩到菜，他家的人跑到學校來罵，害得牛背砣沒有住校教師。」

馬光頭點頭如雞琢米，道：「要得，我聽你的。」

嘮叨的馬光頭離開以後，牛背砣校園徹底安靜下來，安靜得令侯海洋煩躁不安。他把每間住房和教室都巡視一遍，來到院里，見院里居然還有一個簡易且破舊的單杠，一口氣做了三十個引體向上，單杠發出了像人磨牙似的嘎嘎聲，終究還是抵抗住侯海洋的折騰，沒有折斷。

這幾天，他沒有閑著，挖空心思改造牛背砣小學的生活條件。一是毫不客氣地佔據了馬蠻子在校園裡開闢的菜園子。二是找了些石灰，將住房抹了一遍。三是自己動手，用現成的條石砌了一間單獨的廁所，免得和學生用過的臭烘供的廁所混在一起。四是利用閑置的房屋造了一間浴室。他生長在二道拐，從小習慣於自給自足的生活，生活常識足，動手能力強，在學生幫助下，順利完成了這些工作。

「人生的路到底應該如何走，為什麼越走越難了？」當侯海洋放下碗筷時，向著天空，對命運進行了一聲追問。

「這是公安局蔣剛的電話，我馬上到外面去回話。」侯海洋轉身出門，一路小跑，他心裏忐忑，如有幾條尖頭魚在撲騰。

馬光頭站在背後，道：「我經常編些鬼故事講給學生聽，講久了，自己都信了，走到洞里覺得瘮得慌。侯老師，別再走，我們出去。」馬光頭和侯海洋走出岩洞，聽到圍牆外面胖女人在破口大罵：「你龜兒子喝不得馬尿就少喝兩口，每一場都要喝酒，下回摔在田裡淹死，我立馬就帶著娃兒改嫁。」

他的心剛剛被鐵鎚敲過，這封信又如利刀，把他的心腸肺全部砍斷。痛到極處，他反而淡然了，沒有看前面的內容，將單薄的信紙放回信封里，放進口袋。

王勤沒有想到侯海洋也參加了看黃色錄像，如今證據確鑿，她無話可說，沉默著。

侯海洋習慣性地自嘲道：「這些特長有什麼用，除了當個孩子王，沒https://read.99csw.com有任何用處，全部是花架子，不是實實在在的本領。」

侯海洋的桶里還有最後一條尖頭魚，他取出刀，麻利地剖魚。馬光頭蹲在侯海洋身邊，道：「沒有想到侯老師還有這一手，外面這條河水裡就有尖頭魚，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最好釣。」

「你既然覺得在這裏不如意，乾脆就考大學。」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逝去，轉眼間，侯海洋在牛背砣小學過了半個月，他心中的憤懣漸漸消去，更多的是無奈、惆悵。白天上課時，人來人往，日子還好過一些，放學以後，學校人去樓空，孤燈伴黑暗，寂寞到了極點。

老張慢吞吞地道：「樂書記有要求，在新鄉內部處理，不能把事情捅到上面去。」

馬光頭一臉無奈，道：「這個女人還算好，只是動口，那邊馬蠻子最喜歡喝酒，平時還算講道理，喝了幾口馬尿就完全沒有章法，好幾任老師都被他打過。」

劉老七身旁一個光頭小混混看著提行李的侯海洋，幸災樂禍地喊道：「小兔崽子，滾出新鄉。」又有一位光頭混混道：「把三|級|片給老子欣賞，以後到了新鄉，遇上事找我們。」劉老七是雜皮的頭頭，他放縱手下惹事，自己有滋有味地喝酒。

秋雲跟著侯海洋來到了教室後面，由於修圍牆，堆在洞口的石塊被取出了大部分，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子。

「這條暗河說不定也與外面的小河是相通的，小河裡的尖頭魚極有可能來自這條暗河，有這麼多尖頭魚，我有口福了。」

他在新鄉學校一直不受重視，借調到公安局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麻木著臉，回到學校。

圍觀的村民多數都認識遠近聞名的流氓劉老七，他們沒有料到劉老七四個人會被侯海洋一個人打得雞飛狗跳，居然還不敢報復，都有些畏懼侯海洋。當侯海洋走近時，紛紛閃出一條道來。

這一封來自鐵坪鎮的信，是呂明的回信。呂明的字體依然是如此的娟秀，侯海洋的心裏沒有了一絲鏈滴。他撕開信封，裏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侯海洋直接看了最後一行字：「祝福你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友，請忘掉我吧。呂明。」

馬光頭搓著手，高興地道：「真是滷水點豆花，一物降一物，這下終於可以清靜了。」

侯海洋的眼睛明亮起來，在最灰心失望之際，這個建議就是一根閃著金光的救命稻草：「英語考試，難度大不大？」

牛背砣前面是一彎清水，背後是嘉陵山系的一部分，嘉陵山系在巴山這一段平均海拔在七八百米，山體寬厚、連綿，有許多小河發源於此山。

隔壁一群雞爭先恐後地通過圍牆進入學校院子，侯海洋見到幾位少年在單杠下追逐，他將幾位少年招到跟前，指著那一群雞道：「我是新來的老師，你們把這些雞趕出院子。」

尖頭魚酸菜湯、炒土豆絲，散發著陣陣菜香味，侯海洋悶著頭，接連吃了三大碗飯，這才作罷。

這引起了他的好奇，扔掉香煙以後，他在入口處畫上記號，鑽進了洞口。

自從給劉清德喝了巴豆湯以後，侯海洋與秋雲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進了一步。他拿著桶進了溶洞，捉了兩條魚，準備和秋雲一起改善生活。

走到洞口，天已近黃昏。

秋雲道：「你練過拳？」

秋雲好奇地道：「你做什麼，大白天用手電筒？」

第二天，侯海洋閑來無事，探險的念頭再次升起，這一次沒有秋雲阻攔，他帶著簡易設備進了洞。

想到這一點，他放慢了腳步，最後停了下來。

侯海洋道：「我們組織點學生，把圍牆修好，有了圍牆，學校管理上要規範些。」

馬光頭嘴巴一陣泛苦，村小旁邊有如此惡鄰，真如噩夢一般。

「學校的伙食太差勁，周末就過來打牙祭，我準備認真種點小菜，喂幾隻雞，平時釣釣魚，這就是陶淵明嚮往的田園生活。」侯海洋擠出些自嘲的笑容。

侯海洋幾乎站立不穩，道：「蔣哥，我的事就黃了？」

放下電話，侯海洋心一下被掏空了，他腳步沉重，慢慢朝著學校走去。借調到縣公安局原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料到風雲突變，煮熟的鴨子居然飛了，煮熟的穀子居然發了芽。

馬光頭用手撫著頭，不停地搖頭：「我家就在附近，家裡有老娘，不能住在學校里。」他嘆息一聲：「我們村的村辦公室在老廟那裡，沒有和村小在一起。如果村辦在這裏，也不會這樣。村小旁邊有一家人，還和我是本家，這家人最不講道理，把學校弄得亂七八糟的。侯老師是正規的師範生，知識高、能力強，你來了，學校就沒啥問題。」

秋雲能體會到侯海洋的痛苦，卻又無法為其分擔，在離開之前，鼓勵道：「這裏清靜，是學習的好地方，你要堅持學英語，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得著。機會是給有準備的大腦。別灰心。」

侯海洋滿心苦澀：「誰能想到會發生這事，課餘時間看點錄像，有什麼大不了？是劉清德想整人，故意上綱上線。」

在作出選擇時，侯海洋先休息一會兒，他坐在一塊大石頭前，點燃香煙，慢慢吸。同時拿著手電筒，四處打量。他意外地發現，煙霧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所吸引，飄進了最窄的那個洞口。

趙良勇見識過侯海洋打架的勇猛，他語重心長地道：「蠻子，你最好別動手，若是傷了人，是要判刑的，與這些農民鬧，划不來。」

「你別進去了，太嚇人了。」看著黑暗的九_九_藏_書狹小的洞，秋雲搖頭道。「沒事，我家二道拐附近也有一個山洞，冬暖夏冷，我光屁股時就在裏面玩。這個山洞也差不多，都屬於略斯特地貌。」侯海洋見秋雲伸長脖子朝裏面看，道，「現在是冬天，蛇在冬眠，最安全。」

聽說有事，侯海洋暫時就沒有進洞。

侯海洋問：「馬老師，你咋不住在學校？」

「閑得發慌，想去探洞。」

這個洞口比尋常的大門要大一些，侯海洋走進去幾米，隱約見到一些亂石。

馬蠻子回家，馬娘子道：「你怎麼就回來了？小學來了一個新老師，惡得很，不給他嘗點厲害，他要騎在頭上拉屎拉尿。」馬蠻子坐在長條板凳上，悶了一會兒，道：「這個新老師是個蠻子，昨天趕場，他和劉老七他們打架，一個人打四個，將劉老七追得到處跑。」

侯海洋端著切好的魚來到廚房，走到門口，見到秋雲托著腮在灶邊沉思，在紅紅灶火的映襯下，臉色紅潤，線條柔和，比平常更加好看。他站在門口，看得呆了。等到秋雲轉過頭，連忙將盤子放在了灶上。

侯海洋、秋雲等老師跟著馬光頭在小學校里轉了轉，小學校原有圍牆斷了一截，圍牆外是茂密的竹林、雜樹和高高的野草。一群土雞在校園內逛來逛去，雞爪子將操場刨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坑，在圍牆邊，還肌著一頭灰白的瘦豬。

馬光頭看著土雞和瘦豬，不停搖頭。

秋雲道：「這些特長就是一個好老師應該具備的，說明你的專業很強。」說起這個話題，侯海洋臉色又開始陰鬱起來。

侯海洋在三重打擊之下，要說不灰心是假話，道：「這幾天煩亂得很，哪裡有心情學英語。以前有弄不懂讀不準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你，現在隔得這麼遠，想問你都難。」

趙良勇平時是五人中的老大，這次在派出所下了軟蛋，心裏憋得慌，拍了拍侯海洋的肩，道：「當哥的上有老下有小，在人屋檐下，豈能不低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報此仇我不姓趙。」

「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你們還年輕，要努力，別窩在這個鬼地方。」趙海擦了眼淚，頂著一窩亂七八糟的頭髮，彎腰駝背地走了。從背影看，往日還算瀟洒的趙海至少老了十歲。

劉清德聽出了老張話中之意，知道他不想把事情弄大，道：「這件事情整個新鄉學校都知道，我是接到了老師的舉報信這才和朱所長一起查看究竟，誰知抓了個現形。」他梗著脖子道：「如果這種事情都不處理，以後學校就沒有辦法管教了。」

胖女人叉著腰，仰著胖臉，道：「你算是哪根蔥，管老娘的事？這個學校以前都是我家的田土，讓你們建學校就算是支持了。在自家的田土上餵雞，犯了哪條王法，你這人吃飽了沒事幹，管得還寬。」依著胖女人的經驗，學校的老師都是斯文人，只要吵幾架，他們就會連屁都不敢放，她根本沒有將這位大個子年輕教師放在眼裡。

走了十來米，洞口轉了個彎，又有兩個岔洞，侯海洋只管跟著香煙飄行的方向前進。又走了十來米，前方隱約有光線和水流聲。再走幾米，頓時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約兩個籃球場面積、高近八九米的寬闊空間。石壁的最高處是一個半徑一米多的大洞，洞口垂下了一些植物枝條，在石壁的最低處則是三四百平方米的一潭清水。

牛背砣老師們得知侯海洋居然是馬蠻子的剋星，喜出望外，迅速組織學生將教室後面的亂石頭搬出來，砌了一段石頭圍牆，將斷掉的圍牆補上，在石頭圍牆附近還插了些刺桐枝條。這段圍牆缺了數年，聯繫村的鎮領導、駐村幹部和村支書、村主任都來做過工作，發過各種指示，都因為馬蠻子太蠻橫而沒有落到實處。一個名聲不佳的年輕老師居然就將馬蠻子鎮住了，這事令馬光頭頗為感慨。

侯海洋心裏冷了半截，小心翼翼地道：「蔣哥，什麼事？」

巴山縣的農網改造從1992年開始進行，在新鄉進展極慢。新鄉的電壓不足，燈光顯得格外昏暗。侯海洋在昏暗燈光下做了一鍋美味的酸菜尖頭魚湯，只有孤獨的影子陪伴著他。以前覺得新鄉學校生活得很壓抑，來到了牛背蛇小學，雖然只是第一天，他仍然覺得這種生活暗無天日，令人無法忍受。

「我還有機會讀大學？」

燒火后，廚房飄出滾滾濃煙，冷清的牛背砣村小便恢復了生機。

侯海洋道：「我也不知道，剛才我說了兩句話，他自己就走了。」

侯海洋眼睛突然睜得滾圓，在潭水裡，居然遊走著不少魚，而且是在河裡很稀少的尖頭魚。尖頭魚很密集，足有好幾百條，或者更多，它們在水底游來游去，看上去頗為壯觀。

侯海洋用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讓僵硬的臉放鬆，道：「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怕個鎚子，大不了辭職不幹。」

「以你的英語詞彙量，問題不大，關鍵是對考點把握。我覺得最難的還是數學，除了數學，其他科目你都沒有什麼問題。」

五位老師集體看黃色錄像事件早就在新鄉鎮傳開，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的起因是一位老師寫了檢舉信。眾老師們把此事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同時又暗自在推測是誰如此可惡要寫這封檢舉信。

侯海洋與馬蠻子面對面站著，侯海洋手指著圍牆方向，厲聲道：「我再說一遍，這是學校，不是菜市場。」馬蠻子瞪著牛眼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終掉頭而去。

「你這是有思維誤區，憑read.99csw.com什麼中師生不能考大學？就算不能考，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變通，到時我可以幫你。我們來分析一下具體情況，你只能考文科，文科有語文、歷史、地理、政治、英語、數學，除了數學以外，其他課程你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王勤不服，兩人爭執起來。代友明仍然不說話，只是用目光去尋教辦老張。老張咳嗽兩聲，道：「大家靜一靜，我來說兩句。首先，這件事情是惡劣的，集體看黃色錄像，傳出去不得了。其次，鎮里樂書記態度很明確，此事不出新鄉，內部解決。第三，綜合校領導的意見，我同意將侯海洋和趙海調到村小，侯海洋到牛背砣，他是年輕男老師，住到牛背砣，比較合適，趙海與張光明對調。第四，學校要認真研究村小的事情，如今學生一年比一年少，要考慮到合校的事情。」

侯海洋笑了起來，道：「馬蠻子是個牛性子，他自稱練過盤絲拳，前幾天非要和我切磋，被我打得鼻青臉腫。」

「今天上午開黨委會，討論借調的事，有領導在會上說，新鄉中學發生了老師集體看黃色錄像的事，你就在其中之一，而且態度格外不好，是不是？」

課間休息，馬光頭把侯海洋拉到一邊，道：「小侯老師，我聽到馬蠻子來罵了幾句，他怎麼就走了？」

一個胖女人端著個碗，大搖大擺從圍牆處進了院子。她斜著眼看了看院中幾位老師，然後將碗里剩飯菜倒在地上的一個黑盆子里，不斷有各種顏色的土雞從草叢和樹林里跑過來吃食。

走到場鎮，恰逢趕場天，劉老七和三個小混混在場邊喝酒，他們沒有在館子裏面喝，而是擺了一張桌子，擋在行人比較集中的道路中間，所有行人都要從他們身邊繞行。他們要了豆花、肥腸，剝著花生，喝著60度左右割喉嚨的烈酒，很享受地看著人來人往。

馬光頭急忙擺手，道：「使不得，隔壁馬蠻子是癩兒找不到擦癢處，我們得罪不起這種渾人。」

秋雲道：「何必要冒險，沒有任何意義，我還有事找你。」

侯海洋回過頭去看牛背砣學校後面的山體，在山體左側是一處陡壁，陸壁下面是小河，他暗道：「這種地形讓人很難發現洞中風景，我是誤打誤撞發現了好東西。老天還是公平的，在打擊我的同時，也給了我一條生路。算命先生說我鯉魚躍龍門，遇水化為龍，有點道理。」

侯海洋接連遇到了三件煩心事，身體就如巴爾幹的火藥桶，一點就燃，一點就爆，聽到混混們的挑釁聲，他將行李往地上一放，走過去，抬腿將桌子踢翻，滿桌的豆花、肥腸飛上了天。一碗老白乾砸在劉老七臉上，把他辣得直跳：「他媽的，今天要弄死他。」

劉老七是新鄉場的雜皮頭頭，幾乎每場都要打架。馬蠻子欺負老師不敢打架，在家門口蠻橫得很，此時見到揍了劉老七的侯海洋，他如斗敗的公雞，灰溜溜地回來了。

由於趙良勇、邱大發和汪榮富跟著老朱進了派出所，隨後又向學校寫出了深刻檢查，他們沒有受到任何處理。正因為此，趙海已經將他們視為叛徒和階級敵人，數次在侯海洋麵前破口大罵。侯海洋的觀點是冤有頭債有主，那三位老師同樣是受害者，實在沒有自相殘殺的道理，若真是互相攻擊，反而中了劉清德的奸計。

「你別走得太深，萬一迷路怎麼辦？」

侯海洋無所謂地道：「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誰怕誰，他是馬蠻子，我是侯蠻子，看哪個凶。」失戀、借調失敗、發配到村小，這三重打擊讓侯海洋變得稍稍有些玩世不恭，加上他膽子原本不小，他還真沒有把馬蠻子瞧在眼裡。

在院子里轉來轉去，取出傳呼機看時間，居然才到兩點鐘。侯海洋乾脆取了竹制的釣魚竿，來到河水轉彎處。穿好浮子，在魚鉤上放了特製的傅料，專門釣處於深水的尖頭魚。

侯海洋道：「我說出來的話就是吐出來的釘，明天若是有一隻雞過來，我就不客氣了。」他屢受挫折，火氣大得很，他甚至希望隔胃的渾人真來打一架。

早上，馬光頭來到學校時，侯海洋早已經起床，在單杠上練得熱氣騰騰。

「我和隔壁吵了好多架，他們是渾人，不聽那一套。」馬光頭只能搖頭嘆氣。

四位村小教師到齊以後，簡單聊了幾句，村小生活便正式開始。侯海洋從小就在相似的環境長大，此時奮鬥了十來年，生活又回到了原點。他在教室里看著講台下面的學生，總覺得自己就是年輕版的侯厚德。

侯海洋衝到最近的一個商店，店裡是賣傢具的，他順手提起一把鐵鍬。劉老七是欺軟怕硬的傢伙，平時帶著把匕首，在鄉里耀武揚威，此時又遇到了侯海洋這個拚命的傢伙，心虛了。他揮著匕首，招呼著手下，道：「好人不跟瘋子斗，算了，我們倒霉，遇到一個瘋子。」

秋雲道：「你去剖魚吧，我燒火。」她在心理上不再將侯海洋視為中師才畢業的小弟弟，而是將他視作可以平等交流的夥伴。

「你跟我來看。」

侯海洋考上中師以後，心理上就覺得失去了大學生活的資格，最大的願望就是讀電大拿一個大學文憑。秋雲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似乎為他推開了另一個世界的窗戶。

侯海洋舉著鐵鍬直衝過去，劉老七見勢不對，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罵。

馬光頭在門裡向侯海洋招手。到了小院，他遞了一把大鑰匙給侯海洋，道：「這是大門鑰匙，平時也沒有鎖。還有，你跟我來看九*九*藏*書個洞。」教室背後雜草叢生，圍牆修在半岩上。馬光頭道：「這個洞子原來是天然的溶洞，後來備戰備荒的時候，人工又進行過開挖，以前生產隊還用來藏過紅苕。這個洞子挺深，岔洞很多，學校為了安全起見，堆了些亂石頭在洞口，千萬不準學生跑進這個洞口，免得出危險。」

兩人走到校外，馬光頭指著小河道：「若是喜歡釣魚，那個河灣里可以釣，運氣好，還能釣到尖頭魚。現在天冷，沒有多少人來釣，在春夏兩季，每天都有人在這裏釣魚。」

「你們給我買鋤頭和大桶做什麼？」

光頭雜皮捂著臉，看著對面年輕人吃人的眼神，他明白若真是衝上去，對方的鋒利鐵鍬絕對會朝著自己砍下來。若是被這鐵鍬砍著，就是斷胳膊斷腿的事，他是混混不是傻瓜，躲在劉老七的背後，罵道：「你狗日的不要落在我們手裡，到時弄死你。」

王勤道：「看錄像的有初中老師也有小學老師，為什麼只處理小學老師？這樣做不公平。」

走到回新鄉學校的路上，秋雲想著侯海洋所受到的種種挫折，眼淚一串串地落將下來，充滿著對他的同情。

「換個口味，別吃酸菜味道，弄點麻辣味。」

郵政所的臨時工小劉背著綠色挎包，與侯海洋擦肩而過。以前，侯海洋總是盼望著呂明的信件，如今他對信件毫無興趣。剛到校門口，趙良勇從傳達室伸出腦袋，道：「蠻子，你有一封信，剛剛到的。」侯海洋儘力讓自己平靜，他接過信時，還說了一句：「謝謝。」

來到牛背蛇一個月，以前新鄉學校的老師們，只有趙良勇和秋雲來過，其中秋雲來過兩次，這是第三次到牛背蛇小學。

溶洞是天然喀斯特地貌，除了進洞口約百米有人工平整的痕迹，其他的都是天然生成的大洞。摸索著走了約五六百米，洞口變窄，開始出現岔洞。他選擇了最大的岔洞，又前行幾十米，再遇洞，他胡亂選了一個洞口，繼續前行。又走數十米，這時前方並排出現了三條岔洞，最窄的一條只能一人通過。

趙海正在抹眼淚時，秋雲走了進來，她沒有料到平時看上去很男人的趙海居然會如娘們一樣流淚。

侯海洋宛如瘋子一般，踢翻桌子以後，他抓住了那位光頭雜皮的衣領，劈頭蓋臉地用拳頭砸了過去。砸了四五拳，眼見著光頭雜皮口鼻冒血，他鬆開手，抬腳踢在光頭的胸口，將他踢翻在地。另外兩個雜皮完全被打蒙了，等到光頭雜皮被踢翻，他們才撲將上來。

枯黃的竹葉漂浮在小河上，緩緩流動。不遠處傳來胖女人的罵聲，經久不絕。當炊煙升起以後，侯海洋收了桿，他居然釣了一條尖頭魚和一條草魚。尖頭魚在茂東的餐桌變成了高檔魚，在牛背砣就失去了身價，成為窮小子侯海洋的盤中餐。

到了接近一點半，大家才圍坐在一起吃午飯。

秋雲情不自禁地鼓掌。等到侯海洋回來，她誇道：「你還挺有特長，字寫得好，籃球打得好，還能打一套像模像樣的長拳。」

侯海洋大踏步走過去，對胖女人道：「我是新來的老師，明天要上課，你家的雞就不能放過來。」

這時，汪榮富和趙良勇提著鋤頭和一個大桶追了上來。鋤頭是趙良勇買的，大桶卻是汪榮富買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秋雲看見另一個房間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問：「這個房間準備做什麼？」

此地就是柳河二道拐的翻版，二道拐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家，充滿了家的氣息以及勃勃生機。牛背蛇滿眼是衰敗和陳舊，瀰漫著一股令人悲傷和壓抑的氣息和腐敗之氣。

那個胖女人火氣上來了，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動老娘試一試。」侯海洋憑著一股血勇，將劉老七打得落荒而逃，此時面對胖女人，倒是狗咬烏龜不好下口，他沉著臉，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一口唾沬一口釘，話先放在這裏。」

教辦老張代表新鄉鎮政府表了態，三位校長都無話可說。

侯海洋強撐著精神，豁達地道：「謝謝趙老師，謝謝榮富，中午我在牛背蛇請三位老師吃魚。」

侯海洋毫不在意地道：「我除手電筒，還帶了兩支蠟燭和粉筆，絕對不會迷路。水缸里有鯽魚、尖頭魚，還有草魚，今天應該你煮飯，我從洞子里出來，就吃現成的。」

馬光頭曾經在牛背砣學校住過一段時間，廚房灶台都是能用的，旁邊還有些柴禾。侯海洋查看了廚房，道：「秋雲幫我收收東西，汪老師幫我生火，我剖魚，中午喝酒。」

等到秋雲來到了牛背砣小學，侯海洋道：「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生火，我去剖魚，另一個選擇是我剖魚，你去生火。」

下午，他來到了學校，悄悄找到秋雲，道：「我又弄到了兩條魚，晚上你過來，改善伙食。」他意外探到寶，心情很不錯，但是經過反覆考慮和掙扎，他決定保留這個秘密。

在離校時，趙海坐在侯海洋曾經的房間，哭了：「沒有想到會有人寫信檢舉揭發我們看錄像，大家都是造孽人，還互相踩。我對各位老師不薄，至少從來沒有整人害人，為什麼要把我趕出中心校？」又罵：「趙良勇、邱大發和汪榮富三人沒有卵子，不是男人，到了派出所屎尿都嚇出來了，像瘋狗一樣亂咬。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等到劉老七等人沒了影子，侯海洋將鐵鍬拿回商店，提著行李就走。趙良勇是真怕劉老七報復，摸了錢，就要買鐵鍬，想了想，又將鐵鍬放下，買了一把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