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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街市

Chapter08 街市

突然間,兩道呼吸同時停止了。
城北,清寒街。
「公子想看些什麼?」他說話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石相互碾壓而發出聲響,磨得人耳朵有些不舒服。
「暮涯,不要!」
咕咚清亮亮的大眼睛轉了兩下,說道:「這麼說這裡是賣刀的了?我正好想買一把呢。」
人們還在紛亂逃竄中,驕傲的巨獸已經向著更遠方躍去了,風幕涯與咕咚緊隨其後,一個是輕盈敏捷的羽人,另一個是如野獸般靈活迅速的女孩,兩人如同一道混合著白色和紅色的風一般,轉眼間就順利地逃出人群之外,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暮涯扯了扯她烏黑的髮辮,笑著說:「你要刀幹什麼,那可是男人用的東西。再說你已經有了耳都,還有誰敢欺負你啊。」
身後是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龍敦手中舉著他的巨刀,彷彿一尊傳說中的天神一般站立在斜斜的陽光中,身上臉上滿是荊棘滑出的傷痕。
「當然不怪你。」風暮涯輕柔地說,「姐姐能來,反而是件好事。」
「我只要一把劍作為交換而已。」風暮涯神色淡定地說道,「一把你店裡的劍。」
青欒回過頭,冷冷地望著黑暗中的身影:「你又是什麼,廢話那麼多。」
瞬間,那一灘黑影飄散開來,如同遮天蔽日的黑暗怪笑著撲過來。
小小的店鋪在南淮城中這個僻靜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地佇立了一百多年,卻始終沒有名字,知道這裏的人就用「鳴刀坊」這三個字來稱呼。風暮涯跨進漆黑的大門,聽著那聲音在背後如同一根細韌的銅絲般綿延不絕,只覺得一股寒氣滲入了身體,腳步禁不住顫了一下。
紙是上好的青荔紙,質地輕薄得透亮,隱隱透出內側墨色的字跡,雖然邊邊角角都折舊了,表面仍然光潔得不見一絲皺褶,挨著紫漆的桌面就滑了出去。雷苑蒼白的手指原本放在桌上,幾乎碰上了鋒利的紙邊,卻始終沒有動一動。
風晨暉顫抖了一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鋒芒太盛。」他幾乎是嘆息著說出這幾個字,轉身折向另外一邊。
風暮涯頭也不回,輕聲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找到這裏,可惜你來晚了一點。」
「我不要緊的。」青欒第二次輕輕搖了搖頭,「是我自己想出來轉轉,既然來了,就應該跟你上去看看傳說中的神殿。」
「這東西本來只長在殤州寒冷的高原上的,我們叫它鐵牙。」龍敦頭也不回,喘著粗氣說道,「傳說是盤古大神的牙齒變成的,堅硬得可以刺穿氂牛皮。那位薩滿或許是想用這些刺來保護自己的神殿,免得被這附近的人騷擾。」
店主手中的匕首被無聲地推回鞘中,許久,他連連咳了幾聲,慢慢地說道:「我大概明白公子的意思了。」
「幸虧龍敦他們沒跟我們一起走。」他故作神秘地彎下腰,對著咕咚耳邊小聲說,「不然只怕路上的人更多,連一步都動彈不得呢。」
青欒獃獃地站在原地望著,這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神殿,沒有神龕,甚至沒有屋頂,然而天地就是它的屋頂與地板,整座山陵就是它的祭壇,大神無所不在,在天地之間支撐起整個世界,與它的子民同在。
風暮涯一身白衣,悠然自得地漫步在繁華的紫梁街頭,青白色的長發披在肩頭,越發襯得一張俊臉風采不凡。身邊的咕咚仍舊穿著那條玫瑰紅色的馬步裙,拉著他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漲得微紅的臉龐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然而四處看到的都是人,腳碰腳,肩挨肩,前前後後圍得水泄不通。
一把又一把劍從他手下撫過,金屬色的塵埃浮蕩起來,彷彿被喚醒了往昔的記憶在空氣中縈繞徘徊。突然間他停下腳步,從黑暗的角落裡慢慢抽出一道厚重的活門,露出一把躺在寒氣中的短劍,低聲說道:「是把好劍呢,鑄得很精緻,只可惜封了一個不該封的魂進去,以致沒有人能用了。」
店主沉默一陣,問:「公子可想清楚了?」
太陽已經徐徐滑了下去,屋檐下的長刀仍在橫疏的光線中悠悠長鳴,斑駁的刀身籠上了一層淡金的光輝。風暮涯閉起眼睛,許久才緩緩睜開,低頭問咕咚:「你的刀買了么?」
他輕輕一推,劍身就像一段流水般無聲地滑出來,青白的光輝頓時照亮了他的面龐。
雷苑望著他在水光中閃爍不定的面孔,許久終於低低嘆息了一聲。
他嘶啞著嗓子低低喊道,一把扯住破爛的斗篷下擺用力一掀,那完美的手臂頓時化作一道嗆人的黑煙。展現在破布中的是一具異常駭人的身軀,彷彿在火焰中焚燒得只剩了熔化的骨架,一隻巨大的眼睛鑲嵌在分辨不出五官的臉上,正一眨不眨地瞪著他看。
「是把不堪寂寞的劍呢。」他點了點頭,瞥一眼風暮涯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只怕你難以控制。」
「我不過是這河上的一個過客而已,考慮的最多是下一頓從何而來。」團主悠悠說道,「先生心中卻要時刻算計著整個南淮城中每一條街道,每一家店鋪內生意往來狀況。從這裏到整個宛州,甚至東陸北陸之上,凡是有著江氏船隊馬幫的地方,都是先生心中的一筆帳目,如此日夜操勞,又怎麼悠閑得起來呢。」
風暮涯看著她振振有詞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好啊,既然這樣,你就在這裏買一把刀吧,算作我替那個阿媽送給你的。」
風暮涯略有些驚異地望著手中的劍,劍身依然清涼如初,看不見一絲血痕,只是寒意全無,溫潤得有如人的皮膚,安靜地躺在他手裡。
「說的也是。」風幕涯握緊她的手,低聲說道,「那你介不介意跑一小段路?」
青欒搖著頭,籠罩在周圍的黑暗與笑聲漸漸散去了,如同噩夢一般消失在空氣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暗綠色的瞳孔逐漸恢復了光澤。
風晨暉神情凄楚,嘶啞著嗓子低聲說道,「你還是賣掉了祈年,為什麼?」
「我不過就是坐在這裏,告訴往來的人們一些事情而已。」那聲音越發甜膩起來,「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說的一向九九藏書都很準的,公子想不想聽呢?」
他們穿過林子,沿著一條被人踩出的小路向土丘上走去。天空隱晦,四周很是寂靜,只有風吹著滿坡的灌木叢嘩啦嘩啦搖蕩,偶爾從上方極高的地方傳來一兩聲雁鳥的長鳴。
「不錯。」風暮涯垂著頭淡淡說道:「那場戰爭過後,七名羽族工匠盡平生之力,最後甚至跳入火焰中祭爐,終於鑄出了一套兵刃,作為鎮國之寶封在年木下,祈望永保寧州太平。傳說原本共有七件不同的神器,經過這麼多年戰亂,大半失傳或者毀壞了。這把匕首叫做祈年,是七件神器中最為小巧精緻的一把,自鑄成之後還沒有開過刃,後來傳入風氏柏木爾城邦領主家中,成為家族代代相傳的榮耀。」
「他們到底去哪裡了啊,怎麼到頭來只剩我們兩個了?」咕咚也側過臉來悄聲問道。
他不緊不慢地一口氣說下來,彷彿所有事情都早已瞭然于胸,雷苑坐在對面肩膀微微顫抖,他卻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其他商會首領被江氏所統領,心中或許會不服,對先生有什麼冷言冷語也是可以想見的。其實住在這繁華熱鬧的城中,卻日日夜夜勞心勞力無暇享樂,未必是一件好事,或許倒不如當年結伴雲遊九州三海來得逍遙快活吧……」
青欒低著頭走過去,然而身後的樹洞里卻發出一連串輕柔的笑聲,在空氣中久久縈繞盤旋,纏繞住他的腳步。
「看得出是羽族當年的工藝。」他長長地嘆了一聲,「傳說兩百年前寧州羽人曾與賁王朝有過一戰,羽族軍隊不擅鑄造兵器,刀劍矛盾之類裝備比賁軍的要差出許多,又被隔斷了前往越州購買兵器的道路,導致一年中頻頻慘敗。後來羽王派出一支千人小隊秘密南下,花重金收買河洛匠人,學習煉造之術。傳說他們中只有七個人最終回到到了寧州,卻為羽人的兵團鑄出了自己的兵器。這種技術在寧州早已失傳了,只有幾件鑄得較好的兵器留下來。」
「姐姐,你太善良了。」他長嘆一聲,「忘記又能怎麼樣呢,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不再拔劍么?自從那一夜之後,你我都回不去了,不管前方是怎樣的絕境都只能奮力向前,哪怕羽翼落盡,摔得粉身碎骨。從今天起,我會用這把劍掃平我們前進路上的一切障礙,保護你不受任何威脅,請你相信我。」
「自從那位工匠死後,還從沒有人做過小謝的主人,連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一把怎樣的劍。魂印兵器往往性格乖戾,不是隨便誰都能用的。」
「我怎麼敢嘲笑先生呢,不過是想到什麼就說出來而已。」團主臉上仍然籠著淡淡的笑,「關於先生的事情,也不過是出於關心,有意無意中聽到便記住了。二十多年前,胤平昭帝聽取太傅百里瓔的建議,頒布《專利令》以整頓裁撤宛州商隊,一時間商隊數目驟減,殘餘的商隊勢力被迫逐漸併入十五家擁有貿易專利權的商隊中,這才有了今日十城商會的雛形。十二年前先生秘密加入江氏,成為南淮商會的賬目大總管,城內外大小事務,連同其他商會的行動樣樣計算得一絲不差,整個宛州都不過是先生手中的一盤棋。如今江氏已成為十家中勢力和人脈最為雄厚的一家,長期佔據商會聯盟總首領的位子,這其中總有先生一半的功勞。」
「血玉書!」她低聲說道。
劍刃輕薄得近乎透明,泛出淡青色的光芒,宛如用冰雕成的一般散發出陣陣寒氣。風暮涯的右手已經凍得發紫,然而臉上卻始終掛著笑,轉過身來說道:「真的是把好劍呢,這筆買賣並不吃虧。」
石柱的下部深深埋在泥土與茂盛的荒草之間,大風吹拂過長滿了長穗的草叢,掀起一輪又一輪暗綠與銀白的波浪,然而那些石柱卻巍然不動,如同它們千百年來始終堅持的沉默。
咕咚想了想,咬著嘴唇使勁點了點頭,「好,我不說。」她看了看四周,皺起眉頭,「可我們周圍這麼多人盯著,怎麼瞞得過啊。」
年邁的店主在這狹小而昏暗的空間中卻變得分外敏捷起來,他拉起風暮涯的雙手,仔細檢查了從指尖到手肘的每一寸關節與紋路,甚至湊近了耳朵去聽叩擊手腕發出的聲音。
小小的紅木牌子躺在蒼白的手中,被摩挲得久了,泛出潤澤的光色,牌子上面寫了「銀狐雷苑」四個字,末端的紅色穗子已經褪色了,星星點點地泛著白。
劍鞘是青灰色的,鑄滿細密精美的花紋,上面結了一層厚重的霜。風暮涯問道:「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光潔如玉的手臂泛著淡淡的光,竟看不見一絲青筋與贅肉,完美的像是用冰雪雕出的一般,微微向上翹起一個富有誘惑力的弧度。青欒極力抗拒著,卻仍不由自主地向前慢慢挪動腳步。就在他伸出手去接觸那條手臂前的瞬間,一道寒顫漫過他的全身,掙斷了細若遊絲的控制線。
「連小暉姐姐都不能說么?」咕咚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尤其是不能告訴她,不然我可不帶你去了。」
咕咚一蹦三跳地跟著那青年消失在架子後面。店主回過頭來,問道:「不知道公子又想要些什麼呢?」
小路兩旁長滿了帶刺的灌木,開著細碎而茂盛的黃花,龍敦從腰間抽出一把寬厚的大刀,揮舞著砍去那些肆意伸展的,細長而尖利的刺叢。青欒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仍然一不小心就被尖刺掛住了衣服,他掙了好幾下才擺脫開,回過頭仔細地看著那些囂張的灌木叢。
「那要看了才知道。」風暮涯說話的時候,嘴角浮現出一層如同刀光一般鋒利的笑容,「我想要的,是一把真正能夠為我所用的劍。」
話音剛落,風暮涯已經握住劍柄,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就讓我拔|出|來看看如何?」
「倒也不至於那麼嚇人。」團主說著,把兩份契約重新收回袖中,「這樣一來,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龍敦仰望天空,伸出粗壯的手臂連拍了三下手,開始邊跳邊唱起古老的歌謠https://read.99csw.com。他唱的歌詞沒有人明白,卻是滄桑而悠遠的,猶如來自大地的喑嗚,他的舞步緩慢然而有力,每一步都重重地踏響了腳下的土地。
兩人對坐著沉默了一會兒,小船繼續在河面上飄飄蕩蕩地前進,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他搖了搖頭,將匕首原封不動地交迴風暮涯手上,咳了兩聲說道:「是把很漂亮的匕首,年代也悠久,不過材質和工藝都算不上精良,只能當作古董賞玩而已。」
「公子是用慣了匕首的人,使不得重劍。」他悄無聲息地穿行在迷宮般的架子中間,嘴裏喃喃自語般低聲說個不停,「然而越是輕的劍越是不易著力,需要極利得刃才發揮得出威力。我這裡有一把『景風』,可以一次劃開十張生皮。」
「公子是外地人吧,居然也知道小店。」店主弓著背慢慢走過來,他嘴角有一道疤,看上去彷彿永遠掛著笑,「我們店裡各種兵刃很多,不知道有沒有公子看得上的。」
「說的也是,難怪要約在船中見面,雷先生果然算計周到。」團主淡淡地笑著,揭開帘子向外面看去,水面上的反光泄了進來,在昏暗的蓬中灧灧閃動。「不過能在順風渠上泛舟遊覽,卻是我嚮往已久的。早聽說這條河貫穿了城內十二條水路,沿河而上可以隨意飽覽兩岸風光,鳳凰池上的水榭畫舫更是歌舞雲集之地,不知道令多少王侯將相都在此流連忘返。可惜出來的時候太倉促了些,只隨便帶了一點清茶,希望能與先生共飲,也不至於辜負了如此美景。」
「這便是魂印兵器了,飲了你的血,覺得你可以做它的主人。」店主沙啞而疲憊的嗓音在一旁響起,「公子與小謝看來真的有緣,這把劍你拿走吧。」
「隨便看看。」
「我不要緊。」青欒搖搖頭,打起精神小跑了兩步,又抬頭問道,「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南淮城裡會有夸父的神殿呢?」
他拚命向前跑,覺得胸口彷彿一團火焰在燃燒。一隻枯骨一般的手臂從背後搭上了他的肩膀,指尖鋒利而冰涼。青欒顫抖得如同一片枯葉,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吸幹了。他腳下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卻仍掙扎著向前撲去。
「你不用說這些來讓我難堪。」她低聲說道,「我只是不希望江氏的人發現我與你見面。」
雷苑身子一顫,臉上漸漸地失了血色,啞聲說道:「你又在挖苦我了。我知道你神通廣大,雖然身在異鄉,卻把我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為江氏管帳的事,除了宛州十城的商會首領,幾乎沒有人知道,難道你也跟他們一樣,覺得商會運作最核心的機密都掌握在一個河洛手中,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么?」
「夏伯陽,我早知道你大老遠跑來南淮,一定不只是為了遊山玩水的!」她雖然壓低了聲音,然而有些嘶啞的嗓音中卻仍透著掩不住的怒意,「自從我得知你費盡千辛萬苦沿著雷眼山進入宛州,就斷定你一定會來。你把那份契約藏了十二年,如今終於來找我要債了是不是?」
「沒什麼。」青欒咬緊了嘴唇,頭也不回地說,「什麼也沒有。」
說著他拍拍手,從角落裡走出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他低聲對那青年說:「阿斬,你這就帶這位姑娘去庫房,挑一把合手的短刀。」
團主穿一件月白的長衫,外面套著青玉底色嵌暗金色菊紋的無袖短褂,穿戴飾物都宛如南淮城中的富家青年,正一個人坐在船中,望著前方一道窄窄的方石拱橋出神。橋墩上雕了粗陋的神獸花紋,已經被常年流水漲落沖刷得模糊不清。
團主輕輕地嘆出一口氣,望著那牌子說道:「你如果真有心回來,誰都不會攔著你,只希望那個時候,我和白鷺團都還在就是了。」
「就是這裏了。」龍敦握緊雙拳,臉上透出聖潔而狂喜的光芒,「薩滿的神殿,盤古大神降臨的地方,可以保佑我找到鹿嘉。」
店主又抽出一把藍黑色的劍,手指從劍身上撫過,所到之處逐漸泛出幽藍的光和噝噝的嗡鳴。
雷苑低著頭只是不說話,團主又說道:「這次我確實是為了一份契約而來,卻不是你的,而是十六年前與另一位朋友訂下的。」說著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卷,卻比剛才那份要大出許多,紙質厚重而暗紅,隱約有凹凸不平的紋路,用火蠟封了口。雷苑望了一眼,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小謝』,呵,呵,是個有趣的名字吧。」店主又笑著咳起來,「是幾十年前一位隱居的河洛工匠為他病中的好友所鑄的,劍快成時友人的生命也快到了盡頭,他便按照好友生前最後的願望,將他的魂魄封入劍中,並用自己一生來守護這把劍。」
「那恐怕是太貴重了。」店主仍然嘴角掛著笑,「不知道我能不能出得起這個價錢。」
龍敦緊跟在後面,隨便踢了踢堆在地上的幾片破布,說:「這是什麼?」
風暮涯捧起劍,冰冷的質感頓時穿透了手心向上侵入,彷彿整個身體都要凍僵了似的,然而那其中卻有某種東西隱隱顫動了一下,彷彿從沉睡中聽到了聲響。
店主望著女孩和身後的猙像兩團火焰般湧進門,卻一點沒有大驚小怪的意思,只是籠著雙手桀桀地笑。
與此同時,距離騷亂髮生地不過隔了兩條街的順風渠上,一條烏篷的小船正沿著河道靜靜浮蕩著,船頭無聲無息地劃開碧綠的水面,兩岸垂柳與房屋的倒影都在水波中起伏蕩漾。
「我雖然不是行家,卻也知道,兵器這種東西,就跟人一樣是分為許多種的,有的徒有外表華麗,有的笨拙卻實用,有的如英雄橫空出世,掃蕩天下,有的狠毒陰險,不用出鞘便能見血,有的能保護主人一生平安,有的卻可以焚毀一個人的靈魂。」風暮涯淡淡地說著,彷彿只不過在品評天下美酒一般,「這世上的庸人只知道火山河洛打造的兵器才是上品,這其中又以魂印兵器最為珍貴,卻不知道刀劍如人一樣本沒有貴賤之分。那些殺氣最重的神兵利器如同亂世中https://read•99csw•com的英雄一般,可以劈斬乾坤,卻始終只能為人世間帶來災禍,對一個尋常女子來說,或許反沒有她的心上人常佩身邊的一把短刀來得珍貴吧。」
紙卷沿著桌面一直滾到河洛的手邊,幽暗的光線中,一層層起伏的紋路都像是凝固了的鮮血。雷苑指尖顫抖了一下,像碰到火焰般縮回來,低聲說道:「你又在開玩笑了,這玉血書沒有完成前是不能打開的,我還不想被吸干氣血而死。」
「也好,那我們就此告別吧,過兩天還會有機會見到先生的。」團主邊說邊上了岸。岸邊芳草萋萋,溫暖而明媚的陽光拋撒下來,照得他潔白的衣袖如同草叢中盛開的白花一般燦爛耀眼。
青欒輕輕顫了一下,停下來扯開另一叢頑固的尖刺。
一個消瘦而微有些駝背的男子從高大的櫃檯後面走出來,手中還握著一把裹在麂子皮中的短刀,像是剛剛擦拭到一半。
突然間一陣強風襲過,那隻手臂隨著清脆的響聲斷裂跌落,化作一層黑煙。青欒跪倒在煙幕中大口喘著氣,眼前幻化出無數紛亂而恐怖的影像,就在他幾乎要直挺挺地倒下時,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青欒退後一步,那個醜陋的形體已經慢慢向他移動過來,悄無聲息地宛如一灘影子,「這城中多的是你這樣單純的魅,以為憑著自己漂亮的外貌和一點點可笑的魅惑之術,就能討得別人的歡心,永遠廝混在他們中間,享受塵世間的一切幸福,你知道他們的下場是什麼嗎?」漆黑如煤炭的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不要妄想了,你從哪裡來,最終還要回到哪裡去。與其空歡喜一場,不如把這具身軀交給我吧,我會好好使用你的美貌,讓世間的每一個人都屈服於我的腳下。」
雷苑眯著眼睛看了一眼,說道「不錯,前面就是芒溪橋了,每年仲夏之夜,城中青年男女會來這橋上放紙船,為家人和自己祈福請願,每隻船上都載了蠟燭,灑在鳳凰池上是很好看的。」
龍敦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荒草被他巨大的腳掌壓倒,又在他身後緩緩站立起來。他一直走進最中央的空地,雙膝跪下,從巨大的包裹中拎出一壇烈酒,砸開壇口仰頭倒進喉嚨里。
「可惜我未必能待那麼久,不然一定來看看。」團主說著,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芒溪橋和鳳凰池,都是我嚮往了很久的地方,其實越是喜歡的東西,越是應該隔了遠一點去看,在心裏留一個完美的影子。」
「呵,呵,姑娘也喜歡那把刀啊。這刀是小店祖上傳下來的,名字已經遺失了,據說是前朝青陽王用過的配刀,如今刀身已經銹了,不堪打磨,不過樣式古樸,正好掛在門口做個招牌。」
城東是一片舊城遺迹,那些古老而破舊的建築雜亂地堆在一起,有些已經成了廢墟,稍微完整些的房子便成了移民與流浪者棲身的地方。陰暗潮濕的街道終年散發出各種臭氣,住在南淮城中的達官貴人們幾乎難以想象,在距離他們並不遙遠的地方,還殘存著這樣一片凌亂而骯髒的地方。
「我沒事。」他第三次說出這句話,踉蹌了一下,慢慢扶著牆向前走去。
他回頭問道:「這是快到鳳凰池了吧?」
「如果我說,這把匕首我想要賣給你呢?」
他慢慢地抽出匕首,露出烏金色的刀身,兩側古拙的紋路中填滿了暗紅的硃砂,只看花紋的色澤便知道這把匕首曾經歷過多少歲月的洗滌,彷彿每一道紋路中都隱藏了一個故事。
陌生人裹著破舊的黑色斗篷,像一個影子般蜷縮在樹洞中,渾身散發出腐敗的氣息,黑暗中只有一點零星的光芒泄露出來,像一隻眼睛。
「呵,呵,想不到這套神器居然是真實存在的。」店主又乾澀地笑起來,「我已經很多年不收藏那些傳說中的兵器了,如果是年輕的時候,聽到這樣的故事一定會熱血沸騰吧,只可惜現在老了,只能守著這個小店做些倒賣生意。」
小船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橋邊,一個裹在深紫色斗篷中嬌小的身影從橋下的陰影中閃出來,小心翼翼地上了船,腳步輕柔得沒有激起一絲振顫。那人剛鑽進蓬中,船又繼續緩緩地向著前方駛去了。
風暮涯抿著薄薄的嘴唇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個細長的包裹來,遞到店主青筋畢露的手中,淡淡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請人幫我看看這樣東西。」
風暮涯握著匕首長嘆一聲道:「我原本以為,鳴刀坊的店主會是個識貨的人,想不到也跟尋常人一樣庸俗呢。」
一股略帶腥味的強風襲來,驚恐萬分的呼喊聲頓時連成一片,人們騷動著相互推擠,企圖躲開猛獸閃著寒光的利爪,有些膽小的乾脆呼爹喊娘地抱著腦袋癱倒在地。就在這一瞬間,耳都巨大而沉重的身體在空中無比靈巧地一旋,毛皮矇著緊繃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彷彿灑滿了金屬碎屑,緊接著它準確無比地落入人群中最稀疏的一小塊空地,有力的四肢從空中劃過,連周圍人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青欒點了點頭,繼續跟著他想前走去,汗濕的頭髮一縷一縷粘在額角上,被風一吹有幾分清涼。
風暮涯收劍入鞘,向店主深深地行了一禮,慢慢走出幽暗的庫房。
「呵呵呵,果然是個倔強的孩子啊。」影子一邊吃吃低笑著,一邊從斗篷下伸出一隻潔白的手,「其實聽聽別人的話未必是件壞事,以你這樣美麗的身軀和容顏,只要肯乖巧一些,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得不到,何必四處漂泊遊盪呢,你說是不是?」
龍敦搖搖頭,悶聲悶氣地說:「我也是當年在路上聽人說的,傳說還是南淮城建立之前,一位夸父族的薩滿追逐太陽來到這裏,後來他倒下了,身體天長日久變成了一座山陵,後來又不知是誰在山陵上修建了一座神殿,東陸的夸父來到這裏,都要去拜祭一下。」
小巷兩側高高的院牆遮蔽了陽光,青欒走在陰影中,仍然覺得渾身出了一層汗,他抬頭望了望龍敦高大的背影,輕聲問道:「還有多遠啊?」
read.99csw.com彎彎曲曲的小巷終於到了盡頭,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在眼前展開,林子中間果然聳立著一座二十來米高的土丘,形狀猶如一個倒扣的碗,邊緣陡峭,頂端卻平整得如同刀劈出來的,不像自然形成的樣子。
小船慢慢地停在了岸邊,團主起身振衣,說道:「我就在這裏下船吧,或許可以在池邊上走一走,雷先生願意和我同行么?」
店主並不動怒,低聲說:「公子的意思是?」
下山的路上沒有風,然而灌木叢仍在沙沙作響,青欒拖著疲憊的腳步從荊棘中走過,有人正在林子的盡頭等著他。
店鋪裏面倒是收拾得很乾凈,只是陰暗了一些,光線從正上方的天窗中落下來,照著一塵不染的青石地面。櫃檯後面是兩排層層疊疊的架子,大半都籠罩在黑暗中。
青欒與龍敦同時瞪大了眼睛仰望前方,平整的山頂如同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祭壇,在面前鋪展開去,無數粗糙而龐大的石柱一圈一圈地聳立著,形成九個同心的圓環,最外側的石柱比龍敦還要高出快一倍,內側的每一圈都比外側更加低矮下去,最內側只有不到半人高,環繞著一小片圓形的空地。那些石柱的形狀很不規則,彷彿是直接從巨大的山石中切割下來的,表面布滿砍削與常年風蝕的痕迹,宛如他們腳下的山陵一般古樸而滄桑。
「我好像不該帶你來這裏。」他吐出一口氣,悶聲說道,「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上去。」
「公子想要哪一把?」
「不了。」雷苑淡淡答道,「我還是坐船回去吧,鳳凰池邊人太多,不是我去的地方。」
風暮涯愣了一下,店主卻不看他,只是低著頭,彷彿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這把匕首的樣式和質地奇特,且經過這麼多年仍然不銹不腐,刀身幾乎沒有絲毫磨損,不像是尋常兵刃,大約是一把極為貴重的禮器吧。」
「那些傳說可能是真的。」他輕輕說道,「這地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又寒冷,又沉重,像一塊很大的磐石,埋在地下幾千年似的。」
「我住在彤雲山下的時候,每家帳篷里的姑娘身邊都有一把刀的。」咕咚嘟著嘴,不服氣地說道,「阿媽曾經說過,等我長大了就送我一把,她說女人有了刀才能保護自己,將來還要保護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耳都只能保護我不被野獸欺負,出了彤雲山,還是得我保護它。」
「是把好刀。」風暮涯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龍敦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望著少年蒼白的面孔,綠盈盈的眸子宛如兩道脆弱的火苗般閃爍不定。
「我說了,我要一把真正能用的劍。」風暮涯站在微弱的光線中慢慢說道,「難道你以為,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憑這一把沒有刃的匕首就可以么?你們都說這把『祈年』尊貴無比,是寧州的鎮國之寶,是柏木兒家族的榮耀,然而它卻保不了寧州的平安,保不了柏木兒家上下幾百條人命,甚至保不了他們家最後一對兒女的安危!兩百年來這把匕首被供在祭壇上,沒有人敢靠近一步,到頭來卻為了你不受人欺凌而飲了一個無賴骯髒的血!」
「魅惑術!」
他就這樣慢慢走遠了,小船在水波中顫了一下,繼續滑向橋洞下暗綠色的陰影中。
青欒沿著窄小曲折的街道飛跑著,兩側無數黑影從牆后閃現出來,伸出千萬條手臂攔截他。他閉上眼,告訴自己那只是幻術,然而興奮得笑聲和喘息聲仍在耳邊徘徊,編織成層層疊疊的網纏繞住他的腳部。
「呵呵呵呵,我的樣子很可怕么?」聲音依舊是甜絲絲的,卻充滿惡毒的笑意,「不用怕,我們是同類,只是因為我凝聚失敗了,便只能呆在這種地方,終年不能出去見人。」
「這不像是東陸的灌木啊,怎麼會長得滿山都是。」
風暮涯無聲地跟在他身後,兩邊架子上是用暗金寫出的一個個名字,都是那些彷彿有生命的劍曾經擁有的故事。
他邊說邊隨手拉出身旁長長的一根木架,露出藏在其中的一道金紅色光芒,卻又立即推了回去。
「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吧,團主與人有約了,龍敦說是要去什麼薩滿的神殿里拜祭。」風幕涯眯起眼睛,青灰色的光芒在瞳孔中閃爍不定,「況且,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個秘密,只有你我還有耳都三個知道,對誰都不能說。」
團主輕輕地笑了起來,從袖中抽出一張疊得平平整整的紙,看也不看就扔在桌上,說道:「你是指這個么?」
「我知道,你明明不信他們的神,卻偏想跟著來看一下神殿是什麼樣子的。」那聲音若隱若現地飄浮著,爬進他的耳朵,「只因為像你這樣的存在,註定是永遠虛無縹緲的遊盪,沒有一個信仰作為寄託。」
「快到了。」巨人回過頭,推了一把背後深重的包裹,「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風暮涯只是笑著不說話,像他們這樣引人注目的組合,沒有人圍觀才是奇怪的事,更何況跟在咕咚身後的耳都一路上懶洋洋地踱著步,時不時張開大嘴打個呵欠,更是在不小心恐嚇到路人的同時吸引了更多的眼球。
「不想。」
雷苑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睛里有光芒閃動了一下,說道:「伯陽,你總說我空有智慧,卻不懂人心,算不上真正的智者,然而你自己也未必總能猜透別人的心思。」她邊說邊慢慢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攥在手心裏,「當年我犯了禁忌,被族人追殺,是白鷺團收留了我,後來我卻不告而別。在你眼中,我或許是個只有頭腦,沒有心肝的洛族女子吧,然而我說過的話,卻是一定要做到的。當年我離開時,說要替江氏管理帳目三十年,三十年之後還會回來繼續與你的契約。這些年來,我的名牌一直帶在身上,只等著許多年後,我厭倦了這喧囂的城市和冗繁的事務抽身而出的時候,還能夠有個地方收留我,帶著我繼續上路,去看那些看不完的風景,走那些走不完的旅程。」
說完他將手指慢慢靠上劍鋒,銳利的寒氣瞬間滑開他的指尖,九*九*藏*書以驚人的速度吮吸著滾熱的鮮血。血從傷口湧出,化作千絲萬縷,像一張精細的蛛網般爬滿劍身,伴隨著某種彷彿是脈搏的跳動而散發著淡淡的紅光,又突然間熄滅了。
店鋪門上沒有匾額,只在屋檐下掛了一把古舊的長刀,斑斑的銅銹爬滿了沉重的刀身,每當有風吹過的時候,會在刀刃上激起一層若有若無的嗡鳴聲。
「公子說得不錯。」店主低聲說著,重新拿回那把匕首,放在手中慢慢摩挲,「然而兵器這種東西,終究是鑄來傷人的,一把沒有刃的匕首,恐怕沒有人會來買吧。」
「這位公子,你怎麼會來這裏呢?」他低聲開了口,嗓音分辨不出男女,卻是圓潤而優美的,略微有一點沙啞,像是一塊磨砂的碧玉,又如微風吹過的湖面,「這裡是夸父的神殿,不是你來的地方。」
「你居然還記得……我曾經拜託團主讓你忘了這一切的,你居然還是想起來了……」風晨暉顫聲說著,向前慢慢走去,然而白衣的年輕人卻只是退後一步。
三條長長的影子沿著幽靜的街道漸漸消失在遠方,不再回來。
「夏伯陽,這麼多年不見,你卻一點都沒有變哪。」她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這麼悠然自得,真是讓人羡慕。」
話還沒說完,雷苑已經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她身高不到常人的一半,蓬頂雖然矮小,卻剛剛好可以讓她站立。
團主揭起帘子向外望去,前方是一道細長的石橋,十四個橋洞宛如明珠般排列在寬闊的河面上,透過橋洞可以看見遠方煙波浩淼的湖面,午後的陽光照得湖上一片粼粼的波光,那些遊船畫舫都宛如彩色的影子一般從氤氳中劃過。
團主輕輕地扔下紙卷,說道:「不錯,這是灌注了秘術凝成的契約,一旦完成,簽訂人的魂魄都終將歸我所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打開看看,這裏面有許多秘密,是你都不知道的,只怕看了之後承受不起。」
渾身赤紅的夸父在灰白色的石柱與暗綠的荒草間舞蹈歌唱著,青欒透過石柱間的縫隙靜靜地凝望了一陣,終於轉身離去。
風晨暉面色慘白地依在門口,只是一聲一聲喘氣,眼裡滿是絕望的神色。咕咚站在她身後,惶恐不安地望望這個又往往那個,許久才低聲說道:「風哥哥,我不是故意……」
「不錯,你我都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回來。」風暮涯咬緊雪白的牙齒硬生生地微笑著,「吃豬一樣的東西,像狗一樣打架,但是有些東西是忘不了的。我一直發誓要保護你,可是我畢竟沒有那些惡棍力氣大,最終不得已才用祈年當了兇器。就是那樣一把尊貴的匕首,被我用來在那人滿身肥肉里捅了不知道多少下,到最後他終於無法動彈了,我的胳膊也像斷了一樣一點力氣沒有。你以為我後悔么?不,那樣的惡人死有餘辜!可是下次遇到更多更強的的敵人,我還能用它保護我們兩個的安全么?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一定要擁有一把足夠鋒利的劍,不然我夜裡都不能安睡!」
白棉布被小心地揭開,露出一把比手掌略長的匕首來,柄和鞘都是紫檀木雕成的,紋飾古拙而細密,比尋常的匕首要輕了許多。店主向前走了兩步,藉著天窗中投下的光仔細打量著,又用乾枯的手指叩了叩外殼,裏面隱隱地泛出叮的一聲輕響。
「我聽到你在呼喊,跑下來看看。」一個聲音說,「不要緊吧?」
雷苑沉默了一陣,卸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白皙小巧的臉孔和梳得一絲不亂的烏黑的髮髻,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酒里摻了雞和羊的血,有一股紅艷的色澤,潑灑在夸父近乎赤|裸的身上,粘粘膩膩地緩緩流下,滲入深青色的草叢中,酒香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如同火焰一般飄灑開來,青欒聞著那味道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退後一步,緊緊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
雨後,空氣透徹而清涼,彷彿一份上等的溶劑,把陽光的色澤與溫度恰到好處地融入其中。
風暮涯還沒回答,身後卻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響,一個女子急急的聲音如同一道光芒般閃進來:
風暮涯還沒說話,門外一陣清亮的笑聲突然間打破了寧靜,咕咚帶著耳都奔進屋來,興高采烈地叫道:「門外那把刀可真好玩哪,風哥哥,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地方么?」
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低沉的咆哮,耳都渾身一振,壓低身子向四周環視了一圈,渾身骨節噼啪作響,緊接著它向前不慌不忙地小跑了兩步,之後起身一躍,向著正前方人群最稠密的方向撲去!
走了許久,兩人終於登上山丘頂端。雖然已經是夏天,四周卻環繞著異常寒冷的風,粗重和細弱的喘氣聲瀰漫在空氣中,騰起一團團白霧。
幽暗的庫房裡,灰塵隨著擾動的空氣四處瀰漫,一排排芸香木的架子靜靜立在微弱的光線中,不知延伸到多遠的地方。
「真是的,這條街上的人怎麼這麼多啊。」咕咚大模大樣地抱怨起來,「放著好好的路不走,都擋在我們前面幹什麼!」
店主站在一旁,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道:「我們店裡的短刀也很多的,每一把都是上品,可以用一輩子,姑娘儘管自己挑一把喜歡的好了。」
「這契約我確實一直帶在身邊,卻不是為了向你要什麼債。」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雷苑,我知道你絕頂聰明,無論什麼都在心裏計算得清清楚楚,然而有些事情卻不是能用棋子來計算的,比如說人心。那時候你離開白鷺團,我就知道你始終不能容忍自己的聰明才智白白消磨在舞榭歌台,雲山玉水間,留是留不住的,一張契約又能抵得上什麼呢?」
咕咚點點頭,亮出懷中一把五寸來長的短刀,刀套是羊皮縫製的,上面繪了漂亮的硃紅色花紋。
團主不慌不忙地請來人坐下,低頭自顧著沏茶,一絲光線從他背後透過,照亮了對方斗篷上幾道金色流蘇的系扣。許久他抬起頭,淡淡地說道:「雷先生如今果然成了南淮城中的名人,出門都不能以真面目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