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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組織老人、婦女抗議野蠻爆破 群眾的力量

第四章 組織老人、婦女抗議野蠻爆破

群眾的力量

侯海洋道:「馬老師,吳老師,後山開礦,對學校影響大,你們看怎麼辦?」
劉清德道:「現在是在揭蓋山,以後正式開礦,就不會用這麼多炸藥,只要在爆破時,派人在路口守著,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這次花了這麼大代價把採礦證辦下來,還買了機器設備,幾個老太婆一鬧就停下來,我們不是虧慘了。」
「轟」的一聲響,碎石塊飛上天空,后坡上升起灰塵。剛娃守在了靠近學校這一側,他嚇得臉色慘白,大罵道:「光頭,你這個豬,有人跑過來了。」罵聲未絕,只聽得一陣哭聲傳來。
侯海洋道:「八點半鍾學校就要上課,你們能不能在九點鐘再放炮?」
劉清德給鎮企業辦的王紹軍打了電話,然後在餐館雅間等候。
馬光頭囁嚅著道:「學生又沒有被炸著,是自己摔傷的。」
「凡是使用炸藥都有規範,嚴格按照規範就不會出安全問題。」朱所長與王紹軍身份不同,派出所是縣公安局的派出機構,鎮黨委、政府並不是直接上級,態度就要輕鬆得多。
剛娃和光頭等人這才得以脫身,都悻悻然站在一邊。剛娃一直在煤礦上班,他可以叫來一群工友找侯海洋算賬,可是他沒有辦法叫人來打一群老頭、老太婆。若是純粹的地痞流氓,打了老人也就打了,大不了一走了之。現在他們要開礦,在偏僻封閉的新鄉鎮,真要動手打了這些老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王勤一邊向老人們解釋,一邊四處尋找侯海洋,憑著她對牛背砣幾位老師的了解,只有侯海洋有放手發動群眾的勇氣。
劉友樹放下電話,先到了企業辦,隨後到餐館尋找,果然找到了王紹軍。
樂彬看著信,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道:「現在還在放炮?」
樂彬反覆看了侯海洋寫的信,信的內容固然重要,但是他反覆看的原因是這一手書法,良久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等到時機成熟,還是要把侯海洋借調到鎮政府。」欣賞完書法,他給辦公室打了電話:「友樹,你把企業辦王紹軍叫來。」隨後又給派出所朱操蛋打了電話,道:「朱所,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這群人中沒有劉老七,也沒有剛娃和光頭。他們沒有砸學校的財產,只是滿屋子找侯海洋。馬光頭、老陳和學生們都被惡狠狠的漢子們嚇住了。
進了校門,留在學校組織學生的馬光頭喜滋滋地道:「今天沒有放炮。」侯海洋道:「我守在山上,他們沒敢放炮,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馬光頭眨巴著眼睛,出了個主意,道:「侯老師,你去找陳書記,讓他給鎮里反映。」
按理說,牛背砣小學負責人是馬光頭,他事事不出頭,領導權自然而然就交給了侯海洋,大家都覺得挺正常。
樂彬剛扣上電話,就見到一群老頭、老太婆出現在門口。
中午,剛娃等人接到了派出所通知,將剩下的雷管和炸藥交回到庫房,工人撤出了后坡。炸了兩天的礦山安靜了下來,佔領礦山的老人們隨之撤了出去。
牛背蛇小學與村辦公室不在一個地方,侯海洋轉身就去村辦公室找陳書記。他離開不到半小時,十來個黑不溜秋的漢子走進學校,他們都是強壯的男人,有的提棍,有的拿鍬。帶頭人衝進學校就開始喊:「侯海洋,滾出來。」
話未說完,參會的剛娃迫不及待地道:「我們放炮時都派人在小路兩邊守著,絕對不會傷到人,那兩個女娃兒是自己摔到溝溝頭,關我們屁事。而且,揭完蓋山後,放炮就沒有現在多。」
結果,整晚平安無事。侯海洋原本睡眠極好,這次卻罕見失眠,睜著眼睛看著黑黢黢的天花板,腦子裡浮現著十幾條壯漢的身影,反覆唱著那一句歌詞:「朋友來了有美酒,若是那敵人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
早上,侯海洋在七點半之前來到后坡上,后坡有一半被炸開,褐紅土下面是青色石頭。與侯海洋打過架的光頭坐在爛石堆上打哈欠,剛娃眼角掛著一堆眼屎,眼圈發黑。
侯海洋道:「那我就去學校。」
王勤是秀才,秀才遇到兵就說不清楚,更何況遇到的是不講道理的社會青年。侯海洋瞪了剛娃一眼,道:「王校長,這裏說不清,先到學校。」
在牛背砣村,大部分青壯都在外面打工,將孩子交給老人照看。在壩子裏面的老人大部分是爺爺、奶奶、外公和外婆,他們昨天就知道了學校附近放炮的事情,侯海洋話音剛落,他們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議論,更有急性子的人開始罵娘。
侯海洋道:「你別管這事,有空細談。」說完以後,他瀟洒地揚長而去。出了學校,他再次來到新鄉鎮政府,上了三樓,他見樂彬辦公室開著,便拿出信走了過去。樂彬辦公室里有人在談話,侯海洋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談話人走出來后,他快步走了進去。
樂彬指了指窗外,道:「院子里那群人是牛背砣小學的學生家長,就是為了此事來找麻煩,朱所長批了炸藥,等會兒你去給他們解釋。」朱所長笑嘻嘻起身,道:「給政府當打手就是我們派出所的責任,我先下去招呼。」
劉清德見侯海洋攔在了自己身旁,他下意識退了半步,用警懼的聲音道:「你幹什麼?」
侯海洋的年齡只有兩位老同志的一半,勇氣比這兩位九-九-藏-書老同志加起來還多一年,他先瞧著馬光頭,又轉向老吳,道:「這是發生在牛背蛇村小的事,涉及村裡的娃兒,村裡陳書記不能袖手旁觀。趁著中午時間去找陳書記,讓他跟劉老七交涉。同時還得找學校。我們三人分個工,吳老師守在學校,組織學生上課,我去找村裡陳書記,馬老師找學校。」馬光頭最怕得罪學校領導,忙道:「我正好有事找陳書記,麻煩侯老師去學校。」
頓時應者如雲,幾十個老頭、老太婆和中年婦女就朝著后坡走去。馬光頭站在教室門口,既有點張口結舌,又覺得異常解恨。民轉公是一根釘,扎在了他的心口,侯海洋的做法間接幫他出了一口惡氣。
第一節課即將結束時,侯海洋見到了兩位女學生哭哭啼啼進了大門。這時,後山又響了一炮,他心中一緊,對班上的學生道:「剛才教了新課文,你們把新學的字再認一遍。」
下午,后坡又炸響了四五聲。新鄉學校領導和鎮里領導都沒有露面。
王紹軍跟著劉友樹急急忙忙來到了樂彬辦公室。樂彬瞪著眼道:「王主任,牛背蛇小學的事情你知道嗎?」
在新鄉學校,劉清德聽聞一群老頭、老太佔據了礦山,一邊罵娘,一邊頭痛。
到了現場,王勤看到了守在路口的剛娃,道:「採礦不能影響學生出行,你們放炮的地方離小路太近了。」
侯海洋微微一笑,沒有接腔。
吃過晚飯,侯海洋沿著小道上了學校後面的旱坡,觀察遠處後山。正要轉身下山時,看到十來個漢子沿著圍牆根悄悄向牛背砣的校門走去。他居高臨下,將這些漢子鬼鬼祟祟的行動看得很清楚。
認識到問題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侯海洋必須要面對可能到來的打鬥。他將鐵鍬放到了寢室門口,只要有外人進入,他可以迅速拿起自衛武器,隨後,又讓同學們搬了幾十塊修圍牆剩下的紅磚到了二樓樓頂。只要堵在二樓的樓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外人很難衝上來,除非拚命,而這點事,還沒有到拚命的地步。
侯海洋再次燃起了戰鬥熱情,道:「找王勤沒有價值,我要反映情況就直找樂彬,樂彬不管,我就找縣政府。明天家長們來了,我們帶他們到放炮的后坡,讓家長們看看他們子女上學的條件。」
王紹軍苦著臉,道:「這是一家新引進的企業,縣裡有批文,等正式投產,利稅不小。」
「聽陳書記說,后坡是一個什麼鉛梓礦還是鉛礦。我說不準是什麼礦,反正是個礦,名字是劉清德老婆的。」
侯海洋想到對方有十來個人,猛虎難敵群狼,想了想,道:「事關學生安全,不僅僅是我們老師的事,也是家長的事。明天要讓學生家長到學校來開會,到時候我們和家長一起找礦上。」
侯海洋笑眯眯地看著劉清德,等著他發話。
這一群人離開以後,侯海洋繼續在旱坡站了一會兒,才回到小院。在下山時,他一度閃過住到馬蠻子家裡去的念頭,又覺得如此做法會被人嘲笑為膽小,於是放棄此念頭。進了小院,用鐵鎖把門鎖好,又在大門前放了瓶瓶罐罐,只要有人進院子,碰到瓶瓶罐罐就會有響動。然後他將鋒利的鐵鍬拿到床頭,打開窗,鎖好房門,靜等著敵人進院。在等待敵人時,他腦中迸出一句歌:「朋友來了有美酒,若是那敵人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
王紹軍慢吞吞講道:「這個企業是我們鎮今年招商引資的項目,建成投產以後將有較大的利稅,目前手續全部辦好,礦方訂購了機器設備,機耕道也在修,不可能就停產。當然,學生的安全也得考慮。」剛娃道:「小河上游有一座橋,可以走河對面,繞開我們礦。」
天明以後,侯海洋到院子將瓶瓶耀罐收走,免得被其他人看見而惹來笑話。在8點左右,陸續有家長來到學校,要到上課時間,學校來了一群婦女和老人。其中三四個老人惡洶洶地來到學校辦公室,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侯海洋最怕沒有家長到學校來,只要有家長肯來,他就有可能動員家長一起戰鬥。面對憤怒的老人,暗自高興,開始好言好語講事情的經過。
侯海洋計算了一下:「若是小學生不經過放炮的后坡,則必須繞過上游和下游的兩座小橋才能到牛背砣學校。這樣一來,原來半個小時到學校,現在僅僅繞行兩座小橋就要多花近90分鐘。學校八點半上課,他們必須要在五點半起床。」
王勤昨天將事情報告給了代友明,只得到含糊的答案,這也在預料之中,如果代友明會給出肯定的答案,反而會讓人覺得意外。早上上班以後,她還是覺得不安,處理了手頭事以後,來到了牛背砣小學。聽說學生家長上了后坡,便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剛娃說一句話就被侯海洋頂一句,他用充滿恨意的眼光看著下巴微微上揚的侯海洋,暗道:「狗日的拽,老子還要收拾你。」
小河平時不寬,只有三四米寬,一米到兩米深。但是在汛期,小河會有十來米寬,五六米深。老橋只是簡易橋,漲水就要被淹沒。新修橋則必須要以汛期的寬度和深度為標準,橋的跨度要在十五米以上,加上引橋則有三十米。剛娃在煤礦里當放炮員,在老家還經常幫九-九-藏-書人修房子,他約莫知道修一座橋要多少錢,道:「本來河裡就有一座橋,沒有必要再修橋,修一座橋要十來萬,誰修得起?」
侯海洋無意中捲入了一場群體事件,領教了一次人多勢眾的真正含義,見識了群眾鬥爭的威力。
「學生安全如何保障?」
剛娃「騰」地站了起來,梗著脖上往上湊。侯海洋確實不想打架,轉身欲走。剛娃的手指伸到了侯海洋鼻前,道:「你這個傻麻批,在這裏跳啥子跳。」話音未落,侯海洋一把抓住剛娃手腕,朝外一扭。剛娃猝不及防,他的手腕關節被侯海洋反向扭住,身體隨著其用力方向扭曲,絲毫沒有反抗力量。
光頭被侯海洋用鐵鍬敲過小腿,他知道眼前人不好惹,急忙將剛娃拉住。在剛娃憤怒的罵聲中,侯海洋點燃了一支煙,站在了一處突起的大石前。在大石旁邊有一根廢木棍,他已經盤算好,若兩人一起上來,木棍就是最趁手的武器。
侯海洋據實相告:「正在揭蓋山,估計還得炸一段時間。我是牛背蛇小學的教師,遇到問題向上級報告,如果報告以後還出了事,我就沒有責任,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公路被斷掉幾天以後,劉清德以及合伙人終於意識到必須妥協。找縣交通局的工程師開始設計圖紙,同時在修橋地點做施工準備。劉清永和劉清德兩兄弟專門請村支書老陳喝了頓酒,機耕道這才又開始動工。
侯海洋走了以後,樂彬正準備打電話叫企業辦的王紹軍過來詢問情況。鎮長蔣大兵過來談事情,他暫時將侯海洋反映的事情丟在一邊。
趙良勇第一個瞧見走過來的侯海洋,暗自奇怪:「侯海洋向來不踏學校大門,今天轉了性,主動過來,不知有什麼事?」他打了個招呼,誰知侯海洋沒有理會他,而是徑直走到劉清德面前。
老吳說了一句:「這事還得交給學校。」便不再開口。
侯海洋道:「就是因為放炮,女學生才使勁跑,摔到溝溝裏面怎麼能和你們無關?以後放炮少,不等於不用炸藥。」
暴力,是最本質的征服力,就算在九十年代,科技日新月異,在社會底層,暴力仍然具有決定性意義。特別是在農村,一家人有四五個壯勞力,絕對是不可忽視的家庭。一個民族的強健,不僅是思想的強健,同樣需要身體的強健。忽視身體的民族精神最終也會委靡。
聽說危險和親眼看到危險是兩個概念,牛背砣村民們急了眼,他們不等侯海洋再次發動,等石塊落地,就一股腦朝工地衝去。工地上,剛娃等人正在為下一炮做準備,不料呼啦啦上來一群老人,將工地佔據。這些老人都是本地人,大部分都認識剛娃和光頭等人。有人道:「剛娃,你們搞啥子名堂,小幺在牛背蛇小課。」又有人道:「都是鄉里鄉親,你讓小娃兒走哪裡?」更多的人則是漫罵,各種直指生殖器的方言土語滿天飛舞。
凌華聲見兩人爭執起來,提高聲音道:「吵啥子吵,聽王主任說。」
會議結束不久,劉清德在第一時間知道此事,他馬上給縣委組織部的大哥打電話。大哥在開會,抽空在門外打了電話:「強龍不鬥地頭蛇,要想開礦,還得和地方搞好關係。老三,你的脾氣得改一改,別作一介武夫。」劉清德最服大哥,可是不甘心出這麼多錢,道:「我知道此事都是樂彬的意思,你還要想辦法將樂彬調出新鄉,免得礙手礙腳。」大哥在電話里訓道:「這些事情不用你來操心,好好把礦山經營好。」
小個子王紹軍是83年的招聘幹部,在企業辦工作多年,對鄉村人情世故了如指掌,道:「劉老兄說得對,有人撐頭,老頭、老太婆就要麻煩死人,打又打不得,他們賴在工地上,讓我們怎麼辦?」
樂彬道:「老朱,牛背砣開的那個新礦,炸藥先停一停,你們批炸藥的時候,沒有看現場嗎?那是學生上課的必經之地。」
分管小學校長王勤是個急性子,聽聞此事,急匆匆就跟著侯海洋來看現場,剛剛走出_鎮,聽到遠處傳來一聲炸響。
侯海洋沒有計較他的態度,大聲道:「劉校長,希望你早點處理。我是向學校報告了,如果出了事,就不是我的責任。」
劉清德和王紹軍趕緊出來,站在窗前看,見二十來個老人正朝鎮政府走。
侯海洋年輕氣盛,卻並不狂妄無知,他清楚匹夫之勇終究是有限度。而且,此次打架與以前不同,讀了中師以來,打架次數不少,以前打架只是為了義氣以及極小的摩擦。這一次打架與以前不一樣,涉及后坡開礦,有了利益,打架就不是為了義氣,這是見血要命的搏鬥。
樂彬抓起桌上一支煙,笑著扔給朱所長,道:「老朱,炸藥得停,出了事誰都擔負不起責任。」轉過臉,他臉上笑容消失,神情嚴肅起來:「你準備一個座談會,請新鄉學校、牛背蛇村主任和支書、企業辦以及礦上的人,研究如何既開礦又保證學校安全的事,定在明天上午。」在王紹軍出去時,他補了一句:「叫牛背蛇村小的侯海洋也來參加。」
劉清德不願意輕易就範,他與朱操蛋商量以後,又從庫房裡批了些炸藥,轟轟炸了兩天。第三天,他們正在修的公路就被牛背砣的村民斷掉。斷公路的不僅僅九_九_藏_書是老人,中年人都出動了。剛娃可以發動十來個工友對付勢單力孤的老師,可是面對牛背砣村民的人民戰爭,十來個煤礦工人就無能為力。
兩個小女生哭哭啼啼講完,侯海洋感到事態嚴重,他先將兩個女學生帶進屋裡,用清水洗了傷口。等到下課,他將馬光頭、老吳等人叫到辦公室,三言兩語講了事情經過,道:「此事必須給學校反映,就算不能讓劉老七關掉後山,也得有一個安全措施。」
樂彬打斷道:「我知道這事,可是你們沒有考慮到小學生的進出問題。小學生的安全是大問題,怎麼能忽視?我交代兩點,一是那個礦馬上停業,二是……」
另一位教師老吳並不知道劉清德的存在,可是他認識劉老七,作為年老體弱的民辦教師,很難面對劉老七這種暴力青年。
光頭與侯海洋打過架,他下意識就站了起來,尋找趁手的工具。侯海洋揚起下巴,嘴角上抽,輕蔑地笑了笑,道:「我不是來打架的,學生讀書是正事,如果解決不好,你們的礦也開不下去。」
「樂書記,你好,我是牛背砣小學的侯海洋,有事向你反映。」侯海洋站在桌前,將寫好的信件遞過去。
沿著河對岸的小道返身朝河道下遊走,中途經過一座小山,翻過山坡,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能看到放炮的后坡。再走,就回到牛背砣小學前面的石頭小橋。
做好充分戰鬥準備以後,侯海洋找來白紙,用工整的楷書記敘了后坡石場發生的事情,重點強調可能出現的後果,同時附上了從學校到后坡的示意圖。寫完信,他在腰上揣了一把磚刀,前往鎮政府。磚刀是修圍牆留下來的工具,這是生產工具不是刀具,但是一把磚刀在手,威力極大,即使對方持有匕首也不會被動。
從第一次與侯海洋見面,此子便對自己沒有好言語,最後發展成拳腳爭鬥,此時突然間面露笑容,劉清德後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在眾老師注視下,他接過了信。
剛娃爬起來時,手裡拿著一塊石頭。侯海洋沒有等他站直,上前一步,小腿伸進剛娃兩腿間,同時抓著其衣領,用力朝後一推。剛娃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侯海洋放開手,對著剛娃就是一個鞭腿,將剛娃打翻在地。他用手指著剛娃鼻子,道:「服不服,不服再來。」
王勤氣得胸口起起伏伏,發了句牢騷:「就是你們牛背砣事情多。」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又道:「下午放學時,你們幾個老師到后坡去守著,務必讓學生安全通過,我去找代校長。」
馬光頭沒有反對這個建議,道:「我去讓學生們叫家長過來,侯老師再去找王校長,她是管小學的校長,看著老師受欺負,總不能無動於衷。」他在內心深怵學校領導劉清德,雖然在氣頭上,卻也不敢捋虎鬚,只是支招讓侯海洋去找王勤。
上午放學,侯海洋直奔新鄉學校。
這個主意出來以後,在侯海洋腦中反覆思考,覺得在後坡附近修橋是唯一解決之道。
侯海洋三言兩語講了事情經過,著重強調飛石對學生的潛在危險,舉出兩名女學生遇到啞炮后差點被炸傷的事例。
王勤眼睛盯著在天空中飄蕩的灰塵,道:「你們在這裏採礦,是要長期放炮還是偶爾放炮?」
兩人商量時,劉清德老婆跑了過來,道:「我看到牛背砣的人跑到政府去了。」
凌華聲臉色一變,瞪著剛娃道:「你能不能代表老闆?不能代表老闆就把今天開會的情況給老闆說一聲。鎮里、派出所和村裡都支持你們開礦,要不然你們哪裡拿得到批文?就算拿到批文,不批炸藥給你們,你們難道用鎚子去開礦?就算你們有炸藥開礦,村裡不拿土地給你修路,你們的礦石從天上飛出去?小侯老師的辦法最簡單,我同意。」
侯海洋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默默地看著院中的剛娃以及手下人。從體形看,這些人都是經歷過勞動的人,身強力壯,就算自己再能打,也不可能以一對十。他清醒地認識到雙方力量的差距,突然間感到特別孤獨和弱小。
「我現在是口說無憑,你們不信,可以馬上去看現場,如果覺得娃兒不安全,我們一起到鎮裏面去,讓鎮裏面解決。」侯海洋站在檯子上,提出了自己的主張。
侯海洋才去偵察了地形,沒有受蒙蔽,道:「那座橋太遠,學生繞行要多走一個半小時,不現實。」
等到王勤離開,馬光頭跟在侯海洋身後,進了屋,吞吞吐吐地道:
剛娃不耐煩了,道:「有事找劉老七,我不曉得。」王勤抬腳往坡上走,剛娃威脅道:「上面在放炮,挨炸別怪我沒說。」
「既要礦山運行正常,又要確保學生安全,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距離后坡礦山不太遠的地方修一座小橋,讓學生們直接過河,不必繞行上游的另一座小橋。這樣就可以避開后坡飛石,又節約時間。」
侯海洋沒有想到凌華聲突然將球踢了過來,脫口而道:「真要解決問題,確實簡單,在小河上架一座人行橋,讓學生繞過礦山,走小河對面的小道,就徹底解決問題。」
礦山上面的土層。
為了避嫌,此礦就以劉清德老婆名義所開。可是劉清德老婆主要精力在餐館上,她對豇豆和四季豆的興趣遠遠高過冷冰冰又不九-九-藏-書能吃的石頭。劉清德有著做煤礦的經驗,開起礦山來輕車熟路,特別是動土階段,有了剛娃和劉老七等人,根本用不著他來操心。
近幾年,開礦熱傳遍了大江南北。嶺西省的沙州、茂雲和茂東都有豐富的有色金屬礦,最早最大的開礦團體出自於沙州,逐漸傳到了茂東和茂雲。這次在牛背砣開礦的部分資金就來自沙州,在組織部當常務副部長的大哥充當了牽線人。
一群人遠遠看著后坡時,恰好又傳來一聲炸響,石塊亂飛,灰塵揚天。侯海洋大聲道:「娃兒從這裏過,你們說是不是很危險?」
代友明昨天就從王勤口中得知此事,他匆匆看了一眼信上內容,道:「知道了。」也往前走。
回到牛背砣小學,侯海洋找來班上的學生,再次詢問侵人學校十來人的情況,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將情況補充得非常充分。通過馬光頭和學生們的語言,他將當時的現場進行了充分還原。回到寢室,他獨自一人抽了支煙,捫心自問:「馬光頭靠不住,老吳靠不住,小學生太小,我只能一個人戰鬥。為了學校的事,和這些人拚命值得嗎?何況,我只是一個被校領導拋棄的小人物。」緊接著,他再次自問:「我一個人能和十來個壯漢打鬥嗎?」
侯海洋見老人們上了后坡,轉身朝場鎮走去。
牛背砣吳老師也到后坡,他與剛娃恰好有點親戚關係,見狀趕緊把剛娃拉到一邊,賠著笑勸說。等到了八點半,后坡礦上沒有點炮。侯海洋這才站起身,拍拍屁股,沒有理睬後山坡上的罵聲,揚長而去。
剛娃不以為然地道:「你沒有看到我守在這,放炮的時候不準學生通過。」
趙良勇站在一邊,被弄得莫名其妙。他有意落在兩位領導身後,問:「你這是怎麼回事,挑釁劉校長?」
還未到后坡,遠遠就聽到亂七八糟的吵架聲。她剛走到現場,老頭、老太婆大多認識王勤,還有好幾位與王勤是親戚關係,見到她出現,他們就圍了上來。
這些漢子進了校門,四處張望。他們進了廚房、浴室以及教室,在院中站了一會兒,沒有找到目標。這時又從外面進來一人,正是早上與自己發生衝突的剛娃。這批人在院中走來走去,有好事者還用腳踢圍牆踢單杠。
下午放學,等到學校下課,幾個老師如幼兒園教師一樣,領著學生到後山。此時恰逢後山放炮,上百名學生擠在了一起。小學生們反而覺得好玩,有說有笑,打打鬧鬧。一聲炮響,飛石落地以後,學生們這才—窩蜂地從小道上跑過去。
侯海洋麵帶笑容,將寫好的信遞給了劉清德,道:「劉校長,給你報告一個事,最近有人在牛背蛇小學后坡開礦,天天放炮,學生從后坡旁邊經過,有生命危險,這是我的書面彙報。」
劉清德道:「這人是魏延,長著反骨,誰的話都不聽,所以才從中心校被踢到了牛背砣,沒有想到這個傢伙太不老實,又開始興風作浪。老頭、老太婆就是一盤散沙,得有人組織才行,侯海洋絕對在背後煽陰風點鬼火。」
侯海洋馬上明白馬光頭為什麼不願意到學校去,作為民辦教師子女,他太理解馬光頭的處境,道:「馬老師,此事你和老吳都別出面,若有什麼事都由我來兜著,不管什麼礦,必須要有一個解決辦法。」
侯海洋從樂彬辦公室出來以後,他回到牛背砣時,沒有進學校,而是直接去了后坡。后坡還有十來個老人在守著,剛娃等人坐在一邊抽煙,沒有施工。
劉清德從紙上抬起頭,暗罵道:「以前只知道侯海洋這個娃兒蠻不講理,如今看起來,這個批娃兒還很陰險,他應該知道是我開的礦。」他將信順手遞給了代友明,不再理睬侯海洋,繼續往前走。
在後坡,除了小道外,還有一條土路的毛埋,遠處還有修路的人。侯海洋估計了一下,這條公路是機耕道,看走勢,應該與另一條鄉道聯在一起,他看著遠處的修路人,想起牛背蛇村陳書記說的話,心道:「這條路是以後運礦石的簡易路,劉清德是真下了血本。既然下了血本,他就不會中途停止,但是要想開礦順利,面對本村本土的村民,他肯定要妥協。」
侯海洋道:「我給學校三位領導都報告了,今天寫了一封信送給劉清德校長。我是出於考慮學生的安危,才來找樂書記,希望政府有一個斷然措施。」
朱所長道:「礦上手續齊全,批炸藥沒有啥問題。」
隨後,牛背砣支書老陳、派出所老朱也發了言,他們只是講了具體情況。
馬光頭欲言又止,此時他已經知道此礦的真正老闆是劉清德,作為一位民辦教師來說,劉清德就是一座需要仰視的高山,他無法去阻止高山的行動。
侯海洋想了一會兒,他沿著河邊小道向上遊走,看能否找到一條讓學生繞過礦山的近路。
俗話說,泥人都有三分火氣,馬光頭多年不順,心頭窩了火,在侯海洋帶動下,此時終於發了出來,道:「我們老師辛辛苦苦教書,不惹人,不討厭,就是一把米的雞,他們是欺人太甚,哪裡還有領導的樣子。」最後一句話是暗指劉清德,可是他終究還是有顧慮,沒有敢說得過火。
凌華聲聽完幾人發言,打了個哈欠,滿臉的麻子頓時都抖動起來,當麻子平靜下來以後,道:read.99csw.com「這件事情說起複雜,其實很簡單,礦山要開,學生也要過路,兩者不矛盾嘛。小侯老師,你是牛背砣小學的老師,最有發言權,有什麼好辦法?」
陳書記被嚇了一跳,道:「侯老師別回去,先到村辦公室留一會兒,我到鎮里去反映。」
陳書記離開了村辦公室,侯海洋不顧馬光頭的阻攔,執意要回小學。馬光頭抱著侯海洋的腰,道:「侯老師,好漢不吃眼前虧。」侯海洋怒火中燒,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就是要會會他們。你別去了,免得吃虧。」
參加會議的有鎮紀委書記凌華聲、企業辦王紹軍、派出所一名民警、新鄉學校劉清德、牛背蛇村支書老陳、牛背蛇學校侯海洋。學校原本通知的是牛背蛇小學馬光頭和侯海洋,馬光頭死活不參加這個會,其他老師更不願意去。侯海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而且在他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不參會的理由,接到通知以後就昂首闊步參加會議。他很瞧不起馬光頭等人的懦弱,想起了一句土語:「膽大的日龍日虎,膽小的日抱雞母。馬光頭怕這樣怕那樣,一輩子都被人欺負到頭上。」
樂彬道:「侯海洋,有什麼事?還這麼正式。」他帶著笑意接過信,看了一眼,贊道:「你的字真漂亮,新鄉第一。」
下午,鎮政府發出會議通知。
劉友樹等辦公室人員來到了院內,開始勸導上訪的群眾。隨後,朱所長和凌華聲也下來,把一干老頭、老太接到了會議室。
在學校等了一會兒,馬光頭回來了,沮喪地對王勤道:「陳支書喝麻了,來不了。他說這個礦跟村裡簽了協議,所有證照都齊全,他管不了。」
學生家長逐漸多了,侯海洋見時機成熟,跳上升旗檯子,用氣憤的語調高聲道:「今天請各位家長來,主要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從前天開始,後山有人開礦,天天放炮,學生從那裡過,非常危險,稍不注意就要出安全事故。前天就有一位女學生摔到溝下。作為牛背砣小學的老師,我有責任和義務把事情向各位家長說明。」
「有啥子關係?石頭沒有砸到女娃,她自己摔跤,和礦上有狗屁關係。」
在迷糊之中,侯海洋又想起了一條計,他翻身起床,拿起毛筆和白紙,用行書給劉清德寫了一封信,內容與寫給樂彬的基本一樣。
兩人正說著,馬光頭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道:「不得了,差點出大事,有十來個人拿著棍棒找侯老師,幸好侯老師不在學校,這些人不是我們村的,五大三粗,凶神惡煞。」
小道基本上與河道平行,河道有三四米寬,約有一米到兩米深,長年有水。朝上遊走了四十多分鐘,見到一座小橋。從這座小橋走到河對面,對岸同樣有一條沿河小道。
十二點過,精瘦的王紹軍來到餐館,進門道:「劉老兄,你是副校長,難道招呼不住學校的老師?」
樂彬站了起來,主動與侯海洋握了手,道:「如果我們的幹部都有小侯這樣的責任心,我們的事業何愁做不好。」
此時,侯海洋來到了新鄉學校,沿著青石梯走上校門。他沒有直接去辦公樓,而是來到操場等候。走在操場上,他腦中又想起了一起打籃球的秋雲,在這個封閉偏僻的學校,秋雲是上天贈送的禮物,溫暖著他的內心,陪伴他度過無數寒冷的漫漫長夜。等了一會兒,下課鈴響,學生們從教室蜂擁而出,一會兒就將空曠的操場填滿,開始排隊做課間操。代友明、劉清德和趙良勇等人陸續從教學樓走了出來。
侯海洋提高了聲音:「女學生是被放炮嚇倒才跑,這是因,摔倒是果,怎麼會沒有關係?」
樂彬道:「你給學校報吿沒有?」
一位女學生臉青面黑地站在小道上,手足無措。她的夥伴摔到坡下,坡有兩米左右高,下面是灌木和雜草。剛娃跳到坡下,見女學生額頭上、臉上鮮血淋漓,以為學生被飛石打中,頓時手腳發軟。弄清楚小學生只是被樹枝擦傷,剛娃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這在放炮,你們還跑!」
新鄉鎮辦公室位於三樓右側,能容二三十人。滿臉麻子的紀委書記凌華聲主持了會議,他簡明扼要地講了開場白,道:「這是解決問題的會,大家別談虛的,有什麼事談什麼事,有什麼建議談什麼建議。先請牛背砣小學的老師發言,村裡再說,然後企業講解決辦法。」
望著學生們歡快的背影,侯海洋感到了肩上的責任。
侯海洋在村辦公室找到了牛背砣村支部陳書記,講了這兩天發生的事,道:「來來往往都是村裡的學生,你是村支部的書記,這件事情,你管不管?」陳書記一臉為難的表情,道:「他們有合法手續。」侯海洋道:「合法手續重要,還是學生的生命重要?」陳書記在心裏鬥爭了一會兒,說了實話:「這個礦是劉清德老婆開的,光是辦手續就花了不少錢,還買了機器,開始修公路,你算算這是多少錢,而且他們給村裡交了管理費,你說怎樣叫別人關?」
他走出教室,把兩個學生叫住,道:「你們怎麼回事?」
剛說到這裏,派出所朱所長走進門。
來到鎮政府,沒有找到樂彬,鎮長蔣大兵也不在,只有副書記劉清永坐在辦公室。侯海洋信不過劉清永,揣著信件回到了牛背砣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