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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傀儡作家

2、傀儡作家

兩人悄悄走到欄杆旁,往下看。
「好像有人在下面,」若平放低音量說道。
憤怒者怒目注視著對面聞風不動的石像,顫抖,然後在王組長的勸導下才慢慢鬆弛下來,沉入座椅。
張先生躍出孤島。
「雷先生,你以為卡爾的小說在台灣譯介不多,就可以使用這種抄襲手段嗎?別以為沒人知道你那個密室手法的出處;為了顧及在場還沒讀過卡爾小說的人,恕不透露被害作品書名。」他陰沉地冷笑:「你的好幾篇小說,恐怕都是借用死人的點子吧;不要讓島田莊司事件在台灣重演。」
之後,用餐的氣氛驟變,山珍海味頓時變成鐵丸銅汁,再也沒人有心情好好吃一頓。於是晚飯便草草結束,眾人作鳥獸散。
「應該可以挑中文書吧,不過收集幾本原文書倒也不錯。」
若平與夏瑀兩人再度上了二樓的眺望台,往涼椅一靠。晚風相當冰冷。
唐組長皺了皺眉頭,問道:「江兄,真的有這回事嗎?還是那傢伙只是在發神經?」
張甫明默默坐在孤島上,與世隔絕。他的對面是滔滔不絕的作家江川。
數分鐘後,談話團體分裂了,雷毅與江川大聊推理小說創作守則,兩人似乎臭味相投,都是狡詐派寫手;江太太與唐組長敘起舊來;王組長則與阪井聊著社會近況,陳升呈「冷靜地」在一旁傾聽,偶爾突破靜默插入一兩句畫龍九_九_藏_書點睛之語。
江川與雷毅挾菜的雙手頓時僵住,餐桌上的交談聲也陡然熄滅了。
一條人影從陰暗的庭園走向屋子,當他接近別墅時,燈光射入他臉上,無表情的臉略顯慘澹。
雷毅霎時滿臉通紅,怒叱:「你胡說!那都是我自己的創意!」
「沒關係,」江川冷笑,「誰都會情緒失控,重要的是要搞清對與錯。不介意的話,到外面的庭園走走吧,對你的火氣降壓有幫助。」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故事,」張甫明地獄般的聲音回蕩,「在場的各位應該感到幸運,能夠親耳聞聽這件推理文學史上的醜聞,而且還是被害者親口述說的。」他猛灌了一杯啤酒,擦擦嘴,不急不徐地繼續說:「一年前,我因為對推理小說的狂熱,自行著手創作了六部長篇小說大綱,將所有細節、布局、推論過程等都敘述得巨細靡遺,繕寫成六份稿件;為了請名家過目,給我那不成熟的作品一些評語與指導,我將稿子寄給江先生,也就是咱們眼前這位推理大師。我那時滿心期待,因為對自己的構思頗具信心;不料最後稿件一去不回,石沉大海!」
「怎麽了?有心事嗎?」
兩人開始聊起一些私人的事,就在此時,樓底下突然傳來有人踢到石頭的聲響。
江川略為發福,身材中等,梳理整齊的黑髮油亮亮的,與身上的九_九_藏_書西裝都是一片黑;他有一種冷酷的特質,彷佛可以冷靜地對著一具屍體連開數十槍,眼皮眨都不眨一下,然後再瀟洒地朝著槍口吹一口氣;冷酷的背後,則藏著一股世故的狡詐。若平猜測他應該是不允許自己被別人佔便宜的那種人。
是江川。
「因為,」他的聲音更低沉了,「那本書的大綱是我寫的。」
這句大言不慚的話所製造出來的迴音,大概連山腳下的便利商店內都可以聽到。
「別理他,這一定是一場誤會,」江川冷漠地回答。
「你說的那個密室詭計,」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擴散開來,「迪克遜?卡爾早就用過了。」
江川首先為讓各位賓客久等表示歉意,解釋說他與妻子、合夥人下山辦點事,延誤至此時。接下來,眾人客套寒喧幾句後便紛紛到餐廳落座。
「再說謊呀!你這個人面獸心的騙子!」張甫明猛然從椅子中彈起,一副要撲出去的樣子。
江太太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但實際年齡應該更老些;舉手投足間有雍容華貴之感,但同時眼角卻閃爍著一抹令人猜不透的迷離特質;她的心思有可能像雲霄飛車一樣,七彎八拐,你永遠無法預測下一次急速轉彎的方向;但在那細密難解的女人思路軌跡中,卻又存在有自身的邏輯脈絡。曾經一度傳出江太太有婚外情,但一切未經證實,她本人則是矢九_九_藏_書口否認。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今晚她做了一番成本不低的打扮。
「是不是抄襲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為還沒讀過卡爾著作的人感到惋惜,為讀過你的著作的人致上哀悼之意。」張甫明突然轉向江川,「江先生,你想知道我是怎麽解出你的徵獎題目嗎?」
「抱歉,」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我太激動了。」
「好像是八點半的時候,據說還要送每人幾本書。」
沒有人說話,只有唐組長乾咳了一聲。
從未走進餐廳時,若平便一直跟在夏瑀身旁。待會兒的社交場合是他最疲於應付的,比之於現場的那一批男人,還有誰比夏瑀是更好的聊天對象?
然後他注意到獲選的第六個人,張甫明,是一名男子,年紀大概不到四十,一臉憔悴,氣色不怎麽好,感覺很落魄;整個人沮喪得像要陷進地板里似的。若平發現,他與陳升呈的背影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尤其今晚兩人的穿著又很相似,更增添一股奇異的趣味。有時這種耐人尋味的巧合總會發生於從「人」這個模子所複印出無數的摹本中。
一落座,若平的心思一刻都沒放在江川形式化的廢話連篇上,只顧轉頭熱烈與夏瑀私密地談起天來。
「咦,這麽晚了,江先生跑到外面做什麽呢……」
「雷先生,聽來你的新小說布局頗為精巧,用這種方法來製造密室,九*九*藏*書我倒是想都沒想過!」江川灌了一口啤酒,唾液一邊唇角噴出、一邊興緻勃勃地說道。
江川如石膏像慘白的臉靜靜地抽|動了幾下,然後回答:「張先生,這或許是場誤會,我並沒有收到什麽你提到的稿件……」
「我猜想大概是江先生太忙,無暇過目,便試了各種管道詢問,沒想到被對方三推四阻,寫信給江先生本人也都渺無音訊,根本不得其門而入;我又是個潦倒的窮小子,無法利用什麽社會人脈幫忙。就在我失望之餘,更令人憤怒的事發生了。某次我在書店中閑逛,看見江先生推出數本新作,隨意翻閱之際,竟發現裡頭的故事根本是依據我的大綱延伸補充而成!其主要中心布局完全出自我的手筆!」他的眼中燃燒著憤怒,「這種事情我曾耳聞在國外發生過,沒料到竟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真是無法想像。由於那時他只用了三本小說的點子,我便默默等待,看他是否如此無羞恥之心,繼續盜用他人的創意。果然,江先生又搞出一個對讀者挑戰的活動,出了一本沒有結局的版本,向讀者挑戰。不用說,用的還是我的點子。看到活動規定寫著答對者可到山莊一游,我才看到一線希望,」張甫明冷酷的雙眼盯視著江川,「總算可以利用這個門路見到你,讓你親口解釋清楚這整件事。江先生,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好主意。九_九_藏_書」張甫明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緩緩站起身,拋下一句「失陪」,便繞過仍然站在他身後的王組長,快步離開餐廳。
「今晚的事還真是突如其來,」若平開口,「不知張先生說的是真是假,看他樣子不像說謊。」
這一宣稱把所有人推落深沉的幽谷,整座飯廳罩上一片不祥。
「你不知道呀,我可是搜索枯腸、歷經多少個失眠夜晚才構思出來的;不是我在自誇,我覺得我真的有寫推理小說的天份,光是這一篇作品就足以睥睨台灣文壇!」
「冷靜點!」王組長跳出座位,從後面架住這名狂暴的人。
「不……待會兒江先生要帶我們到書室去參觀是吧?還真期待。」
另一位生面孔據江先生的介紹,是他的寫作合夥人,陳升呈。若平之前便曾耳聞江川的小說並非獨力完成,而是有一名搭檔,就像艾勒里?昆恩是由兩人組成一般。但不知為何關於這件事卻隱而不宣。陳先生是位很清瘦的人,年紀大概三十五六歲,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眼鏡後的兩顆眼球乍看之下似乎往上弔,頗為弔詭;他應該不喜談笑生風,顯得沉默寡言。剛開始若平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喪失了言談能力。
「嗯……或許吧。誰知道呢?」女孩心不在焉地回答。
江川只是楞在那裡,沒說半句話。
就旁觀者而言,若平感覺聽不出有任何說服力,這也許是肇因於對雷先生的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