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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合鳴 第一章 漂泊靈魂群

第一部 合鳴

第一章 漂泊靈魂群

「你喜歡驚悚片?」
她太令人著迷了。她令他茶不思飯不想,腦中幻想的唯一主題都環繞著她;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一不讓他魂牽夢縈、難以忘懷。只要一閉上雙眼,岳湘亞的影像就彷佛黏著在他視網膜上似地,持續牽動他的心神,支配他的整個世界……
從眼角瞥見,白綾莎仍舊靜靜地站在雙扇門旁,但雙眉緊蹙;在她冷靜的外表下,可以發現一絲祟動的不安。
「那扇門後有上樓的樓梯,但因二樓發生過『那件事』,所以現在連我爸都不從那裡上下樓﹔二樓那一區塊已經很久沒人進出了……不過雙扇門以及二樓進出那一區塊的另一扇門本身並未上鎖;我的朋友們來了后,父親怕他們誤入,才把兩扇門鎖上。」
真實與錯覺的背離,此刻如原子彈般,毀蝕著他的心房。
雖然說雨夜庄在一年前發生過殺人命案,班上許多同學對綾莎投以畏懼的眼光,認為家裡發生過那種事,恐怕心理也會受影響而不正常吧?連帶地也不曾有聽過誰到雨夜庄遊玩。到同學家玩應該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就連綾莎的好友,也沒有踏進過雨夜庄一步。對綾莎這女孩而言,可說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他不能看自己心愛的人忍受折磨,卻束手無策;所以決定讓她解放,嘗到快樂,她才會離開那跋扈的女人。
但,如果寄這封信的人是真正的兇手呢?教授有沒有想過這點?如此一來,不報警不行吧?但看著對方堅決的眼神,似乎不接受也不行了。
伴隨著門的開啟,白任澤的身影出現在門側,書房中的黃色燈光泄流到走廊上,形成金色的河流。
「根據當時在雨夜庄工作的菲佣的說辭,斧頭與繩子均收藏在儲藏室,不仔細找其實不容易找到。所以說,採信楊瑋群證詞的人認為,還有另外一名兇手,事先準備好兇器,犯下雙屍命案。不過僅僅根據這點去懷疑幕後還有一名兇手,略顯薄弱。」
「你跟岳湘亞交情不錯?」
若平暗想,環繞白綾莎的憂鬱感若非天生,就是一年前的那件事在她心頭所形成的陰影尚未散去,發生那樣的事,誰會不受影響呢……
「婷知,」白綾莎對她招招手,「你有沒有好一點?你坐我旁邊……這是你的餐具。」
——要是讓他發現門縫底下瀉出燈光,他就會知道我在裏面了……
「人家說詩人都比較浪漫,講難聽點是濫情,」白任澤放開交纏的十指,將手腕擺在椅子左右兩邊的扶手上,「再換句話說,就是很容易愛上別人。」
「另外一張是兄嫂的屍體照,」白任澤的語調十分抑鬱,臉色陰沉,一種暗色調的痛苦瀰漫在他的四周。照片喚醒目睹親人慘死的回憶;教授沒有當場崩潰,顯示他意志力應當十分堅強。
綾莎頭也不回地走出客廳,心頭作嘔﹔如果能像男人一樣,直接賞那怪物一拳,那該有多好!
極度的驚駭,讓往內沖的力量轉化成反作用力,使他本能地向後反彈退縮。
「最後呢?」
「如果有,你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不忍心看你不快樂,我想要幫助你。」
「說什麼話,這本來就是應該的,」白任澤露出微笑,做了個離去的手勢,「晚飯六點開始,餐廳就在客廳隔壁,我有事先上樓了,房內的設施隨你們用,不用客氣……綾莎,記得吩咐辛迪帶林先生到他的房間去。那我先失陪了。」
若平茫然地轉身,望著方承彥。「你確定你看見岳湘亞進入這間房間?」他的聲音乾澀、無力。
他敲敲門。
「你一定認為自己很美吧?」高傲的面孔,冷酷的微笑,夾著煙的手……就像不可侵犯的神像,殘酷地主宰一切。
那是一顆女人的頭顱。
「百分之百確定,」方承彥低著頭,語調絕望,「那是她的衣服沒錯。」
說到此處,白任澤嘆了一口氣,感傷、感懷、感慨湧上面容,「所謂家是最好的避風港,對鈺芸這女孩來說,她永遠也體會不到。
照理說這種球場應該有夜間照明設備,但必須找到開關。
「我向他借了一片VCD,」方承彥面無表情,在走廊夜燈的照射下,感覺些許陰森。
若平頗為訝異。四十多歲的女人上網釣男人?他很難想象。
她撲上前,轉動門把。門沒鎖。打開門后,她避開地板上一些散置的物品,立刻躲入房內。裡頭的燈是亮著的。無暇去注意房內的擺設,湘亞手忙腳亂地拉上水平式門閂,然後急著尋找電燈開關。
「你這個只會欺負人的賤女人,有什麼立場跟我說話?」方承彥眼神冰得可怖,綾莎心中一陣涼,她從來沒看過那種不顧一切、執著的眼神﹔她對自己的同學了解太少了……
「教授,那您請我來,莫非是你認為一年前的兇手不是楊瑋群?」
這時,白任澤端著那杯遲來的咖啡進來。
「你知道處處被人排擠的滋味嗎?不,我想你不了解,你沒吃過苦,你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若平頷首。他沒接腔,等著教授繼續說下去。他總覺得白任澤一直還沒講到事情重點,必須耐心等待。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期待你能從案發現場查出什麼蛛絲馬跡,搞不好真能扭轉情勢不是嗎?」
她重複方承彥的動作。
湘亞用兩隻手撐著桌緣,吃力地站起身,往後退。
「你先請坐吧,」承彥指了指唯一的一張圓桌,自己先坐到桌旁。
若平與白任澤衝到房門前。
「我會儘力而為,不過,相信您也知道這件事的困難度。」
在他的班上,他仔細研究過每一位女孩的長相,利用許多時間觀察每個人的穿著,這花了相當多的心神。時至今日,他可以只看鞋子與小腿便判別出其主人是誰,每名女同學身體的每一道曲線,每一件服飾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拿了筆記本做紀錄,清楚列明每一位女孩的各種詳細資料,還附上自己的眉批,用字遣詞之專業與謹慎,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想到自己有這麼偉大的成就,令正宇不禁自豪,真是不折不扣的鑒賞家。
洗過臉,離開浴室,塗過保濕的保養品后,她坐在床邊,放空自己。在這樣的暴風雨之夜,心中彷佛也上演著一場風暴,但心田更似風暴之後的頹圮。
湘亞的房間位於三樓左翼,從盡頭倒數第二間。倒數第三間則是言婷知的房間,門縫底下沒有燈光瀉出,感覺上人好像不在。
「是她從前的大學同學。會對他有印象是因為那人看起來畏畏縮縮、不是很大方正派,因此第一印象不好。」
「休想!」
九個停車格,三三成列。
心中思慕湘亞已久,私下邀她幾次都被委婉拒絕;這次的難得機會,可以與她一同在同一屋檐下住個幾天,運氣好的話還有機會更進一步……
竟然有人會在深山內蓋這種奇怪的別墅,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特權吧!前雨夜庄的主人白景夫是有名的企業家,據說這棟建築物是為了要給他年邁、半身不遂的父親養老而建造的;也有人說是他自己養老用的。後來他們全家遷移進去不久后其父遽逝,宅邸的主要居住者便只有白家三人,頂多再加上幾個傭人。
那是一部驚悚片,他一向喜歡看融合愛情元素的驚悚片。在那部影片中,男主角愛上一名女孩,卻找不到機會與她深入相處;後來他們三五好友約到一個洞穴探險過夜,男主角為抓住機會,一時興起封閉了洞穴入口,想永遠跟他心儀的女孩在一起;沒想到這件事被其它同伴發現之後,他們起了嚴重衝突,男主角殺光了其它人,最後自己卻也死於憤怒的心儀女孩之手……整部片瀰漫著詭異、壓迫的氣氛,其中由愛所生出的極端與執著令他深深著迷;在電影院看過那部片后,便一直想收集到VCD;正巧來到雨夜庄聊天時無意中對白教授提起這片子,教授竟說他有那片子,還可以送他,令承彥大為欣喜。
「他們當然死都不信,」教授露出莫可奈何的無力笑容,「有精|液、指紋證據和我的目擊證詞再加上動機,誰會相信他的鬼話?而且,砍在先兄身上的那致命一擊,在力道方面不是很強勁,力量與另六次相似,正好符應了楊瑋群受傷、不能施力的右手。」
她發現自己用盡所有力氣,努力地想說話。「你到底要什麼?」六個字被顫抖地吐出,馬上隱沒在房內的冷空氣中。
視線不經意地掃了房內一遍。他的房間位於雨夜庄三樓西北角落,西側一扇窗,北側兩扇窗,此刻窗帘都是拉上的。門邊角落的隔間是浴室;聽綾莎說每一間客房都附有衛浴設備,相當方便;而且每一張床都是雙人床,這種房間確實是只有有錢人家才負擔得起的奢華。
「噢,對了,客廳門外那扇雙扇門,通往哪裡?」他提出方才就在心中滋生的疑問。
那名猶如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女孩,夢幻到無可救藥的女孩……他無法想象世界上存在著長相這麼脫離現實的美女,她的輪廓就如喝醉的藝術家一手創造出來的作品,面容與清純的洋娃娃如出一轍,配上小巧細緻的身形,簡直不是現實世界的產物……
「謝謝你來,」冷靜的嗓音,熟悉的語調。那黑暗中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地穩健,宛若凝固的燭火。
他跳起來,從背包翻出盥洗用具,衝進浴室。
對方嘆了一口氣,「你還是不了解我的意思。我認為這寄信者是與楊瑋群有關係的人,而基於對楊瑋群的愧疚,我不願透過警方公開揭穿這個人。如我們之前所說的,若此人有證明楊瑋群無罪的證據,老早就提供給警方了,警方也會有所動作。所以說,不管我有沒有報警透露這封信,對於去年案件的進展都沒有影響。現在就是因為警方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寄這封匿名信的人顯然也沒有線索提供給警方,因此我才會求助於你。」
他原本打算問對方有關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想還是算了。再怎麼問得到的回答應該也是跟剛剛相同。很明顯地,方承彥現在不想開口,只想知道岳湘亞在房裡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我知道,不論成敗與否,我都會付你酬勞。」
柳芸歆盯著徐秉昱離去的身影,依舊一臉冰涼,然後無視地板上破裂的杯碟,不發一語地站起身,重重踩著地板離開客廳。岳湘亞驚慌地跟在後頭,身形渺小得可憐。方承彥、張正宇也隨後離開。
「我必須坦白講,先兄與兄嫂的感情並不好,價值觀十分分歧;先兄是處世圓滑、擅長商場謀略、同時又帶浪漫情懷、十分會欣賞與體會人生的綜合體,而兄嫂是只會花錢、心眼小而又有控制欲的人;聽說他們倆在婚後相處得十分不好,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吵架,一開始先兄還抱著希望能跟兄嫂溝通,後來兩個人都改變不了,感情持續降溫,」教授嘆了口氣,「據我觀察,這兩人都不諳溝通之術;先兄在商場上雖有滔滔雄辯之能,但面對親密關係時表達能力卻奇差無比,過於理性、缺乏技巧;而兄嫂則是情緒化過度,別人講什麼話她根本聽不進去,可以說是毫無包容體諒心。」
「我是哲學系講師。」
「唷,生氣了?沒有用的,那個男人才不在乎事情被公開,他早已沒有羞恥心了。倒是你,承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嗎?你的形象那麼好……」
「我說到哪了?對,楊瑋群說他大概七點五十到達雨夜庄,開車過去的;他直接從玄關進入。」
若平走向走廊的盡頭,面對那扇厚重的書房木門。方承彥跟在身後。
但綾莎對這女人無甚好感。她厭惡柳芸歆的矯柔造作,厭惡那頤指氣使的蠻橫,以及毫無同情心、同理心的幼稚與滿腹的自私。
思及此,他體內掠過一絲極度快|感。
「綾莎,你知道嗎?」
「嗯,我爸說沒必要,所以二樓前段那部分四個房間,等於是成為這棟房子的『遺迹』。」
「這間應該不是她的卧房吧?客房區不是在這裏啊……」
她猶豫了半晌,直到對方的眼神流泄出警告,手才探向背後解開扣環。
她一陣頭暈目眩,視線開始迷濛,同時心底涌生一股恐懼。恐懼的來由卻不是因為害怕自己逃不過門外男人的手掌心,而是因為就在她身體失去抵抗力的同時,虛弱的眼神不經意掃過了地板上的物體。
笑話,他能幫得了什麼忙?而且,她不再信任男人了。
距離晚飯時間還有將近一個半小時,他應該要好好檢視一遍他的計劃,不能出錯……
那是白家聘請的印佣,名叫辛迪,十分乖巧聽話,從來不抱怨﹔看到辛迪讓綾莎想到順從的湘亞,但她們兩人是如此地不同!辛迪是任勞任怨地工作,用心十足,甚至還會一邊哼著印度尼西亞歌謠一邊洗菜,就算心情上有不如意,也會隱瞞著不讓僱主知情﹔但屈服在柳芸歆身邊的湘亞,不但心不在焉、精神渙散,還一臉愁郁,常做錯事被挨罵。她倆的奉獻心是完全不同的。
他還是來了!
「我說過了,小亞跑進這房間,從裏面上門鎖、門閂,不肯出來。」
「如果有的話,早就提供給警方了,也許他只是不信,覺得真兇另有其人。」
白任澤一離去后,好像產生了骨牌效應﹔徐秉昱離開矮几,揉爛那根早已熄掉的煙,不屑地哼了一聲,便一手撥弄著頭髮一手插著口袋走出客廳。
「噢……我也要找白教授,一起走吧。」
「我自己拿去就好,」綾莎說,「你先去忙別的事。」
嘆了口氣,湘亞將視線從自己的身軀移開,轉動水龍頭加了點冷水調和水溫,繼續沖洗。
綾莎——他常在心底這麼呼喚她——這名長發古典美女所擁有的不只是外在美,更吸引人的是她獨特心性所呈現出來的魅力,令人無法抗拒。綾莎沉穩所給人的感覺,就如才貌兼備的高雅美女,如美不勝收的一幅畫作,不但色彩運用得宜,還能讓人感覺到畫者內在龐大的心性與魅力。她不是一隻花瓶,而是活著的、栩栩如生的美景。他對她著迷,為之瘋狂,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值得細細品味。據他觀察,綾莎的個性中有種交織于柔弱、謹慎中的正直,對於她所急於捍衛的事情,必定也會再三思量后才行動,並不匆促行事;那種思慮周密所流露出來的沉著,再配上賢淑端莊的外表,令正宇欣賞痴醉。
「不過他也承認了毀屍與奸屍的罪行,可能是因為賴不掉吧……如果楊瑋群所言屬實,真有另一名幕後兇手,那最有嫌疑的會是……」
他皺皺眉頭,好像還漏了一個人,是誰?印象中沒有女的了,應該是個男的。對了!他拍了下大腿,一個叫張正……張正宇的男孩。
是走廊上那扇雙扇門。她推開門,眼前又是另一條走廊,左右兩邊各有房間。也許是本能指引,她快步靠右向前奔去,發現那又是一道雙扇門……
書房內只有桌燈的光,在這偌大的空間內,顯得有些昏暗。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她有點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問。
「另外那位大小姐和她的僕人怎麼還沒下來?」徐秉昱捻熄了香煙,把它扔進煙灰缸內,重新又點燃一根。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此時,杯中的咖啡空了,外頭的風雨卻仍未稍歇﹔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響分外空洞,空氣彷佛凝滯了。
「這好像是暗號,」若平說,「指涉寄信的人。」
承彥想起台灣終戰前時期的作家翁鬧,筆下一篇代表作〈天亮前的戀愛故事〉中男主角對女性的描述,完全貼合了他對湘亞的思慕;她是光環加身的女神,他每天睡前一定要對她道晚安,一定要給無形的她來個緊緊的摟抱……
怎麼會這樣?這一團亂的局面是綾莎始料未及的﹔當初只邀岳湘亞,但如今……
「總之,發現那名怪異的男人後,我立刻往玄關奔去,大門沒鎖,走道的燈亮著,地板上有著一排潮濕的鞋印,往客廳對面的樓梯而去。我循著鞋印上樓,到達二樓的雙扇門之前,在樓梯的右手邉另外還有一間房,就在那緊閉的房門前,仰躺著一具女屍……」白任澤的雙眼出現少見的驚悸,交織著痛苦;他緊抿嘴唇,放鬆,說:「那是我一生中看過最恐怖的畫面之一,說之一,是因為不到三十秒之後,我又看到另一幅同樣恐怖的畫面……」
「氣象報告又做出相反預測了,看來以後要反其道而行。」也不管別人領不領會他的幽默,方承彥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想冒昧請問教授,您與白景夫先生的感情如何?」若平再三琢磨后,問。
「《死刑洞》。」
車窗上搖晃的雨刷無力地奮戰,就像期末考時絕望考生手上的筆桿﹔一時之間若平有種錯覺,有可能下一瞬間他就會翻車落馬,因打錯方向盤而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又怎樣?她心中升起一股悶氣,想反駁卻又無能為力。自己的長相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沒錯,或許她的長相的確那麼夢幻了一點,但她也不是一個沒有缺陷的人,為何柳芸歆要忽略她的缺點,嫉妒優點?那種毀滅式的心理,令人心寒……
「只要你別再問。」她看著眼前那整頭金髮、抹了一堆髮雕的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厭惡。徐秉昱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愛在女性面前耍帥,成天時間只花在打扮自己與泡妞上﹔聽說他每天早上都要對著鏡子打扮個一小時以上才肯出門,令綾莎感到噁心。不久前這公子哥兒故意甩掉一名痴心的女孩,以證明他的身價,更是為自己惹來一身惡名昭彰。
他抬頭再仔細一看,不過是陽台邊的窗帘搖曳所產生的光影,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會看不清楚九_九_藏_書
能如此旁觀乃至於陶醉,他感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
有一件事實令他耿耿於懷:方才從天花板傳來的腳步聲。

3. 2/10,16:20

沉寂。

5. 2/10,18:00

「……雨夜庄內有留下楊瑋群出入的腳印嗎?」
到達第四個場地后,正前方出現一棟長形建築,附著兩扇門,他打開門一看,裡頭是淋浴、更衣間。右前方處是羽球場正門,也就是稍早時他開車剛抵雨夜庄,從外頭看到的那扇像體育館的門。
徐秉昱那花花大少,成天只想跟女人上床,到處劈腿,瘋到厚顏無恥的地步;對承彥而言,徐秉昱那種視愛情忠貞為無物、有性無愛的做|愛機器,根本是人渣一個。人的心一次只能許配給一個人,這是連智障都能明白的簡單道理;而且性與愛是緊緊相連的,肢體接觸這麼神聖的事,豈是隨便一隻阿貓阿狗就能跟自己分享?非得將第一次獻給自己最鍾愛的人不可。不濫情、絕對忠誠,是他的最高指導原則。愛情豈能抱遊戲心態來看待?

8. 2/10,21:10

夜燈仍亮著,雨水拍打窗面,空氣有點窒悶。
他的視線持續掃射外頭的混沌不明,風雨迷濛中看不清任何物體。
絕非褻瀆,他會好好對她的,這天使般的女神。他幫她從惡夢中解脫出來,她怎麼會恨他呢?從柳芸歆的魔掌中解放出來……
而如今,她又收到了承彥的邀約……
「對於二月十日晚上的行蹤,楊瑋群起初只說整晚待在家裡;而由於他那天請假在家,他又是獨居,完全沒人可以幫他作證。」
白任澤打開郵件附加檔。
「綾莎,怎麼回事?」白任澤皺著眉頭問,「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是誰在敲門?」
「他是……」
顯然是山壁上落下幾顆巨石,擊毀並阻塞了身後的公路﹔整個急彎處亂成一團,被壓毀的欄杆旁還不斷有碎石滑落的聲響﹔只剩下半個頭的「注意落石」警告標誌從亂石堆中冒出來,紅色的牌示與灰黃的石土形成強烈對比﹔從天而降的雨水,持續敲打著這幅頹圮的畫面。
晚上八點五十。
父母親離婚了。
「我去書房拿鑰匙,你等一下,」雨夜庄的主人一說完,立刻轉身離去。
「沒有任何人進出?」
「沒什麼,反正我片子多到不行……」白任澤無奈地笑了笑,「人老了,心靈也開始空虛,只好每天看片了。」最後幾句話似乎沒有特定對著誰講。
就在白任澤前腳踏入客廳、若平後腳跟進時,寬闊的廳堂里突然傳出男人的暴吼聲與女人的尖叫聲﹔裂碎心扉的震撼感頓時充塞若平的腦門,當下他立即有種模糊的感覺:命運之神所設下的陷阱,總是悲涼又暴戾的。
耳鳴的感覺涌生。
若平看了教授一眼,但發現對方眼中也寫滿問號。
教授好像不抽煙。通常在這種時候,有煙癮的人應該會狠狠吸上幾口。但白任澤沒有,他只是眉頭深鎖,間或喝著保溫瓶內的飲料。
又向前走了幾步,白任澤指著左手邊的大廳,說:「客廳在這裏。」
「樓梯旁的那具屍體是鈺芸,她衣衫不整,脖子纏著一條童軍繩,臨死前的表情令人不忍再回想……樓梯對面,穿越雙扇門,再越過走廊,便是先兄與兄嫂的卧房;我看見半掩的門透出燈光,地板上潮濕帶泥土的鞋印也朝那裡而去,便直接向前打開房門。
「我委託下面的印佣幫我泡的,喝吧,」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看著他滿足的神情,她不自覺地跟進對方的動作。
客廳中,有兩個人是站立的:一名短髮、穿著火紅的高瘦女子與一名五官細緻清秀、眉宇深鎖的年輕人。前者緊緊盯視著後者,像是虎姑婆似地要一口把他吃掉﹔後者卻連理都沒理,把頭偏向另一邊,怒目看著另一名坐在矮几上的抽煙男子。
他們經過北側樓梯,往南直行而去。
白綾莎似乎猶豫著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最後她還是說:「的確如此,我想他們大概對雨夜庄很有興趣吧,畢竟這麼奇特的建築的確是很少見。」
「……」
來到雨夜庄,就是為了綾莎。哪怕只能聽到她的聲音,都能令正宇全身酥麻、通體暢透、清新無比;從耳朵進入,灌流到全身各部位,彷佛帶著小夜曲的浪漫四處尋訪,留下餘音繚繞、觸感柔滑的印跡。
承彥暗暗低聲咒罵,背向後靠在關起的門上。
「要知道,先兄在成功企業家的外衣下,擁有很感性的一面,許多人都不知道他私底下其實相當熱愛寫詩與散文,雖然說閑暇時間很少,但只要一有空、不干涉到家庭時間,他常會利用深夜太太小孩熟睡后,再爬起來寫作,抒發內心中澎湃的情感。」
白綾莎微微一愣,尋思道:「其實我一開始只找岳湘亞,就是長得很像洋娃娃那可愛女生﹔但不知怎地,其它人就一窩蜂跟過來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雨夜庄這麼大,多來幾個人也無所謂,所以就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了。」
「其實你跟那些同學,交情並不深吧?」
這時客廳外的走廊突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人,綾莎認得出來,是爸爸,至於另一人……
那是白景夫的屍體照片。
「抱歉,」三名眼神憤怒的人不約而同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頭各偏向不同的方向,其中兩人重重地坐下。
「見過幾次面后,先兄開始私下邀約,而女方也接受,兩個人來往了不到一個月就被兄嫂發現,她憤而向石勝峰密告,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不不,怎麼會呢?是因為放寒假的緣故,過來雨夜庄遊玩嗎?」
「是誰?」
南橫公路上雨勢滂沱,一種震懾人心的陰冷盤旋在空氣中,勾住心頭。
對方像被響雷嚇著似地抬起頭,好像一時意會不過來若平話里的含意;那一對澄亮的眼眸交織著訝異與懼怕,緊緊地回盯著他。
在他的老家中,自己的房間在三樓;平常放寒暑假時他喜歡把椅子搬到窗戶邊,凝神眺望;從窗戶望出去,視野中的每一個角落他都一清二楚。那種眺望更強化了他旁觀者的身分,在那完全抽離出來的專註冥想中,一股超脫超然之感包容住他的心頭,無言地細聲傾訴,讓他體會,能當一名旁觀者而不置身其中,才是真正的幸福!那正是斷絕一切煩惱根源的不二法門……
緊閉的房門前站立著方承彥瘦高的身影,高舉的右手呈握拳狀,不斷擊打著門板。
「啊!」喝咖啡的女人雙手一松,杯碟一瞬間落下,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裂碎聲,「燙死我了!」柳芸歆一躍而起,想躲避濺出的液體,卻因動作太猛烈,差點被自己的長裙絆倒摔跤﹔同一時間方承彥噗哧一聲,唇間爆出笑意﹔柳芸歆雙眼頓時像點燃的火把,咬牙切齒。

4. 2/10,16:40

若平雙眼亮了起來。
房裡亮著昏黃的燈。雨夜庄沒有日光燈,到處都是昏黃的小燈,這可能是前任主人的怪異癖好。他並不十分在意。
穿著黑色夾克、面無表情的張正宇以近乎察覺不到的動作緩緩搖頭,好像漂浮的鬼魂一般。
在這樣的夜裡特別容易引人遐思,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的事,都在腦中尋找著自己的位置,漂泊甚至繁殖,激蕩著精神力。
在車庫的盡頭有兩扇門,左邊是棕色的雙扇門,此刻緊閉﹔右邊有一小扇紅色門扉,上頭掛著月曆。在雙扇門的左側牆角前有一座工具櫃兼矮桌,上頭放滿各種修理器材、各類工具,一及一些雜物。
「這個……」方承彥眉頭更緊了,「可以待會兒再說嗎?先把她弄出來!她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擔心……」
這裡是他的房間,行李丟在床邊,床鋪仍整潔未有睡痕。
又是點頭,「我要去找白教授。」
不過,在岳湘亞身上,他又發現一件值得鑒賞的美景,那就是她對柳芸歆不情願、低聲下氣的百依百順……
白任澤的面容掠過一絲沉重的陰影;陰影過後,教授的臉色呈現與他的姓氏一樣的色調。「那可憐的女孩,她在死後才被侵犯。」
在餐廳中,眾人默默地用餐。
只有與她結合,他才能「完整」……
若平緊抿雙唇,理智彷佛瞬間被封殺了;他獃獃望著眼前同樣茫然的三個人。深遂神秘的夜中,只有風雨的訕笑聲傳來,再沒別的了。
「也許是臨走前怒氣突然又爆發吧?這我實在就不清楚了。總而言之,檢察官的結論是這樣的:先兄對於妻子的不貞早已瞭然于胸,或者是有所懷疑,不管他是想來一次抓姦在床抑或確認心中的懷疑,他假裝離開雨夜庄卻又中途折返,不顧自己的鞋子已臟污,直接上到二樓的卧房。之後他等到楊瑋群離開雨夜庄去拿手機之際,進房勒殺了兄嫂。而楊瑋群在玄關前的空地發現先兄的車子,心生不妙,便從一樓儲藏室拿了斧頭與繩子,再回到卧房用斧頭將先兄擊斃。之後鈺芸聽見騷動出房門,楊瑋群欲殺人滅口,便在樓梯旁用童軍繩勒斃鈺芸。」
「等待警方的那段時間我與內人坐在客廳內,相當無助。我事先關上玄關的門,因為假若殺人犯還潛藏在房子內,他要出去必得從大門,而要出大門必經的走廊能從客廳監視,是以我才和內人于客廳等候,一方面也是方便注意是否有人進出。」
「這就要談到警方接下來的調查了。負責偵辦案件的警官查出了當年出席生日派對的所有人,並提供相片讓我指認,總算查出了男人的身分;他的名字叫楊瑋群,是私人公司的職員,好像大學時與兄嫂有過一段。
為什麼她干于受苦?
自己開了一天車也很累,什麼聲音都有可能聽錯;他決定持開放態度,不再去想它。
難道教授豁出去了?若平突然同情起眼前這名瞬間蒼老不少的男人。要一名業餘的偵探調查一件已經被警方經手過的案件,而且是一年前發生的;許多線索可能都早已灰飛湮滅,在缺乏專業鑒識的協助下,他一個人能查出什麼名堂來?白任澤該不會連求神問卜的手段都嘗試過了,最後才來找他吧?
方承彥臉色一變,也從沙發中站起身,高抬下巴。綾莎發現他們兩人的身高竟然差不多,大概都是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
承彥嘆了口氣,右手撫摸著桌面,「我看是不太好吧,其實,我是想跟你談談柳芸歆的事。」
拿這張照片來當開場,真是再適合不過。
行至長廊中段,左手邊通往另一區房間與樓梯,右手邊則是雙扇門,進入后可到達白教授與綾莎的卧房。此時門是關上的。
沒錯,屍體的頭部不見了。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斷裂的頭顱並不在這空蕩的房內,房內只有無頭屍體。
每天到學校念書,根本是一件浪費時間的行為,尤其上了大學,其型態令「社會」元素成分加重,與人來往成了一項負擔﹔如果說他只想追求知識,那其它所有會幹擾他求知的障礙,都應該被摒棄。
這是怎麼回事,來到這裏,不但產生幻聽,還產生幻視?
「那是一定的,受委託的建築師名叫石勝峰,是先兄于大學時代在同校認識的朋友;那時石勝峰就讀建築系,先兄就讀動力機械工程學系,兩人交情還不錯,畢業后雖然沒有特別再聯絡,但每年在同學會也都還會再見一次面。後來石勝峰設計了幾座深受好評的建築,先兄便常提起以後要蓋隱居建築的話,一定要找石勝峰。」
外頭沒有人。
若平與白任澤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莫名所以的憂慮與不解在他心頭橫生,瞬間包覆住現時涌生的所有思維。
「我去幫你弄一杯來,」綾莎站起身,感到大腿發僵,「用不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她刻意眼神顯得冰冷,希望能刺痛那傲慢的女人﹔但柳芸歆只是以同樣冰冷的目光回敬,補上一句:「那就麻煩你了,大小姐。」
宛若有一隻無形的手按著她。她又等了三十秒。
再度推開雙扇門,右邊是下樓的樓梯,左邊是一個不知名的房間,房門是關上的。
那人對若平微微點頭。原來是方承彥。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很像。不曉得他在敲什麼門?」
「要你管,你管好你的岳小姐就好,」花|花|公|子以挑釁的口吻回復。方承彥從沙發中坐立,瞪了他一眼,拳頭緊握。
兩件事都很困難,看不到線索。他覺得自己幾乎在還沒開始前就要放棄了。
有三個人的眼神是憤怒的:除了火紅女子與清秀男子外,那抽煙的男人回敬站立男子的神色也令人感到悚然。他那根夾在唇間的香煙仍不斷升起裊裊的有毒氣體,繚繞在室內;一片煙霧瀰漫,讓現場猶如一座迷濛的海島﹔他帶著怒氣的雙眼掩蓋在金色過額的頭髮間,愈顯銳利逼人。
與白任澤九點有約,不能遲到;去之前當然得保持儀容整潔,洗把臉,刷個牙,較為有禮貌。
正宇在自己的房裡,坐在床上托腮沉思。
輕率隨便的徐秉昱、執著沉默的方承彥、傲慢冷艷的柳芸歆、低聲下氣的岳湘亞、沉穩高雅的言婷知……還有……還有嗎?
白任澤將兩眼從空中收回,改盯著書桌面。「之後,先兄聘請石勝峰籌劃雨夜庄的建造計劃,在動工期間,先兄三不五時就會開著車上南橫公路,前來工地視察;而另一方面,石勝峰幾乎每天都會帶著他的妻子潘雯流到現場指揮工作,先兄與潘雯流就是這樣結識的。
「屋內也沒有外人入侵跡象?」
經過了一段冰河時期后,白任澤匆匆趕來,手上多了一串鑰匙,沉甸甸的,如同提著一口古老的大鍾。可以確定的是那些仍不是這棟詭異建築物的所有房門鑰匙。
這時,餐廳門口突然閃現一道人影,定睛一看,那是一名女孩;過肩的長發紮成一條可愛的馬尾,面容談不上美麗,卻有一種在高尚氛圍中傲視一切的魅力。她簡直是白綾莎與柳芸歆的結合,卻沒有前者過於柔弱文彬的外型,也沒有後者冷酷跋扈的極端;她是兩者的折衷體,而且折衷得恰到好處;柔與剛、冷與暖的比例彷佛經過上帝精心的調配,藉由臉部那深刻的輪廓與密緻的五官呈現出來。
就在此時,毫無預警地,彷佛劃破夜的厚重,「砰」地一聲打破沉寂,像某種沉重的物體撞擊到地板上;就只那麼一聲,然後又恢復一片寂靜。
「教授,」若平斟酌著回話,「如果你想找出寄信的人,應該向警方求助吧。你應該也很希望令兄的血案不要留有隱情,而寄信的這名神秘人物有可能知道什麼內幕;這一系列的追查程序,交給警方來會比由我來調查輕鬆省事。」

2. 2/10,16:00

「教授,真的很謝謝你,」方承彥接過片子,微微點頭致意。
「你找同學們過來玩,還是他們要求過來的?」為避免尷尬,若平勉強找了個話題。
「警方鎖定楊瑋群后,針對精|液做過DNA比對,完全符合;另外,案發現場的斧頭握柄上也有他的指紋。楊瑋群起初死不承認,但後來警方又從他住處搜到一個墜子,裡頭有一張鈺芸與綾莎的合照。根據當時在雨夜庄工作的菲佣之證詞,那個墜子就附在鈺芸平時常戴的項鏈上;而在案發現場,屍體脖子上的墜子被扯掉了。」
「你……」柳芸歆已經青筋曝露,方承彥卻是聞風不動,嘴巴繼續鼓動:「你只會奴役小亞,只會利用她,其實你根本是妒嫉她的美貌與才華!你那狂妄的自大不過是極度自卑下的產物!」
只在一瞬間,不知哪來的力量,她猛地轉身,朝敞開的門外飛奔而去。她跌跌撞撞,摸著左側牆壁,摸到一個圓形的門把。
又是一陣敲門聲,接著有人喊道:「小亞,快開門啊!」
不論身在何處,正宇都能感覺得到身上披著一層薄膜,一層將他與其它人隔開的機制;那是來自命運的指令,上帝無情的惡作劇。
恍惚中,她看到承彥站了起來,再度成為一道瘦高的黑影。他朝她逼近……
「什麼?」
對於方承彥愛上岳湘亞這事實,正宇心中並沒有什麼妒意,畢竟自己只是旁觀者,負責欣賞,決不介入、投入、陷入,況且岳湘亞只不過是虛浮徒有美麗幻影的一場戲,終究會淪為曇花一現。
「為什麼你人緣比我好?為什麼你長得比我美?為什麼大家拿我們來比較,褒揚你,貶低我,甚至排擠我?」
一具軀體——穿著女性的服裝——以俯卧的姿態撲倒在地板上,沐浴在血泊中。
「你自己泡的?」語調趨向柔和,沒了稜角。
至於方承彥,雖然極力隱藏內心情感,但白痴也看得出來他極度眷戀岳湘亞;他是個執著的人,不輕易透露內心想法,深鎖的眉宇間總不知道在醞釀些什麼,或許,他會為了愛而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呢……
「教授,那你認為這封信有什麼涵義?」
不過,湘亞比起綾莎,就是少了點什麼,少了點內在的東西。綾莎擁有自己的靈魂,能活出光彩與屬於自身的氣質;她能秉持著原則去看待這個世界;在綾莎的眼神中,能看出吃苦過後對於生命所操持的澹然態度,這也許跟之前家裡發生的事情有關吧。她有文學式的心胸,知性的魅力,就如同雖然處在一批式樣相同的雕塑品中卻還能散發與眾不同的魔力,讓人感受到其獨特的質素。知性,成熟,沉著,構築了綾莎的美;而湘亞只是美麗雕花堆砌出來的,華麗卻空洞的文字,充其量只能當成收藏品。
房外的走廊寂靜無聲,他朝長廊兩側望了望,然後佇立。
「不是九九藏書酬勞的問題……我只是想說,一但我接下了,我會盡最大努力調查,但結果如何就不在我掌控範圍之內。」
若平推開雙扇門,眼前是一條走廊,左右各有兩扇緊閉的門,走廊盡頭則是另一扇門,那正是白任澤的書房。
「所以將建築物設計成雨字形,意思是隨時隨地都沐浴在雨中?」
「他早就打了一副鑰匙,因此出入不是問題。然後他到二樓兄嫂的房間……」
「抱歉容我打岔,他們倆是什麼時候搭上的?」
是白綾莎。她穿著白色長褲,上身披了件藍色薄外套,長發紮起。她的身影像正要就寢、暗夜中的女精靈。
「這就是他們兩人橫死之前的生活模式,相當悲哀,建造大宅邸只是造出更大的隔閡,而其中最可憐的受害者,莫過於我的侄女——鈺芸了。」
至此介紹好像告一段落,但若平總覺得現場還有一個人,可是看來看去就是沒找到。
筆記本中貼滿照片,主角全數為湘亞;上課中專心聽講的湘亞、校園一角的湘亞、掩著嘴巴優雅地笑著的湘亞、旅行中的湘亞、班上聚會正在吃著東西的湘亞……甚至,連如廁中脫下內褲的湘亞以及避人耳目正在挖鼻孔的湘亞,也都在這龐大的收集行列之中。
湘亞從行李中取出換洗衣物、盥洗用具,頹喪、蹣跚地走向浴室。她累壞了。
「石勝峰有完全不在場證明,」白任澤的聲音打破若平的冥想,「那晚八點到十一點他都與他老婆在台北參加一個朋友的慶生會,中途雖有離席,但不過都是去上上廁所,警方已將他排除在嫌疑之外。」
「真令人遺憾,」若平短暫默哀后,尋思著下一個問題,「令兄品味獨特,雨夜庄的建造新聞我倒是有聽過,在地勢這麼崎嶇的地方蓋一棟大建築勢必得大費周章、曠時費日。況且造型還那麼特殊,必定花了建築師不少心思,」他興味盎然地托著腮,接著,騰出手為自己倒了杯咖啡。
「談柳芸歆什麼事?」她收在膝上的兩隻手緊握。
「嗯。」
「你再笑啊,你這個男人,」柳芸歆炮口朝向方承彥,「你老早就看我不順眼對不對?那好,我們今天就來結清!」
若平不曉得在場到底有多少人在聽,他們全像沒了耳朵,自個兒做自個兒的事﹔沒有一個人的眼神是對著他的。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正對著門的是一扇緊閉的窗戶,黃色帶紋飾的窗帘未拉上,像上弔女子的衣裙般垂下;外頭混沌的黯夜趴伏在窗面上,彷佛隨時會破窗而入。教授厚重的書桌就立在窗前,正對房門,展現著學者的權威,上頭有條不紊地擺滿巨量的文具、文件、書籍,沐浴在桌燈黃色的光暈中,好似夕陽下一堆金黃色的財寶;書桌旁還附一張計算機桌,一部銀色筆記型計算機像海蚌般打開著。書房左右兩側佇立著高聳至天花板的雙層式活動書架,裡頭塞滿各式各樣的中、英文書,書籍甚至多到堆棧于地板。書桌前橫放一張橢圓形矮桌,桌面承載一副咖啡沖泡器具。
「沒想到那晩與友人聊得太晚,到雨夜庄時已經晚上十點了,一路上內人還不斷責備我太寵綾莎,執意要那晚去拿……」白任澤的語調突然感傷起來,「內人的許多勸告我常不聽,我行我素,但如今再也聽不到了,她在一年前因車禍而逝世……」
那是雨夜莊房內放置在床頭櫃的便條紙,上頭是略帶潦草的字跡: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綾莎鬆了一口氣,將整個人再度拋進鬆軟的沙發中。
「各位!我來介紹……發生什麼事了?」
還有一段時間才九點,若平直接回自己的寢室;等等要用到充足的精神力,他決定先休息片刻。開了一整天的車,身子很是疲憊。他不希望再有任何奇怪的念頭。
照白綾莎的說法,雨夜庄二樓前段應該也封閉快一年了,就如同沉在深海中永不見天日的財寶;光是這番揣想,一陣陰冷便爬上他的脊樑。
「楊瑋群十分驚駭,他進入燈光外泄的兄嫂房內,發現女人全|裸陳屍床上,一名男人倒在地板,頭部血肉模糊……據他所言,現場狀況就跟我後來發現時是一樣的。」
「不知道,沒看到她們。」方承彥搖搖頭。
「最後楊瑋群于看守所用床單上吊自殺,雨夜庄三屍命案至此劃下句點。」
「抱歉,我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綾莎,你不會介意吧?」徐秉昱咬著煙,咧嘴問道。
突然,右邊的紅色門扉開啟,方才站在玄關指示若平的人從門后現身,踏入停車場。
「不過我想警方才不信楊瑋群的說辭,」若平壓抑不住好奇心,繼續發動問題攻勢。
若平等眼睛適應黑暗后,摸索著穿過場地。總共有四個場地,地板踩起來像是PU材質,球網有條不紊地架設著。
「沒問題。」
她低著頭,心緒凍結了,找不到適當的反應。
「答案是沒有!不要再問了!」坐在地板上的年輕人雙手抱頭,哀嚎起來。
「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白任澤這句話,責備的意味多於詢問。
終於,他看到了。
他繼續往後翻頁,緩慢、慎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最虔誠、最神聖的心態以及眼神品嘗、鑒賞眼前的美景。
「VCD不是都放影音室嗎?」若平問道。
天花板亮著黃色的燈,黃色光線與窗外泄入的白光互相交雜,形成若明若暗的光景;現在天色不算完全陰暗,因此車庫中一景一物看得還算清楚。若平打量著裡頭的一切。
「其實沒什麼事,」承彥的眼睛盯著桌緣,「只是想跟你聊聊。」
「我總覺得在哪處看過那個人,不過他一溜煙就跑向另一頭的汽車,隨即駛離了。關於這人的身分,如果你對新聞報導還有印象的話,應該會知道是誰。有關此案的詳細內容,我有必要再詳述一遍嗎?」
有眼淚的存在嗎?她是否瀕臨掉淚邊緣?那個男人,是柳芸歆的暗棋,是接受指令,一開始就打算陷害她的卒子。她太單純了……事情不能公開……
抬眼一望,前方左轉彎處,一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紅色告示牌向後癱靠在一座巨石上﹔牌子本身的文字已剝落斑駁,完全看不出寫些什麼﹔一道道涓涓細流從牌面向下滴流,好似水沒擰乾、立起來的拖把。
「大家都說你長得像洋娃娃,像展示櫥窗中的精品,因而喜歡靠近你……你人緣好,又會彈鋼琴,真是才貌雙全不是嗎?呵呵!」那兩聲笑宛若兩支迅疾的利箭,射入湘亞心房。她吞了一口僵硬、凝滯的口水。
「三樓,跟你們一樣,」柳芸歆回答的語氣很冰冷,眼神不針對發問者卻射向方承彥﹔後者不自在地挪動沙發中的身子,眼珠骨碌碌盯著岳湘亞。
「對了,」白任澤突然轉過頭來,對著若平小聲耳語:「我會把你的來意解釋為與我一同討論一些學術論文,我想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你來的真正目的,就連綾莎我也還沒跟她說。」

「這位坐在矮几上、染金髮、一臉頹廢但帥氣的是徐秉昱,他是我們班上最有女人緣的,而且吐煙圈的技術一流﹔旁邊那位看起來有點憂鬱執著的是方承彥,這次就是他開車載同學們過來的,他是個很有浪漫情懷的人……」
「爸,沒什麼,不用擔心,」長發女孩站起身面對白任澤,擠出一絲笑容,「同學們每天例行性的拌拌嘴而已……過來坐吧,這位是……?」目光移向若平時,女孩的雙眼陡然一亮,並微微點了點頭。若平趕忙回禮。
「這種風雨……常見嗎?」像是對徐秉昱的無聊感到不屑的樣子,方承彥拿起杯子,啜了口咖啡,問。
不過像剛才,柳芸歆對湘亞的態度已經讓他忍無可忍,若不是徐秉昱又在場,他可能會先給柳芸歆一頓拳腳,但為了不搞砸事情,必須忍。
柳芸歆的心理狀態,不太正常。不,連她自己都不太正常。
一陣急促敲門聲劃破室內混雜著風雨聲的的靜謐。緊湊、壓迫。
「小亞,坐好,你為什麼要站起來?」
這個答案若平瞭然於心。石勝峰,妻子與白景夫有曖昧關係,對白景夫懷恨在心,於是找機會潛入雨夜庄,恰好同一時間白景夫之妻也在偷情,多麼諷刺……不過真的是石勝峰乾的嗎?
「若楊瑋群真是兇手,何必在令兄死後再重擊屍體?」
依雨夜庄的建築結構來看,娛樂室以及餐廳都是從「雨」字中間的骨幹所延伸出來的旁枝建築,也就是「雨」字內四點雨的其中兩點。在走廊的更前方,左右兩邊應該各還有一間大廳房,結構、空間與娛樂室、餐廳相同。
「沒想到今天天氣會變這麼差,」白任澤微微低頭道歉:「麻煩你大老遠趕過來,真的相當不好意思,也非常感激。」
「什麼意思?」仍舊緊繃。她在害怕一件尚未浮現檯面的事,她在害怕已知的未知。
承彥突然找她,是為了什麼?
「你懷疑是他乾的。」
十點整三樓藏書室見,務必要來,拜託。
「我們從高中之後就不常見面了,」白任澤旋緊保溫瓶瓶蓋,「成家立業后,他在北,我在南,見面機會更是不多;雖此,我對他也並非全然不了解。至於感情嘛,應該說還算可以;但婚後各忙各的,小時候那種嘻鬧成一團的親昵感也早已淡了。」
「我無法做任何結論,不過我當然將那名男子的事告訴了警方;而在告訴警方之前,我想起了那名男子的身分。」
「呃……」徐秉昱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坐在另一邊角落的男子,但最後還是開口:「正宇,你呢?」
「鈺芸的日記……?家庭問題對她來說,一定是很大的陰影。」
「你鬧夠了沒!」
這時,走廊傳來腳步聲。徐秉昱下巴一抬,雙眼一亮,直勾勾地凝視著客廳的入口,嘴角漾出了笑意。
「噢,你好,」若平說,「你的房間也在這樓嗎?」
「在警方以證據炮轟的情況下,他終於透露了他自己所謂的實情。他說,他於二月十日晚上約好與邱瑩涵——也就是兄嫂——見面,兄嫂告訴他那晚先兄會下山。」
自己的個子雖小,卻有豐偉的胸圍;走過男人面前總是引來驚異摻帶色|欲的眼神,早已見怪不怪。
他踏著穩定卻遲疑的步伐朝樓梯走去,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
她覺得自己好像走過了一片狹窄陰暗的荒原,在荒原的盡頭,站立她眼前的是兩扇厚重的木門,鑲著四條金邊,煞是壯觀美麗。
父親嚴厲的臉孔,母親的尖叫,爭吵,爭吵,還是爭吵……
他走向嵌在牆壁上的一排窗戶,每扇窗戶皆被精緻的窗帘所環繞;從窗戶望出去是雨夜庄的北側建築,但此時只能看見一片黑暗,與聽見呼吼的風雨聲。
夜裡抱著恐懼的心情,不敢聆聽,卻被迫聆聽;從一開始的在意煩憂,到疲憊油然而生、心靈麻痹,他開始學著當一名置身事外的人,與世界隔離;那是淬鍊數年之後,他好不容易習得的,在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
「不過您相當肯定沒看錯那名纏繃帶的人的嘴臉吧。」
「剛才二樓有腳步聲,」若平打破沉寂,「你有聽到嗎?」他發覺自己的嗓音略為顫抖。
那個人還真是毫無存在感啊,若平思忖。會被人遺忘到這種地步也真是不容易,剛剛在餐廳中若平還以為張正宇是白任澤擺在角落的石雕像呢。再者,張正宇跟其它人好像完全沒有互動,為什麼會一起來到雨夜庄呢?說到一起來,他實在無法想象那群人會是死黨,相約到此遊玩;他們之間充滿火藥味與敵意,無友情可言;白綾莎也說過,她原本只約岳湘亞的,那其它人為何要跟來?
這些照片,有來自同學的網路相簿的,也有來自他花了大量心血偷|拍得來的;收集照片的第一天,也就是他見到岳湘亞的第一天……
「原來如此……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雨夜庄?」
「真是很噁心的一個人。」
什麼叫上帝是不公平的?湘亞憤恨地想,自己雖擁有絕佳的美貌,遭遇卻比豬狗還不如。這算是上帝的妒意嗎?
她穿著一件米黃色的上衣、藍色牛仔褲,外頭套著黑色外套;步伐沉穩踏實,眼神堅定有力。她的身姿似乎宣告著只要是她不在乎的便永遠不在乎,只要是她在乎的,拚了命也要將其改變。
「一道去,」教授面色凝重地離開旋轉椅,尾隨著。
看見那些痕迹,腦中泛起柳芸歆的臉孔,還有那裝飾猶如火焰的卧房。
「最後怎麼收場?」
「你們兩個!不要這麼胡鬧好不好!」綾莎看不下去了,為什麼男人總喜歡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不過他們兩人平日便常針鋒相對倒是真的,雖然還不曾拳腳相向,但兩人怒目相視的場面也令人看了心驚。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其中的意涵或許很抽象,不過直觀來說,純粹就是喜歡雨這個字與它的意境。另一方面,為了配合凄美的意境,整棟房子內全配置昏黃的夜燈,不存在白色日光燈。」
女傭乖巧地點頭,便再退入廚房內。
「喔,是你,對了,你要拿片子吧,請等一下。」教授繞回書桌前,跌入旋轉椅中,拉開抽屜。
望著杯中蒸騰的液體,她的警戒心瞬間鬆弛了;凝視著眼前男人的臉,她突然感到心頭一角燃燒起來。
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裡。來到這裏后,他發現雨夜庄中不管什麼房間,一定會有兩個電燈開關,一個在門外,進房前可以先按;一個在房間里,方便從裡頭控制。不過這裡是羽球場的後門,要找電燈開關的話,應該要到前門那裡去吧。
這麼樣一名與眾人毫無交集的人,為什麼會主動向自己表明想參加這次的聚會?綾莎再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張正宇來此不過是多佔了一個位置,他既不會多說一句話,也不會露出任何微笑﹔他有來沒來,基本上都是沒有差別的。
他是熱愛知識的,無所不讀,但那荒謬的出席率卻強迫他進入人潮洶湧的校園,致使他必須不斷地打招呼、點頭、開口說話、受監視……
「是的……完全摸不清兇手的意圖,如果說是極端怨恨或許還有可能吧!可以確定的是殺人者已喪心病狂。另外,三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很相近,幾乎是在半小時內連續死亡,法醫推定先兄勒斃兄嫂后,被兇手用斧頭擊斃,接著這名兇手再用童軍繩勒殺鈺芸。」
在白綾莎禮貌性的帶領下,若平挑了個「中間地帶」的位置坐下,避免太接近任何一方﹔而長發女孩接著在他身旁落座,開始一一介紹在場成員。
「你們都在啊,我剛剛與小亞在整理行李,」柳芸歆一面說一面踏著走台步的步伐進入客廳,很有自信全場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腳上的高級涼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十分響亮,與涼鞋顏色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那腳趾上瘋狂冶艷的深紅。
徐秉昱是個大爛人,只想在柳芸歆那自命清高的女人前表現,即使已經被人拒絕也毫不在乎,真是個厚顏無恥、無藥可救的花心大蘿蔔。一想到徐秉昱的耍帥姿態,正宇便心生噁心……
她不敢直視她,她感到一股壓迫。
就在女孩似也陷入沉思的當兒,從若平的上方——也就是那被封閉的禁忌之地,傳來了奇怪的聲響……那應該是,腳步移動的聲音……只有輕輕的兩三聲。
好不容易來到這裏,卻碰上晦氣的人事物,令人心中不快。
放下杯子的承彥眼神突然直視她,「你今天過得還好嗎?」
「結果呢?」
右轉拐入另一條長廊,左右兩邊各出現一道雙扇門﹔由於房門並未緊閉,很容易可以看出來房間的功用。右邊是娛樂室,裡頭有撞球桌、牌桌、鋼琴﹔左邊是餐廳,一張長方形大餐桌雄偉地蟠踞在房室中央,像一頭貪睡的老虎﹔餐廳角落有個小隔間,應該是廚房。
綾莎偷眼瞄了張正宇一眼,心中暗自忖度。正宇一向是一道影子,當處在團體內,他不會主動發言也不會有人找他發言,他就像看不見的空氣一樣自然而然被人遺忘,綾莎甚至記不起他的聲音﹔沉默、無形是他的代名詞,他就像謎一般不可解,像黑色顏料一般看不透﹔倒也並非他被人討厭,而是從未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9. 2/10,22:00

「別衝動!」教授試著放大他的音量,「你等等,我去拿工具來。」
正宇知道自己不是外向的人,他始終不多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容易想東想西,而且特別敏感;他對人群總是感到疏離而無趣,喜歡將自己抽離出來,冷眼旁觀。
若平趕忙微一鞠躬,「不會,能夠有一段在風雨中的山路行車之經驗,相當難得﹔若非如此,我還沒有機會親眼目睹落石擊毀公路的現場實況呢!」
「要、要去哪邊拿?」岳湘亞的聲音細碎無力,但態度卻必恭必敬。
白任澤避開若平的眼神,自顧自地說著:「也許他認為楊瑋群會死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的證詞,再加上我一開始的確以為楊瑋群就是兇手,曾說過一些不好聽的話……」白教授眼神黯淡下來,似乎在尋思著接下來的話,「寄信給我的人也許是想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他常將自己喻為人世間的過客,就只是漂泊而過,而自始至終沒有融入的宿命;當他意識到自己無法打入人群中、無法在團體中自處時,就有了覺悟。
「不同處在於,楊瑋群拿起地上的斧頭,往先兄的頭顱連砍六下,接著走出房間,撲向鈺芸的屍體,犯下只有野獸才做得出的行徑。後來又偷走裝有鈺芸照片的墜子,想永久收藏。他真是瘋了!」
隨著柳芸歆九九藏書從入口處的退場,一道嬌小的身影泛出,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女王的身後。
若平打了個寒顫,「那麼關於鈺芸的部分,詳情是?」
白任澤消失在書房門邊。
這是個好問題。因為她怕。
「電子郵件?」

6. 2/10,21:40

說到柳芸歆這女人,究竟握有湘亞什麼把柄?半年前她們兩人根本沒有來往,但湘亞卻突然變成柳芸歆的跟班——不,僕人;對她唯命是從,不敢吭聲。一定有問題,但連他都調查不出來。
梳洗完畢后,他離開房間,發現走廊上一道人影閃動。
「你們的房間在哪裡?」徐秉昱用食指與中指夾著煙,帶著意味深遠的微笑問道。
女孩拾起紙張,左右張望,但沒望見任何人影。附近的房門都是緊閉的,凝聚出深深的空洞感。
就在她起身欲整理行李之時,敲門聲響起。
有了武器后,門板上立刻被砍出一道縫,隨著強勁的力道衝擊與木板折裂聲,裂縫愈來愈大。方承彥將手探入縫內,拉開門閂,往外打開門。
男子先將車庫門關上后,轉過身來對若平伸出右手,臉上閃現友善、和藹的笑容,「你好,林若平先生,我是白任澤。」
「最好現在就開始,首先是那封信件,要查出發信地點可能有點困難,不過寄件者的部分……」
「全部。」柳芸歆的嘴唇在笑。冷冽的笑。
「先兄似乎是抱著負荊請罪的心情向石勝峰道歉,原本石勝峰有意中止建築計劃,但因為先兄不斷地賠罪再加上追加大筆的建費金額,石勝峰最後妥協了,還是完成了雨夜庄。在房子建好前,先兄與潘雯流沒有再前往建地。
下午四點的天色因為風雨而混沌不明,嘆了第二口氣的綾莎,默默地環視了雨夜庄一樓大廳中群集的這一群人,沐浴著略顯昏暗的氛圍,好似被放逐孤島的囚犯們;桌上擺著幾副杯碟,漾著棕色液體。
「聽綾莎說,鈺芸在學校過得不快樂,情緒起伏不定,有時候很陰沉。我也常常在想,在不健康家庭下所成長的孩子,看到的價值觀都是扭曲變形的,實在難保她不會對這個世界產生失望,而培養出不健全的心態。」
「謝謝,」若平接過碟子,「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您。」
若平啜著咖啡,看著眼前的窗戶﹔兩旁垂下的粉紅色窗帘相當賞心悅目,紋路之美麗讓他忘了外頭刮著風雨。客廳的三面牆壁各嵌有兩扇窗戶,窗帘式樣則一致。
他繼續往長廊盡頭走,最底的那扇門緊緊閉著;他試了試門把,沒鎖。裡頭應該就是羽球場了。
「屍體方面,法醫推斷在我約九點半發現屍體時,三人都已死了一小時以上。兄嫂是被先兄徒手勒斃的,這是檢驗兄嫂脖頸處的傷口以及先兄指甲內的皮屑所得出的結果,而且根據詳細的檢查,皮屑沒有被刻意植入。至於先兄是被現場那把斧頭給擊斃的,總共被砍了七下,除了致命的一擊外,其它六次攻擊是在死後約二十分鐘才進行。」
裡頭一片昏黃的燈光泛著,宛若絕望的黃昏之夜;雖然視線不明,但仍可看出房內沒有窗戶,沒有傢具,呈現空蕩蕩的一片。只除了地板上的幾個物體。
若平心中一直惦記著這條指示,減緩車速﹔就在他轉過一個陡峭山壁旁的急彎時,車后突然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一瞬間傳來地震般的晃動,嚇得他車子差點打滑﹔趕忙煞住車后,他從駕駛座上轉身一看,眼前景象令他驚愕不已。
那是,那是……
他的身分就是過客。
「再過去那位冷艷的小姐是柳芸歆,她對化妝品懂得很多﹔她身邊是可愛小巧的岳湘亞,音樂才華一流,彈得一手好鋼琴……」
「噢,這位,」白任澤咳了一聲,「我來替你們介紹,這是我以前的學生,名叫林若平,現在於台灣東部某所大學任教﹔趁著寒假期間,他來與我研討他最近致力研究的一部學術著作,那是關於英美文學的……呃……總之他會來住個幾天,算是我們的貴賓,在屋裡見到面記得打聲招呼。」
他已經跌入沉思有一段時間了,屋內靜悄悄的,除了外頭無情的風雨聲。
她折起紙,看了一下手錶。差十五分十點。
一開始綾莎只找她,一度以為能暫時有段清閑自在的日子,沒想到,一群人跟著都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命嗎?
「這間是撞球室,再前面那間是影音娛樂室,」白任澤邊領路,邊指著進門后左手邊第二、三間房,「待在這裏的期間你可以隨意使用這些房間,不必見外。我想你的調查應該得花上兩三天,甚至更久吧!」
若平與教授約好九點三樓書房見后,便先行告退。
若平抓起手機。
「謝謝你,我好多了,」言婷知露出淺淺一笑,那笑容,十分有自信與傲氣;她是一名充滿智慧氣質的女子。
圖片中,一名身穿黑色風衣與長褲的男人呈現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臉孔血肉模糊、扭曲到難以辨識的程度,頭部附近一片血泊;那凹陷碎裂的面部就像揉爛的紙黏土般凌亂,勾起心中的悚栗。
承彥離開門邊,進到浴室里,洗了把臉,感到清爽許多;接著他坐在床沿,托著腮繼續思考。
總之除了綾莎外,其它那群人都是劣等的人類,他只要綾莎,不論他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好的。」
有時候他會想,人來到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要追求些什麼,這些問題始終困擾著他。
他的眼眸在那深鎖的眉宇下,像兩顆昏暗不明的寶石,沒有固定的影子,在黑暗中舞蹈。
比較?她壓根兒不知道這件事,誰拿她們來比較?班上的確有許多長舌婦,整天好清談……不過這干自己什麼事?
「願聞其詳。」
「所以,我才說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好,」白任澤皺皺眉,又喝了一口水。「他走出雨夜庄,回到車上,卻找不到手機;他本來都把手機放外套口袋,但有可能是滑掉了,卻不知道何時、掉在何地。
徐秉昱那傢伙,說要與他一起同行,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給他方便,其實還不是為了自私的目的。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那傢伙分明就是想上柳芸歆那高傲的女人。
若平則是僵立當場,恐懼與驚訝已使他麻木,意識在瞬間空白。
「注意右邊一塊油漆剝落的紅色指標牌,沿那條岔路一直前進,你就會到達雨夜庄。」
溫度剛剛好,香醇的滋味……真希望時間暫停,讓她慢慢品味。
這就是雨夜庄。一棟從上方鳥瞰下來呈現「雨」字型的奇特建築,玄關正是位在雨字中間那一豎的底部﹔車庫門位在左豎底部,像球場入口的門則位在右豎底部勾起之處。
「我要你成為我形影不離的朋友,換句話說,是奴隸……」
於是他放任沉默。
好深的夜。
「你就別再問了吧,這種事值得問那麼多遍嗎?你很沒禮貌耶!」方承彥不耐煩地駁斥,揮了揮手。
步向房門,他決定暫時離開黑暗的房間透透氣。
與人交際太深,只會帶來煩惱。夫妻吵架,朋友吵架,情侶吵架……這些都沒入他眼中的觀察,唯有不接觸這一切,才能擺脫一切。
光是想象觸碰她嘴唇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快升華了……
她心頭急速奔跳,抓緊紙張,關上門,背靠在門上,吸了一口氣,雙眼投射到紙面上。
端著碟子的綾莎沿著走廊步回客廳,始終不能明白為何那名可愛的女孩要屈身於那名霸道女子的身旁﹔其實這正是所有人都猜不透的謎。
「還好,」她與他眼神接觸了幾秒,隨即垂下。
「這麼多不利證據指向楊瑋群,難道他還是不招?」
「這點的確大有疑問。普遍的解釋是楊瑋群只是為了要找武器而恰巧找到斧頭與繩子,並非是他事先知道東西放在何處。至於選擇兩樣兇器的理由,這恐怕就要問兇手本人才知道了,也許他已下定決心一併殺鈺芸滅口,卻為了某種理由不願使用斧頭。」
結合。他怦然心動起來。經過這麼多年的思慕想念,他已逐漸滲透入更深層的東西;穿透湘亞那些遮掩她真實形體的布料,那些人類後天用來加深羞恥感的衣物……他更深冀求「真正」的她,必定是完美無暇、吹彈可破、蕩漾純香的胴體……
——愛你,愛你,愛你愛到無法自拔,實在太愛你了……
「說得也是。」
聽說雨夜庄很大,裡頭有數十個房間,這麼大的話,一定很空曠,而且聽綾莎說,裡頭只住著兩個傭人與他們父女;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論做什麼事都比較不會被打擾……
「抱歉離題了,」教授的眼眶泛紅,但很快控制住情緒,「我們到達雨夜庄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我把車停在宅邸前的空地,準備熄掉引擎,就在那一瞬間,車頭燈的光束中出現了一個詭異的人影,那是一名表情驚慌、右手纏著繃帶的男子,穿著運動上衣與牛仔褲,外披一件寬鬆的外套;濃眉,留著三分頭,臉呈四方。」
「自從發生潘雯流那件事後,鈺芸變得不喜歡回家,因為家裡總是成為父母爭吵的戰場;我記得有一次她還自己坐火車跑來找綾莎,連行李都沒帶,流著眼淚……」說到此處,白任澤搖搖頭,伸手打開眼前放在桌上的銀色保溫瓶,倒了些白色液體在瓶蓋里,一飲而盡。
他突然驚醒過來。
「有時候看見你,真的是想拍拍你的頭,說:『你真是可愛極了!』但在感到你惹人愛憐的同時,卻不知從何處湧起一股酸酸的妒意,刷掉了所有我對你的好感。」冷酷的女人翹著二郎腿,不顧裙襬偏斜帶來的春光乍泄,彎著嘴角,在椅中以居高臨上的姿態凝視著湘亞。
「那好,我就話說從頭,」白任澤調整坐姿,鬆動了交握的十指,再纏緊;濃黑的頭髮中顯露了幾根沒被染到的白髮,頓時讓他老了數分。
若平踏入書房。
沒有回應。
那猶如火山口的頸部以空洞的姿態對著若平,血液如噴洒出的岩漿滑落;頸部的斷裂面參差不齊,像一團被攪爛、加了鮮紅調味料的麵糊……
離開床邉,他伸了個懶腰,感到房內空氣的窒悶;但又不能開窗,雨水會濺進來。
他發現自己無時無刻都想著綾莎,她填滿他腦中的一切。當他發現自己陷得太深時,他便會試著將自己抽離出來,把心思轉移到另一人身上。常成為正宇「鑒賞」對象的,除了綾莎,再來便是岳湘亞了。
有兩名女孩特別牽動他的心神,他將之視為至高無上、難以被超越的藝術品。
只留下若平瞪著方承彥瘦高的背影。
在冷眼旁觀的過程,他學到了另一種技巧,名之為「鑒賞」。
方承彥半轉過身來,盯視著若平;那對眼眸像狂亂的漩渦,翻騰激蕩著水花,夾雜著憂慮與憤怒。「小亞把自己鎖在這房間里,不肯出來。」
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洋娃娃低著頭看著地板,不發一語,雙眼十分沉鬱。
「這是我搬來此處后遇到最激烈的一場,不過待在這裏,應該是很安全,」她邊撥弄著耳際的長發,邊回答。
湘亞走向浴室,用冷水又洗了一遍臉;冰冷的水珠扑打在滑柔的面頰上,一股刺痛如利爪陷入了皮膚中,久難散去。
他記得上了大學后,每次班上傳閱是否要參加活動的單子時,他總是毅然決然地勾選「不參加」;在藍色的筆劃出決定時,他感受到一股強烈莫名的快|感與興奮,帶給他無比的快樂與喜悅,程度之大筆墨難以形容……真是太神聖、太瀟洒了!那是凌駕七情六慾的修為、那是超越平凡人類的至高思想,他是「超越者」!
「原來如此。不過令兄選擇蓋雨字形建築,是否有什麼特殊意涵?」
那是在他們大二升上大三的暑假,班上三五好友一同前往墾丁國家公園出遊時,很幸運搶到機會與湘亞的唯一一張合照。
「不會是鬼魂在徘徊吧?」他的腦海中有一個荒謬的聲音說道。
「抱歉抱歉,」徐秉昱對綾莎露出他自認為瀟洒的笑容,然後吐了個形狀優美的煙圈,再繼續保持他那方微笑。
這兩個字衝出她口中,速度太快,她連意識的時間都沒有。她不該說話,那將成為引出恐懼威脅的誘餌。她錯了。
白綾莎簡單為她介紹過若平的身分后,沒有人再多說些什麼。
「熱奶茶,」承彥把茶壺放好,繼續盯著桌緣,「你最喜歡喝的。」
或許也是因為,她沒有勇氣掙脫。沒想到自己,竟然是一個這麼懦弱的人,一股對自身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踏在堅硬的水泥地上,他環視了整個停車場。
他向前再踏了兩三步,努力辨識黑影的正體。
離開餐廳,他右轉走到兩條走廊的十字交角處,再向右拐;這裡是雨夜庄的東翼,走廊上昏黃的走道燈亮起,氣氛格外幽深。
那些老師,無法超脫出常識的囿限。學問是憑自身力量獨力累積的,浪費時間到學校何用?他只要待在家裡研讀課本,報告考試照樣拿高分,老師卻認為不來上課、不參与課堂便是不用功、不努力,是劣等學生。
他喘氣,幾乎要暈眩過去。
兩人凝神細聽。
畫面突然中止。
「嗯,到雨夜庄的前一段路,有一個急彎處發生落石墜落,好險我命大逃過一劫。」
湘亞躊躇了片刻,在他對面坐下。桌上擺著一個金色的茶壺,兩隻精緻的高腳茶杯。
「好像有道理,不過這神秘人物為何不自己尋找而選擇寄照片給你?」
「會那麼單純嗎?」
「是的,」白任澤停在兩條走廊的十字交叉點上,比畫道:「左手邊過去是傭人房以及洗衣間,還有上樓的樓梯﹔直走可通練琴室,還有羽球場的後邊入口﹔右轉則是餐廳、客廳還有玄關。我們先到客廳坐坐吧,綾莎的朋友好像都在那裡,大家就先互相認識一下吧,免得見了面叫不出名字來。」
下著樓梯的當兒,他控制著不讓腳步發出任何聲響,因為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正在等待著……
「我聽過一些你的事,」對方的嘴中持續吐出字句,「我相信你。」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白任澤緊盯著若平,表情相當語重心長。
「只是我的直覺……從信件主旨看來,有人不認為楊瑋群是一年前血案的兇手,而這人與他有親密的關係或很深的交情;寄照片給我是希望我這命案關係人能找出真相。」
一把上頭有紅點的鋸子躺在門邊,鋸面反射出亮光。
注視著天花板灑下的燈光,承彥感到有點疲累;今天是他開車載他們那群人過來的,在學校集合后,一路往雨夜庄前進;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好好休息。

門前的走廊,平躺著一張白色的紙。
所以他厭惡接觸人群。
「請坐吧,我去幫你弄杯咖啡來,」白任澤拍拍若平的肩膀,然後對綾莎說:「你替林先生介紹一下大家。」便出客廳去了。
風雨好像愈來愈大了,房裡雖然暖和些,但還是很冷。在這樣的天氣下,最好的享受就是躲進被窩裡好好睡一覺。但他現在並不困。
「落石擊毀公路?」白任澤一臉驚訝,半張著口望著若平。
若平甩甩頭。
她維持坐姿,盯視著門把。敲門聲死絕了。
柳芸歆的臉色變了,「你若違抗,要知道,我會抖出你跟那個男人的事……你不怕嗎?身敗名裂喔,萬一你父母知道了……」
眼睛傳回影像,理智不斷于大腦中搜尋過往經驗,找出辨認的依據,就在他意會過來那物體的整體輪廓時,整個人像被巨大的彈力擊中般向後跌靠在牆上。
「嗯,你過來看吧。」白任澤指著旁邊的計算機桌,示意若平靠過去。
——或者,我早已瘋了……
若平點點頭,沉重地。白任澤像是放下石塊般鬆了一口氣,拿起保溫瓶啜飲著瓶中液體。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差三分晚上十點。
「抱歉,應該是我聽錯了。」
若平看著白任澤操作著滑鼠,點開第二張圖片。裡頭的景象與先前教授所述並無二致,他沒有多看幾眼,便本能地別開視線。
「嗯……不過雨夜庄那麼大,楊瑋群要『恰巧』找到這兩種致命兇器也真是不容易。」
想到徐秉昱便覺得不舒服,他們倆不算熟,但也有點來往;徐秉昱這個人,有時跟你很要好,但有時又不留情面,跟你作對,讓他捉摸不出他倆之間的友誼關係。但承彥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徐秉昱的友誼是奠基在利益上,當你與他利益相衝時,友誼便不存在,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卻時常看不清;有可能是他被徐秉昱那股由吃香長相衍生出來的自信給迷惑了……

7. 2/10,19:15

然後她聽見一聲嘆息,對方露出緊蹙的雙眉。
「……完事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手機忘在車上了,他新買的手機有照相功能。楊瑋群說他想幫兄嫂照幾張展現身體曲線的唯美照,拿來當手機背景,便要兄嫂等他,他即刻下樓拿手機。」
她開始解開上衣的鈕扣,手在抖動。
然後起身走到門邊。
她拉開門閂,打開門。
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
蓮蓬頭的水犀利地射在她的肌膚上,她意識到,自己仍在洗澡的過程中,而地點是雨夜庄的套房。
若平不露痕迹地仔細端詳了這位古典美人﹔也許是因為父親是文學教授的緣故,白綾莎也沾染了濃濃的書卷氣息,但絕非那種學究型、死板的感覺,而是高尚優雅、溫柔婉約的氣質﹔她那被長發圈起的臉蛋格外誘人,雙眸透徹明亮,柔媚的外表透散著不輕易屈服的堅強。
他是白景夫的弟弟,在北部的大學教授英美文學,曾在國外拿到比較文學的博士學位,在國內因研究文學理論而出名。若平記得年輕時曾應朋https://read•99csw•com友邀請去聽過白教授的一次演講,那時就對這位飽讀詩書的博學之士印象深刻。
跳脫出局外,他更是能欣賞到各種事物的美。不管是自然界的美或是生物的美,他都能細細品嘗、咀嚼,使之在腦中留下繚繞不去的甘美。
她試了試牆壁上的開關,這時門外傳來聲音。
「你們有咖啡,我為什麼沒有?」柳芸歆皺著眉頭瞪視著桌上的杯碟,「小亞,你去幫我拿一杯來?」
教授籠罩在黃光中的身影宛若一名說故事的老者,垂著白髯、背靠在搖椅中,在悚栗的氣氛下用文字建構雙眼所無法承受的恐懼。若平沒有再碰咖啡壺,兩手緊握放在大腿上。
一旁忙著上菜的除了白家的印佣莘蒂外,還有一名年輕女孩,看起來不到二十歲,昵稱小如;據白綾莎說那是一名好朋友的小孩,因家境不好,自願來白家幫傭賺些生活費,這個寒假是小如第一次來雨夜庄。她是個綁著馬尾、圓臉大眼,身高超過一百六十的高瘦女孩,臉色還算清爽。
「死後二十分鐘再砍六下?」
內容就只這樣。
果然是談那女人。她心中突然起了陣猶豫,剛進房間時的不安又悄悄地擴散開來。
「我有一次曾參加兄嫂的生日派對,許多兄嫂從前的同學都有出席,我就是在那時與那男人有過一面之緣。」
正在若平猶疑觀望該把車停在何處時,左手邊的車庫門突然緩緩上升,過了半晌,玄關的雙扇門向內開啟,一名中年男子出現,對若平點了點頭,並用右手頻頻指著車庫的方向,示意若平將車駛入。
「那是什麼片子?」若平隨意地問。
「他說他對先兄懷恨已久,從大學時代被先兄橫刀奪愛之後。」
房裡的燈是開著的。
從高中開始,他對家裡的一切置若罔聞,他在心中築起高牆,只留一扇窗,以空中漫步鳥瞰的姿態,重新調整心緒。對無望的世界,只有自己能改變一切,而首先要改變的,就是「心」。
有兩個——不,三個人是坐在沙發上的:一名長發飄逸,氣質古典的白皮膚美女﹔一名臉蛋小巧纖致、看似粉|嫩柔滑的女孩﹔以及一名毫無存在感、平淡貧乏的男子。
隱隱約約地,視野中出現一把橫躺的鋸子……
「腳步聲?有嗎?你會不會聽錯了?門已經鎖起來,上面不可能會有人的,」女孩擠出一絲薄弱無奈的笑容,宛若暗地嘲笑若平的幼稚,「外面風雨聲這麼大,你一定是聽錯了。別嚇我好不好?」女孩擺擺雙手,一副投降姿態。
對於白任澤用詞的突然口語化,若平沒在意太多﹔他跟著教授的身影穿越紅色小門,來到一條長廊上。
「原來白先生是這麼有文思的人啊。」
出了房門往左轉,沿著長廊直走;左側依序經過言婷知的卧房、下樓的樓梯、張正宇的卧房。再過去則是一間空房以及位於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於盡頭右轉再直行,便可到達藏書室。稍早他們搬行李進房時,白教授有稍微導覽過宅邸內的房間設置,他也有特別提及藏書室,說明裡頭放的都是一些已經看完或待看的書,也包括其兄長白景夫留下的書。
或許吧。他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這種錯誤的幻聽也不是從來沒出現過。不過,方才的感受千真萬確,他一時無法將之歸於錯覺……
「當然,巧的是楊瑋群的右手腕也纏著繃帶,他與人鬥毆不慎被刀划傷,傷勢好像還不輕;而由於繃帶這點,警方更相信我的證詞,因此繼續深入質詢楊瑋群。
承彥喜歡她,是的,她明白。但她沒有接受過對方的邀約,一開始是因為自己當時與另一人在交往——後來證明那只是一個自私又毫無體貼心的男人;再者,接下來又發生了柳芸歆那件事,那女人暗中派了一個男人來欺騙她的感情……
「我早就說了!除了破門而入別無他法!」話甫出口,方承彥整個人便撞向房門,白任澤慌忙躲開,差點被突如其來的衝勁撂倒。
沒錯,她是需要解放。
有些茫茫然。這種天氣,這種路況……公路的另一端,會不會也被落石封鎖了?總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這暴風雨來得真不是時候。還有白綾莎的那一群朋友,人際關係的暗潮耐人尋味,一點都不想與他們打成一片。
白任澤苦笑,「我只能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先兄還是慢了一步,一切都太遲了。」
方承彥退到窗邊,臉上開始出現急切的神情,身子不停顫抖,似乎一時不知如何自處;白任澤開始挑揀鑰匙,插|進一支又一支的錯誤鑰匙。隨著錯誤的次數愈來愈多,方承彥的表情也愈趨不耐,好像一隻找不到食物吃的猛獅。
「聽起來令兄算是事親至孝。」
就在綾莎站起身欲開口怒斥這群沒有禮貌的客人時……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
「謝謝。數據我有稍微翻過,不過因為時間緊促,只有片面瀏覽,我想親口聽你說應該會比較適當。」
舒適精緻的床鋪給人一股暖意,散發出催人入睡的氣息。隱隱約約,注視著天花板的雙眼視線模糊起來,眼皮重得離譜;天花板開始扭曲,像水一樣起漣漪……
「未鎖前連傭人也不進去?」
承彥彎下腰,鬆開背包拉煉,從裡頭拿出一本簿子;他小心翼翼打開本子,謹慎萬分,一陣興奮一涌而上。
「門沒鎖嗎?」
應該就是這裏了。若平暗忖。他將車駛入告示牌方向的岔路,持續緩慢前行。這一條路深入半山腰,不多時兩旁出現許多林木,但在昏暗的天候下顯得晦澀不明,猶如伺機而動的妖魅﹔至於道路本身則是混雜著亂草與小石塊的小徑,從草的分佈與壓輾狀態隱約看得出常有汽車出入。
彷佛看見一個女人墜樓的身影。
白任澤帶著悲劇意味點點頭,「當然,那就一切麻煩你了。」
也少有人買得起吧。若平暗想。況且,發生過凶殺案。住在死過人的豪華宅邸……也許是因為對手足之情有特殊的感懷、遺憾或過意不去;有如悼念式的短期居住,這倒也不是無法理解。白任澤這個人,心中似乎也流竄著異於常人的纖細情感。
「這不可能,」白任澤用手背拭著額頭的汗,語調高亢,嗓音顫抖,「這不可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
要解除她的痛苦,除非銷毀掉柳芸歆手上的證據。不夠,連柳芸歆和那男人也要一併銷毀掉。
正宇睜開雙眼,回到雨夜庄中的氛圍。
白綾莎往旁一退,若平與白任澤毫不遲疑地穿越雙扇門。在這趨近正方形的空間裡頭,右半部是下樓樓梯,左半部則是一個不知名的房間(在圖三中編號n的房間)。
那是岳湘亞。綾莎心中不禁升起同情、對於這同班的女孩的惋惜。岳湘亞小巧精緻的五官與身形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具從百貨公司玩具專櫃逃出的洋娃娃﹔一頭長發在身後紮成馬尾,舉止柔順嬌羞。此刻的她穿著樸素的上裝與長褲,避開眾人的目光,在柳芸歆身邊坐下。
「嗯……」女孩偏著頭細想,「應該說是她期末考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為了感謝她,邀她寒假來雨夜庄過夜﹔這件事被其它人知道后,就……」她露出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瘋狂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撞擊著,身體、手腳並用,力量集中在門把附近。
他甩掉一切可布的念頭,關掉照明,離開球場。
「警方找不到這種跡象,案發現場也沒有可疑人士的指紋。所以說種種情況看來,楊瑋群仍舊涉嫌最重,沒有人相信他的話,認為他胡編故事來減罪。」
吃過晚餐后,精神恢復不少,原本餓得跟什麼似的,他自己也沒有帶餅乾來吃……都怪那女僕上菜太慢。
其實,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他,仔細想想,自己又了解誰?即使對身邊親近的人,又能掌握他們幾分?不過話說回來,對於承彥這個人,她倒是不特別排斥,她對他有一股自然的好感,雖然目前談不上是愛意……
是的,永遠站在球場的線外,只看,只聽,而不必去在意分數的得失是否為己之功過,那是多麼逍遙、無憂無慮。他看過太多、太多煩惱了。
繼續往前走,眼前一扇緊閉的門,窗帘虛掩著門旁的窗戶;若平記得白任澤說過這間是練琴室。
客廳中,柳芸歆兩手交抱胸前,頭偏向一邊,姿態相當不屑﹔坐在她對面的方承彥把頭偏向另一邊,右手抵在下巴處撫摸﹔岳湘亞仍舊一臉無辜地坐著﹔徐秉昱持續吐著無人欣賞的煙圈,持續微笑。
他喘氣,幾乎要暈眩過去。
教授苦笑。「我不是在說哥哥的壞話,只是委託的事既然涉及先兄,我看有必要將這些背景資料交代清楚。事實上,先兄愛上了建築師石勝峰的妻子,」
對他而言,女性之美最能激蕩人心,最賞心悅目;他常想起丹麥哲學家齊克果在《誘惑者日記》中對女性之美的描寫,最深得我心。與齊克果不同的是,他絕不介入戀愛本身,反而隱藏起來,享受「美」單方面帶給他的快樂。
女孩表情鎮定,緩聲道:「我聽見有聲響,便出房門來看看,是承彥……」她比了比雙扇門后的空間。敲門聲從裡頭持續傳出。
窗外的雨好像有增大的趨勢,若平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路況,一邊打著方向盤﹔經過祭祀南橫公路殉職員工的天池后,已經行駛了好一段路了。
那是一顆女人的頭顱。
眼睛傳回影像,理智不斷于大腦中搜尋過往經驗,找出辨認的依據,就在他意會過來那物體的整體輪廓時,整個人像被巨大的彈力擊中般向後跌靠在牆上。
教授再度出現時,手上拿著一把小型的斧頭。他把它遞給方承彥。
「房裡景象是另一次的駭人。碩大的雙人床上,兄嫂全|裸陳屍在凌亂的棉被旁,頸部有瘀血,表情充滿恐懼;床左邊地板上,先兄呈大字形仰躺,穿著外出的服裝,面部一片血肉模糊,頭顱附近滿是鮮血。我那時才發現,原來一樓延伸至此的鞋印便是他踩出來的;就在思考力喪失的同時,我在床腳處瞥見一把沾染血污的小斧頭。」
「我不想想太多,想了,也不會知道答案,」她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疲憊感。
「恐怕就是建築師石勝峰了。」
那團火光緩緩朝她靠近,就像一隻火紅的眼……
「至於正事,我們就晚餐后再到我書房談了。」

1. 2/10,15:40

「詳細情形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整天躲在雨夜莊裡上網,遇到有合意的人,好像就會請他來雨夜庄,當然是趁先兄不在的時候……
「坐在角落那位是張正宇。還有一位言婷知因不舒服在房內休息……這些人都是我們班上的。我們是外文系四年級生,今年就要畢業了,」她禮貌地看著若平,表示介紹完畢。「對了……您在大學中教授什麼?」她又問。
水很快轉燙,淋在肌膚上,給人十分舒暢的感覺。有一種解放感。
「一切由你安排,我無所謂。」
看見長得那麼美麗的人,竟屈服於他人,像僕役一般做著打雜的事被使來喚去,不知為何,這幅畫面就是不斷著挑動著他……能親眼目睹愈美麗的人受虐,他愈是興奮……尤其岳湘亞有著一種「適合受虐」的質素……
湘亞甩甩頭,試圖讓自己冷靜。
「到底發生什麼事?岳湘亞為什麼會跑進那間空房?」不知在何時白任澤已經來到若平身邊,用疲倦的語氣質問。
走下樓梯最後一階,他喘著氣,貼著牆壁站立,等待,用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四下搜尋。
他踱回床邊,從背包的內袋中小心掏出一個裡頭裝滿粉末的透明小瓶子,不自覺地,嘴角慢慢漾出陶醉的笑容。
若平眼神快速掃過書架,本能地搜尋著他熟悉的作者與作品;白任澤笑了一聲,往咖啡壺走去。就在此時他才發現方承彥站在門邊。
似乎是感到門的頑強,方承彥緩和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額頭開始浮現汗珠。
他憶起白綾沙的反應。
眼前是一棟龐大建築物的正面,整體呈現鉛灰色的色調,配上飄蕩的細雨,宛若一隻掉淚的野獸﹔從正面望過去,左手邊一扇緊閉的鐵門,看起來像車庫的入口﹔車庫與玄關之間並未相連,以一小片空地相隔﹔至於玄關右手邊的旁枝建築則開著一道斜向的雙扇門,類似體育館的球場入口。
總之,希望那傢伙不要礙事才好,最好是盡量不要與其起衝突,現在的情況下,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會對自己計劃進展較有幫助。
這種情況令他嘆息啊。當他披上旁觀的機制被迫到有人群存在的地方時,他已習慣一切了。走在人群中心,人在四周騷動,他卻覺得自己離他們有十萬八千里之遙。那是因為他的心已懸挂于蒼穹,其它人的心卻還停留在地表上。
「麻煩你,我不是很了解。」
這真是雙重特色。雨對若平來說,象徵孤獨與悲傷,是相當灰色系的代表,鮮少有人喜歡雨天;除了腦中富含文思的詩人外,雨恐怕不是任何人的朋友;而昏黃的夜燈更加深雨夜中的凄涼。白景夫將人心中孤獨的感覺具象化了。
所以,綾莎才是他心目中最扣人心弦、能令他感動落淚久久不能自己的降落塵世的天使……
「這種事對小孩來說真是無妄之災,」若平嘆道。
她抬起頭,發現自己在顫抖。如果這個時候,自己能成為旁觀者看著自己,那會看到怎麼樣的一個人?一個咬著嘴唇、怒目而視、全身顫抖的洋娃娃?她握起拳……
「我要什麼?」柳芸歆的冷笑又回來了,那似乎是詮釋她面容的唯一依據。「我要你成為我的摯友,跟我分享你的一切。」
「那我先走了,」年輕人說完,朝門外走去,並順手帶上門。
「沒有,他在玄關換上室內拖鞋。房內除了先兄留下的泥鞋印,沒有發現其它腳印。」
第一頁貼著一張裁剪成心型的照片;他與湘亞一同站在以海為背景的涼亭欄杆前,對著鏡頭展著笑顏;女孩穿著輕便的運動服與球鞋,看起來十分陽光;充滿稚氣的可愛迷人臉龐令照片中的他意亂情迷、臉紅心跳,久久不能自己。
她推開門。
「我想跟你談談你們兩人的互動。」他的眼神開始像漩渦了。
綾莎將咖啡放在柳芸歆面前,無力地坐了下來﹔後者看也不看她一眼,連聲謝謝也沒有,便端起碟子拿起杯子猛灌。
從隔壁柳芸歆房間回來后,已經九點多了。
他全身悚然,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女孩;白綾莎卻渾然未覺,仍低著頭思考。
那張圖片令若平訝然。就像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吃了一記悶棍,他感到恐懼感在腦中爆裂開來;方才所聽的故事如火山熔岩流泄而出,拂起全身一陣悚然。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有一個想法。」
他右手提起金色茶壺,倒了一些乳白色液體至湘亞的杯子里,也倒了一些給自己。
「陌生人的嘴臉?」
「我的哥哥白景夫是國內有名汽車公司的經營創辦者,想必你也知道;賺了一筆之後,他開始委託知名建築師在此處進行雨夜庄的建造計劃,準備等待時日將董事交棒,到深山中過清閑日子,有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家母早逝,家父好幾年前因車禍而半身不遂,雨夜庄也是預備給家父休養之地;沒想到全家甫遷入不多久,家父就因癌症逝世,因此先兄常嘆道人生無常,沒有早點享受生活會遺憾一輩子。」
「喂,你幹嘛那麼在意那名大小姐的行蹤?」方承彥把陶瓷杯放進碟子里,問道。
腦中浮現方承彥的輪廓——有點憂鬱、眉宇深鎖、清秀斯文的臉蛋;無話時就像石雕像一樣沉默,一談到有興趣的事物便雙眼一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一個有著圓盤底座的空衣架倒在地上,上頭系著一段繩子,看不出作用。
如今,是最佳機會,他也準備了「那個東西」,可以讓他們倆結合……
眼神投向房內不到幾秒,教授立刻低聲說了幾個字,別過頭蹲了下去;同時後頭傳來白綾莎的一聲驚叫。
承彥
「平常是如此沒錯,但那片子是要特別送綾莎的同學的,所以我事先就拿來這裏放了,才不會忘記……唉,年紀大了,不但容易感到疲累,也常忘東忘西;像我剛剛才想起來我把車鑰匙忘在樓下車庫的工作台上了,因為今早出門回來后,在那裡找鉗子,結果把鑰匙順手往桌上一放……」白任澤拉開另一個抽屜,兩手伸入翻找。「啊,有了!」教授右手從抽屜中挪出,手上拿著一片VCD盒。
「沒有任何人出入。那時的我,腦中一團混亂,內人也是驚懼得說不出話來。但就在混沌之時,先前那右手纏繃帶的男人身影卻不斷浮現我心中……」
若平別開雙眼,作嘔感襲上。
綠色封皮的筆記本封面交錯著翠綠的樹葉圖案,很有清新暢然的格調;他用顫抖的手指翻開第一頁,無意識吐了一口讚歎。
「終於,在去年的二月十日,事件爆發了。那天我與已去世的內人到台東找朋友,回程時預定上南橫公路回台南,忽然想起綾莎提過,鈺芸要借她一些DVD,希望我經過雨夜庄時可以順便拿。
她走回床邊,從背包中抓出外出的服裝,換下睡衣。
小路在林中微幅度蜿蜒了一段距離后,突然豁然開朗,進入一片開闊的空地﹔而左右兩邊包圍空地的是一簇簇的林叢,沐浴在風雨中搖晃。
「據鈺芸的日記記載,兄嫂沉迷於網路交友后,便與楊瑋群時有信件來往;而楊瑋群趁先兄不在時造訪雨夜庄的行為則大概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以上。」
「啊,是你啊,請進吧。」
「啊,那個,」教授向右轉了個彎九九藏書,進入另一條走廊,「那輛裕隆是小女的朋友開過來的,我好像忘了跟你說,綾莎的一些同學要過來住幾天,應該沒有影響吧?」
綾莎對這男孩沒什麼特別感覺,只覺得他是名五官清秀,看起來有些執著的人﹔眉宇之間似乎總隱藏著些什麼,令人捉摸不透。此刻的他穿著件運動連帽外套,深陷在沙發中,目無焦點。
巡視書架的若平轉過身來,點點頭,徑自往沙發走去,挑了面對書桌那張沙發,坐下。
「這裏禁煙,我要說多少次?」她開始覺得累了,外頭的轟隆聲再加上眼前兩個男人糾纏的形象,飄蕩在空氣中的污染眩暈了她的心神。
中年男子的手結實有力,手掌上的繭刮滑過若平的皮膚,給人一種歷經風雨之感﹔白任澤五官分明,眼神慧黠,面容沉穩,一頭黑髮旁分梳理得有條不紊,好像小學生作業簿上的格子﹔他穿著一件灰色格子襯衫配上黑色長褲,看起來風度翩翩。
柳芸歆高瘦的身影出現,她穿著紅色毛衣與黑色長裙,胸前環一圈銀色的月形項鏈﹔瘦削的臉龐勾勒出冷冷的稜角,眉宇橫陳一股高傲與跋扈﹔一頭短髮配上艷冷的眼神,長相雖不特別美麗突出,卻也算別有一番魅力。
原來大汽車公司的經營之神,擁有這麼一段不順遂的婚姻啊。若平從白任澤敘述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這位文學教授對於兄長在婚姻上的挫敗感到相當惋惜與遺憾。如果時間能再重來,面對一樣的情況,誰有把握能再經營一段美好的愛情?
正宇的心在那一瞬間停跳了一拍,那聲響或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卻令他感到強烈不安。
承彥闔起相片本,放回背包,接著往後一躺。
「雨夜庄外大雨滂沱,就算有腳印也早就被衝掉了。」
方承彥不屑地低吼了一聲,竟然開始用腳踹起門把;白任澤慌忙上前把年輕人往後拉,若平架住他的肩膀。
白任澤關掉信件窗口。
白綾莎與岳湘亞。
好像是從樓下傳來的,那會是……?
就在那一刻,門鎖發出一陣彈響,方承彥倏地停止動作,喘著氣。
她突然感到有點頭暈目眩,注意力渙散,尤其是頭,好像不是自己的……
「能解得出來才有鬼……重要的是附加檔。」
若平覺得那人聲似曾相識,瞬間記憶湧起。「那不是方承彥嗎?」
白任澤旋轉門把,搖搖頭。「鎖是開了,但門從裡頭閂上。」
「真是可憐的孩子……抱歉打斷主題,請繼續二月十號當晚的事件敘述。」
「之後,」教授用面紙擦擦嘴角,「雨夜庄荒廢了一段時間,內人去世后,我雇請了一批新的傭人,將房子做局部打掃,當成寒暑假我與綾莎的隱居之處。今年寒假是我們第一次住進來。事實上我們父女都相當喜愛這棟宅邸,雖然有一年前那件事的陰影……但那都過去了,二樓那部份的房間從此被遺忘,也不需要再進入,就讓它沉睡在近旁,或許也沒什麼不好。況且雨夜庄是先兄的精心傑作,我不忍賣掉。」
裡頭空間之大令人咋舌。車庫呈長方形狀,估計停九台車應該沒問題﹔最裡頭已並排停了兩輛車,左邊賓士,右邊裕隆。若平將車駛入第二列停車格的最左側,然後熄火。
曾經私下邀過湘亞,但被拒絕過幾次后他就放棄了。他還記得那失敗的挫折感讓他整整傷心了半年,讓他偷|拍的次數變本加厲;經過慢慢地調適后,他決定不打擾對方的心性,一邊等待最佳時間一邊醞釀情感,等愛的火候達到最高潮的狀態,再找機會行動……
換句話說,他此刻正面朝一個立體、放倒的「雨」字。
桌旁一道人影。
但這不重要,也不妨礙到他的計劃;只要能跟湘亞住在同一棟房子,其它都是其次,他才不相信什麼發生過兇案的房子會被詛咒,那跟他沒關係。雖然一位朋友聽到他要去雨夜庄過夜的事後,對他極力警告,說什麼那房子會有「髒東西」,哼!笑話!那傢伙平日就愛研究什麼碟仙筆仙,還常看一些無聊至極的恐怖片,會說出這種不入流的見解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抱歉,」方承彥啐了一聲,甩開若平與教授的手臂,轉身面對另一側的窗戶,像一道冷峻的影子。「我只是太擔心了……」
房內籠罩在黑暗內,沒有燈光。他喜歡在黑暗中思考。
「聊聊……為什麼挑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鈺芸大綾莎兩歲,如果現在還活著的話,年齡應該是二十四歲。堂姊妹兩人雖不太常見面,但只要一見面便很有話聊;我想是因為鈺芸缺乏朋友,相當需要一位能傾聽她的人。
「你知道嗎,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承彥突然激動起來,語調也變得高亢,「以前的你是那麼活潑,那麼陽光,卻突然在一夕之間陰沉下來,甘於做柳芸歆那女人的走狗……」
背著光,那道人影突然伸長;湘亞吃了一驚,但馬上意識到,對方不過是從椅子上站起而已。
「你幹什麼!」教授喘著氣,「要開門我去拿鑰匙來開就好,用不著撞門!」
正宇從床上坐起身。
距離自己腳邉不遠處的地板上,躺著一個長了尾巴的小小黑影,影像模糊不清。
「嗯。」
「上帝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就是比別人美,比別人有才氣,得天獨厚。你真幸運,就是這種人。」
兩種選擇……她一直在徘徊。
已經無力思考。
在柳芸歆尖叫的同時,徐秉昱突然這麼一聲狂吼,方承彥似乎被突如其來的狂暴震懾住,用憤怒兼帶驚愕的眼神注視著花|花|公|子﹔一旁的岳湘亞露出惶恐的面容,不知所措地環視著一觸即發的三人。
「另外,」教授接著說,「當然也希望你能找出寄信的人,雖然這也很困難……」
「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問我?你這個白……」
但是,世界上卻沒有所謂的完全順遂……
「外頭呢?」
「嗯,接下來的部分可以跳過沒關係。」
一年前在此地二樓的三屍命案……
放好衣物,跨入浴缸,拉上隔離浴缸與浴室地板的簾幕,打開蓮蓬頭。
客廳的雙扇門是大大敞開的,裡頭是一個相當寬敞的空間。在進客廳前,若平又端詳了周遭的房間布置:客廳對面是一道緊閉的門扉,而玄關就在他的面前,一旁設置著衣櫃與鞋櫃。此刻玄關大門當然是緊緊關上的。不知為何,緊閉的門扉一直令他聯想起方才墜落的大石塊以及被封閉的道路﹔這些畫面帶來強烈的壓迫感,兜住他的心頭,很不暢快。
白任澤的語調趨於激烈,卻也實時穩定下來;看得出來這段憶述勾起了深埋他心中已久的黑霧,那股伴隨而來的沉重,絕非局外人所能理解。
如圖書館內擺放的書架,各式各樣的藏書林立架上,形成了一片森林;靠牆處還有幾張個人閱讀桌,和討論用的圓桌,上頭都附有檯燈。
根據他的「超脫法則」,無法不接觸,就必須旁觀。
他繞過書桌,走到教授身旁;後者略微挪動旋轉椅,面對筆記型計算機,移按滑鼠的右手快速動了起來。
「可是教授,根本沒有人有證據能證明楊瑋群沒有犯下那些罪行,如此一來,去查一年前的案情便無甚意義。」
將方向盤往左一旋,油門一踩,那輛老爸送給他的福特車利落地飛進怪物建築的左翼。
綾莎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力地回答:「我要說多少次?沒有。」
白任澤往椅背一靠,吐了口氣,兩手交握,表情看起來如釋重負,「那麼,現在就該談正事了。」
「我知道,不過岳湘亞為什麼要跑進去?」白任澤有點不耐地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他站起身,走向窗邊,外頭灰濛濛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這時他突然想起等一下要去跟白教授拿的片子。
能消憂解愁,人生就沒有痛苦了。
他呆視了半晌,才突然警覺到自己停留的地方也很危險,趕緊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這可說是他不為人知的一面,」白任澤以緬懷的語調與神情,抬眼看著若平上方的空中,繼續說道:「會選擇雨是因為先兄喜愛雨的意像,他覺得雨很凄美,相當適合融進感性的詩中;像雨夜庄的由來,就是來自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將夜雨兩字倒反過來。他曾說,他喜歡外頭下雨時的氛圍,待在屋子內反而多了分寧謐,如果能將自己融合進雨之中,那必定是令人感到舒暢的境界。」
「找白教授……?」
對了,那個叫林若平的人突然來到,倒是始料未及,不過應該不會構成什麼影響;看起來那個人只是來找白教授做研究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咦?這不是之前很有名的驚悚片嗎?」
「……」
「是的,我下意識便聯想到,先兄慘遭斧頭擊斃,但是誰下的手,以及兄嫂與鈺芸死於誰之手全是一團謎。之後我們即刻報警,警方在幾小時后才趕來,接手處理。
「不同處在於……」
「是白夫人的同學?」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事先調查過背景資料,我要談的事,是有關一年前的血案……啊,要咖啡自己倒,那是我剛泡好的。」
「或許先兄在商場上有敵人,但警方篩選不出可疑人選,而且楊瑋群涉案這麼深,又有一大堆不利於他的證據,幾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認為他就是兇手了。再者,他被拘禁后的精神狀態也每況愈下,開始胡言亂語,幾近瘋狂。」
空蕩蕩的走廊,昏黃的光線。
「住進雨夜庄后,在空洞的大房子內,夫妻關係更形惡化。先兄只要一有空便往山下跑,找以前的朋友喝酒打牌,有時甚至徹夜不回;我想商場得意的他,竟然在情場上連番失利,自尊心一定受到不小的打擊,最後自暴自棄。至於兄嫂看見丈夫的逃家,對他也完全放棄,不再想控制或在意他,她開始陷入另一種興趣——上網釣男人。」
現在呢,該……
兩位男性一聽到女孩突如其來的稱讚,眉心在一瞬間卸下不少怒氣,表情緩和了下來。沒錯,誰都喜歡聽好話,不管在什麼情況下。
「沒有任何頭緒這封信是誰寄的?」若平問。
「斧頭……真是致命的象徵。」
盒子封面是一個洞穴的開口,籠罩在黑暗之中,看起來深不可測;一張慘白的人臉浮現在洞穴|口,睜著血紅大眼,紅色的血絲從唇角淌下;整個封面設計十分幽沉嚇人。白色顫抖的字體描出「死刑洞」三個字。
此刻在藏書室內,只有一盞燈亮著;光源來自進門右手邊、窗戶旁的一張閱讀桌。
「你在幹什麼?」
「難道這神秘人物握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楊瑋群不是兇手?」
湘亞將眼睛對上門上的鷹眼。
腦中閃過幾幅,他不想再看到的畫面。
「折騰了老半天總算在座位底下找到手機,當他再返回宅邸時已經快九點了。他從客廳對面的樓梯上樓,注意到地板多了一排行走的鞋印。當他到達二樓時,赫然樓梯旁的地板上躺著一具女孩的屍體,一團繩索纏在她脖子上。他知道那是鈺芸,之前來雨夜庄時曾照過面。
白任澤與若平客套了幾句之後,立即切入正題。
白任澤雙眼一亮,抬起頭來,「我可沒這麼說。畢竟,整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像警方認定的那麼單純。我請你來,是因為兩個禮拜前我收到一封奇怪的電子郵件。」
「我說把你的衣服脫掉,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
「你聽見她鎖上門,接著你就一直待在房前,直到我和教授前來?」
——再不能得到神聖、莊嚴無比的你,我恐怕就要瘋了。
沖完頭髮,開始上肥皂,就在這當兒,她有了仔細檢視自己身體的機會。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突然全身無力呢?難道……
「我來找!」年輕人吼了一聲,朝教授撲去。
左手邊是一排排的房間,右手邊的牆面嵌飾著一排窗戶,窗帘皆未拉上﹔大概是外頭天色未完全轉暗,因此窗戶上邊的燈尚未點亮。雨水拍打在窗面上,模糊了視線,外頭一片混沌不清。
湘亞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書香,不過她直覺地以為,身處的這個大房間所散發出的氛圍,應該是凝聚了書的靈魂。
要赴會嗎……?
也許,這個男人可以救她。
若平將車開入空地,雙眼直勾勾地前望,有些被震懾住。
「你確定這棟房子不曾鬧鬼?綾莎?」
若平推開書房的門,立刻發現左前方的雙扇門開著,一道纖細的人影佇立在門前。
對方持續朝她靠近,雙手緩緩往前伸……
「我去看看,」說完若平離開書桌邊,朝門口走去。
戀愛的發展有階段性,對他而言,腦中的極端想望經過時間的醞釀,已進展入鑒賞肉體的欲求了;但這絕非是像徐秉昱那種只為滿足動物性需求的不文明下流行徑,而是由專情的純愛自然演變而來的神聖、合理的慾念;不是褻瀆,絕不是……
「至於兄嫂這邊,我相信她心底始終沒有原諒過丈夫,但因為錢與孩子的關係,她也不願離婚;況且有雨夜庄這麼豪華的大宅邸可供居住,她也樂於留下。
白任澤搖搖頭,沉浸在悲苦中,「必定是。我曾很擔心過她的心理狀態……鈺芸與綾莎感情不錯,但見面機會太少。她們好像有在用網路聊天,鈺芸對家裡的事一開始抱怨得很多,不過後來像是放棄似的,愈提愈少。」
踏上外頭的長廊,面對房門的窗戶窗帘緊閉,卻透散出外頭狂暴的風雨聲。室內的靜謐與屋外的喧嚷猶如背靠著背的兩個人,必須並存,才能活下去。
「聽起來是個說得通的故事。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奇怪,楊瑋群為何會知道斧頭與繩子放在儲藏室?還有,為何選擇兩樣兇器?」
叼著煙翹著腳坐在矮几上的徐秉昱,兩手交抱胸前,眼神銳利地盯視著她,拋出了這個問題。
「不是書房的門,」教授眼神銳利地看著一旁的若平,後者會意地點頭。
「我深感遺憾。」他發現自己已經喝了三杯咖啡了。
「真是太抱歉了!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彌補一下這該死的鬼天氣造成的禍害!請跟我來。」
就在他急切地往房內移動時,忽地驟然停住,就像被強力膠固定在地板上;接著,從房內宛若釋放出巨大磁力,將方承彥整個人往後一彈,使他幾乎是直接以後蹬的方式跌坐在地板上,斧頭落在一旁,臉上寫滿驚愕。
把自己與所愛的人封閉起來……多麼不顧一切,卻又浪漫的做法啊。
等會兒就去找白教授去拿片……
「這麼一來,誰還有動機?」
「小亞,出來吧,我看見你躲進裏面了。」
岳湘亞也非現實世界下的產物,她的五官太雕琢、太夢幻了,一般人不會用「美」而會用「可愛」來形容她;她本身就是一具被注入生氣的娃娃,姿態楚楚可憐,引誘著男人對其投以呵護愛惜;她看起來如玻璃般易碎,嬌小的身形蓮步輕移時常讓人誤以為是放大型的東方式、Q版的芭比娃娃;她的棲息地應該在百貨公司的展示櫥窗才對。
稍早時在客廳的那一場低俗無水平的鬧劇,令他不自覺地在腦中掃描過一遍鬧劇成員的影像。
不過這名看起來像生長在啟蒙時代的學者,臉色有些陰鬱,那開始被皺紋侵襲的臉龐中似乎隱含著什麼,與深遂的眼眸譜出不安、躁動的因子﹔但那些詭異因子在與若平四目相接時即消失無蹤。
當他知道湘亞受綾莎邀約時,心中便萌生來到雨夜庄的念頭;但只有自己自願同行又顯得相當奇怪;當無意中透露這消息給徐秉昱時,他表示可以一起去;另一方面,湘亞欲到雨夜庄之事怎麼可能瞞得過柳芸歆?那控制欲極強的女人當然會反客為主,如影隨形地跟著。
「把你的衣服脫掉。」
屏幕出現Outlook窗口,緊接著白任澤的私人信件羅列開來,數量不多。教授將游標移向最頂端那封信,日期是一月七日,主旨寫著「兇手另有其人」,寄件者名稱是一連串怪異的數字:(7,3)(10,4)(6,4)/(2,3)(7,3)(10,1)(6,4)/(5,4)。
「當然,那得看情況,」若平含糊地應道,「對了,車庫裡那兩台車都是白家的資產嗎?」
「很好,」冷酷的女人揚起手中的煙,「接下來,是成為摯友的『印記』……」
「那該死的傢伙!」
「一樓客廳、娛樂室都有人在,選在自己房間見面也不適當。藏書室這裏很安靜,我就約你來這裏了。」
有柔滑滾燙的液體成形……
回頭一看,承彥的影子已追趕而至,她的心緊迫地收縮,四肢則是愈來愈無力。
她朝廚房的方向走去,招呼裡頭一名皮膚黝黑、雙眼明亮、留著一頭捲髮的女孩,要她再泡一杯熱咖啡。
好一幅火紅的景象!綾莎心想。
美麗的雙峰,突兀地,在左邊乳|頭附近散布著數個圈形燒傷痕迹。
他下意識抬頭一看。若平此時面向北側,他發現二樓的部分有個陽台,似乎可供人憑靠觀賞球場內的比賽;當他目光觸及陽台時,心中突然閃過一種不安的預感,那是毫無來由的第六感。
摸索一陣之後,他在右手邊的牆上找到開關,按下,突起的方形上喀嚓一聲,羽球場靠後門的場地亮起微弱的白光;他抬頭一看,天花板挑高至三樓,東西兩側有著高聳的燈光照明,完全是標準配備的羽球場,毫不遜色于專業設計的體育館。
開了燈進入寬敞的套房,他往床上癱倒。若平所住的這間房位於三樓北側,是雨夜莊客房中最寬敞的一間;正確說,應該是最大兩間中的其中一間,因為正下方二樓的房間格局與這間相同。白任澤為了彌補天候不佳還讓若平跑一趟的歉意,特地安排了大房間,卻讓他徒增一股空洞感。不過,這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