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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9 鏡方

Chapter09 鏡方

「當然不是了,我又沒帶錢。」戈遙別過頭去,「是一位大叔幫忙買給我的,他說白鷺團進城時見過我的表演,覺得很好,想過兩天請我們去他家唱一場。」
暮色朦朧,半片淡白的殘月斜掛在半空中,如同孩子隨意剪出的圖樣。街道兩旁的路燈一盞一盞被點亮,無數跳躍的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暈成一排淡黃色的光圈。
中年人一把奪過他的書,喝道:「獃子,你就會照著書上的背,這哪是什麼血癭。」他仔細看了看我的胎記,神情嚴肅地說:「這是吉兆啊,我曾經聽說過這樣的印記,是受到某顆特殊的星辰保護的人,一生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戈遙只覺得脖子痒痒的,那是小魅雛的腦袋在上面蹭來蹭去,它的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團光滑柔軟,而又略帶溫熱的墊子,緊緊貼在肩膀上。
我點了點頭,又昏了過去。
她徹底說不出話,乾脆氣呼呼地放下手任小東西自己折騰,一旁青欒突然開口說道:「你打算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呢?」
「你說那個胎記么?」戈遙並不看他,只是低下頭,撩起散落在背上的頭髮。
青欒目光閃動了兩下,一把奪過杯子說道:「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怎麼了?」她疑惑不解地問道,風暮涯低頭淡淡一笑,低頭說道:「沒什麼,吵了一架,都是我這把劍惹出來的。」
整整幾天幾夜的騎馬飛奔,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我幾乎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只要一閉眼睛,就看見無數死去的人在我面前張著嘴,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不是歌手一路照顧我,我大概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那時候我似乎是昏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條河邊,睜開眼就看見歌手蒼白的臉。
「你父親曾經是個大英雄,只可惜他現在老了,真顏部又是有備而來,這場戰爭是一定會輸的。」歌手仰著頭輕輕地說:「公主,你是個快樂的女孩,我本來應該做一把琴送你的,只可惜沒有時間了,我就為你彈首曲子作為臨別前的禮物吧。」
咕咚連忙扯住他的衣袖,連聲說道:「別走別走啊,我不是故意誇他的劍……再說風哥哥也不是故意……總之你不要急著走就是了。」
「就這樣,我們全家倖存的最後三十多個人就這樣死在了蠻族騎兵的箭下,只有我和暮涯兩個人活下來,最終救了我們的,是那個流浪歌手。」
「真的有那麼神奇么?」我好奇地問道,「我為什麼聽不到呢?」
木砂烈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冷冷地說:「你們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想不到你們幾片翅膀飛得還真快,要不是我騎了瀚州的快馬一路緊跟在後面,還真是追不上。」說完他手一揮,周圍立即響起雜亂的馬蹄聲,二十幾個騎在馬上身披黑甲的蠻族士兵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手裡都舉著拉滿的弓,把我們牢牢圍在中間。
父親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傻丫頭,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難道都要算在你頭上?你娘以前一直說,你會是我們的福星,其實你陪伴我們過了這麼多年快樂的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轉過一個街角,我看見很多人圍在一張桌子旁邊,桌上擺了許多字條和竹籤,一個笑眯眯的,看起來很和善的年輕人坐在桌子後面,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他總是一邊擺弄那些竹籤,一邊回答人們的問題。聽過回答的人便把一個或幾個銅鈿放在桌上,滿意地離去了。
歌手騎著馬衝下山樑,手中的長刀瞬間割開了那個士兵的脖子。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用刀,然而他的刀法卻是我難以想象的,轉眼間他已經連殺了七八個蠻族士兵,小小一片林地上到處是屍體和血。
那真是悲慘的一天,柏木爾家的最後三十幾個倖存者被困在荒涼陰暗的山林中,災難讓所有人喪失了感覺,沒有東西吃卻不覺得飢餓,失去了親人卻不覺得悲痛。任何時候只要一回頭,便能看見南葯城上空巨大的黑色煙柱吞噬了天空,讓人覺得一切都像噩夢一般,恐怖卻不真實。
「大概是吧,我們也沒見過。」風暮涯似笑非笑地托著下巴,「不過跟主人還真是挺像的。」
半個月過去了,一切似乎在慢慢好轉,我們終於等到了一艘前往瀾州的船。
周圍人都不約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氣,望向父親蒼老而痛苦的面孔。木砂烈走得更近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他的眼珠是深灰色的,冰冷得看不見一點光澤。
戈遙舉著一串糖人走進境方閣窄窄的門廊,迎面正遇上青欒面色慘白地走出來,只是跟她打了個照面便一言不發地消失在門外,後面緊跟著是風暮涯高挑的身影。
我扭過頭去不理他,歌手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歉意地笑了笑,便離開了。
「公主,你終於醒了。」他勉強對我微笑了一下,臉上濺落的血跡還沒有來得及擦掉,已經凝成了黑紅色斑點。
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淌在整個房間中,戈遙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望著空曠而陌生的天花板。
「可是我會怕啊。」女孩子聲音低低地說,「我從前什麼也不明白,總覺得一切都像是河面上的陽光一樣,今天熄滅了,明天還會亮起來,可是有些東西,明明是你最喜歡最珍貴的東西,說消失就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與其那樣,還不如從來都不曾擁有過。」
酒是小店裡自己釀的玉梁春,多少有些辛辣,風暮涯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慢慢放下酒杯,俊秀的眉梢微微皺了兩下,終於忍不住輕咳了兩聲,雙頰頓時燒得通紅。
「你的劍?」戈遙好奇地望向他的腰間,小謝正靜靜地懸著,暮色中泛著微青的光芒。
後來我們到了厭火城,那是一座凌亂而瘋狂的港口,寒冷而漫長的冬天讓這個地方具有了令人絕望的力量,我們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等待可以去往其他地方的船。
晚飯設在後院的小荷塘邊上。初夏的夜晚,涼風卷攜著清雅的荷香徐徐吹來,配上豐盛精緻的菜肴,原本是一片十分愜意的氣氛,read.99csw•com然而桌邊的幾個人各自懷了不同的心事,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
父親聲音顫抖著念道:「木砂烈,你……」木砂烈繼續說:「不錯,你們一定都沒想到吧,堂堂柏木兒城主風浩翔身邊的貼身侍衛,竟會是一個卑賤的無根民,是他和蠻族女子苟合才生下的雜種。」
我不知道歌手是怎麼逃出地牢,又是怎麼從那場大火中生還的,只知道他搶了一匹蠻族騎兵的馬,跟著木砂烈的隊伍一路奔過來,他到來的時候,寒冷的刀光正在我和暮涯兩個人頭頂閃爍。
風暮涯走近兩步,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下地上凌亂的痕迹,然後彎腰撿起一小片暗紫色的碎片,放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慢慢地說:「不會是你的魅果孵出來了吧?」
他咬著白得發亮的牙齒一個一個字地說:「風浩翔,這麼多年來你向別人隱瞞我的身世,把我帶在身邊當作親信使用,是覺得我應該感激你當年沒有一刀殺了我這個雜種,就要死心塌地追隨你是不是?你恰恰想錯了,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屈辱與仇恨中,我用盡各種方法掩蓋我沒有羽翼的事實,卻還是被所有人嘲笑和欺負,你那些血統純正的兒子和女兒們是怎麼當著你的面捉弄我,逗得你哈哈大笑,你一定還記得吧,這麼多年後,我終於可以用血洗刷那些恥辱了!」
年輕人臉色蒼白地舉著書說道:「是血癭,血癭啊老師,『狀若紅蕾,命兆郁非,煙飛荒虛……』,跟書上說的一樣,這麼小的女孩子卻是生來這麼慘的命,真是……」
「哦,那就好。」風暮涯漫不經心地應道,下巴朝她手中花花綠綠的糖人點了點,問,「這是你買的?」
他們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句地爭辯起來,說的都是別人聽不懂的話,就在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父親突然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拉住我的手大喊道:「你這死丫頭,怎麼也不說一聲就跑掉了呢,害得我到處找你!」
咕咚縮回了手:「熱乎乎的,還會變顏色,可是它好像會害怕我。」
地牢沒在一株壞死的樹根下面,只有一道窄窄的天窗通向地面。我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帶著被摔壞的琴去看他。歌手對我笑笑說:「謝啦,公主,這把琴我暫時用不上了,你自己要多小心。」
「想不到這就孵出來了,也沒有什麼預兆。」團主走到門邊,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笑著,「今天大概是個很特別的日子吧。」
「當然,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麼精彩的故事了,讓人晚上睡不著覺。」風暮涯笑了一下,嘴唇輪廓卻是繃緊的,「兩個故事都很精彩,不過我很想知道,你今晚講的那個故事,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傻丫頭。」風暮涯笑了一聲,伸手就想拍她的後腦勺,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重新落回原處,「我們白鷺團的人,哪個不是經過七災八難才聚到一起的呢,要說命硬的話,早就相互剋死十幾回了。」
戈遙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心中瞬間湧現出無數個問題:魅雛也吃東西么?吃什麼呢?它能聽懂我說的話么?又會不會明白我是它的主人呢?最重要的是,該為它起個什麼名字呢?
大家安靜了下來,臉上卻都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團主拍了拍手,說道:「說的也是,起名字這種事情,還是主人親自來比較好,我們還是去吃早飯吧。」
她愣了一會兒,又傻傻地說:「原來魅雛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沉默著不說話。
他笑著說:「沒關係,我只是一個正在學習占卜之術的學生,希望能一邊練習,一邊幫人們解答一些疑惑而已,你要是相信我,就讓我幫你算算你出生時的星辰吧。」
自那之後,我開始經常想起這件事,有時候一整個下午,我一個人坐在河邊發獃,望著太陽從樹梢後面緩緩落下去,覺得一切都像水中的影子一樣虛無縹緲。到底人的命運是由什麼決定的呢?一個胎記究竟預示著什麼,居然連算命的人也說不清,或許只有真正活下去,做出了一切選擇之後,才能看到這一切的答案吧。
我說:「我爸媽呢?」
「這個不好說了。」風暮涯移開目光,說道,「當年家裡人曾想讓我學點占星術,可惜我沒那個天分。」
「那時候暮涯只有五歲,或許不記得了,然而那晚的火焰與濃煙,我卻永遠沒辦法忘掉,直到現在夜裡睡不著的時候,一閉上眼睛,彷彿還能聽見整座城在火海中的呼喊與悲鳴聲。」
那真的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歌手來到南葯城的時候,我只有六歲,跟全家人一起住在最高的龍璜樹上。龍璜最大的枝杈上坐落著父親的宮殿,那時的他每天就坐在寬大的門廊上,陽光從樹葉縫隙中透下來,照耀著他背上潔白的羽翼,周圍滿是花和草葉的香氣。
站在我身旁的綺羅姐姐又驚又喜地迎上去喊道:「木砂烈,真的是你么?」我們大家都知道,她心裏一直在暗暗擔心著木砂烈,父親卻上前一步攔住了綺羅,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要去哪裡啊?」我睡眼惺忪地問。
「那麼多年前的事,姐姐記得還真清楚啊!」他眯著眼睛,青灰色的眸子周圍彷彿是著了火,「那時你一定沒想到,他說的話有一天會成真吧。」
「是啊,花了很大代價才買到的,想不到青欒他居然這麼討厭這把劍。」
眾人也開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商量起來,戈遙腦子亂成一片,忍不住大聲喊道:「好了好了,等有時間了讓我自己好好想想吧!」
「哦,什麼樣的刀?」團主輕笑著望向她,咕咚從馬靴里抽出短刀遞過去,驕傲地說:「是我親手挑中的,那家店的主人都誇我有眼光,說這刀是專門為女孩子鑄的,刀刃上加了精鋼,比一般的刀要輕便,卻鋒利無比。」
我生氣地說:「你在胡說什麼啊,南葯城是我的家鄉,是我父親掌管守護的城市,怎麼可能會守不住呢?」
「到底是為什麼呢?」
風暮涯禁不住愣了一下,月https://read.99csw.com光照在少女光潔的脖子上,照出胎記清晰而鮮明的輪廓,然而它的形狀並不像花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向著四周伸展開許多突起,一直延伸到衣領以下不知多遠的地方,暗紅的色澤就像是凝固的鮮血一般,微微向外凸出,顯得厚實而有彈性。
月色漸漸明亮起來,團主換過一壺新茶上來,對戈遙說:「輪到你了,你也為大家講個故事吧。」
「哪點像了?」戈遙有些氣惱地伸手去抓魅雛,手指在它光滑的身體上划來划去,就是抓不到。風暮涯沉吟了一下,回答道:「說不出來,就是什麼地方覺得像。」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紛紛點頭。
「或許真的是很大的不祥呢。」戈遙看了她一眼,「你不怕坐在我旁邊,會遭到不幸么?」
那同樣是悲慘而不真實的日子,我發著高燒,從黃昏到黎明,無休無止地在那些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死亡之間掙扎著;暮涯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說話,只是抱著父親臨死前給他的匕首靜靜望著窗外一小塊時而陰晦時而明媚的天空,安靜得如同一座石像;歌手總是儘力照顧我們兩個孩子,不知從什麼地方找東西來給我們吃。天太冷,他與木砂烈交手時被砍下的傷口一直沒有好,已經開始潰爛了,然而無論什麼時候他的臉上還是掛著微笑。
血順著刀柄漸漸流了滿地,木砂烈踹開大哥的屍體,從他依舊圓睜的眼睛旁邊走過,衝著父親冷冷地笑了一聲,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他笑。
「沒有關係。」黑衣女子望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風暮涯,輕聲說,「反正那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都說羽人體質瘦弱,近身搏鬥不是其他種族的對手,木砂烈卻是南葯城中少有的健壯勇士。歌手被那一拳打得嘴角都是血,卻並不掙扎,連上仍舊帶著淡淡的微笑,被衛兵們帶去地牢了。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帶我去附近一個比較大的鎮子上趕集。集市上人很多,我走著走著,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好玩,不知不覺間一個人跑遠了。
「看見了沒有,這是蠻族的刀法,我一直偷偷在練,對付你尊貴而脆弱的兒子簡直是不費一點力氣。」他邊說邊慢慢退後,向身後的蠻族騎兵們舉起了手,「我將會以我的這把刀和這匹馬踏平寧州的土地,風浩翔,可惜你是不可能活著看到了。」
戈遙突然生了氣,一跺腳大聲喊道,「好了好了,出門的時候你們誰都不管我,這會兒又說這說那的,算什麼意思啊!反正我也不過跟著你們混幾天飯吃而已,今後大家各走各的,是死是活,還能讓你管一輩子不成?!」
她還在想,風暮涯已經打了個響指,興緻盎然地說:「叫小遙吧,再好不過了。」
就在那一天,我看到你們的馬車,突然間下定了決心,我不能一輩子坐在那裡等著命運降臨,我要離開嘉水,到外面去經歷一切我從未經歷過的事情,無論命里註定是兇險還是吉祥,無論是哪一顆星辰在照耀著我,我都要親自去看一看。
那是一首優美的曲子,卻被他彈得那麼悲傷,整個寧靜而清新的早晨都因為這琴聲而蒙上了一層霧氣。曲子彈到一半的時候,父親卻突然從他的卧室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木砂烈。
戈遙茫然地環視了一圈,掙扎著踢開被子,裏面果然藏著裂開的魅果殼,她重新望向手裡尚在蠕動的不明物體,獃獃地說:「難道……難道魅雛就是這個樣子的?」
琴聲錚地一聲落地,周圍陷入一片寂靜中,許久才聽見黑衣女子幽暗的聲音緩緩響起。

幕間①

上船的時候他交給我一個包裹,說這是送給我最後的禮物,希望我能永遠做個快樂的公主。
故事說到這裏,黑衣女子抱著琴陷入暫時的沉默中。風暮涯被剛才的那杯烈酒燒得兩眼通紅,斜靠在椅子里放聲大笑起來。
「名字?」戈遙愣了一下,「我還沒想好呢……又不是小貓小狗。」
青欒側著頭不說話,風暮涯舉起杯子,輕輕一笑說道:「光嘴上說說顯得沒有誠意,我自罰一杯。」說罷一仰頭便把一整杯烈酒倒進喉嚨里。
眾人急急忙忙地湧進房間里,看見只穿著一件白色袍子的少女跌坐在滿地狼藉中,手裡一團紫色蘑菇狀的東西正在蠕動著。
那一夜的經過不想再提了,最終,父親和家中十來個飛行能力最強的人,硬是憑著十幾雙羽翼拼盡全力飛了幾百里,把我們這些孩子和女人帶出了城。黎明時分,大家終於落入維玉山中,個個筋疲力盡,再也飛不動一步了。
那天夜裡,整座城靜得可怕,彷彿一切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失去了生命一般。半夜裡,我突然被巨大的轟鳴與呼喊聲吵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外面是一片火海,連天空都被染得通紅。
「要說輪流的話,還有三個人沒講。」團主拿出錦袋放在桌上,卻不打開,「我的故事每次都是要放到最後講的,戈遙現在還沒有牌子,不如先從小暉開始吧。」
我們寧州的餘人崇尚天空和樹木,平時很少砍伐林子里活著的樹,冒犯了居住的樹更是最大的不敬,聽到他這樣談論到龍璜樹,我心裏很不高興。歌手還不知道自己的玩笑開得過分了,繼續說:「一棵樹可以遮風蔽雨,一把琴卻可以伴你行走四方,真要選擇一樣的話,公主會怎麼決定呢?」
咕咚端著飯碗,一雙大眼睛在每個人臉上轉過來轉過去,眼看著一頓飯就要吃完了,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今天風哥哥買了一把刀送我呢。」
「因為我已經開始學著欣賞林中的樂聲了。」歌手笑著回答,「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都有他們自己生命的音樂,我怕我的琴聲擾亂了這天然的節奏。寧州真是音樂的仙境,我到過許多地方,最終總會厭倦那裡的樂聲,不管是宛州清麗纏綿的絲竹,還是北陸粗放豪邁的號角,都不能留住我,可是到了這裏我卻漸漸開始不想走了。」九九藏書
「這些年來一直在長大,娘死之後似乎長得特別快,已經快要爬滿大半個背了。」戈遙放下頭髮,淡淡地說,「一般我都是很怕被人看見的。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一個胎記,到底預示著什麼呢?」
「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原因。」少女抬起明亮的眼睛,從每個人臉上望過去,「之前說要找我親爹的那些話,是編出來騙你們的。」
咕咚忙說:「是啊是啊,說起來也好久沒講故事了呢,今天該輪到誰了?」
我說:「我在這兒算命呢。」
有一天我坐在龍璜樹最低的枝杈上唱歌,他從樹下經過,便停下腳步跟我打招呼。
我說:「可是我沒有帶錢啊。」
過了許久,團主淡淡地開口說道:「你不是曾經說過,這個故事不會再講第二遍的么?」
「還可以吧。」戈遙瞥他一眼,低下頭說道,「你們大家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只好一個人出去逛,隨便轉了些地方。」
皎潔的月光從天井上方落下,灑滿了整個園子,空氣里隱隱有一絲寂寞而甜蜜的味道。
大哥突然狂怒地大吼一聲,以閃電般的速度拔刀衝過去,然而木砂烈的動作更快,短刀瞬間出了鞘,帶著一道狂風呼嘯自下而上劃開了大哥的腹部。
後來我才聽說,那天夜裡真顏部的騎兵夜行四百多里,成功偷襲了南葯城。他們備足了油料和特製的重弩,從幾百米開外直接射出火箭,放火燒城。那時正是初冬,城中草木都正是最乾枯的時候,大火藉著風勢越燒越烈,許多人共從睡夢中驚醒,還來不及下樹就被活活燒死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戈遙驚慌失措地從每個人臉上望過去,雙手卻仍一直捧著那團東西不放。
「是蠻族的軍隊,厭火城快要被攻陷了。」歌手這次沒有笑,他年輕而明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我無法承受的憂傷,「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們一起上路了,這次我必須留下來為你們擋住追兵。」
有一天清晨,大家還都在睡覺,年輕的歌手卻背著他心愛的七弦琴和一點簡單的行李來到樹下,拉響了我窗前的會客鈴,把我從夢中叫醒。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摸,小魅雛在她稚嫩的手指下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它的顏色變得更淺了,整個身體快要縮成一個圓球。
戈遙愣了一下。
她抬起頭,眼睛里有什麼東西在閃動著,「這些日子我真的過得很開心,來到了新的世界,認識了新的生活,也有了新的生活和希望,可是或許下一秒,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我就不能再擁有這些了,永遠地不能再擁有。只要想到就覺得很怕,好象周圍的一切也變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大家一起圍坐了一圈看著那個小東西,過了一會兒,小魅雛似乎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慢慢地探出頭,步履蹣跚地沿著戈遙的胳膊爬到她的肩膀上,把腦袋藏在她亂蓬蓬的黑髮中。
他說:「他沒事,已經醒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輕柔的腳步聲,鏡方閣的羽人夥計像一陣風般悄無聲息地飄進來,手中的木盤上放著一封石青色的名帖,邊緣都繪了金色的木樨花圖樣。
他在她頭上輕柔地撫了撫,說聲「早點睡吧。」便起身回房去了,只剩下戈遙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台階上。
一切終於結束了,黑衣女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彷彿耗盡了一切力氣。潮濕的夜風從街道盡頭吹來,卷攜著無數幽暗的風鈴聲。
我也說:「你好,歌手,最近怎麼聽不到你的琴聲了呢?」
父親擺了擺手,神色疲憊地說:「不要爭了,柏木兒家多年榮耀,如今快要葬送在我手裡了,我只求能夠死在戰場上。這些孩子卻都還小,是我們家的希望,你要照顧好他們。」他蒙了陰翳的青灰色眼睛望著窗外逐漸暗淡下來的天空,嘆口氣說道:「只盼望勾戈山下的莽林能將蠻子的琴並多拖兩天啊。」
風晨暉低頭抱著琴,不時隨手在弦上彈撥幾下,琴聲像暗夜裡低沉的雨點般動一下西一下地響著。許久她才抬起頭來,眼望著月光下淡白的荷影,慢慢地說道:「我一向不太會講故事的,不如就說說我這把琴好了。」
每天會有許多人來到樹下,把寫有各種事情的紫桐葉恭恭敬敬地放入一個小吊籃里,由父親身邊那個高大而沉默的貼身侍衛木砂烈把籃子拉上去,一件一件念給父親聽。父親老了,眼睛不如年輕時那麼好,但仍是南葯城中最有智慧也是最有地位的人,他聽完一件事情后便從身邊的一罐紅醋栗和另一罐黑醋栗中選一顆放回籃子里,紅的代表贊同,黑的代表否決。
與真顏部的戰鬥又打了半個多月,一天晚飯時,父親面色沉重地對我們說:「蠻子的軍隊怕是很快要打過來了,南葯城是寧州的西南門,一旦失首,東面的大片土地也要陷入危險中。我已經決定,要帶領城中所有戰士與南葯城共存亡,家裡滿了十五歲的男孩留下來陪我們守城,剩下的明天早晨跟著木砂烈離開這裏,暫時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身。」
這天早晨,她裹在被窩裡睡得正香,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蒙在臉上,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她掙扎了好久,終於帶著被子枕頭和不明物體一起跌落在地,擺脫了悶死在床上的危險,緊跟著,房間里傳出了她尖利的喊叫聲。
風晨暉瞥他一眼,卻不說話,手指輕柔地從琴身上撫過,漆黑的紋理從她指尖下泛出蜂蜜一樣的光澤。過了一會兒,她繼續說道:「我八歲那年,蠻族真顏部的騎兵越過鐵劍峽,進犯寧州西南的土地,父親派遣柏木兒家的將軍們帶兵抗擊。戰爭打得很激烈,每天都有用暗紅色的苦櫨葉寫成的戰報被送到父親面前,戰報上的血腥氣彌散開來,充滿了整座南葯城,連鳥雀的歌聲都聽不到了。」
手落下的那一瞬間,母親抱緊了我和暮涯,耳邊聽見的只有箭劃開空氣凄厲的聲響,和親人的身體紛紛落地的聲音。
說完他直起腰,轉身向房中走去。戈遙一個人呆立在原地,以為剛才在那雙鋒利的青灰色眼眸中,竟然看https://read.99csw•com到了淡淡的哀傷。
這個故事與我背上一個胎記有關。胎記是淡紅色的,長在靠近脖子的地方,我自己看不見。聽娘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這個胎記只有針尖那麼大,後來慢慢長大了,變成有點像是一片花瓣的形狀。
「你說的也對。」他輕柔地撫了撫戈遙的額發,俯下身望著她怒氣沖沖的眼睛,低聲說道,「就算再親近的人,也不能照顧彼此一輩子,何況區區旅伴而已呢。所以你要記住,好好保護自己永遠是最重要的,千萬要小心。」
就在我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另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人走過來,年紀似乎稍微大一些,站在年輕人旁邊說:「阿燁,你又看到什麼了,不要大驚小怪的。」
①幕間劇,又名插劇,是大型的歌劇上演時,放在中間休息的小短劇,多帶有喜劇色彩。
「早啊,公主。」他仰起頭說,黑褐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如同兩顆閃閃發亮的琥珀。
戈遙每天坐著團隊的馬車昏昏沉沉地穿過或寬或窄的街道,到了地方就忙著搬運道具和服裝,布置戲台,所有細節都一絲不差地安置好后,戲團才在眾人的翹首期盼中登台亮相,演員只有那幾個,戲碼卻永遠不重複,讓台下每個人都看得如痴如醉。遇上人手不足,戈遙也能有機會上台客串個樹妖山豬一類的角色,被龍敦,或者風暮涯,或者耳都輕易打倒,躺在角落裡一邊裝死,一邊偷聽他們的台詞,一邊暗暗抱怨團主偏心。時間過得飛快,慢慢熟悉了這樣的生活后,她倒真開始懷念起剛到南淮城的時候,那個清幽而愜意的雨天。
沉默許久后,風暮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真是個傻丫頭,小小年紀就想著這些,難怪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的眼神很特別。你總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切,彷彿想把這世界上你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要仔仔細細看一遍似的。」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說,「不要想了,你生下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到最後也最終會失去一切,什麼都帶不走的。生死之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你好好做個觀眾從頭看到尾,不管是哭是笑,也算沒有白活一場。」
團主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不愧是你辛辛苦苦孵出來的,看來還是最喜歡你呢。」
父親更加生氣了,說:「好端端的,聽這些人胡說幹什麼!」說著他硬是把我拉走了,剩下身後那兩個人還在原地繼續吵來吵去。
「再見吧,公主。寧州真是個美麗的地方,讓我這隻流浪鳥也有了家的感覺,只可惜你們要走了,或許我們還會在其他地方見面的。」
青欒一直坐在角落裡默不作聲,這會兒冷冷地站起來說道:「大家興緻很高啊,可惜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南淮江氏江治揚大人夫人壽辰,請白鷺團今晚前往獻藝。」年輕人輕聲細語地說道,將木盤高高地舉過頭頂。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後退一步,向我露出最後的笑容。
「魅雛是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和主人身上散發出的生命氣息才孵化出來的,比貓狗還要通人性呢。」團主微笑著說,「你該給它起個名字才好。」
大家驚異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一位大哥才厲聲喝道:「混帳東西,想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內奸!」
然而此刻,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卻一個都沒有說出口,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充滿了陽光的房間里,感受著肩膀上那種溫潤的觸感,像一隻輕柔的手。
她一向性格直率,這會兒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風暮涯端起酒杯走到青欒對面,朗聲說道:「今天的事,是我一時考慮不周,不小心冒犯了你。從今以後,不到萬不得已,這把劍我絕不在你們幾位面前拿出來,這樣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各種顏色和質地的名帖源源不斷地送到鏡方閣,都是邀請去城裡各個地方登台獻藝的,團主總是憑著個人喜好挑出最順眼的兩封來,剩下的帖子都恭恭敬敬地送回去,於是接下來的這兩場戲便是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
這件事雖然有趣,不久之後也被我慢慢忘掉了,只是後來,娘每次給我洗澡,提起這個胎記,我總會隱隱約約想起他們說過的個別字詞,想著那些我不能理解的意思。
我坐下來,他一邊在紙上寫下我的生辰,一邊開始無比靈巧地擺弄竹籤,就在這時我無意間低頭趴在桌子上,被他看見了領口裡的那顆胎記。他大吃一驚,也不管別的了,只是找出一本破舊的書在手裡亂翻,最後翻到了一頁,便愣愣地長嘆一口氣,說:「小姑娘,你的命不是我能算的,你還是走吧。」
風暮涯愣了一下,臉上反而泛出淡淡的微笑。
他從南葯的廢墟中帶來了一段龍璜樹燒焦的殘枝,說要把它做成一把舉世無雙的琴。夜深人靜的時候,歌手一個人坐在門口,一邊藉著微弱的路燈光慢慢雕刻著龍璜木,一邊吹起凄涼而動人的口哨。
「是我的錯,魂印兵器這種東西,對魅可是很危險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他像是自嘲般微笑著搖了搖頭,隨手在戈遙肩膀上拍了兩下,「對了丫頭,今天過得怎麼樣啊?」
「哎呀,好玩呢。」咕咚驚喜地叫了起來,「肉乎乎的,像小貓一樣。」
「歌手,你這麼急著走,甚至不肯來跟我道別么?」他眯著眼睛慢慢地說,身上的袍子在晨風裡獵獵拂動。
「是這樣么?」團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的臉籠罩在屋檐起伏不平的影子里,看不清表情。沉默了一陣后,他像是有些疲倦般地慢慢站起來,說道,「今天的故事就到這裏吧,大家早點回去睡,明天還要早起出去演戲呢。」
十四歲那年,娘突然生了重病,不到一個月就死了,我跪在她的靈前,心裏難受得要命,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來弔唁的人都說我是個心硬的女孩子。
戈遙望了望大家,有些為難地說:「我一直待在那麼偏僻的鎮子里,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真是沒什麼可講的啊。」她咬了下嘴唇,小聲說:「不然我隨便講個奇怪的九_九_藏_書事情,給大家聽著玩好了。」
「當然,勾戈山一帶地形如此複雜,不是我從中指引,真顏部的人哪能這麼快破城呢。」木砂烈仍是冷冷地說:「可我並不是什麼內奸,你問問你父親就知道了,我身上有一半蠻族血統,這些跟隨我的勇士們也算是我的族人。」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荷葉間的沙沙聲,讓人覺得夜色有幾分寒冷。黑衣女子修長白皙的手指用力地交纏在一起,開始用疲憊不堪的聲音為她的故事講一個結尾。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湊近了去看,剛出生的魅雛呈現出帶一點粉白的淡紫色,表面光滑而柔軟,色彩和質感總讓人聯想到某種水果。過了好一會兒,瑟瑟顫抖的小魅雛慢慢探出它圓圓的腦袋,兩隻大大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紫水晶般閃爍著光芒,又立即把頭縮回去了。
歌手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木砂烈已經跳下樹,一拳將他和他的琴重重打倒在地。
有一天晚上,我和父親兩個人坐在冷冷清清的房間里,我突然想起了那個胎記,突然覺得心裏像是被挖去了一塊似的痛。我抬頭問父親說:「曾經有人說過我命里兇險,娘是不是被我剋死的呢?」
風晨暉說到這裏,聲音已經顫抖得幾乎無法聽清楚,她瞥了一眼醉倒在桌子上的風暮涯,低頭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繼續說道:
說完他便轉身跳下船,飛跑著消失在狹窄的街道盡頭,冬日早晨的薄霧裡隱隱透出了緋紅的血腥味。
風暮涯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她旁邊坐下,斜過臉看她一眼,說:「我的酒量其實並沒有那麼差的。」
我又問:「弟弟呢?」
「哦,什麼樣的大叔?」風暮涯微微挑起俊秀的眉梢,「就為這送你東西?一定也請你順便去他家坐坐吧。你這丫頭也太輕信了,萬一是騙子怎麼辦。」
「因為你從生下來就住在這裏,聽慣了林中的樂聲啊。」他笑得更開心了,「就像你現在住的這棵樹,幾百年來汲取著南葯城中所有最精粹的水和空氣長大,它的每一道最細微的紋理都是用音符編織成的,如果能做成一把琴,那一定是世界上音色最獨特最美妙的一把琴了。」
戈遙瞪著眼睛,還沒有來得及反對,風暮涯搶著繼續說道:「要不然就叫小戈吧,也是個很可愛的名字。」
「很好看的劍啊,新買的么?」
「是位上了年紀,看上去很斯文的大叔。」戈遙提高了聲音,「也沒請我去他家,不過帶著我逛了逛文廟,講了些城中的典故什麼的,最後還送我回來,是你想太多了!」
歌手是個很快樂的人,每天不是彈琴唱歌,就是用樹葉記錄我們羽族的歌舞,用的是他們人的文字。後來他用他的琴和歌聲交了許多朋友,也慢慢學會了羽族的語言。
木砂烈跪下來說道:「風大人待我一向如同親生兒子一樣,我願意留下來陪大人戰鬥到最後一刻。」
連著好幾天,白鷺團都處於極度繁忙中。
後來我打開了他送給我的禮物,那是一本他親自寫出的曲譜和一把黑色的琴,這兩樣東西成為我流浪生涯中唯一的財富,每當我談起這把琴,就能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它們總是講不同的故事給我聽。
風晨暉說到這裏,再次停了下來,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在黑暗中泛著一點幽幽的光芒。
「風大人早就懷疑城裡出了內奸,不然蠻族的騎兵怎麼能輕易穿過最崎嶇難行的鐵劍峽?」木砂烈冷冷地說道,「這個時候要走,簡直是不打自招,你以為大人能這麼隨便放過你么。」
「你不是喝醉了么?」戈遙輕聲問道,像是怕自己的聲音驚擾了夜間的霧氣。
流浪歌手來到樹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抱著他的七弦琴彈了一首曲子,據說他彈琴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風不再吹著樹葉沙沙作響,鳥兒也停止了鳴叫。一曲聽完之後,父親從旁邊取過一盞金雀枝編成的的花冠拋給他,歌手鞠了一躬,從此便在附近用樹皮搭了座簡陋的小屋住下來。
身後,一個細細長長的人影慢慢移動過來,她回頭一看,卻是風暮涯斜倚在門框上,一身白衣在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
「防人之心不可無。」風暮涯似笑非笑地翹起薄薄的嘴唇,「看起來斯文的未必就是好人了,你這丫頭經歷過的事情還太少,不明白這些道理。」
「公主,我要走了。」他微笑著,站在樹下向我行了個禮。
風暮涯勉強笑了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便在青欒肩上輕輕拍了一下,慢慢走回座位上坐下。靜了一會兒后,團主拍手笑道:「這樣最好,大家有什麼不愉快,一起喝兩杯就趁機忘掉了。今晚夜色這麼好,應該高高興興地喝酒聊天才對。」
「這把琴你們都見過的,一直被我帶在身邊,是很多年前一位不知道名字的流浪歌手做了送給我的,做好之後他也沒有來得及給琴起名字就走了。」
我覺得很好奇,便跟著擠到桌子跟前,年輕人看到我,樂呵呵地說:「小姑娘,你也想過來算一下你的命運么?」
中午,大家隨便吃了些苦澀的野草樹根充饑,開始坐下來商量之後的打算,就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遠遠的林子里卻突然傳來了響動,一個人影慢慢出現在高高的山樑上,走近了一看竟然是木砂烈。
「離開寧州,去別的地方。」他仍舊笑著,卻失去了那種明亮的光澤,「南葯城就快保不住了,寧州也會跟著陷入戰亂中。我是個流浪歌手,就像這林中的鳥兒一樣,要飛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
我還在奇怪他說的話,遠遠的突然傳來了雷鳴一般的馬蹄聲。
團主抽刀出鞘,果然一道雪亮的光芒瀉出來,眾人也跟著稱讚兩句。咕咚忍不住接著說道:「其實我這把刀不算什麼,風哥哥那把劍才真是……」話剛一出口,她突然覺得不對,硬生生地把後面幾個字咽了回去。
睡不著,她乾脆披了衣服走出門,一個人坐在天井旁邊的台階上,旁邊就是一叢茂盛的翠竹,蒼白的影子在風裡輕輕搖曳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麼說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