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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戲夢

Chapter10 戲夢

一個小姑娘從怯生生地推門進來,她穿著玫瑰紅色裙子,明艷得彷彿一朵盛開的鮮花。
「筱緋——」那人聲嘶力竭地喊著。
她終於笑了,笑容如同一朵夜色里的未央花在水面上綻放開來。他們兩個拉著彼此的手,飛快地奔跑在水面上,潮濕的風吹拂過臉頰和衣袖,身後是兩串飛濺的水花,發出悠遠的迴響。
空空落落的大門正對著街道,並沒有人守衛,只是走出一個身穿綠衣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請了幾人進去。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在鏡面上寫下那個名字,紅色的字跡帶著一點來自體內的溫熱,漸漸滲入鏡中,隨著她的脈搏一起跳動起來。她用盡全身力氣,把鏡子向地上一摔。
大家只是笑著,卻並不說話,銀色長發的男子放下酒杯,問道:「卻不知道大家這次分別後,會各自去往什麼地方呢?」
外面是一片略有些淡漠的光芒,似乎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她急急忙忙先前走了幾步,突然間停住了腳步。
團主身披煙青色雲蠶絲紡成的長衫,衣料光潔而冰涼,如同水波一般隨著微小的動作泛出光澤,雷苑倒不怕熱,仍然穿著她那套厚實的暗紫色錦袍,兩人風格差得很遠,卻偏偏一同坐在暮雲軒緊靠著街道的窗口旁。
「對了,扮演翼憲的又是誰呢?」
她冷冷地笑了,隨手拿過一面鏡子,光潔的鏡面中映出她塗得火紅的臉頰與雙唇,卻同樣是冰冷的,她的額頭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他說著,慢慢回過頭,望向角落裡面色蒼白的女子。
「是的。」明寒的聲音從霧中飄散出來,低啞得幾乎聽不清楚,「我不想說恭喜。」
「每次跟只要有伯陽在,大家就能喝上好酒啊。」明寒笑著舉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稱讚道,「只可惜以後怕沒有這麼多機會聚在一起了,以後我一定會懷念伯陽帶來的酒。」
「是小暉,她的演技如同她的琴聲一樣精湛,只用上了一點點簡單的化妝與幻術。」
「為她起個好名字,將來如果見面了,我會認出她的。」
「當真?」他問。
雷苑喝了一口涼茶,望著對面的人嘆道:「我真是沒有想到,你千里迢迢來到南淮,就是為了唱這麼一齣戲,連江氏商會的主人一家都被你帶入戲里,成了你戲台上的角色。」
「對了,你告訴那個孩子有關於她的身世了么?」
明寒並不回頭,他的聲音像是來自太過遙遠的地方。
「筱緋,這便是我專程為你獻上的戲,你還喜歡么?」
「不是燈的問題,光線暗一些,可以幫助營造氣氛。」團主坐在一旁說,他換了一身松綠色寬袖長袍,腰間系了一條鑲嵌著白玉的腰帶,也不知道是要上台唱戲,還是隨便換來應景的,「戲台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般,總要先覺得放鬆了,才能更自然地進入夢的世界。」
「緋兒,這一切的起因與結果,我們曾在一起演算了幾百遍,卻始終無法得到一個我們想要的結果。」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或許我們是兩個自認為聰明的懦夫,在命運面前就像是罐子里的螞蟻,別的螞蟻看不見蓋子的存在,只知道一遍一遍往外爬,我們看著他們跌下來,卻連嘗試的勇氣也沒有。」
筱緋。
穿水藍色輕衫的男子帶著木盒離去了,去浩瀚的天地間繼續他無休無止的旅程,只剩下她一個人躺在那裡,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一般飄飄悠悠地浮蕩著,冰冷的水再一次湧上來淹沒了她,一切都化為虛無。
「傻丫頭,還站著幹什麼,快過來啊。」
她搖九-九-藏-書搖頭,依偎在他身邊,幾乎要融化在逐漸暗淡下來的暮色中,低下頭,她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宛如淡紅色的霧氣一般升騰起來。
「筱緋……筱……緋……」
亭子中間的石桌上擺放著棋局,坐在一邊穿著松綠色外袍,手持白子的人抬起頭來,面孔也是她所熟悉的,那張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如同湖面上淡淡的暮色一般瀰漫開來。
一隻手臂抓住了她,用力地把她拖出水面,周圍充滿了喧囂聲和朦朧的光。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自己的影子在那雙明亮的眼眸里顯得如此不真實,她願意為那雙眼睛付出一切,到頭來卻什麼也做不到。是該怪命運么?可自己的命運不是自己親手演算出來的么?他們都是如此聰明的學生,都曾經以為可以憑自己的智慧獲得這天地間的一切秘密,最終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改變。
「為什麼?!」她突然惱怒起來,咬緊了嘴唇,「我不是為了聽你這句話的!」
他說著,手向前方一伸,長廊繞了個彎,隱沒在一大片竹叢里。
院子裏面儘是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繁茂的枝葉覆蓋在錯落有致的屋檐上,一時間竟分辨不出到底是房屋之間種了樹,還是樹的間隙里建了房屋,只看見長滿了苔痕的青磚地上到處是一灘又一灘碎金般晃動的光斑,周圍滿是樹葉在風裡沙沙作響地搖曳,偶爾有一片樹葉掉落下來,在橫疏的光柱間翻轉掉落了許久,才帶著一聲啞暗的低響碰觸到地面。
「你選擇了犧牲自己拯救你的父親和你的家族,選擇犧牲你我共同的未來,或許我們本來就沒有未來的。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見你了,你一個人要保重。」
火紅的蠟燭,火紅的床幃,火紅的花瓣鋪滿了每一寸地面,還有火紅色的喜服與鳳冠,牢牢地包裹著她,不留一點縫隙。
她茫然地轉動脖子向周圍看,看見頭頂上方那雙濕漉漉的深灰色眼睛,眼眸中充滿了絕望的神情。
身影化為一道血紅的光芒,穿過她的身體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房間中淡淡懸浮的血腥味。遠遠地,傳來了喜慶的鑼鼓聲。
房子里點了香,一股甜絲絲的氣味飄得到處都是,牆上微弱的燈光映照著屋裡的陳設,傢具都是松木的,泛著琥珀色的光芒。
大家紛紛站起身,一個個消失在布簾之後,風暮涯從她身邊走過,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輕聲說道:「祝好運。」
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遠處的人影慢慢走過來,彷彿從水波中輕盈地穿過一般,向她伸出一隻手。
現在她可以睜開眼睛了。
水面上透下來的光芒逐漸消失了,她沉向更深的地方,水底是艷紅色的,宛如燃燒的火光一般包圍了她,色彩熱烈而艷麗,然而觸感卻是冰冷的,無情地吸幹了她身體中的所有的溫度。
身邊的男人上前一步,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棋盤上錯綜複雜的局勢,如同黑與白的龍交纏在一起。夏伯陽抬起頭,說道:「明寒,什麼時候我們倆對一局如何?」
轉眼間所有人都不見了,只剩了戈遙一個人坐在浮蕩著甜香的房間中,回憶著剛才那隻手的觸感是如此熟悉。
「等一下。」她突然抓住對方的衣袖,「伯陽,你要替我保護這個孩子,我不能看到她遭受任何不幸!」
「伯陽,好久不見。」她費力地坐起來,卻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轉過身,慢慢地淡去。她坐在那裡輕輕地說道:「孩子呢,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遠處傳來了一個輕柔的,卻又是熟悉的呼喚。
「這些在下心裏都有九*九*藏*書數。」團主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請主人放心,我們白鷺團有專門為江夫人精心準備的戲碼。」
江氏的宅院坐落在紫梁街外的一道僻靜的巷子里,隔了一堵牆隱隱傳來街市上的車馬聲,然而宅院門口卻是清幽寂靜的,密密麻麻的青藤爬滿了門廊上潮濕的黑瓦,遮映著寫了「燕歸園」三個字的匾額。
「其實人生原本不過是一場戲而已。」團主嘴角仍然掛著淺笑,然而他的眉間卻藏著淡淡的憂思,「總是有些人陷得太深了,才會不知不覺間走上他們的戲台。」
「這是你與我之間的契約,你要盡你的全力保護我的女兒,我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我恐怕要回去重操舊業了呢。」夏伯陽望著黑沉沉的水面,臉上已經現出微薄的醉意,「團旗傳到我手裡,不能放下不管。」
「想不到筱緋也曾與你簽下了契約。」雷苑微微皺著眉,「然而她的契約上只是說,她願意捨棄未來所能得到的江氏的一切財富作為酬勞。那份血玉書卻又是誰的呢?」
水漸漸淹沒了她的身軀,冰冷而清澈地包圍著她。許多雙手從水面上伸下來想要拉住她,卻只是徒勞地在她水草一般飄散的長發間穿過。
周圍的一切都逐漸失去了顏色和聲音,失去了形體和質感,慢慢地像是浸入水中的畫面一樣化成迷濛的一片。
她把臉埋在手中,淚水從指縫裡流淌出來。
她幾乎沒有注意聽他在說什麼,只是望著他的名字閃耀著萬丈光芒,照亮了周圍的一切,穆明寒,這個名字她從沒聽說過,也並不屬於身邊站著的人,然而卻是這幾個字讓她的心跳得如同快要爆裂開一般,讓她忘記了一切現實與夢境的區別。
「從這裏過去就到池邊了,主人與夫人正在池上的水榭中休息,大人請隨我來。」
明黃色的燈光湧進了她的眼睛中。
擁有灰黑色眼睛的男子愣住了,他慢慢抬起頭環顧四周,彷彿也剛剛從夢境中驚醒過來。他們正浸沒在妤池邊上的淺水裡,許多人驚慌失措地跑過來,用溫暖而乾燥的厚棉布層層裹住他們,架到岸邊的水閣中。
「你都看見了。」許久之後她慢慢開口,「今天就是我的婚典。」
戈遙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像是從一個無比漫長的惡夢中醒來。耳邊到處是雜亂的聲響,她發現自己渾身濕透地半躺在淺淺的水面中,肩膀被一個陌生人緊緊抱住。
源筱緋。
「姑娘真是好眼力。」帶路的綠衣男子微笑著說,「這些樹是當年下唐源氏修建宅子的時候一同種下的,這麼多年來宅院翻修擴建了兩次,這些樹卻一棵也沒動過,以至於有些樹生得太過粗大了,根系侵入到房屋的根基下,不得不拆毀了,照著樹的格局重新設計修建起來。後院是我們家主人下令擴建的,專門引了順風渠中的水修建了一座池子,叫做妤池,這樣不但景色更開闊了,澆灌這些園中的花草樹木也方便些。」
夏伯陽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回過頭,汗濕的手心攥緊了被單。
「是啊,父親還是不肯改變主意呢。」她勉強笑著,指尖卻在逐漸冰涼下去,「恐怕我要回去嫁人了。」
「既然這樣,幾位請這邊來,有專門留出的房間,道具行李我已經派人搬過去了。」綠衣男子臉上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微笑,轉身走上另一條石子小路,「對了,主人專門托我跟大人說一聲,夫人身體一直不太好,聽不得吵鬧的戲,也禁不住太悲苦的戲,還請大人……」
夏伯陽握住她顫抖的手,輕聲說道:「筱緋,不是你想的那樣九九藏書,這孩子是你與明寒生下的,必然不會有普通人的命運,那並不是明寒的錯。」
「其實我說了,戲本是人生的一部分。身為編寫這場戲的人,我只能安排角色在戲中的悲歡離合,卻不能改變進入戲里那些人的命運,多少有些無奈呢。」
「筱緋呢?」夏伯陽轉過頭問道,「家裡的事……?」
明寒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他曾經明亮的眼神此刻悲愴得無法形容。
團主慢慢走過來,深深行了一禮,說道:「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戲,對於最後發生的意外,我感到萬分抱歉。」
「緋兒,冷么?」他回過頭,溫柔地望向自己,那目光是自己生命中從來不曾擁有的,卻在這一刻落在她身上,瞬間變成了永恆。
「不過,今天這麼重要的演出,真的讓我上台么?還穿這麼漂亮的衣服。」她有些不相信地望了望鏡中的自己,臉上畫了妝,卻不是什麼妖怪的臉譜,只是敷了一層香氣四溢的脂粉,眉眼用青黛淡淡地勾勒了下,塗了胭脂的雙唇宛如熟透的櫻桃一般透出水潤的光亮,竟秀麗得完全不像自己平常的樣子。她站起身,紗裙的下擺無聲地傾瀉在地,紋理中透出一點或濃或淡的緋紅色,每走一步都隨著身體曲線的擺動發出細碎的磨擦聲。
或許該怪自己的軟弱吧,
「不必了。」團主停住腳步,淡淡地說,「登台亮相之前,不便與主人見面,還是請先生直接帶我們去後台吧。」
戈遙不禁緊張起來,團主拍了拍手,臉上現出難得的嚴肅,說道:「好了,不要再說笑了,這就準備上場。戈遙先留下,記住,聽到三聲鑼響就從這道門裡走出去,後面的事都不用擔心。」
「真想不到,會有這麼古老的樹啊。」風晨暉低聲說著,禁不住伸出了手去觸摸一棵樹厚重而粗糙的表面,「大概有一百多年了吧。」
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覺得自己所能改變的實在是太少了。
「江氏的住宅在城中並不止一處,都是多年來積累下來的產業。」團主站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整理著衣袖上的褶邊,「據說這座宅子是多年前從一位破落的世家子弟手裡買下來的,當時的南淮城中想買它的達官顯貴不知道有多少,江氏一出價,也再沒人敢爭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對著那雙眼睛說:
爐子里的香不知不覺燒去了一半,房間昏暗而溫暖,戈遙趴在桌上望著四周搖曳的影子,幾乎要沉沉睡去。突然間耳邊傳來三聲輕響,縹緲得彷彿來自及其遙遠的地方,她慌忙站起身,睡眼朦朧地推開門走出去。
筆已經在她手中,以最快的速度在紙上寫下了她的名字,紙卷又重新放進盒子里。
太陽穿過碧藍的天空,把炙熱而耀眼的陽光拋灑在南淮城中的每一個角落中,城市上空升騰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如同海市蜃樓一般閃爍波動。
「又是你們兩個來晚了,應當各自罰酒一杯。」
「我想我已經做得夠多了,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太過殘忍的人吧。」他把目光轉向窗外,「我已經拜託了另一個更加合適的人來幫我做這件事,畢竟在戲中,他扮演了她最深愛,或許也該是最信任的人。」
站在她身旁的人也笑了,說道:「不過來晚了一會兒而已,連一盤棋都沒結束呢。伯陽,你也未必太小氣了一些吧。」
穆明寒望著她,手中緊緊握著她蒼白的手。
她仰起頭,卻睜不開眼睛,水中的壓力太大了,向鼻子和嘴唇中間滲入,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風暮涯斜靠在桌子旁只是笑,彷彿是天下最有趣的事情發生在面前一樣https://read.99csw.com
她獃獃地望著對方的臉,終於伸出放進他的手心裏,溫暖的觸感瞬間包圍了她,沿著手臂爬滿了整個身體。是的,那是他的手,即使閉上眼睛,失去一切記憶,也無法忘記這手的感覺,以及它所包含的全部意義。
「為什麼每次都把後台搞得那麼暗呢?」戈遙抱怨道,「上裝,換衣服都不方便,多點幾盞燈又不會怎麼樣。」
他搖搖頭,輕輕地笑著:「我從不對弈,甚至可以說討厭對弈。這個世界上可以計算的東西太多太複雜了,何必把精力浪費在小小的黑白子之間呢。」
一切又再次失去了顏色,她獃獃地躺在床上,光線如瘋狂的箭一般從房間中移過,周圍都是純白色的,安靜得如同死人的嘴唇。
窗外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南淮城的各條街道上,永遠擠滿了往來的人流,彷彿這城市中所有人每天的生活,不過就是沿著大大小小的街道永無止境地走下去,從生走到死,再由死走到生,一個又一個的循環而已。
那是誰?
夏伯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卻什麼都沒說。
她聽著那兩個名字像淺綠色煙花一般綻放在空氣里,漸漸散落入水波中。伯陽,夏伯陽,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卻覺得無比熟悉,如同夏夜裡暖暖的風。
遠方傳來三聲輕響,像是金屬相互敲擊。
「女孩子還是要靠打扮啊。」他邊笑邊搖頭,「早說了你能做台柱的么,今天這一場至關重要,都要看你的表現了。」
「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困了。」戈遙邊說邊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又趕緊捂住嘴巴。
他們穿過幽靜的長廊,街市上的喧囂早已完全聽不見了,偶爾會從頭頂上方傳來一兩聲鳥雀清亮動人的啼叫,潮濕的空氣中飄蕩著濃郁的草木氣息。
她說出這兩個字,世界的樣子就改變了。
幾團明黃色的光芒漂浮在空中,照亮了小小的亭子,桌上已經換了酒菜,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呈現出澄澈透亮的色澤。
恍惚中,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他的臉開始渙散了,化作鮮紅的淚水流淌下來。
坐在另一邊的人穿的是紫袍,銀白色的長發一絲不亂地沿著筆直的背脊流淌下來,即使在暮色中也閃耀著雍容華貴的光芒。夏伯陽放下手中的白子,輕輕笑道:「翼兄,你的龍脈雖強,仍抵不住這樣慢慢圍攻啊。」
腳下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水面,微風吹來,泛起層層疊疊細碎的波紋,攪碎了水中反射出的緋紅色的天光,遠處都是朦朦朧朧分辨不出輪廓的影子,彷彿水墨畫上暈開的遠山,掩映在淡淡的氤氳之中。
「一定又睡得忘了時間吧。」說話的人輕笑著搖了搖頭,「真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快走吧,他們都在等了。」
「那恐怕太辛苦了些。」銀髮男子沉吟道,「我或許會去傳說中的龍淵閣看一看。」
「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我的女兒本來不該在那天出生的,那是郁非主宰天空的夜晚,一切都陷入混亂與敘物種,她是受到了詛咒,對不對?!」她聲音嘶啞地喊道,「是明寒,他還在恨我,把這一切全加在我的女兒身上,對不對?!」
那人光芒凜冽的寒玉色的眼睛閃了一下。翼憲,她看著他的名字宛如紫色的光環在銀白色的頭髮上漂浮著,這個男人的風度永遠無懈可擊,從許多年前他們幾個初次見面的那一刻開始。
「明寒離開了,去了我們無法感知的地方。」伯陽繼續說道,「他臨走前托我來看你,我不能久留,這就要離開了。」
「是的。」
「你……你是誰……筱緋又是誰……」她虛九九藏書弱地問道,覺得嘴中到處是苦澀的味道,某些記憶慢慢開始浮上來,「對了,我記得你,前幾天我們不是在街上遇見過么?你是那個買了糖人給我的大叔么?」
他們重新望向窗外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群,正午的煙塵中,一切都被光芒扭轉了輪廓,顯得如此不真實。
「還會是誰的,除了穆明寒,還有誰能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團主放下手中的杯子,長嘆了一口氣,「其實說到底,兩個人都是為了那個孩子啊,只是不希望孩子如他們一樣怯懦地向命運低頭,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她託付到合適的人手中。然而究竟能否實現與他們的約定,我卻實在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她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憑空站在水波之上,緋紅色的裙擺隨著波濤搖曳,彷彿隨時可能掉進不知有多深的水中,永遠浮不上來似的。
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朦朧的影子,像是彩色的霧一般被衣袖帶起的風攪散了,又重新聚攏成原來的樣子。遠處是一座小小的亭子,掩映在層疊的翠柳之間,那卻是真實的,亭子里有人,在等著他們。
她望向門外,一個水藍色的身影如同淡淡的煙一般飄進來,臉上帶著永遠令人安心的微笑。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么?」
她坐在那裡,只覺得彷彿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著她,把她與這個世界隔開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戲呢。」雷苑搖了搖頭,說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沒有歌舞,沒有音樂,沒有刀光劍影,英雄美人,有的只是一個亦真亦幻,哀怨得近乎殘酷的世界。你的白鷺團果然已經超出了世人的想象。」
她從衣袖裡掏出一個黑色的木盒,卻不知道盒子為什麼會在這裏,只是輕輕推了一下,盒子便向四面八方散開,露出一卷淡紅色的紙卷,輕輕地展開。
「夫人,有人來拜訪您。」女孩小聲說。
她猛地睜開眼睛望著四周,滿眼都是冰冷的火紅色。
穆明寒笑了起來,手中的竹筷輕輕敲打著杯子邊緣:「你們還真是悠閑啊。相比之下,我卻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或者說,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哪一個都捨不得放棄。」
「真是個好地方呢。」風暮涯跳下車,眯起了眼睛抬頭看著青藤縫隙中散落下來的陽光,笑著說道,「原本以為堂堂宛州商會總首領,會住在哪座金碧輝煌的高樓上,想不到是這麼幽深的一座宅子,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她抬起頭,遠遠的,一個身著白衣的身影正站在夕陽的餘暉中,向他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唇角向上挑出一道飛揚的弧線。
她就站在水面上,身後是一道孤零零的門,布簾後面彷彿還透出微弱的燈光,然而除此之外,目之所及所能看到的都是微波蕩漾的水面,綿綿延延看不到盡頭。她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腳下望去,清澈的水面下隱隱還有細小的魚群在遊盪,然而更深處卻化作一片深邃得近乎發黑的墨綠,彷彿延伸到無限遠的地方。漣漪隨著她腳下的沉浮,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開去,擴展成大得不可思議的圓。
紅色的煙霧從裂縫中湧出來,逐漸匯聚成一個人形,他沒有腿,只是漂浮在空中面色慘白地望著她。
「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無所謂好或者不好。」她冷冷地說,「我的女兒是在夏至那一天出生的,她生下來背上就有一塊紅色的胎記,相士都說那是不祥的徵兆,會給她自己和周圍的人帶來災難。江家的人把她送走了,送給一個做小買賣的商人去養,讓他們一家人都搬到很遠的地方去,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