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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合鳴 第二章 斷首夜

第一部 合鳴

第二章 斷首夜

林若平嘆了口氣,「當然,不過請各位要有心理準備。就在幾十分鐘前,我們發現一具屍體,死者極為可能是……」他眼神掃了一遍全場,「現在不在場的——岳湘亞……」

不行,那會破壞自己的計劃。事到如今他竟然還在意那計劃,他在享受那過程……即使已經出了人命也與他毫不相干,畢竟,能牽動他心頭的,只有綾莎。
方承彥從椅子上滑落,趴跪在地上喘氣,右手不斷撫摸著頸部。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言婷知小姐,請告訴我十點到十點二十分時你的行動。」

18. 2/11,03:50

每個人都說沒看見方承彥的鑰匙,徐秉昱本欲強行進入搜查,在眾人極力反對下而作罷,他拋下一句:「一定掉在客廳!我們在那邊待那麼久!」便急奔下樓去了。之後綾莎立即前來書房通報,這便是這件騷動的梗概。
「那好,」林若平說,「我與教授已排除在嫌犯的名單外,方承彥與白綾莎暫時保留——很抱歉,為求嚴謹,並沒有明確不在場證明的人都得再深入調查。這點能了解吧?」
越過兩條走廊的交叉點,他繼續向前走。突然,聽見有人咒罵的聲音。
穿好衣服后他回到卧房,上床,熄燈。
「不要緊的,相信我,」若平比了個不要再說的手勢,又對徐秉昱拋了一句,「你等我,我去拿鑰匙下來給你。」他轉身用眼神要白任澤放心,隨即走向通往走廊的門。

12. 2/10,23:40

「的確。有必要針對與案件有關的這一群年輕人再做深入的追查,」若平攤開筆記本,唰唰地記了幾筆后,將翻開的那頁遞給白任澤,「這是整理出來關於本案相關人員的不在場證明與案件疑點。」
稍早眾人在客廳解散后,綾莎留下來安撫兩名女傭﹔之後她從房子北方的階梯上樓,到達三樓后她聽見右手邊客房區傳來喧鬧聲,並看見徐秉昱與方承彥站在長廊上不知道在爭執些什麼。
「難道你要逼迫教授把車讓給我?」徐秉昱冷冷地看著若平,問道。
他用鑰匙打開之前他親自上鎖的雙扇門,來到這個幽冥之地。
自動斬首機關……如何設置?
「是這樣嗎?」原本欲轉身就走,現在又靠回牆邊的徐秉昱重新掏出一根煙,武裝起陰冷的眼神,擺起攻擊與防禦兼具的姿態,尖酸地響應,「那你告訴我,那個偷鑰匙的人是誰啊?看!你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們在耍我——」
車庫中徐秉昱兩手交叉抱胸,叼著一根煙,斜倚在方承彥的車門上﹔白任澤與白綾莎並排站在牆邊的工作台前,低聲交談,直到他們看見若平出現﹔言婷知靠在工作台對面的牆壁,沉思著。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可以。」
「對不起,容我打岔,」言婷知說:「我相信你對這些細節的確認有其重要性,但我想知道的是發現屍體的經過,可以請你詳述嗎?我想所有人應該都還一頭霧水。」
聲音的主人竟然不是方承彥,而是徐秉昱!
「我開始感覺到,」偵探傾身向前,皺著眉,托著腮,「這整件事沒有我們所想的簡單……不,我們已經把它想得夠複雜了,但真相有可能超出任何我們設想得到的答案。」
「你沒有說,但白痴都看得出來。林若平問你這麼做是不是只是想擁有跟某人多一點的相處機會時,你也沒回答,默認了。最諷刺的是,那人竟然離奇被殺了。」
「莫名其妙,」徐秉昱右手捏著未點然的香煙,眉頭緊蹙,「湘亞為什麼會跑進那空房?方承彥那小子又為什麼會在那裡?這些你都沒解釋!」對方的眼神帶著相當的惡意與敵意。
將門往外推時,她發現這道門就像卡在門框似的,頑固地拒絕移動。說不定就是這道往外出入的門設計上有瑕疵,減少了先前住這裏的人出去打網球的興緻,網球場才會荒廢﹔不從這道門出去,要到達網球場就得從玄關外出,再繞半個雨夜庄才能到達球場。
沉默,然後,「是。」
「我想調查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
但人心就是這樣,它像一團糾結的迷宮,一道幻影,我們相信的往往是錯誤的出路、縹緲的影子。實情,恰好與心中所想相反……
「有。」
方承彥緩緩抬頭,無神地盯著秉昱,兩隻眼睛像空洞的圓圈。
步下幽暗的階梯,空氣中瀰漫著陰冷,她拉了拉脖頸上的圍巾。

14. 2/11,00:15

「我從剛剛就覺得奇怪,這位姓林的傢伙到底是什麼大人物?為什麼他被捧得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我們憑什麼要聽他的?」花|花|公|子怒目直視被誅伐的對象,齜牙咧嘴,表情活像要把對方吞掉。
若平衝出雙扇門,來到客廳前的走廊,廊上牆壁點著夜燈,光線昏暗不明。他先從玄關方向望去。沒人。接著小心翼翼地往餐廳方向走去。
「假若你信不過我,你大可離開這裏。不過沒有人的車會借你,而且你一走了之的話,我想你很難跳脫殺人的嫌疑。」
「希望你來。」
他搜了一遍整個空間,包括角落的廚房。連個鬼影也沒有。
若平站在案發現場門前,托著腮深思。
對,要把門關上。
「你給我聽清楚,」叨著煙的人說,「你現在很不爽對不對?你滿腔憤恨無從發泄對不對?很好,就是這種眼神——」
若平頷首,「但如果真如你所說,兇手是為了不在場證明,那也沒有必要把情況搞成明顯的『不可能的犯罪』,這不是多此一舉?反而令人產生質疑不在場證明的聯想。」
「你親眼見到岳湘亞進入那房間?」
「這名神秘人物放棄了最簡單的方法,而採取較迂迴的手段,究竟是為什麼?偷三個人的鑰匙就必須得知三副鑰匙的位置,不但要進行三次偷竊,而且還不能被人發現,這比直接破壞車輛的做法要麻煩了三倍。
除了抽象的惡意氛圍,另有一股強烈、沉鬱、凝滯的實質感隱藏在昏黃燈光與蒼白壁面之後,等待被發現。這股對暗藏深流的感受,來自二樓神秘的腳步聲。
「可惡!鎖住了!」
停頓。大約十秒后,裏面的人才回答:「你有什麼事?」
「房子的最後面,樓梯旁邊。」
「好的。辛迪,請問你今晚十點到十點二十分人在哪裡?」
「一定在其它人那裡!」徐秉昱大吼一聲,隨即朝她走去,經過她身旁時,連一眼都沒看,便急促地穿越樓梯前縱向的長廊,右轉,消失了蹤影。當綾莎詢問留在原地懊惱的方承彥時,他只淡淡地說:「徐秉昱想離開這裏,向我借車,但我的車鑰匙卻不見了。他認為是其它人偷走了,現在要一間間去搜。」接著他們兩人立刻趕到位於雨夜庄左翼三樓的客房區。徐秉昱正高聲喊叫地一間間敲門,張正宇、言婷知、柳芸歆都被波及。白綾莎手忙腳亂地解釋目前的情況。
「奶茶,」方承彥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似乎有所警戒。
他的車鑰匙放在房間內,行李的內袋。
酒鬼偽父親在他高一時被車撞死了,當然是酒精惹的禍﹔而從某種意義來說,他覺得是自己殺死了父親。當時他剛從學校回來,甫停放好腳踏車,便望見父親醉醺醺地從門口出現,一看見他就露出怒容,喊道:「徐秉昱!你這死小子!你早上沒有倒飼料給魚對不對?」
據林若平所說,案子相當詭異,死者在密室內被斬首——不,是活生生被扯斷頭部。想到這裏,他不禁毛骨悚然。這棟雨夜庄一年前才發生過三屍命案,打從一開始踏進這棟建築他便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但命案早已事過境遷,有什麼好怕的?雖然一想到自己可能正與死者的亡靈睡在同一張床上,但他不斷自我催眠自己不是那麼沒膽的人,而一旦心境轉換,一切也就不同。
柳芸歆給他的印象實在像極了前者。
「現在問題明了了,某人想將所有人困在雨夜庄,當他聽見教授鑰匙擺放位置時,萌生了偷盜鑰匙的念頭。他不採用破壞車輛的行動,理由有二:首先,偷鑰匙對他而言較方便,因為他自己擁有一副﹔再者,他自己便是其中一輛車的擁有者,怎麼可能破壞自己的車?」若平望向那個人,刻意停頓了一下,才說:「你說對不對,方承彥?」
「對了,」白任澤突然想起一件事,「兇器是那把鋸子嗎?」
這著實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若平緊抿嘴唇,謹慎地回答:「既然都是發生在雨夜庄,很難想象兩件事會沒有關聯,而且據您之前所說,三屍案存有疑點,這麼一想,便覺得兩件命案間有隱藏連結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未證實前當然不能輕易下斷言。」
他皺著眉,兩手並用把整個行李袋翻了一遍。
「我知道是誰。」若平靜靜地說。
「是那個時候沒錯嗎?辛蔕?」
岳湘亞死了。
「小聲一點,」方承彥低聲說,「隔壁好像是傭人的寢室。」
秉昱挪動雙腿,走了進去。
在下樓短短的幾分鐘內,不論是在昏暗的走廊,或是空洞的階梯上,心中都不斷浮現她不願面對與思考的質疑。滿潮般的問號與反思就像夜幕覆蓋著她,讓人無所遁形。她感到愧疚與疑惑。
愛,擊敗不了死亡。
就在林若平欲再開口之際,突然有道低沉的聲音說:「她的左手背上有道傷疤。」
「我看,你還是離開吧。」
每個人的臉色瞬間轉換了,就如舞台換幕,從陰冷的城堡房間跳躍到荒野的夜雨狂風,空氣被注入惡意的分子,嘗起來一陣冷冽。
父親養了一堆孔雀魚和黑殼蝦,要求他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餵魚,但恰巧那天他忘了,魚死了兩隻。
「沒有。」
以無聲的步伐,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樓梯,右手碰向樓梯間電燈的開關,迅速按下。
「你問到重點了,」林若平停下腳步,眼神陰鬱起來,「我說過這個案子有很多奇怪的疑點,除了密室狀態外,再來就是死者死亡的方式。」
白任澤做個攤手的動作,卻差點碰翻一旁的咖啡杯。「那兇手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
姓徐的緊繃地環視四周,原本似乎還想掙扎著要說些什麼,但一碰到四射而來的冰凝視線,便狼狽、不甘地低下頭,沉入座椅中。
「了解了,我這些鑽牛角尖的猜測顯然相當愚蠢。」
若平敲著椅子扶手,皺著眉說:「對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別忘了我們現在是被困在一個封閉環境,如此一來,對於兇手的身分界定必須要考慮很重要的一點,即兇手是否是外來者。」
「你說湘亞死了?」徐秉昱瞪大雙眼,眼中迸露足以覆蓋天幕的不可置信。
正宇沒有想過要去移動它,他這一生從未看過屍體,而斷掉的人頭對他而言比起完整的屍體更具震懾性、悚栗的穿透性,讓他的全身不住顫抖,腦中如錄放機般不斷重放著那幅黑暗的畫面。
掙扎!掙扎!
「沒有鑰匙,我的鑰匙也不見了。」
「謝謝你。」若平轉頭對白綾莎和白任澤示意,然後便走向一樓左翼,朝車庫的方向而去。
「你叫什麼名字?」
「若平,」白任澤忍不住了,「你有什麼結論了嗎?」

16. 2/11,02:00

芸歆很清楚答案,卻不明白那股力量的本質,也認為自己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明白。
「徐先生,」林先生說,「輪你了。」
「我在這裏——一樓客廳,發獃。」
這房間不大,大概只有客房的一半,而且呈狹長形﹔有兩扇相對立出入的門,包括往走廊開的那一扇,以及往戶外開的那一扇﹔後者通往室外的廢棄網球場。這間房原本是作為運動的更衣室使用,因此朝內朝外各設置了一扇門,方便出入。房內的牆上還保留著放置衣物的架子以及挂鉤,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東西了。
她轉身,視線再度接觸到另一扇門。此時此刻,心中突然涌生一股好奇,想看看室外的網球場長什麼樣子。她也曾有一段時間練習過網球,不知道雨夜庄的網球場設備如何?
案件疑點:
「如果你想到,一定要告訴我,」林若平嘆了口氣,「在我們什麼結論都還得不出來的情況下,最基本的不在場證明調查還是要進行。我們仍舊假定岳湘亞在十點十分被殺時,兇手就在她身邊行兇。」
「應該是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你覺得岳湘亞的案子跟去年的三屍命案有關嗎?」
綾莎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小騷動。白任澤舒了一口氣,放心地招手說道:「快過來坐好,我們等林若平下來……」
她按下了牆上的某個電燈開關。
「這是怎麼回事?」雨夜莊主人不安地問。
徐秉昱雙眼先是不敢置信地直瞪著若平,然後才擺擺手喊道:「如果是這樣,那我更要離開這裏!那個人憑什麼困住我們?除非他是兇手!他想再殺人!我要離開這裏!」

11. 2/10,23:20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青年邊說邊走至眾人所圍起的中心。「有一件很令人遺憾的事發生,外加一則同樣不幸的消息。現在需要各位集思廣益來解決難題。」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要找車鑰匙?」若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維持和緩。
「外來者?」
在剛剛的空間中,於她眼中殘留的最後影像是直挺挺站立的林若平、疾走的父親,以及臉色茫然、呆坐在地板上的承彥。
「呵,你當然不會殺她,她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嗎?不過,由愛生恨也並非不可能喔。尤其是你偷了鑰匙的舉動更加令人起疑……」
「是的,承彥站在樓梯旁的房門前敲門。」
他仔細看了一下屍體倒卧的位置。岳湘亞是以俯卧的姿態趴在地板上,脖頸的裂口正對著門,正好就靠在門邊﹔以死亡倒地的位置來看,如果案發時兇手在場的話,應該是從背後襲擊她的。
魚會死亡有很多原因,不必然是因為他早上忘了喂飼料,況且父親也不常替魚缸換水,也沒有使用過濾器,飼養環境相當差,魚猝死的情況早就發生過好幾遍。
下一瞬間的畫面,是他記憶中的沼澤,在回憶的遊走間總會陷入,卻又不願意去碰觸那深埋在最底層的顫慄。
「那請說明一下你晚餐后做了些什麼事。」
她感覺得到自己心中存在著一股黑暗的吸力。
不過,岳湘亞被殺的消息爆發后,那股恐懼又回來了,很可能這棟房子里躲藏著一名鬼影般的殺手,伺機而動﹔也許,這名殺手還有下個狙擊的目標……
「沒錯,這問題我們得請教方承彥,他是最後一個看見岳湘亞的人。」
「要不然就是密九_九_藏_書室的出現是個意外,是某個環節出錯導致原來的計劃失了面貌。不管兇手有意或無意讓方承彥成為嫌犯,總之就是因為意外導致這個怪異的密室。」
若平沒回答,只是以冷峻的目光回敬,然後別過頭。他走向停放的三輛車之間,彎腰開始檢視車身。
徐秉昱突然跳到方承彥面前,兩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力搖晃,「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你一從樓上下來就一副精神崩潰的樣子,該不會是湘亞出了什麼事吧?」
白綾莎鎖起雙眉,似乎努力地在回想。「事實上,不能。我離開房間時只看見承彥的身影閃進門內。」
若平放下咖啡杯,用心,而不是用眼,再次清楚感受到他的形體所在的這個空間透顯出的奇異特質。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何解釋密室狀況?有人目睹被害者跑入房內,門外也一直有人監視,被害者卻在密閉上鎖的空間內被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兇手扯斷頭顱、一命嗚呼,然後頭部離奇消失……而在場者的證詞是,除死者外沒有其它人進出那間房。
「是的,我雖不是法醫,但也具備一些簡單的醫學知識。我剛剛檢查過屍首,發現一件詭異的事。」
她攤開紙張。
「發獃?」這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林若平瞪大雙眼。

10. 2/10,22:30

「暫且不論竊賊願意冒險的理由為何,我們來分析看看誰有機會偷鑰匙。先從我的鑰匙開始,我的鑰匙塞在房間內行李的內袋,因此且賊必須知道我房間的位置﹔今晚我只進出過房間兩次,除了帶領我到房間的白綾莎外,在進出的過程我只遇上一個人,而只有那個人有機會得知我房間的位置。」
方承彥沉默地點頭,然後低頭。
「你們那位方承彥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剛剛請張正宇扶他下去……報警的情況如何?」
「我知道了,我把那扇門的鑰匙先交給你,」白任澤點點頭,立刻回身往書房方向走。
「謝謝你。接下來,張正宇,請描述你十點左右的行動。」
拒絕徐秉昱的要求,只會讓局面更加混亂,倒不如就讓他走,或許更能順利進行調查。姑且不論徐秉昱有沒有可能是兇手——雖然他有不在場證明——留他下來會是一種如炸彈般的威脅,對若平而言礙手礙腳。
「我們不能肯定兇手會不會繼續殺人,」若平低著嗓子說,「難道你怕了?」
她覺得舒服多了,不知道為什麼,進到這房裡有一種暈眩感與壓迫感,可能是因為房間封閉太久太窒悶了。
在客廳解散眾人前,若平宣布了一些重要的事。包括晚上不要隨便外出走動,若真的必要時,必須結伴同行﹔有人敲門的話,不要貿然開門,也不要讓不熟的人進入房內……
「希望各位先不要隨意走動,」白任澤語調沉滯地宣布,「我們等林若平先生下來,再做下一步行動。」
行李袋靠在床邊。若平打開袋子拉煉,伸手探入內袋。
「不知道。」表情突然抽|動了一下,雖然相當細微,但若平注意到了。
「好吧,如你們剛剛所聽到的,岳湘亞進入空房后,方承彥守在門前,白綾莎在更後面的雙扇門,接著我與白教授在鄰近的書房中聽見方承彥的敲門呼喊聲,我們為一探究竟,出了房門,於是撞見白綾莎,她告訴我們情況:方承彥聲稱岳湘亞將自己鎖在房內,不肯出來﹔教授拿了鑰匙打開門鎖,沒想到裡頭還上了門閂,最後我們用斧頭強行入內,發現裡頭只有岳湘亞的無頭屍體。」
發生殺人事件之夜,她怎麼還會有勇氣獨自一人在宅邸內走動?是什麼樣的力量給她動力?
「你理智點行嗎?」若平疲倦地說,「用點腦筋,我們不想跟你玩遊戲,不然你怎麼解釋方承彥的車鑰匙失蹤?」
雖然不明白那個人的目的,不過當時他好像是準備上樓到案發現場。如此說來,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兇手……
不在原本記憶中的位置,那會消失到哪裡去?
方承彥用下巴比了比站在沙發后的印佣,「我請那名印佣泡的。」
白任澤沒多說什麼,綾莎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眼神致意。
「沒有。」
現場一片沉寂。連徐秉昱似乎都被事件的怪異性所懾服,閉上聒噪的嘴巴;柳芸歆不再顫抖,只是瞪大雙眼,緊握雙手試圖力持鎮定,但顯然徒勞無功。
白任澤讀畢,將筆記交還給若平,他皺著眉頭說:「關於疑點五,我在想若是綾莎當時沒有從門縫看見岳湘亞、方承彥的身影進而到雙扇門窺看,那恐怕最大嫌疑犯會是方承彥。」
如今,原來兩顆心早就互相傾慕,何不趁著這瘋狂的暴風雨之夜,就讓瘋狂的理智繼續墮落下去吧……
「不在場證明」這個詞一出現,彷佛為現場投下了一層陰影﹔這五個字就像蒼蠅般的惡魔飛入惶恐不安的心。
「有一件事我沒說,我怕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會再引起騷動,」教授陰著臉,拉低了嗓音,「昨天是二月十日,去年命案發生的日期。」
「這什麼意思?」徐秉昱眼裡閃著疑惑。
「答案還是沒有。」
「你有打開雙扇門看,對吧?」
「那教授的鑰匙呢?我想起我剛到教授書房時,他正巧提到他把車鑰匙忘在車庫的工作台上,那時他說出了車鑰匙擺放的位置,在場聽到這件事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另一個人,而這個人正巧就是除了白綾莎之外,唯一知道我房間位置的人。你們說巧不巧?」
其實就如許多破碎的家庭,他早年的遭遇總是浸泡在陰影中。他的父親是個酒鬼,常常喝得不省人事,被朋友抬回家﹔也經常半夜才酩酊大醉地返家,接著便蹲在樓梯口大口大口地嘔吐。
面對狹小卻空曠的房間,她突然頭一次感到不安。
白任澤開始感到眼前這名女孩的聰慧。坦白說,他認為綾莎所帶來的這群朋友中,最有腦袋的便是言婷知。她那雙躲在冷漠外表后的慧黠眼眸總是默默地觀察一切﹔她的超然超脫不同於張正宇,前者是神秘深沉,成為一股隱性的統馭力量而不可察覺,後者是缺乏色彩以致於融入背景,難以被肉眼所發現。
他的導師是一名戴著眼鏡、年輕而沉默的男人,他不認為那男人關心過學生,總是整天埋首于自己的筆記型計算機。該名老師看待女學生的眼神總令他感到特別異樣,直到他目睹某一次導師與那名欺侮他的女學生一同出現在電影院,他才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項簡明不過的事實再次衝擊著她的心海,掀起波瀾。各種不確定的情緒席捲而至,雜亂無秩序,混雜著眩暈,那有忍耐限度的腦中瞬間成為噪音音樂揮灑的舞台。
「三樓的圖書室。」
他對父親的印象是,惡狠狠的臉與拳頭。當父親被醉意操控住全身的意志又目睹到他的成績單時,他便得忍受一頓拳腳相向。從小學到中學他幾乎每天都籠罩在暴力的陰影內。每天下午一回家,他畏懼看見父親的身影;沒做晚餐會被揍,功課不好會被揍,甚至連躲避父親的身影都會被揍。母親甚少阻止父親的暴行,不只是因為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也因為她晚上直到凌晨都不在家裡,而在外面的酒店上班,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有時候他早晨起床時,發現母親的床根本沒有睡過的痕迹,只聽見父親的鼾聲從另一側房傳出。父母親老早就分房睡了。
沿著扶手,她來到了一樓,往前直走可到達玄關,右轉是傭人的房間,左轉則通往洗衣室與雜物間。
「那個人就在這個車庫裡,我們六人中的其中一人。」
他看見一團血肉爆開,就像巨人手中被捏碎的西紅柿﹔接著一顆球形物滾動到他面前——滾動、翻面、緩慢……靜止。那一刻宛若跳動的骰子決定了朝上的那一面,冰冷而黯然。
「啊!抱歉,」她趕忙拉開書桌抽屜,取出一大串鑰匙,集合了雨夜庄所有雙扇門之鑰。由於上頭都有貼紙條註明,她很快便找到三樓南側樓梯間雙扇門的鑰匙,並將鑰匙串交給林若平。
「說敵人,這個詞其實用得不好,因為這個敵人能為我們帶來愉悅,就像朋友一樣,」秉昱重新坐回床沿,盯著方承彥側分的頭髮,「如果你問我是誰殺了岳湘亞,我會說是柳芸歆,只有那女的才有動機,不是嗎?她根本是個有虐待狂的變態女人,將岳湘亞當奴隸使喚,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毫無尊嚴。你以為岳湘亞手臂上那傷痕怎麼來的?我看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那是柳芸歆乾的好事!你不是這麼想的嗎?我相當確定是那樣!」他啐了一聲,「關於謀殺,雖然我不知道那女人是怎麼辦到的,什麼密室殺人,一定都是些騙人的鬼把戲。搞這種噱頭,一定只是為了她那強充華麗高貴的自卑感,」秉昱把揉掉的煙拋到地板上,看著同樣在地板上的人,「喂,你說說話啊,你是不是也認為兇手是柳芸歆?說出你的真心話,就算岳湘亞沒死,你也老早就想砍了那個姓柳的女人吧?她讓你的夢中情人生不如死,不是該受到懲罰嗎?」
「沒有,連屍體的頭也不見了。如剛才你所聽到的,房內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而這扇門不但受到監視而且還自內反鎖,但卻有人在裏面慘遭斷首,而且人頭與兇手都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若平一進車庫,雙眼立刻接下徐秉昱的視線。對方挑釁的嘴臉讓他打從心底不舒服。
接下來的十分鐘,可能是綾莎一生中最絕望的時刻。一開始她費了大半的力氣向警察解釋她所在的位置,沒想到對方並未聽過雨夜庄這個名詞;好不容易對方了解案發地點是在南橫公路的深山後,立刻撥了幾通查詢電話。綾莎等了幾分鐘,最後她所獲知的消息是,山路嚴重毀壞,連搶修工作都難以進行;不少地區已經出現許多暴雨下的犧牲者,就如先前社會新聞上所刊登的一樣。台灣脆弱的自然環境,讓悲劇的歷史不斷重演。
「是。」
在右手邊的牆上有一盞夜燈,射出昏黃的光線。所有人應該都回房休息了,此時是夜最深沉的時刻。
「呃……」女傭神色不安,眼神飄忽不定,「我不知道幾點。」
「徐秉昱!」綾莎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讓對方詫異地迴轉過身。「你讓他沉澱一下吧,你就不能安靜地坐好嗎?這種時刻還耍什麼不成熟?」
白任澤不安地交握十指,因為太用力,指關節都泛白了,「假若方承彥所言屬實,那我認為兇手一定是事先就躲在那間空房內,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我們在破門而入后仍看不到他,再趁沒人的空檔離開。」
說話的人是方承彥。
或許這麼說不甚正確。她當然感到哀慟,但是那種哀慟僅僅來自她們兩人之間淺淡的情誼,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情感;是那種風吹即逝、理所當然、來自禮貌與惻隱之心的哀傷,或許數天之後,那哀傷就會被沖入時間之河,再也復尋不得。它僅于形式上存在。
彷佛過了一世紀,方承彥才以平板的語調吐出兩個字,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白任澤補充:「我到一樓時的確有看到他們兩人在餐廳﹔另外,我到客廳時,言小姐也早已在裡頭,證詞語狀況吻合。」
芸歆:
對芸歆來說,黑夜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善於用黑夜來製造黑暗的人。雖此,她卻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對黑暗有種無以言喻的共鳴,會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縱使她的理智下達反抗的指令,潛意識卻是悄悄地做出反叛。
若平小心翼翼地避開屍體,踏入房內。他用包裹著手帕的手仔細檢視衣架、繩圈和鋸子,也再次檢查了屍體。
「可以說是。」

13. 2/11,00:00

「彼此彼此。」
「總比待在這裏好!」他大吼,「這裏以前死過人,現在又死人,而且還是被活生生扯斷頭顱!誰還會想待在這裏?」
若平的後腳離開最後一階階梯,便立刻飛奔向前。就在他快到達門邊時,右腳突然踢到一團硬物,令他重心不穩,差點跌個狗吃屎。在黑暗中他穩住身子,眼角掃過那團物體,一瞬間,整個身子像被丟入冷凍庫般凍僵了。
秉昱從煙盒挑了支煙,走到床邊面對方承彥,坐在床沿。
「嗯,或許只是你沒想到,」言婷知嘴邊露出諷刺的譏笑。
「不,就我所知,雨夜庄沒有什麼暗道,」他猶豫了一下,「先兄是這麼說的,而且我沒發現……」
「這,」林若平低聲回答,「你就得問方承彥本人了,不過我想他現在不適合回答問題。我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若平沒有正面回答,僅僅說:「我想你跟綾莎的證詞沒有什麼問題,對你們的詢問可以就此打住。」
五分鐘后他頹然踩上下樓的樓梯,連跑帶跳地朝車庫奔去。
眾人默默的眼神直盯著徐秉昱,氣溫降至冰點。
竊賊抬起頭看著他,面無表情。
電燈開關摸起來相當冰冷,他顫抖地按下,瞬間略顯刺眼的光線自上往下泄入。
綾莎挪動腳步,出了書房。
綾莎瞇著眼將視線投向那扇死亡之門,心頭顫動。她馬上發現門被闔上了,這才放心地完全打開雙眼。顯然將門關上的是站在門邊的林若平。那位大學講師面色凝重,右手包覆著一條藍色手帕。一開始綾莎以為林若平是太過緊張才取出手帕拭汗,但下一瞬間她才領悟到那條手帕的作用是為了防止他在門把上留下指紋。因為林若平隨即說:「我們先退出這裏,請各位的手不要亂碰周遭的任何東西,尤其是案發現場的物品。」
是的,她喜歡方承彥,眷戀他的程度,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又是停頓十秒,門才緩緩往內滑動。方承彥阻塞不通的臉出現在眼前,然後消失在門邊。
「教授,我來解釋就好,」爭議人物緩緩穿越人群中心,站到徐秉昱面前,表情平靜但嚴厲﹔後者仍維持敵意的面容。
「因為我覺得房間有點悶,便在十點時下樓閑晃,最後到客廳來坐,聽聽風雨聲,想想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房裡有種令人暈眩、噁心的氛圍,讓人一刻都不想多待﹔昏黃的光線拆散他的注意力與集中力;從他踏入這裏的第一刻,便深深感受到那種晦暗的力量。地上的無頭屍體讓他的暈眩感加劇。
一陣寂然。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見,」若平攤攤手,「不過我有個想法,」他轉向白任澤,「教授,可否麻煩您上樓一趟,去拿您的車鑰匙?拜託了。」
門開之際,方承彥深鎖、無面容的臉龐出現在門的縫隙。他遞出一張對摺的紙。
芸歆在原地轉過身,面對朝走廊開read.99csw•com啟的門,豎起耳朵留意外面的動靜。這時,她突然想到把燈關掉可能會好一點,萬一傭人起床在走廊上查看,起碼不會發現這房間泄出燈光。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將近十點。」
若平點點頭,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接著他向白任澤借了紙筆,開始寫下重要的訊息。
「不要可是,趕快去,不要耽誤時間!」
「死亡的方式?」
「那,柳小姐,你能確定那時是十點整?」
雨夜庄,今晚——暴風雨之夜,正是這棟建築物本身最好的寫照,實在是詭異的巧合。
徐秉昱四下逡巡,沒把教授的話聽進,「為什麼湘亞不見了?我沒看到她……」
「什麼?」嘴邊的煙掉了,掉在地板上,像一條僵直的毛毛蟲。
車鑰匙不在裏面。
她從屋子最北側的樓梯下樓,到達一樓后,眼前是縱向貫穿雨夜庄的長廊,客廳在盡頭靠近玄關處。
或許她是個懦弱的人,怕死、沒膽、故作清高,但有時候她卻又有勇氣踏上通往未知的道路,承擔別人所不敢冒的風險﹔動力來源來自何處?私慾吧。到頭來她不過是個自私的人。誰不自私?
岳湘亞的眼神凄厲、惶恐,黑色的頭髮如鬼魅般四散在她籠罩陰影的臉上。一顆孤零零的人頭躺在孤零零的空間內,彷佛唱著凄美的哀歌。這一切的一切,顯得如此不真實。
校園,是另一個痛苦的來源。在他國二時,班上轉進一名高傲跋扈的女學生,作風火爆毒辣,很快地收服了一群死黨,專門欺侮懦弱的男生﹔而他,便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房內有沒有秘密通道?」言婷知面不改色地問:「雨夜庄這種奇特的建築物,或許藏有什麼暗道暗門之類的設計。」
他回想起方才目睹無頭屍體的慘況。
「無法確定死者是誰?這是什麼意思?」
到了餐廳門前,他打開裡頭的電燈,依舊是朦朧不清的光線﹔碩大的餐桌出現在眼前。
「岳湘亞來雨夜庄前就有那道傷了,她說那是她切菜時不小心割傷的。」
若平露出遺憾的表情,「說來慚愧,這六大疑點我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尤其是第二、三、四點,實在是太詭異了。」
腦中有一瞬間短暫的空白,但她馬上明白髮生什麼事了。
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若平聽見急促的下樓腳步聲,接著是差點跌跤的碰撞聲。顯然,這個人不想被別人發現!
「鑰匙呢?」抽煙的人問,口中的煙隨著嘴唇抖動了幾下。
「什麼事?」白任澤倏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像裝了彈簧的娃娃。
她從書桌的抽屜取出拍立得相機,遞給林若平。
柳芸歆緊抿雙唇,眼中仍有驚嚇的餘悸﹔她打量林若平半晌,才回答:「我一直待在房間里,大約十點時我聽到有人在走廊走動,我打開房門發現是張正宇。不過,他應該沒有看到我。」
「光是自己說,是沒有人會相信的,倒不如留下來好好配合,我們做個簡單的調查,或許能在警方到來前揪出殺人兇手。」
突然,一陣騷動聲穿過他的耳膜,他立刻坐起身細聽。
她拚命地想回頭,但對方強大的手勁讓她連轉頭的餘力也沒有。
綾莎舉起手。林若平看向她,然後比了個請說的手勢。
「謝謝。」才一說完,他馬上從門口消失,就像一道被吞噬的影子。
「那有可能是——」
雖然他見過三具同樣慘不忍睹的屍體,但那卻不代表他已習慣屍體的畫面。更何況,那些畫面是他亟欲從記憶中抹滅的。
有時候他會感到心中蟄伏著一隻猛獸,到處竄動,不時發出狂吼,與遙遠的黯色記憶交相奏出灰色的旋律。回憶的天幕是如此地黯淡……
林若平有條不紊地將方才發生的事簡述一遍。
他把門虛掩上,準備轉身離開。
途中右側經過了電影室、撞球室、樓梯間,穿越走廊盡頭的門之後即是車庫。他推開門。
「關掉房間的燈看看好了,她應該會怕黑吧?」
他確定了兩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我對岳湘亞傾慕,這已是無法遮掩的事實,在她還沒死之前,我以為我愛她。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腦中無時無刻想著她,我單純地以為這便是思慕的表現。也因為如此,周遭的人一定也認為,我對你必定懷有恨意,因為你把岳湘亞當奴隸使喚,讓她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跌落成卑躬屈膝的女傭。
「爸,還有林若平先生,我想你們最好下去一趟,徐秉昱他……」白綾莎眨著雙眼,有氣無力地說,「他強行要開車離開雨夜庄,但方承彥的車鑰匙卻不見了。」
芸歆把水平式的門閂往右推,卻插不進釘在門框上的環孔﹔環孔固定得略為歪斜,她必須用左手使勁把關上的門往後推,再用右手調整門閂的位置,才能把它勉強插|進環孔。她還是覺得在方承彥未來前,閂上門比較安全。
這房間沒有窗戶,這倒是頗奇怪的一點,也許是因為本來是打算作為倉庫用途,便沒有裝設窗戶吧。這樣一想,便覺得有道理,這房間的面積不大,大概只有客房的二分之一左右,一看就覺得不是用來當作客房。
那條紅色圍巾是她最鍾愛的裝飾物之一,濃烈的一股火紅,足以展現出人性底層的強烈慾望與反叛特質﹔圍巾一端垂得長長的,超過腰際,隨著走路而晃動,展現出另一種風情。再搭配上精心挑選的衣裙、鞋子,她現在看起來絕對是美妙絕倫的一幅畫,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心動……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這簡直是神跡了!
女傭小如拉緊外衣站在北邊樓梯下樓右側的房間前,看見若平一群人便一臉戰戰兢兢地說:「他們一群人嚷嚷鬧鬧,說要找什麼鑰匙。客廳找完找餐廳、娛樂室,現在好像轉往車庫。」
「……我不清楚。」
「你確定那兩個人是岳湘亞與方承彥?」
他的心怦怦直跳,彷佛置身在深邃的地道內,追尋著一道看不見的影子。
只過了幾秒時間,芸歆卻已無力思考,也無力掙扎。
她用顫抖不已的手將紙張對摺。那股極力壓抑的情感又像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
「關於這點,我來解釋,」說話的是白任澤,「一開始不想讓你們知道,但現在既然發生這種事,我就不再隱瞞了,」他看了若平一眼,「事實上,林若平先生是我請來調查事件的偵探。」
「辛迪,我想再問你,你是在一樓的廚房泡的茶,然後端上三樓嗎?」
林若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意料中之事,這場面我以前也遇過。對了,鑰匙是否……」
「對不起,借過一下,」他對靠在車門上的徐秉昱說。
「是,請說。」
若平留在牆角觀望。樓梯左側的房門前站著徐秉昱與方承彥,前者的右手握著門把。
「不太樂觀……」她簡要地解釋方才的情況。
凶行時間:二月十日晚間十點十分至二十分之間。
是徐秉昱。
第二,繩圈、衣架、鋸子上布滿了灰塵,而且灰塵散布結構相當自然完整,看得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人碰觸與使用了,根本不可能被拿來設計什麼殺人機關。它們應該只是白景夫還在世時丟棄在這裏的廢棄物,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拐過轉角,來到二樓,正在他猜測著人影的蹤跡時,往一樓的階梯傳出聲響,於是他毫不遲疑地往樓下衝去。
「一直到我們發現你前,有任何人從那房中離開嗎?」
他停下腳步,慢慢轉身,眼神挪向聲音來源處。
「謝謝你,」林若平埋頭于筆記中,快速書寫著什麼。
「至少看起來很像。」
「承彥,聊天後發生了什麼事?」若平再問,他有點擔心自己的問題節奏太快。
「沒什麼,只是來看你。」
徐秉昱按下門旁的開關,門縫底下卻好像本來就沒有光。
年輕人搖頭,「現在確切被排除的有你、我、徐秉昱、小如﹔其它人的證詞需要再進一步確認。案情很可能另有蹊蹺,單純的不在場證明也許沒什麼重要性……不過畢竟還是線索。」說到這裏,他開始在客廳踱起方步。
「你的音量會把所有人吵醒,」方承彥已從驚慌轉為無奈的冷漠,似乎知道勸也沒用了。
P.S. 屍體雖然沒有頭部,但身著岳湘亞的服裝,左手背上有傷痕,與方承彥、白綾莎的證詞吻合,屍體應為岳湘亞無誤。
秉昱用右手敲敲房門,觸感冰冷而僵硬。
他笑了,「即便在這種時候?你應該學著抽的,真的很有用。」
「方承彥除了敲門外,有其它動作嗎?」
二、 兇手殺人後如何從密室內逃脫?
綾莎趕忙叫住父親:「爸,集合所有人的事交給我來好了。」
「十點前後約五分鐘,我為了要確認上床時間,因此看過手錶。」

「沒錯,沒有白綾莎的目擊,最後見到死者的人會是方承彥。不過如果是為了將殺人罪嫌嫁禍到方承彥身上,難道不能用更自然或直接的方式嗎?把現場弄成密室,只會造成『每一個人都不可能』與『每一個人都可能』的極端揣測,讓方承彥發現屍體或乾脆把他與屍體鎖在密室內,這不是更好的嫁禍方式?總之,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看不出有明顯的嫁禍詭計,兇手似乎無意把罪嫌推到特定人員的身上,因此密室構成的理由便成了一個大疑點。」
碰!寂靜中的一聲巨響。棕色的門穩當地合入門框。
好像是被徐秉昱說服似的,方承彥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面色緊繃,一瞬間跌入緊張的沉思。
「你約她在哪裡碰面?」
若平面不改色地繼續說:「我會告訴你們我的分析。在這車庫裡只有三部車,而三部車的鑰匙同時失蹤,若不是巧合,就是有人蓄意所為。排除巧合的原因是,我自己相當確定稍早時將鑰匙置於行李內袋,除非被盜竊,否則不可能不見。至此我知道存在著一名竊賊,偷了所有車的鑰匙,那他的目的為何?我想結論只有一個:限制所有人的行動,也就是說他不希望有人能離開雨夜庄。先不管他不願有人離開這裏的原因為何,我們來探究這個人所使用的方法:偷竊鑰匙。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要限制所有人的行動,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不就是對車子對手腳?你們看看工作台那裡!」他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工作台,「不僅是桌面上,還包括釘在牆壁上的架子,都擺了各式各樣、一應俱全的工具,竊賊只消取了必要的工具,再針對車輪或其它足以讓整輛車癱瘓的部位下手,便大功告成。可是我剛剛檢查過三輛車,都毫髮無傷。
「哈,那可難說,你偷了兩個人的車鑰匙,又謊稱自己的鑰匙被偷,為的只是要困住所有人,讓你能跟你愛到發狂的人多住在一起幾天。」
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半,雨夜庄像一座死城。
姓名行蹤證人動機
林若平三樓書房內。白任澤
白任澤同上。林若平
白綾莎一開始在自己的房內,後來離開房間到書房前的雙扇門,於十點二十分左右遇見林若平與白任澤。林若平、白任澤(十點二十分)。
徐秉昱一樓餐廳。小如
方承彥從三樓圖書室追逐岳湘亞到樓梯旁的空房。白綾莎(十點十五分至二十分)。
柳芸歆自己房間內。張正宇
言婷知一樓的客廳
張正宇自己房間外的走廊。柳芸歆(十點五分)。
辛迪洗衣室。
小如一樓餐廳。徐秉昱
若平環視眾人的面孔,有人避開他的眼神,有人直視他。他的眼神最後停留在離他最近的言婷知。
如今她痛恨的人死了。
她面對著門,兩隻手緊貼在上頭,深呼吸。等到情緒調節至平緩狀態,才緩緩回身。
你一定很訝異我會寫這信給你,其實無須訝異,很多心中的想法,若沒有透過清楚的表達,對方永遠不會知道。人內心中複雜的情感,從外表是看不出的,也因此你對於我底下所寫的內容,無須震驚。
秉昱不認為母親對父親的死有多少哀憐,家中少一個人的結果只不過增加了母親不在家的時間﹔而媽媽要他好好讀書,不必擔心錢的事。這幾乎是所有母親都會講的話。
白任澤沉痛地開口:「發生這種意料之外的事,真的很抱歉。不過因為事關重大,請各位多加配合,在警方到來之前,聽從林若平先生的指示……」
繩圈套在衣架的底座上邊,另一端垂在地板上,看起來像被扯斷似的。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什麼端倪。
白任澤抑制不住內心的不安。
湘亞死了……
一陣衝撞聲,伴隨著許多難以辨認的雜音,再加上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停格的畫面固定在那裡,一切突然中止,彷佛VCD被按下了暫停鍵。數秒后凍結消融,一切又動了起來。
這個問題一出,若平感到方承彥用眼神灼燒了他數秒。
「鑰匙不見了。」
最重要的,別忘了來此的目的。
「千萬別這麼說,教授。」
印佣眼神閃爍,視線游移在方承彥與若平之間,吞吞吐吐地說:「是、是的。」
經過左邊半掩的雙扇門時,她從敞開的縫隙中窺看,望見林若平在屍體前半蹲著,不知道在檢查些什麼;她收回視線,開始用較快的速度朝前方盡頭的門邁進。
「嗯,但警方暫時趕不過來read.99csw.com。」
反覆再按了幾次,依舊徒勞,原本猜想可能是開關壞了,這才發現在他按的圓形按鈕下還有另一個方形的按鈕。按下第二個按鈕后,燈果然滅了。
原來,我平時對你的不滿、惡意,竟然只是一種掩藏﹔其實那些不滿與惡意,是針對我自己沒有勇氣追求你的懦弱而來。
首先,從屍體手上的傷口與衣物來看,死者的確是岳湘亞﹔況且這棟房子內除了岳湘亞之外,沒有其它人失蹤,常理上假定屍體是她應該是合理的。
屍體仍留在原來的房間里。若平方才進來前又到現場查看了一遍,不知為何每次踏進那死亡駐留的空間,頭部就被暈眩感所籠罩﹔也許是那無頭屍體所帶給他的莫名顫慄,讓人意識模糊混沌。屍體他看過不少,無頭屍體倒是第一次,也因此其所引發的震撼力相當龐大。
張正宇頭一次像活過來似的,突然有了色彩﹔不過那也只是平板的灰色。
方承彥兩手揮動著要反擊,秉昱身體往前一頂,左手制住方承彥的右手,另一隻手加深力道,接著又突然放開,整個人退向床邊。
「岳湘亞要不是自殺,就是兇手在房內設計了某種能自動砍頭的機關,如此一來,調查不在場證明便沒有意義。從另一個角度想,若兇手果真設計了這種機關,那一定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這麼一來,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反而有嫌疑了。」
「沒有的事!」對方睜圓雙眼,雙拳緊握,身子顫抖。
「或許她鎖上這邊的門,從另一邊的門跑了……另一邊門通向廢棄的網球場,她總不可能在這時候跑出去打網球吧?在發生那麼多怪事後,我寧願相信她還在裡頭!」說罷,又踹了門一腳。
「發現屍體的情況完全違反常理,」林若平說:「無法解釋兇手是如何進出受監視而又封閉的房間。」
「你能確定岳湘亞與方承彥都進了靠近書房的那扇雙扇門嗎?」
「什麼?」徐秉昱的煙差點沒掉下來。
房內的氣壓似乎更低了,綾莎看見柳芸歆整個人臉色轉白,不斷顫抖,像只瀕死缺氧的魚;徐秉昱嘴巴半張,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鬼扯!」又是徐秉昱。
徐秉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嘴角突然揚起冷笑。
但他卻從來不想去了解那片園地,在他眼前只有暴力的影子,包裹在酒瓶里,阻隔在他與父親的心靈深處之間。
若平看向問題人物徐秉昱,後者緩慢地抬起頭,回看他。
她呆立了半晌,接著心臟開始劇烈跳動,這麼大的聲音,不把隔壁的傭人吵醒才怪,都怪自己太急躁了!
「我不抽,你知道的。」
希望你來。
白教授轉過頭瞪著女兒,神色嚴厲,「不行,屋內可能有個殺人兇手在走動,讓你獨自行動太危險了。你到書房用我的電話報警,再把鑰匙交給若平;至於集合眾人的事我來。」
林若平冷靜的嗓音傳來。「綾莎,你爸說得對,快去吧。」
來雨夜庄這一趟,稱得上是一場冒險,一場別出心裁、大胆的遊戲﹔他不插手,就只是旁觀。這樣就不會置身於血腥事件中……
車庫的燈亮著,徐秉昱站在那輛裕隆旁,雙眼盯著車身﹔方承彥兩眼無神,抱著雙膝坐在地上,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似的﹔言婷知穿著輕便的T恤加牛仔褲,雙手抱胸,冷眼旁觀一切。
一、 殺人動機為何?是否與去年的三屍命案有關?(兩件兇案都發生在二月十日,是巧合或預謀?)
白綾莎整理了一下思緒,以有條不紊的語調回答:「當時我正要就寢,突然聽見走廊上的雙扇門好像被打開——就是靠近我卧房那一扇。我將門開了一道隙縫,瞥見一道身影奔過,緊接著又是另一道影子閃過。我披上外套,悄悄地沿著走廊往他們消失身影的地方走去。然後我聽見敲門聲和承彥的聲音,你們就來了。」
時鐘指著十二點,濃濃的睡意已充斥全身,不過他認為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凶殺案中的一堆疑點就像縫針一般固定住他的眼皮,使人無法閉目。
「知道了,再來我想請問白綾莎。」
為什麼她不願意承認?不願意表露?為什麼她寧可武裝、偽裝自己,讓他們兩人表面上處於敵對狀態?是不是因為她習慣不付出真心,以致於不相信「愛」這種東西,構成了她展露情感的障礙?她不能確定自己的心緒!
良久的沉寂后,白任澤開口,像口沉重的大鍾,「若平,交給你了,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方承彥緩緩地抬起雙眼,用面無表情的臉凝視著他,像一座沉鬱的蠟像。
「這問題我回答過了。答案是『是』。」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確定。」眼神看向別處。
「如你所見,他們找到車庫來了,看有沒有遺落在車身或車內,但答案似乎是沒有。」
「至少那間空房沒有,」林若平說:「我剛剛做過簡單的檢查,房內沒有暗門,這我可以確定。」
問題是,死者的頭顱是被扯掉的,並非刃物的切斷傷,如此一來鋸子為何會染血?放在門邊剛好沾上的嗎?但血跡沾染的位置卻非在鋸子切割的位置,看起來反而像是噴上去的。
「可是……」
「這怎麼可能?」白綾莎咬著嘴唇,「那兇手是怎麼逃出房間的?」
「她說不定也死在裏面了吧?」徐秉昱的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瘋狂表情,「稍早我經過這裏時,這扇門雖是關著的,但卻沒上門閂,這會兒門從裏面閂上了,顯然她人在裡頭,可是為什麼不響應?」
「……我請她喝茶,然後我們聊天。」
綾莎知道他要說什麼,也明白這件消息會帶來另一陣騷動。
「你到底要什麼?」
「聽我說!偷走鑰匙的人不一定是兇手,他有可能是為了別的目的偷走鑰匙﹔沒有證據前,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外面山路不通,狂風暴雨,你怎麼離開?」
真實與虛幻的交錯,同樣朦朧不清的外衣,以幽靈的節奏與樂音迴響于雨夜庄內。
每當燈一滅,便會有許多影像開始在他心中流動,那些畫面像帶刺的冰珠般緩慢爬行於心頭,刺痛又冰冷。
「接著你追了出去?」
「那可以請你告訴我這個竊賊是不是就在我們之中?」
此話一出,白任澤與白綾莎都發出驚嘆﹔靠在牆邊,狀似沉思的言婷知也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連與地板連成一體的方承彥都直起脖頸,瞪大雙眼。
就在疑惑不斷漾開時,客廳門口出現那道瘦削的身影,在那道影子背後是長廊深遂的黑暗,茫茫無盡。
空曠黑暗的走廊,讓她心生寒凜。
有人要殺她!有人要殺她!
如今,腦中宛如架設著一具轟隆作響的馬達,讓他暈眩、困惑﹔不合常理的怪異景況如一口利刃劈破他對世界習以為常的信任。沒有什麼比基本信念的崩壞更令人感到沮喪的了。
「幹什麼?你在做汽車維修嗎?」

他尋找門旁的電燈開關,按下鈕,但燈卻沒滅。
瞬間,她最後一絲抵抗的力量灰飛湮滅,沉入深不可測的地獄世界。
若平帶著不安的心緒收起手帕,越過屍體,出了陰氣森森的房間。
「案發時間我與教授互相作證,都待在書房,不可能犯案﹔方承彥的話,白綾莎看見他奔過三樓中央的長廊,接著出現在命案房間前,只從她的視線消失幾秒鐘,要在這幾秒鐘之內砍掉一個人的頭又製造密室狀態,可以說是不可能。至於白綾莎,並沒有人能證明她案發當時的行動,不過我和教授和來都看見她站在雙扇門前……」
死神已掌管一切了。
房裡只開著床頭燈,光線昏黃。方承彥有氣無力地步向靠牆邊的藤椅,坐了下來。
綾莎本來想出言制止,卻發現徐秉昱的眼神充滿不屑與憤恨,而怒意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林若平。
就在她輾轉難眠時,有人敲門,一道低沉的聲音說:「是我,方承彥。」
「這樣問好了,你今晚是不是約岳湘亞出來?」
「究竟是什麼事?」發言的是言婷知,她的語調平穩,「可否請你詳細地解釋來龍去脈?我們現在都一頭霧水,應該有知道事件實情的權利吧。」
他突然覺得毛骨悚然起來,發現自己面對的黑暗力量是多麼深不可測,而躺在地板上的那具無頭屍體在此刻又是顯得多麼懼怖駭人。
「這怎麼可能?」言婷知頭一回露出了些許動搖的神色,「你們沒有在房內發現其它人嗎?」
「我在十點五分時出房門,從走廊的窗戶眺望,欣賞黑夜。不久后柳芸歆探出房門,但立刻關上。十點半多一點時,白教授來到,宣布急事發生。」
方承彥緩緩抬頭,無力感之沉重,就像龐大的磁場欲將整個客廳的所有實體部分吸入。
「嗯……」她低著頭想了一下,「沒有。」
這門閂比剛剛的更難拉動,當初固定這套鎖門機制的人一定很打混。用了點力氣,她總算拉開門閂。
燈並沒有滅。正當她發現自己可能按錯開關,準備挪動腳步時,脖頸處突然一陣緊縮感……
原來,我一度以為的愛,是妒忌的變相!
綾莎聽見林若平冷靜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清晰而明確。
「我說我知道誰偷了三副車鑰匙。」
自從一年前親自發現兄長的屍體,他便常有頭痛的毛病,似乎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以及令人措手不及的打擊,愈發令頭痛加劇。妻子過世后,頭疼的次數愈加頻繁;醫生告訴他生理上沒有任何問題,心理上可能需要調適。
心中尚未有多餘的空間去咀嚼消化這則事實,除了驚愕與噁心,她感受不到其它情感。
意識混亂之際,她隱隱約約聽見對面的門上傳來三聲敲門聲。
此時,白任澤推開車庫的門,臉色蒼白得跟面紙一樣。
「那應該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房間,」白任澤皺著眉,「這裏房間太多了,很多都是久未使用的空房。我們也搬進來沒多久,很多房間都還沒清掃……至於為什麼沒有窗戶,我不太清楚,原來的設計就是這樣吧。」
「她的中文不錯,」白任澤說,「你可以儘管問,但要用簡單字句。」
「是的,但我想你還是離不開這裏。」
三、 如何/為何帶走屍體的頭顱?
秉昱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當他笑到岔氣時,他發現方承彥茫然的眼神投向床邊的行李袋,未封好的袋口露出一片VCD的封面。
「可是,」白任澤開口,「竊賊不可能知道你把鑰匙放在行李內袋啊。」
「是的。」
「綾莎告訴我們事情經過了,」若平說,「現在的狀況是?」
話聲未落,綾莎即可感受到房內平衡的斷裂,局面即將失控了……
四、 兇手如何/為何扯斷死者的頭顱?(以人的力量來講,幾乎不可能扯斷一個人的頭部)
眾人的視線落至憂鬱男子身上。
這是一個顯明的事實,我卻看不見自己所要的。明明是一條筆直的路,卻寧願選擇曲折的小徑。我為何不願意對自己承認我深愛著你呢?只是因為別人對你的成見,讓我不敢坦然嗎?以為自己愛上岳湘亞,不過是變了調的理解,其實,我是深深嫉妒她的!嫉妒她能整天跟隨在你左右!
「洗衣服的地方在哪裡?」
「對了,有相機嗎?」
「一路追到那發生命案的房間?」
「來一根?」他晃了晃煙盒,兀自吞雲吐霧起來。
「或許房間會被監視與上鎖的情況是兇手沒有料到的。」
外頭一陣轟隆雷聲,彷佛瞬間震破了籠罩客廳的沉滯;每個人的臉上都迭合著陰影。
「我也很看不起那傲慢的騷|女人,」秉昱誇張地說,「老早就想給她顏色瞧瞧﹔雖然我偶爾也會幻想自己愛上她,但畢竟都只是腦中幻想,都是一些不真實的扭曲;而且如今情況不同了……」他的語調突然降低,整個身子傾向前,靠在方承彥的耳朵旁,輕聲說:「有人被殺了,這棟房子以前也死過人,現在又有暴風雨,想跑也跑不了。雖然車鑰匙都物歸原主,但我已打消開車離去的念頭。這種風雨,警方都進不來,開車出去是自殺行為,先前我太衝動了,沒有細想。這一切像一場惡夢,我總覺得註定要死在這裏了,你也應該體會到那種毀滅感了吧?既然都難逃一死,倒不如在死前來做件老早就想做的事……」
為什麼那個男人,會有令人魂牽夢縈的魅力?因為想接近他,反而故意離他更遠,她竟然玩起這種幼稚的遊戲……
「屍體的頭不是被鋸掉的,而是活生生從軀體上扯離的。」
凌晨兩點,秉昱關掉浴室的蓮蓬頭,拿起毛巾擦乾身體。
綾莎看見父親突然靠過來,對著她耳語,「報警了嗎?」
「我覺得調查不在場證明意義不大,」開口的又是言婷知,她彷佛在瞬間逃出了沉默的王國,搖身一變為貌美的雄辯家,「因為方承彥看見岳湘亞進入房內后,就沒有任何人出入那扇門,這點還有白綾莎作證﹔而那房間的出入口只有那扇門,這不意味著岳湘亞被殺時,根本沒有任何人在房內嗎?」
至於方承彥,他仍舊抱著膝,低著頭,坐在地板上。
芸歆反而對公認的古典美女——白綾莎——沒有什麼特別感覺,或許這真的就是個人感覺的問題吧。岳湘亞能激起她心中那股想要極至發揮殘虐的慾望……
九點離開房間后他便沒有再回房;他推開沒鎖的房門,快步走入。
「接著發生了什麼事?」
「是、是的。」
「那時候你有遇到任何人嗎?」
沒有人答話。
白任澤坐在書桌前,面色憔悴,好像在瞬間老了二十歲。
她拚命地想回頭,但對方強大的手勁讓她連轉頭的餘力也沒有。
「我沒有殺她。」
辛迪與小如不知所措地像舞台裝飾般陪襯在客廳的角落木頭椅子上,前者低著頭,望著地板,似乎深怕最短暫的眼神接觸都會觸爆緊繃凝結的神經﹔後者則是像探照燈般眼神飄蕩,游移不定就像暴雨中的一片落葉。
他面前的房間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無法預測是不是還會有第二具。無論如何,都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件事。
「我與你父親從書房中出來時,你正站在雙扇門前,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秉昱突然從床沿彈跳起來,他向前一把掐住方承彥的脖子,把對方壓向牆壁﹔一對殘暴的眼眸對上另一對憤怒的眼眸,施力的手指強烈感受到頸動脈的跳動。
猶如條列式的報告完畢,張正宇瞬時又回復石像。
「你不抽,我不會勉強你。」秉昱嘴邊仍掛著笑容。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裡頭。
一樓與二樓之間的樓梯間沒點燈,若平摸索著樓梯九九藏書扶手快步掠過階梯。快到達一樓時,他聽見門閂被打開的聲音,接著有光線滲入。顯然對方是打開樓梯前的雙扇門,逃往客廳前的那條走廊。
「的確,」林若平也報以微笑,「那麼在你下樓到被集合之間有發現任何不尋常的事嗎?」
女孩一看見若平他們,立刻點了點頭致意,「你們來了。」
回想昨夜至今天凌晨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他甚至就要相信自己正在作一場夢。
就這樣,他們兩人四目對看,就像是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綾莎感到暈眩。
若平望向那名緊張的印佣,語氣盡量輕柔,「這位先生,」他指向方承彥,「他請你泡奶茶嗎?」
有人要殺她!有人要殺她!
外頭已沒有雨聲,稍早之前雨勢暫歇,再加上他的聽覺比較敏銳,才能捕捉到了一瞬間的腳步聲響。
她一放下電話,便發現林若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朝向網球場的門此刻上著門閂,像一道銅牆鐵壁矗立著。
若平點點頭,轉向方承彥,「你為何不請辛迪幫你拿上去?」
三輛車完全看不出異狀。
一張臉以側躺的姿態望著他,面孔扭曲至悲慘的程度,亂髮披散在面頰上,頸部斷裂處稀稀爛爛,整體看起來就像一顆破爛的花椰菜。
「確定?」
再度回到書房的感覺與先前不同,這次多了不確定的驚悚感。
芸歆提早來到指定的房間(在圖一中編號s的房間),走廊上有夜燈,視線不至於完全黑暗。她先按了牆上的電燈開關,才打開往外開的房門,進入。
他們四目相對,她感到自己的視線延伸成寒凍僵直的冰冷之橋,直勾勾地刺入對方的視網膜內;也許是被那股掀翻寧靜的氣勢給嚇著了,徐秉昱在僵持幾秒后立即避開視線,啐了一聲,轉身回到座位、跌入沙發中。
那個人的眼神沒有對著他,但若平知道,他掌握正確答案了。
正當她以為林若平已經離開時,他突然又探進頭來。
她猶豫了一下,打開床頭的燈,走向門邊。雖然身上穿著近乎透明的薄紗睡衣,但她不以為意。
在那段時間除了柳芸歆外,他沒看見任何人;同樣地,也只有柳芸歆的驚鴻一瞥能證明他在走廊。
為了毀掉那美麗的洋娃娃,她處心積慮地布局,完全遵循姊姊所教導的法則——利用男人來報復女人,再掌握住女人的弱點。芸歆以她的魅力馴服了一名她認為可供利用的、沒腦袋的男人,再利用他去欺騙岳湘亞的感情﹔一步一步、緩慢地誘她進入陷阱的核心,再抓住最關鍵的時刻——罪惡的「床」,人類最原始的「性」……道德的禁忌,始終是最佳威脅利誘的手段。
這不是夢,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事。
「我沒有殺人,」堅定、憤恨的語氣。
芸歆走上前,試著拉開門閂。
「我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死者是岳湘亞,不過應該沒錯。」
他咒罵自己的愚蠢,這樣慢吞吞、沒技巧的搜法,對方早就逃得不見蹤影,根本沒什麼效果。
芸歆接過紙張,連回答都還來不及,對方的臉便消失在黑暗中。
正宇現在躺在房間的床上,反芻著方才客廳的談話。聽取了林若平的狀況說明后,他才了解那張與軀體分離的臉是岳湘亞﹔一明白死者的身分,那張猶如名畫「Scream」的面容便像瘟疫一樣在他的神思中蔓延。
「你特地泡了壺奶茶約她?」
「所以說我們目前還是只能猜測?」
一陣顫慄感如波浪般席捲他全身,眼神膠凝在那團物體上。
「沒有用!」徐秉昱吼道。他轉過身背對門,接著猛地回身在門上踹了一腳。
「我請他來是為了調查一年前雨夜庄事件殘存的疑點,沒想到現在情況變成如此。在此也順便徵求各位的同意,讓林若平先生接掌整件案子的調查,如何?」

15. 2/11,00:20

「這就是我們要找出的答案,」林若平翻了翻筆記本,「發現屍體時距離死者斷氣時間大約只有十分鐘﹔發現屍體那時約是十點三十分,因此行兇時間粗略推斷大約是在十點十五至二十分左右。以這個時間來調查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照理說我應該應將你們隔離偵訊,但因為我不是正式的警察,而且現在情況緊迫,」林若平眼中閃過深思的神色,「或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也未嘗不好。我們開始吧。
方才在房間的畫面,再度湧上心頭。
「三個人的鑰匙都不見了,答案其實很簡單。」偵探鎮定地說。
雖然面孔變了個人似的,但若平認得那是岳湘亞的臉。只見過幾次面,對方洋娃娃般的面容卻已深刻烙印在他心中。此刻岳湘亞不過是化了妝、換上另一副面貌罷了。
如果說利用衣架、繩子、鋸子製造出某種殺人砍頭的機關或許有可能,但死者的頭部為何會消失就令人百思不解了。
林若平若有所思地在筆記本上記了一筆,便再度抬頭。「最後剩下女傭辛迪。」
從此岳湘亞乖乖聽話、服服貼貼。看見她所嫉妒的人悶不吭聲、低聲下氣地服侍自己,那種快樂簡直就像吸毒般爽快。
「你現在能回答問題嗎?承彥?」若平問。
「當然,我沒有否定你的意思,請不要誤會。」若平在筆記本上記上幾筆后,繼續問:「接著,你就一直待在房門前,直到我與白教授趕到?」
掙扎!掙扎!
岳湘亞的頭顱仍靜靜躺在地板上。
「剛剛我請白綾莎報警,得到的回復不太樂觀﹔因為暴風雨的緣故,山路崩毀,警方暫時無法趕到,至少在兩三天內的時間他們不可能出現。」
就在門打開、光線滲入的那一剎那,他看清那個人的背影,是一個男人沒錯,但分辨不出是誰。
話聲一落,柳芸歆兩手摀住嘴巴,像是要嘔吐般地劇烈顫抖﹔徐秉昱欲言又止,用疑惑的眼神持續盯著若平。
「那你要我怎麼辦?說好在門上輕敲三下的,卻沒回應,難道她也想耍我們?」
猶如炮彈發射那一刻的迅捷,若平彈跳起來,開始對房間進行地毯式搜尋。用最快的速度。
女傭猛然搖頭,「不是,我在一樓泡,那先生說……自己拿上三樓。」
「聽起來像瘋子的行徑,」若平喃喃說。他們已經到達了一樓。
若平揮揮手打斷他,「這裏只有三部車,而三部車的鑰匙都不見,顯而易見,有人不希望我們離開這裏。」
「想什麼事情?」
「你們幾點見面?」
她關上門,感到臉頰發燙,心頭躍動。坐到床沿,先盡全力按下分析混沌情緒本質的衝動,將心思專註在紙條上。
我發現我愛的人不是岳湘亞,而是你!
如果說主動揭露出岳湘亞人頭的所在地,對案情進展會不會有幫助?
他已經不願再回想那時的事,不過她們對他所做的侮辱就像白布上的黑點,永遠都抹滅不去。他痛恨那個女人,自己卻軟弱得無法反抗……
「你是說你不知道時間嗎?」
沒有人出聲反對,只有徐秉昱不滿的咕噥聲與柳芸歆的嘆息聲。
「麻煩了。」
「謝謝你的配合。」若平轉向白任澤,「教授,我想請問,命案現場的房間是什麼用途?為什麼會連一扇窗也沒有?」
對方白了他一眼,「我沒有發狂,我也沒有被當成嫌犯。」
秉昱知道自己總是處在黑色地帶。
他向後退,退到樓梯的起點,左手摸索著牆壁上的樓梯間電燈開關。
她在言婷知的鄰側坐下,坐下的那一刻掃了一遍眾人的神色。
點頭。
她方才並沒有閂上通往網球場的門,一定是有人聽見巨大的關門聲而趕過來,然後悄悄打開那扇門,發現背對著網球場的她﹔那個人抓住機會,提起垂落的圍巾,使力一拉……
從那一天起,秉昱被迫學會保護自己,被迫武裝自己以對抗任何不利於己的力量。他必須劈破懦弱的軀殼釋放出內心深處孤獨的狂吼,形塑成反抗的武器,而這過程令他心神超出負荷。久而久之,他習慣了自己的轉變,視之為一種成長上的脫胎換骨。但每當黑夜時,心緒觸及回憶,他卻又感到一股疼痛難當,腦中浮現父親的頭顱,那欺負他的女性轉學生,以及那名漠然的男老師。
「做菜時弄傷的嗎?」
「當然沒什麼不行……那麼,茶泡好時是幾點?」
若平沒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白任澤,咀嚼著這條訊息。同一天?是巧合?還是預謀?
林若平哀戚地點頭,「你們知道岳湘亞身上的任何特徵嗎?我們必須先確定死者的身分。」
湘亞的死,並未勾動她的憐傷。
「辛迪。」
林若平點點頭,「看來我們又排除兩人了。」他轉向呆坐的柳芸歆,「柳小姐,你呢?」
「誰知道呢?也許日期只是巧合,」教授灌了一大口咖啡,「話說回來,岳湘亞——綾莎的同學——再怎麼想都難與三屍案扯上關係。」
綾莎的良知不允許她做這種思考,那是對良善的褻瀆。但此刻矛盾的反思無法遏止,她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擁有冷血的靈魂,所謂友情,竟僅只於此?難道她要奉獻更多的心痛與眼淚,才不昧於良心?
「當然。不過我懷疑這種風雨,警方是不是能趕到……不管了,報警的事麻煩您了。報完警后,希望教授能幫我集合一下屋裡所有人,地點就在一樓客廳好了,不要讓他們隨意走動。啊……還有,這扇樓梯間的雙扇門是不是有鑰匙?我想把它先鎖起來,以防有人隨意進出。」
方承彥痛苦地咳著,沒有抬頭。
她想起自己的姊姊,也同樣高傲、善妒、工於心計,並且心胸狹窄,但久而久之,她卻也習慣並吸收了姊姊的生活模式。芸歆的父母十年前分居,後來父親卧軌自殺,母親因偷竊以及傷害罪入獄,出獄后寄住親戚家,因為那時已經結婚的姊姊與母親斷絕關係而拒絕收容她。因此,芸歆的大半人生是跟著姊姊一起過的。
「當然,不要有冒犯我們的顧慮,」白綾莎說。
她闔上通往走廊的門,遲疑了半晌,決定閂上門閂。
……睜大雙眼,兩手緊抓住脖子上的圍巾。猶如慢板節奏的緩慢步調,窒息感愈來愈強、愈來愈強……
「話是這麼說沒錯。」
她將門闔上,但門卻無法完整關上﹔芸歆開始感到不耐煩,一陣怒火突然上升,她採取了一項最暴烈的關門方式——把門開到最大,再使力往內關。

17. 2/11,03:30

方承彥抬起頭,眼神仍舊凝滯。若平以為他會看見一雙因悲傷而泛紅的眼眸,但相反地,那對眼睛只是像失去光澤的水晶一樣,僵硬而空洞。
那樣性格暴烈的的父親,為什麼會有飼養小魚的情懷呢?對他而言,那是女性才會擁有的纖細心理,是否父親的心中也隱藏著一塊不為人知的秘密園地……
「好吧,總之,死者的身分應該沒有問題。」他點點頭,神色一正,「關於剛剛發生的事,我現在向你們報告一遍。」
「你是說十點多的時候?」
所有人現在都被禁錮在雨夜庄,或許這裏將是我們最後的安息之地了。我已不再在意別人的觀感,因此要向你表白傾慕的心意,你願意的話,請在凌晨四點整到一樓北側樓梯旁的房間內等我(下樓梯右手邊第一間房)。為了避免被傭人發現,你進去后先關上門,我會在門上敲三下,你再開門讓我進去。我想,在天明前我們會有一段愉快的時光的……
岳湘亞死後,我第一個反應當然是震驚、無法置信,緊接而來是哀傷,這些反應都是可以想見、正常的,但哀憐過後,我卻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湧起另一股讓我省悟、訝異的情感……
他曾經將這件事寫在周記上告知導師,導師也將他與那女學生一同找來質問,對方卻矢口否認,以花言巧語矇騙了導師﹔再加上他平常表現就相當不好,更難以博取別人的信任。當時自己激昂的情緒反而暴露了弱點,增加對方攻擊的機會。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白任澤問,他的面前放著新泡的一壺咖啡,顯然他們今晚非常需要它的神力。
「需要斧頭嗎?」他問,語調平板。
「荒唐!」徐秉昱從椅子上霍地站起身,怒道:「他是正式的警察嗎?或者他有偵探執照?讓這樣一位沒經驗的年輕小夥子來處理這麼嚴重的事,那我寧願冒雨開車離開這裏!」
「左手背?是不是類似刀傷的痕迹?」
「什麼!」大叫的是徐秉昱,其它人也露出無法置信的神色﹔恐懼的私語聲此起彼落。
白綾莎倏地抬頭,帶著些許驚訝﹔此刻的她已從不久前的打擊中淡出,恢復沉靜。
「是不是要先報警?」白任澤臉色蒼白地問。
「我說過,不配合的話,就請離開吧。」林若平轉身,走回他原本在門邊的位置。
「……她突然跑出圖書室。」
到達三樓后,他右轉入長廊,走到右邊數來第二間房前。
這偌大的房子中潛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秘氛圍,就像看不見的風和細菌,雖超越肉眼的界限,卻能使人意識其存在。
「林若平先生,」白任澤冷冷地說:「曾幫警方解決好幾件棘手的案件,絕對可以信任他。」
芸歆睜大雙眼,兩手緊抓住脖子上的圍巾。猶如慢板節奏的緩慢步調,窒息感愈來愈強、愈來愈強……
在一同下樓的途中,若平與白任澤聽取白綾莎說明事件的概況。
「十點。」
是方承彥來了。
五、 構成密室的理由?亦即,為何現場必須是密室?(以案件現場狀況而言,並沒有人會直接成為最大嫌犯,死者也明顯不是自殺,這樣的布局對兇手並無好處)
「是我,徐秉昱,能進去跟你說說話嗎?」
彷佛承襲了姊姊的個性,她始終痛恨——不只是嫉妒——那些她認為比她貌美的女人。每當她遇見這種女人,她便有一股衝動,想把那虛假做作的嘴臉踩在腳下蹂躪,慢慢凌遲。
「看我?」眼神突然鋒利起來,「姓徐的,我不是你幸災樂禍的對象,如果你沒有其它的事,你就他媽的趕快給我滾出去!」
警方無法估計多久后才能趕到。綾莎聆聽了一些警察給的簡單指示,便結束通話。
雖然他明白自己並未將此不安擴散到臉上,但那黑霧卻已在心中無限制地增殖,覆蓋了所有光明的角落。
下意識地,他摸摸褲子的口袋,但除了皮夾和一堆爛掉的衛生紙外,沒有其它東西。這動作其實是多餘的,他清楚記得進房間放行李時他把鑰匙串塞入行李內袋﹔因為放在衣褲口袋的話,在走路時鑰匙串會匡啷作響,十分不雅。
今晚——不,昨晚——的一切事情都很荒謬,這就好像在調色盤中九_九_藏_書突然出現前所未見的色彩一般,困惑了人的視覺﹔完全打亂了思考的秩序與相信事物的理性尺度。他覺得他進入了一場風暴之中,卻搞不清楚這場風暴是颱風亦或颶風亦或龍捲風;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陷在裡頭出不去了,這竟然是目前唯一確定的事。
徐秉昱煞有介事地雙手交叉抱胸,面露不可一世的傲氣,蠻橫地說:「那可真有趣,林若平先生,我不得不說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永遠都有出奇不意的舉動與想法。」
「為什麼找車鑰匙?」徐秉昱瞪大雙眼,金色髮絲散亂垂落在額頭上,像一隻人面獅,「這真是個好問題,當然是為了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腦中無時無刻想著她……這根本是她本身的寫照,是她在意他,無時無刻想著他……
「你怎麼會跟下來?」
「若平,這——」白任澤揮動著雙手。
白任澤至今仍不明白為何言婷知會前來雨夜庄。她看起來與其它人交情並不深,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熟。是綾莎的邀約?還是自願前來?總之,她像一團謎。
進入長廊后,若平加快腳步。
「或許吧。回過頭來看,你所提的兩種可能性好像是唯一的結論,但深究下去,又會發現這兩種可能性發生的機會實在不大。先說自殺的假設,岳湘亞是斷頸而死,她能拿著兇器砍斷自己的脖子嗎?兇手設機關的說法也行不通,我在案發現場並未發現任何可實行的殺人機關。」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們來報復那女人,」秉昱露出白牙,彎起嘴角,「報復女人最好的方法,當然是……」
林若平猶豫了一下,才說:「屍體的頭部不見了,但身上的衣服是岳湘亞所有沒錯。」
若平離開餐廳,打開對面娛樂室的電燈,同樣搜了一遍,也同樣徒勞無功。
「知道了。」她沖入走廊,右轉進入書房。
「我不明白,」方承彥開口,表情十分不耐,凝結的憂鬱爆開了,「這些枝微末節的問題有什麼重要性?難道你認為綾莎看到的人影是別人?一再確認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有何意義?你不是說要找出兇手?我不認為這些問題有任何幫助。」
花|花|公|子惱怒地咒罵了一聲,退到牆邊,重新戴起冷漠與不屑的面具審視這一切。
隨時會爆發的氣流飛竄在房內,拉扯、挑戰每個人的忍耐限度。綾莎極力抑制再度湧起的暈眩,控制視線,望向同樣緊繃、面色銷凝的父親。
「什麼茶?」
死者所在的空房內查不出什麼特別奇怪之處,不過令他在意的是,地板上看似毫不相關的對象:一座空衣架,套在空衣架上的童軍繩圈,一把鋸子。
他僵立了幾秒,最後才決定暫時拋下人頭,追逐他原本的目標——黑色人影。
曾經,我也這麼認為,我愛岳湘亞,而我恨你。
在這個時刻,她腳下的走廊彷佛成了一條綿長的黑蛇,無邊無盡向遠方延伸;牆壁上的黃色夜燈垂淚般地閃爍著,無助又無奈。漫無終點的絕望感,瀰漫在她呼出的每一道氣息。綾莎覺得自己每踏出一步,腳底下的地板便晃動一次,令人頭昏目眩,難以自持。
徐秉昱扔掉挾在手上的煙,沒有正視問話的人,不屑與輕蔑堆滿他的臉龐。他自稱在餐廳吃東西,而一直待在廚房的女傭小如能替他作證;女孩也宣稱一直到眾人被集合前徐秉昱都沒有離開過餐廳。
人性中有一塊黑色地帶,像影子一樣如影隨形﹔只要有光,它便存在。而當黑夜降臨,它便如巨人般地擴大,不時閃爍著惡意的笑容。
「果然,謝謝你了,教授。」
不行,我怎麼能在現在死去……她覺得自己全身的精力都被召喚殆盡,卻無用武之地﹔她拚命想著,只要她能極力掙脫,至少逃到對面打開幾步之遙的那扇門,就能得救﹔她的愛人就在門外等著。今晚,本來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實現的夜晚,只要她此刻能掙脫,她便還有未來……一切生命的欣喜驚奇都還在等待……
一種如隱形惡魔的氣息,支配著無形、難解的邏輯,凌駕理智之上;惡魔的本質似是嘲弄、組合、肢解人生的拼圖……
偵探!綾莎感到一陣詫異,她回想起不久前那年輕人彎身檢視屍體的背影。父親請他來該不會是為了……
女傭點頭。
她像一尊被半透明簾幕所掩蓋的石雕,清冷而朦朧。有一天,他要掀開那層簾幕,得知其背後所隱藏的意象。
在一片黑暗降臨的她意識之前,她朦朧地聽見門外有人咒罵:「可惡!鎖住了!」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我想情況應該是這樣的,他先構思好偷鑰匙的計劃,才決定到我的房間搜查碰運氣,結果真的被他找到了。等你們明白整件事的先後順序,剛剛的疑問就能迎刃而解了。我們先從『誰有機會偷得三副鑰匙這個點出發,找出唯一可能的人選。』
也許鏡面上的分針只漫步了一段看不見的距離,但對綾莎而言,卻是漫長得猶如生產前的陣痛——雖然她尚未經歷。她頭一次開始疑惑,為何父親似乎事事仰賴林若平?他只不過是個年輕的大學講師,為何搖身一變成處理緊急事件的領導者?這不合理,除非……
芸歆第一次看見岳湘亞,她就明白那個女人註定要被自己痛恨。她嫉妒岳湘亞的美貌,嫉妒岳湘亞的人緣,嫉妒岳湘亞的才華……
「你們在耍我!」徐秉昱牆邊彈開,「是你們謊稱找不到鑰匙,不想讓我離開!」
她想起方才的情景。那時她回到房內已疲累不堪,卻完全沒有睡意。岳湘亞的死宛若投下了一顆恐懼炸彈,弄得人心惶惶。她尤其控制不了內心的波動——為什麼,為什麼岳湘亞會被殺?而且還以那麼離奇的方式死亡……這件命案與自己有關嗎?她這麼痛恨岳湘亞,恨不得那女人立即死去,但又希望其蒙受凌遲般的痛苦……
「突然?你不知道原因嗎?」
「別生氣、別生氣,」他張著兩隻手做出制止的動作,「我知道你今晚心情很差,對不對?你中意的人被殺了,自己又被當成嫌犯,然後又被困在這個鬼地方,誰能不發狂呢?」
「就是有事,可以讓我進去嗎?」
「我想自己拿不行嗎?」不知為何,對方的眼神中出現警戒與怒意。
「好奇。」
照理說在這個夜沉沉的時刻,他的睡意應該很濃了,但一反常態,他雖感到疲憊,卻沒有想爬上床的慾望。
「我並沒有這麼說!」方承彥怒目而視。
「嗯。」
「你在幹什麼!」方承彥叫道。
在她旁邊的言婷知臉色一如往常般冷漠,沒有任何波瀾,她看見綾莎時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徐秉昱眉頭深鎖,左搖右晃像一頭躁動的貓,他從口袋中掏出香煙,亮出打火機,但在欲彈指點燃的那一刻卻又收手,將打火機放回口袋,如此重複了兩三次。方承彥臉色緊繃,眼神獃滯,宛若陷入了異次元空間,他的心好像被掏空了,呈現痴獃的茫然;又好像被填滿了,無法再接收任何情感。柳芸歆仍維持著高傲的姿態,只不過那高傲已轉為虛假的脆弱,變成一種懦弱的防禦;她力持鎮定,卻用不安的眼神掃視全場;她的身軀顫抖,彷佛害怕著某種看不見的恐懼。坐在角落的張正宇依舊像一尊石雕像,面無表情,靜靜地旁觀著——或者說無視——這一切。
「你聽我說吧,」秉昱抽出嘴中的煙,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我來找你的重點就是,要跟你談合作,我們或許有個共同的敵人。」
「她是那麼說的。」
「謝謝你,」林若平轉向徐秉昱。
方承彥低著頭,只是默默聽著。疼痛好像已經過了。
此時書房的門突然碰地一聲被打開,若平在沙發上震了一下,趕緊回身望向門的方向。
「意料中之事。」
「恐怕,」女孩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空的。
「你確定那人是岳湘亞?你有看到她的臉嗎?」
「像透明人一樣嗎?如果有這種手法,那兇手真的是犯罪大師了。不可能,我進房內搜過,裏面沒有人﹔而在進去之前,我一直待在那扇房門前,沒有任何人離開房間。那房間面積不大,即便那個人是透明人,想趁我進房后躲過我奪門而出,也不可能瞞過我的耳目,因為我進房搜查時把那扇壞掉的門掩上,透明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穿牆越壁吧。」
「沒錯,這是個重要的確認點;雖然目前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兇手是外來者。有必要針對此點再做必要的搜查……」
對方匆匆忙忙地下樓,若平也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他辨認出一道黑影消失在轉角處,看不清是男是女。
這時好像有人驚呼了一聲,但分辨不出是誰。方承彥隨後搖了搖頭。
不敢相信岳湘亞死了,而且身首異處。
六、 Whodunit,兇手是誰?
對方點點頭后說:「好了,你趕快下樓去吧,大家應該都在客廳了,如果有人還沒到,儘快把他找出來;集合之後不要隨意走動,我馬上下去。」
目光逡巡,她抓起書桌旁的分離式電話,撥號。
「那恐怕死者真是岳湘亞了。我剛才檢視屍首時有注意到屍體左手背的傷痕,看起來快愈合了。你知道她是怎麼受傷的嗎?」
魚死了。持著酒瓶的父親擎起門邊的長棍子朝他撲來,他拔腿就跑,奔過家門前的馬路,穿越了數個街口。就在他橫越第三條馬路時,他喘著氣轉過身子,看到那搖搖晃晃的身影高舉著瓶子與棍子,口中呼喊著他的名字,踩著踉蹌的步伐,顛簸地撲走向前……
不在裡頭。
她機靈地說:「要調查不在場證明,那得先確定死亡時間的範圍才行。」
這一刻的顏色是黑暗的,一切彷佛失去了色彩,沉進了古老黑色的相片中;理性思考被全副武裝的恐懼所恫嚇,暫時凍結麻木;視覺在此刻退卻了,羞澀又自卑地尋找躲避的空間,尋找溫和又平凡的影像,在這過程中卻始終擺脫不掉恐慌的陰影。
「好,那我想請問,岳湘亞為什麼會跑進那間空房?」
恐懼,現在布滿她心中的是極端的恐懼與不安,外加一些她不願意承認的罪惡。「岳湘亞被殺了」這個句子成為她腦海中不間斷的迴音,回蕩再回蕩……她已無力辨析內心紛雜混亂的情感。
他尚無法摸清樂音的旋律,進而感受其震撼。光,還不夠。
雨夜庄竟然會再度發生慘案,黑暗般深遂的事件……
若平不動聲色地站著,看著徐秉昱不斷踹門。但那扇門似乎是往外開啟,不易朝內踢破。
父親的嘴臉帶著訕笑,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扭曲。他站在那兒與死人的眼神對望,直到路人將他拉開。那整個過程他只感到一種奇妙解脫的快|感,好似靈魂從陰影中釋放出來。他想大笑,但忍住了﹔他想把地上那血淋淋的人頭當足球踢,但也忍住了。沒有人會理解他的狂喜的。
「完全沒料到會發生命案,」若平說,「原本我們要解明的是一年前的疑案,但現在發生了這件事,令我有點措手不及。」
上頭寫著《死刑洞》。
愛,她對方承彥的愛,如果能在此刻給她力量!
好不容易她推開門了。一陣風灌入。
白任澤投以疑惑的眼神,但若平點頭再三示意后,教授妥協了。他很快地離開工作台、出了車庫。
「沒有。」
這棟房子開始形成一種夢魘,影像高大、深邃,像一堵能封閉人心的牆。走在房內筆直的走廊上,則有身處地獄的幽暗感,彷佛四面的一切都將要往自己身上壓迫過來,把意識逼迫得只剩一條隙縫。
慢慢凌遲致死才是最享受的方式。要讓對方痛苦,自己才會獲得快樂。
就在若平欲穿越面前的雙扇門返回自己的房間時,從身後的樓梯方向突然傳出細碎的腳步聲,飄蕩在黑暗的空間。
若平關掉娛樂室的燈,重新回到走廊,明白自己追丟人了。那道黑影可能已經回到自己的房內,抓不著了。
「真的非常抱歉,」白任澤不為所動,「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我稍待會說明,請你先安靜坐好可以嗎?」
「啊,我想起來了,我在……洗衣服的地方。」
石像點頭。
外頭雨勢暫歇,不過黑黑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藉著房內透出的光線,可以看到附近的地面是黑色的泥濘一片。
「有嗎?張正宇?」
「搞什麼鬼!」徐秉昱一聲怒吼,從沙發上暴跳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突然把我們集合起來,現在是就寢時間你知不知道?還有方承彥那傢伙為何一副死臉?」
白綾莎站在那兒,依舊穿著白色長褲與藍色外套;她喘著氣,臉泛紅潮,眼中閃著配合暗夜的古典與優雅,同時卻又充滿濃濃的琥珀色警懼。
「案發時間有人能為你做不在場證明嗎?」
「你的意思是——」
這也是綾莎一直想問的問題。
一了解我以前有多愛岳湘亞,才明白我現在對她的死有多麼歡娛。她醜陋殘缺的屍體讓我想嘔吐,過往的幻影全消逝了。我慶幸,沒有其它人能再靠你靠得那麼近了。
「是誰?」房內傳來低沉的聲音。
他不了解父親的職業是什麼,也從來不想去了解。他想了解的只有什麼才是父愛,因為那是他所質疑是否存在的情感。直到幾年前他才明白為什麼他不配得到父愛,因為那酒鬼不是他真正的父親,他是母親與一名負心又不負責任的男人所生下的。那男人所需要的顯然只是母親一時的激|情與肉體。
方承彥臉上明顯露出不悅,他有點慍怒地看向若平。「我不明白你問題的重點,我一路追著她,並目擊到她關上門的那一幕,那背影的確是湘亞,我可以確定。」
「我是認真的,」若平繼續說,「我把車鑰匙給你,你開我的車走吧。」
姊姊嫁了個有錢的小開,她本身生性揮霍,嫉妒心與復讎心皆重。中學時,每當芸歆放學回家向姊姊哭訴或抱怨在學校被其它女同學欺侮的情況,姊姊便會冷靜地微笑,走過來用兩手輕扶住她的臂膀,用深不可測度的語氣說:「別哭,姊姊教你怎麼報復她們!」她告訴芸歆,要當個徹底的壞女人,盡情地為所欲為,受委屈就要喊出來,才不會被人踩在腳底。對女人,要懂得抓住她們的弱點才能反制她們﹔對男人,永遠不要付出真心,並盡情利用他們。「懂得使壞,才能生存並活出自己的意義。」這是芸歆的姊姊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電話,電話在哪裡?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方承彥憤怒地握緊拳頭,「你來這裏只是說這些廢話給我聽?如果你講完了,趕快滾出去!」
正當徐秉昱停下來喘口氣時,若平踏出牆角的陰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