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篇 兩岸三地 第十二章 台灣之行

第四篇 兩岸三地

第十二章 台灣之行

6月1日,金庸發表社評《毛蔣二先生,年紀都老了!》:「今年中國人慶祝辛亥革命六十周年,我們願意見到毛先生和蔣先生都把權力交給較年青的政治家,讓中國有更迅速的改革和進步,讓廣大的中國人民能共享這六十年來由於全世界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心智的開明,因而達成的物質和精神上的文明。」
蔣經國微笑著沉思,然後解釋:「你的意見很對。只不過我求好的心太切,總想一切事情推進得快些。看到工作不如理想,心裏就很焦急,我親自去督促推動,總希望大家都加一把勁。」
至於中國大陸與台灣在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的改革演變,香港人基本上無力予以影響,我們只欣賞與讚揚他們積極地努力,或許偶爾提一些善意的批評建議,真誠地希望雙方在各方面不斷進步,相信每一方面任何進步都有利於國家民族,有利於和平統一。因為當中國大陸和台灣各方面都充分現代化之時,雙方思想與制度上的差距自然會縮小,疑忌會減少,和平統一也不是難事了。
1973年春天,金庸第一次踏上台灣時,他的武俠小說在那裡仍是禁書。1960年2月15日、16日,台北市警察局出動大批警察,到市區和郊區大大小小書店、租書店搜查,查禁97種武俠小說,包括他的《射鵰英雄傳》《碧血劍》,這些小說有許多是從香港運到台灣后翻印的。台灣當局認為,「毒素頗深」,是「統戰書本」,「影響讀者心理,危害讀者安全」。從此,他的武俠小說在台灣長期遭到查禁的命運,但一直不乏讀者。
查先生與《明報》對兩岸執政者一向抱持和而不流,乃至《中庸》所謂「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之態度。1973年查先生訪問台灣后所撰長文《在台所見·所聞·所思》,對台灣偏安與圖強之各種現象作深入生動之勾勒,傳誦一時。
從1977年開始,沈登恩不斷向國民黨當局提出「解禁」金庸作品的要求,幾經周折,1979年9月,情況出現轉機。他得到一紙公文,稱「金庸的小說尚未發現不妥之處」,同意遠景出版公司在台灣出版,沈登恩大喜過望。台灣兩大報紙《中國時報》和《聯合報》則為了金庸小說的連載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毛澤東的詞中其實沒有「射鵰」兩字連用,只有一句「只識彎弓射大雕」。中國文字人人都有權用,不能因為毛澤東寫過用過,就此獨佔,別人就不能再用。
我年輕識淺,不敢對國家大事亂髮議論,但愛國之心,和蔣先生並無二致,盼望蔣先生保重健康、適當節勞,學一學諸葛亮,偏安一隅,建設台灣,發展經濟和社會,千載之後,遺愛在人,不要學諸葛亮六齣祁山,大耗資源和民力兵力。
胡適的「武俠小說實在是最下流的」一語大大刺傷了金庸,憤怒所致,毫無節制。這大概是金庸社評中最輕佻、大失水準的一篇。1962年2月12日,《明報》有一條「本報訊」《胡適公開逼蔣下台》,後面還有一條嘲諷胡適的編者按語:
蔣經國客氣地請金庸對台灣多提些批評,因為已談得很久了,他只提了一點:「聽說台灣的軍事、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事無巨細,都要由蔣先生親自決定。我以為你應當只掌握政策,一般實際事務交由部屬分層負責。在一個民主政體中,應當職權分明,同時你也可以節省些精力。」
台灣有地方選舉,雖有賄選,但他聽說,國民黨對地方選舉一般極少干預,候選人大都是當地的紳士名流或富商,基本上都是支持國民黨的,不論誰當選,對於國民黨中央並無多大分別。只是由此產生一個弊病,候選人都拚命花錢。落選的不但失面子,還往往耗去了大半家財,對政府不免極度不滿。當選的設法翻本,貪污舞弊因此而生。雖然台灣當局嚴格禁止賄選,事實上卻在所難免。他在報紙上就看到有人因賄選被判刑的新聞。
1973年金庸首次訪台時,看到台灣幾家大報規模都很大,業務上有很高水準。台灣並非完全沒有新聞自由與言論自由,可是相當有限度。政府事先並不檢查報紙內容,但各報不敢正面批評蔣氏父子,在新聞的採用上顧忌很大。當然他也發現,有些尺度正在放寬。
1986年台灣解除「戒嚴」,先後開放報禁、黨禁,《明報》對此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1987年2月14日的社評《台北當局將開放報禁》,標題是楷體,不一定是金庸執筆,但可以代表他與《明報》的意見。台北不久前解除戒嚴令,開放黨禁——
嚴家淦做到「副總統」,主要是因為經濟建設上的貢獻。他們在「總統府」見面,從大門起踏著紅地毯一直到會客室,兩邊衛兵持槍敬禮,嚴肅之至,聽嚴氏談話卻感覺是在聽一位經濟學教授講經濟理論。嚴家淦的平易近人金庸早就聽說了,並不意外,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從頭到尾,嚴只談台灣經濟上的缺點,而不談優點,如對外貿易占整個經濟的比重太大,有些工業品質量還不很好,等等。嚴家淦談到軍事費用負擔很重,不無擔憂,「但我們要儘快提高人民的生活水準。…九九藏書…我們要使老百姓的真正收入增加得更快」。嚴還說起,有一次他去美國遇到幾個美國朋友,他們一見到他就吃驚地問:「你怎麼還在這裏?我以為台灣早完蛋了。」嚴家淦心平氣和地笑笑說:「如果我們勤勤懇懇地為老百姓做事,我們是不會完蛋的。」

三、解禁

出於對兩岸統一的心愿,金庸始終想在兩岸之間尋找平衡,力圖做到不偏不倚,他不僅是台灣的常客,也曾三度成為中南海的座上客,「在海峽兩岸吃得開」。1993年12月31日,《明報》董事局啟事說:

二、《在台所見·所聞·所思》

然而,好友周榆瑞當年在《新晚報》寫《金陵舊事》《侍衛官雜記》,對蔣介石和國民黨要人極盡諷刺之能事,幾乎不留餘地,金庸則有不同看法。周氏出走英國后,1963年2月25日,他在《明報》的「明窗小札」專欄發表《讀周榆瑞兄近況有感》說,「我讀榆瑞兄過去的文章,對國民黨人員挖苦得太刻薄了些,有傷忠厚之旨」。
台灣人對蔣經國的口碑一般相當不差,都說他當「行政院長」後有許多革新,對他寄以重大期望。「小蔣」出任「行政院長」一年,台灣各方面都有顯著進步,只在外交上有重大挫折。金庸表示,如果自己在台灣居住,也會給蔣經國投一信任票。1998年,他接受香港電台採訪,回憶當年的情景,說蔣經國和他說上海話,「他是浙江人,我不把他看成是政治家,他一開口講話我就覺得他是同鄉,覺得好親切」。
1971年5月31日,金庸發表《蔣先生何不安享清福?》:「蔣先生已年逾八十高齡,實在不必再去過問實際政務,若於此時宣布全面退休安享清福,於他老先生身體健康固有益處,對於台灣處境的解決,也大大地增加了靈活性。人們不必再為了顧忌他老先生,以致吞吞吐吐,委委婉婉,什麼意見都不敢暢所欲言。」
1984年1月10日,在論及香港問題的社評中,金庸再度談到兩岸統一:
訪台結束,金庸寫下三萬字的《在台所見·所聞·所思》,開篇就說:「有關國家人民的事,做記者的應當忠於職責和良心,向讀者忠實報道,如果只講好話,有失報人的品格。台北當局和我在台灣的親友看到這篇雜感時,也希望他們能諒解。」他說自己也做不到絕對客觀,只是根據十多年來在《明報》寫社評的態度來看問題,多多少少以《明報》大多數讀者的態度來看問題。對於海峽兩岸,他私人都無所企求,希望整個國家好,全國同胞的生活幸福。他畢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寒眼看到兩岸統一:
金庸還獲准訪問了金門,那是台灣的前哨,離大陸最近也是最敏感的地方。登上金門島,他親眼看到地底的坑道縱橫全島,大卡車和坦克車通行無阻,地面上和地底下,到處都是炮位和機關槍陣地。聞名已久的金門事實上是一個大要塞,而且是個全民皆兵的地方。島上六萬多老百姓,無論男女,年滿18周歲,一律參加軍事訓練,人人發槍發子彈,男子滿45歲、女子出嫁后,槍械收回。金門青年人人枕頭底下有一支槍,儘管當時兩岸關係已不是50年代炮轟金門時的劍拔弩張。金庸認為金門是全世界最清潔的地方之一。
在與台灣高層政要的接觸中,金庸發現他們沒有「唱高調」,沒有「浮夸吹噓」,而是「逐漸地腳踏實地」,他對他們普遍存在的這種務實態度深有感觸,從中看到了台灣的希望。首次台灣之行給他最深的印象,「不是經濟繁榮,也不是治安良好,而是台北領導層正視現實的心理狀態,大多數設計和措施,顯然都著眼于當前的具體環境」。
柏楊第一次來香港,他們為秦始皇發生了激烈的辯論,柏楊認為秦始皇很好,金庸認為秦始皇壞到透頂,幾個好朋友張徹、董千里「圍攻」柏楊一個人。他說柏楊:「你是受到毛澤東洗腦。」但觀點的不同並沒有損害他們的友誼,後來他們也是蠻要好的。柏楊生病時,金庸曾去看望。
1965年,金庸小說披著「司馬翎」的外衣在台灣登陸。1970年以後,他的小說開始通過非正常渠道悄悄流行。他的許多作品改頭換面出現在台灣,不僅改書名,而且安到其他作者的名下:《倚天屠龍記》改名為《至尊刀》,署名「歐陽生」;《俠客行》改名《漂泊英雄傳》,署名「古龍」;《笑傲江湖》改名《獨孤九劍》(或《一劍光寒十四州》),署名「司馬翎」。
射鵰是中國北方民族一種由來已久的武勇行為。《史記·李將軍列傳》中,李廣曾說:「是必射鵰者也!」王維有詩:「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又有詩:「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楊巨源詩:「射鵰天更碧,吹角塞仍黃。」溫庭筠詩:「塞塵牧馬去,烽火射鵰歸。」黃庭堅詩:「安得萬里沙,霜晴看射鵰。」中國描寫塞外生活的文學作品,往往提到射鵰,「一箭雙鵰」的成語更是普通得很。
高中以來的經歷都讓金庸對國民黨、蔣介石沒有好感。他年輕時讀過《曾國藩家書》,那時對曾國藩卻是否定的,把他看成漢奸。因為蔣介石很捧曾國藩,他就堅決反對,後來才改變看法。國民黨的腐敗令金庸刻骨銘心,他認為金圓券政策是無信,因此相信陳伯達對「四大家族」的指控,認為他們「猛刮龍」,不是孔子所說的「節用而愛人」。「一個政權長期地失民心,即使有槍杆子,這政權還是維持不了,當年國民黨政府失卻大陸,便是最近的例子。」蔣介石去世,金庸的評價是,蔣一生有功有過,「大功是領導中國全國人民(包括中共在內)堅持抗日,大過是在大陸時期所領導的國民黨政府十分腐敗」。所以,1949年政權轉換之時,金庸在《大公報》發表文章,直呼「國民黨反動派」。這一立場以後慢慢有了變化。read.99csw•com
這次見面安排在「行政院」會客室,金庸發現正中掛著一幅大油畫,畫中蔣經國陪父親在山溪邊觀賞風景。另外一幅書法寫著格言,大致內容是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動心忍性,忍人所不能忍。人們在背後還稱蔣經國為「小蔣」,其實他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身材胖胖的,精神很好,似乎不過五十多歲的樣子。
主演過《一簾幽夢》等電視連續劇的台灣明星、金庸「心目中的女神」蕭薔見了他,也叫他「幫主」。15歲開始讀金庸小說的蕭薔自稱「金庸迷」,在台灣一見面,就對他說:「幫主的書陪伴我度過了充滿聯考壓力的青春歲月。」
希望大陸和台灣將來終於能夠和平統一,組成一個獨立、民主、中立、人民享有宗教自由、信仰自由、言論出版自由、企業自由、居住自由、行動自由、集會結社自由,財產權、人民權利獲得充分保障的民族和睦政府。
金庸跟沈君山則因圍棋結緣,成為很好的朋友。
海峽東西兩個政權,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劍拔弩張、兵戎相見;到近年對峙形勢逐漸緩和,怨毒敵意漸漸消減。雖然雙方立場仍舊大有距離,但至少已共同肯定「和平統一」為全國人民願望,也就是雙方所要共同致力的目標。這已經與一兩年前大不相同,更比一二十年前的對抗情勢好得多了。
「不驚」反襯「不寧」,句中殺氣騰騰。此事足可證明,雞鳴狗盜之徒在台灣大有人在,而此輩後面蓋有使花旗銀紙之假孟嘗君作老闆耳。
這是蔣經國全面主政的時代,「行政院長」孫運璇這年6月10日說,只要雙方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方面的差距不斷縮小,中國和平統一的條件就會漸趨成熟。金庸對此評論,雖然雙方對於「條件成熟」的看法不同,但「條件成熟」為事所必需,那是大家都同意的。他當面對蔣經國說:
使民間反對派有權正式組党參政,這是國民黨促進民主政治的一個重大步驟,大得人心。又解除維持了二十多年的報禁,事實上並不威脅到國民黨的領導地位,只不過逐漸改變其「領導方式」,因而使其領導地位可以由「專政」的基礎轉移到「民主」的基礎,因而有機會更加鞏固。
金庸觀察到,台灣的政治氣氛比以前開明,只是出於當政者主動的開明,既不是源於人民大眾,也不是輿論的推動。本質上還是中國數千年來的政治形式,遇到一個好皇帝、好宰相,那是百姓的運氣好;不幸遇到了腐敗的統治者,人民就大吃苦頭。
「雞犬不驚」,反面就是「雞犬不寧」。換言之,胡適以此威脅老蔣:如不交出「政權」,今日台灣就會雞飛狗走。
當時蔣介石身體不是很健康,在家休養。「副總統」嚴家淦、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寶樹等政要先後與他會面,特別是「行政院長」、未來的「接班人」蔣經國和金庸有過一席長談。早在1972年6月7日,金庸即發表社評《蔣經國當「行政院長」》,稱蔣內閣起用了不少台灣本省人,應當說是一種新氣象,值得讚揚。但他對蔣氏子承父職的做法並不認同。在6月9日的社評中,他認為蔣經國個人的生活倒比較有些民主作風,不大擺官架子。聽一位朋友說,某晚看電影出來,見蔣經國在戲院門外買了兩個茶葉蛋,剝開殼來就在街上吃,也沒帶衛兵,相當自由散漫。
台灣政要中不乏「金庸迷」。嚴家淦曾專門派侍衛去出版社幫他找《射鵰英雄傳》。蔣經國就任「行政院長」后,在一次年末記者遊園會中,與海外記者說起《射鵰英雄傳》中人物如話家常。台灣政壇的明日之星、時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私下向遠景出版公司發行人沈登恩借閱《射鵰英雄傳》。1965年回台灣定居的孫科生病住院時,念念不忘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普通老百姓中,「金庸迷」更是無法統計。
1959年12月8日,胡適在台北木柵的世界新聞學校演講,主題為「新聞記者的修養」,他說,記者要多看偵探小說,「我們中國文學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翻譯的最好的偵探小說。現在有許多報紙都刊武俠小說,許多人也看武俠小說,其實武俠小說實在是最下流的」。「偵探小說是提倡科學精神的,沒有一篇偵探小說,不是用一種科學的方法去求證一件事實的真相的。」胡適當然不知道金庸何許人,但他夫人喜歡看金庸的武俠小說,他家書架上就有。所以他這樣說,或許不無針對性。唐德剛回憶,江冬秀找不到麻將「搭子」時,「就讀武俠小說,金庸巨著,胡老太太如數家珍。金君有幸,在胡家的書架上,竟亦施施然與戴東原、崔東壁諸公揖讓進退焉」。read.99csw.com
短短十天的行程,他的腳步是匆忙的,在桃園、新竹,他隨意去看了幾戶農家,房屋很簡陋,傢具也有些破爛,但一家有電視機、摩托車,另一家有電冰箱。他感到,台灣人很有禮貌,不管是商店職員、餐廳服務員、計程車司機,還是開電梯的,幾乎個個笑臉相迎。這樣的禮貌中有一種溫暖的親切。開汽車的遇到交通阻塞,極少有說粗話罵人的。金庸對台灣也有批評,比如什麼都講情面,買一張有座位的火車票、訂一個酒店房間,往往要找關係、托熟人。一些在政府基層部門工作的公務員很愛擺架子、打官腔,事情辦不好,卻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一般人不大守秩序,馬路上的汽車交通更是混亂,司機對馬路中心的白線視若無睹。金庸在英國治下的香港生活了二十幾年,自然感到陌生、不習慣。
這種心情金庸表示理解,但他認為這還是家長式的領導,還是繼承「老先生」(台灣人背後這樣稱呼蔣介石)的傳統來辦事,仍舊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在目前處變的非常時期,或許暫時有這樣的需要,但長期來說,這不是真正民主的工作方式。」
1959年7月3日,《明報》創刊不久,金庸即在《蔣介石是否連任》社評中說,「不民主固然不妙,但比這更不妙的是,要由外國人來決定他是否連任。我們反對獨裁、反對不民主,但最最反對的,是中國人的事要由外國人來代勞」。7月6日,他在社評《君子動口不動手》中說:「我們根本反對中國人自己打來打去……大陸與台灣問題最後終於要統一,作為中國人,問題的解決,我們希望這日子越早來越好,最好是用君子辦法,俗語有云,『君子動口不動手』。」
金庸得知作品解禁的消息,寫信給沈登恩:
他站在一個觀察者的中立立場,就事論事,既不向著大陸,也不向著台灣。「中立」不是無原則、不分青紅皂白地和稀泥,「中立」也有自己的觀點、看法,就是獨立、客觀、公正。1963年12月27日,針對蔣介石說憲法是台灣的「犀利武器」,他在社評《台灣的「犀利武器」》中尖銳地指出:「雷震目前尚在獄中,日前且有遭受虐待之說,單是這件事,便足以說明憲法的本質。」1964年10月22日,他在社評《總統向小民致訓詞》中批評蔣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在今日世界中,每個人民都是堂堂大丈夫,你做總統、主席、總理、將軍,不過是擔任一種公共職務,我做文員、賣貨員、工人、農民,也各盡自己的責任。你有什麼資格來向我訓話?」他公開表示,「不贊成台灣的一黨專政(事實上是蔣氏一家集權)制度」,「我們絕不贊成蔣介石再參加競選……本報專欄中有人主張他繼續當下去,這並不代表本報的意見」。「我們向來以為,民主自由的主要精義,是容忍異己。報紙上應當容許發表不同意見。」他對終身制也有尖銳的批評。

五、兩岸統一夢

金門之行有軍中將校陪同,一路聊天,金庸對台灣軍人有了不少了解。台灣是個海島,一切軍事行動都與海洋有關,陸軍指揮官也要懂氣象學和海洋科學;台灣時有地震,軍官還應懂地質學。有些軍官讀《比較憲法》,知道真正的民主和人權是什麼,軍人應當是民權的保護者,而不是去侵犯老百姓的人權。也有些軍官讀哲學、邏輯、外國歷史、中國歷史,「全軍上下要充分明白為什麼打仗,為什麼一旦有戰爭時甘願犧牲自己的生命」。
此文從6月7日到6月23日在《明報》連載十天,轟動一時,還出了單行本,仍供不應求。在讀者的要求下,《明報月刊》從當年9月起分三期再次刊出,大有洛陽紙貴之勢。
1981年10月1日,金庸發表社評《和平統一是共同願望》。1982年中秋節,他在《明報》發表社評《和平統一與條件成熟》說:
1979年9月,遠景出版金庸正式授權的《金庸作品集》,在台灣引起熱烈反響,報紙不斷連載,評論界聞風而至,影視界磨刀霍霍,要把金庸作品搬上銀幕、熒屏。但最受大家歡迎的《射鵰英雄傳》並沒有解禁,在台灣警備總部的眼裡,《射鵰英雄傳》的書名有「政治色彩」,還是要查禁,出版時只能改名《大漠英雄傳》。台灣電視公司立即著手準備開拍電視連續劇,交由陳明華導演。由於陳導演的《倚天屠龍記》贏得極高的收視率,《射鵰英雄傳》開拍消息一傳出,立刻震驚其他兩家電視台。但是,送審之後即被「警總」封殺。原因read.99csw.com是毛澤東《沁園春·雪》里有一句「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有人一直認為,這是嘲諷蔣介石不過一介武夫。金庸為此撰文辯護:
《中國時報》與《聯合報》是台灣兩大輿論重鎮,《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聯合報》創辦人王惕吾常與金庸一同去外國出席報界的國際會議,因此很熟識。60年代初金庸和比他年長十多歲的余紀忠相識,一見面便言談投機。他們都是報紙的創辦人、投資人,並且全面負責報紙的內容和言論。當時,《明報》的規模小得多,職工人數、版面數目、銷量、廣告、影響力、盈利都遠不及《中國時報》。但他們對辦報的理想,對新聞工作者的職責有共同的想法。每次見面,余紀忠總是毫不吝嗇地給他讚譽和勉勵。當時台灣新聞界比現在有更多限制,新聞工作者曾因為工作和言論而失去人身自由,受到懲罰。金庸總是表示,自己處所的環境比余紀忠好得多,辦報比較容易,如果再向壓力低頭,簡直不配辦報了。在金庸遇到困難的時候,心中常會浮起一些人的影子,其中就包括余先生。他會想:「這次倘若我投降妥協,余紀忠先生,還有某某人、某某人,他們會瞧我不起的。」余在無形之中,多次幫了他做一個正直的報人。每次到台灣,他一定去拜訪,余紀忠也一定約他餐敘。2002年4月9日,93歲的余紀忠去世,他寫悼文時,想到數十年來相交的點滴,想到余先生的微笑的面容,溫文爾雅的表情,禁不住眼淚涔涔而下。
不管怎樣,金庸對台灣一直抱有希望。1966年9月25日,他在《台灣拘捕三名「立委」》中說,「我們一方面慨嘆台灣政界貪污風氣之盛,一方面卻也覺得,每一件貪污案的揭發和懲辦,總有助於政治逐步走向清明的途徑。」1971年7月20日,台北在聯合國的席位不保,島上人心不安,他在社評中說:「外交上的劣勢已不是任何外交行動所能逆轉。自存之道,是在政治清明,經濟繁榮,與其竭力爭取外國的『友誼』而不可得,不如民主開明,善待百姓,以爭取國人的歸心。」此前他在5月16日的社評就說過,台灣是否能維持現狀主要決定於三個因素,首先是,「台灣是否政治清明、經濟安定,是否能得到大多數人民的擁護」?
當月,胡適在台北去世,《明報》只是在2月25日第四版中間位置刊登一篇不大不小的報道:《一代學人歸道山,胡適博士猝逝世》。金庸沒有表達個人的哀悼。
看到「中央社」12月8日電有關胡適演講的內容,金庸生氣了。12月10日,他在《明報》發表社評《最下流之胡適之》稱,翻閱胡適從前文章,這一觀念數十年來一直不變,胡適認為《水滸》是「誨盜之作,粗暴下流」,京戲內容無聊,毫無價值,中國人懶惰骯髒,不可救藥。他諷刺胡適,既認中國人如此混賬,「胡適之博士胡適之乎?……何以又適台灣也?原來在胡博士眼中,台灣非中國地也,乃美國地也。胡適之適台灣,非履中土,乃處於我祖宗老爺美國之偉大土地也。於是美國人送『我的朋友胡適之』以博士銜,有骨氣之中國人卻稱之為『最下流之胡適之』焉」!
1960年2月21日,他在《明報》社評《民族·民權·民生》中說:「我們不是共產主義者,也不是反共人士,對於蔣介石應不應該連任,事實上不很關心。我們很崇拜孫中山先生,認為他生前所主張的民族、民權、民生這三民主義如果能得到重視,那麼對於全體中國人都是很有好處的。……台灣想反攻大陸,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大陸要想攻取台灣,短時期內也難以辦到。」他呼籲,「雙方各自努力,在民族、民權、民生這三點上力求進步。哪一面的做法對一般老百姓真正有利,人心所向,最後必定勝利」。3月3日,他又在《明報》社評中說:
1975年4月5日,87歲的蔣介石病故。4月7日、8日,金庸接連在《明報》社評中判斷,台灣政局不會因蔣的逝世發生重大變化,兩年多來,軍政大權已掌握在蔣經國手裡。他1972年訪台時就充分感覺到,「不論是軍隊、政府人員,以及一般人民,都已接受蔣經國的領導,極少有人對新一代的能力表示懷疑」。所以,他判斷「台灣局勢不致因蔣逝世而有所變動,但當然不是說永遠不變,任何事情都會有變化的,但台局之變,當是出於其他的因素」。他還樂觀地預期:「對於台灣今後最大的影響,我們相信在於各種革新和現代化的措施,將以遠為迅速的步調推行。」
1966年12月3日,台灣針對大陸的「文革」,號召開展「文化復興運動」。金庸在社評《台灣搞「文化復興運動」》中說:「提倡中國文化復興,用意甚善,方法也甚簡單,只是『自由』二字,只須政治上對文化學術不加任何干擾,讓其自由發展,文化學術自然會慢慢地滋長繁榮。孔孟之道並非不好,但若要大家又都鑽進這個圈子中去,漢武帝在兩千多年前早就做過了,又有什麼好處?」
老蔣在世,受元老們的保守影響,小蔣放不開手腳。金庸的預測是準確的,他目睹了老蔣去世之後一步步的變化。1979年12月「美麗島」事件發生,軍法大審,《明報》read•99csw.com社評的基調是節制、溫和的,批評並不尖銳。他對蔣經國有好感,也敏銳地感受到了台灣一步步的變化。

一、「失民心,則失天下」

1973年4月18日至28日,金庸接受台灣當局邀請,第一次登上台灣島,進行了十天的訪問。此前他與國民黨從無公開來往,他的武俠小說長期以來在台灣也是禁書,這次訪問標志著他和台灣的關係開始了一個新時期。那時兩岸關係十分敏感,深諳中國傳統政治的金庸自然明白個中利害,他一再表示自己只是以普通記者身份訪台。不管台灣方面邀請他的動機如何,有機會到台灣走走、看看,與台灣高層見面,是他期待已久的心愿。
問起台灣有沒有製造核武器的打算,嚴家淦回答:「我們絕對不造,我們在軍事上唯一要防備的只是中共,他們也是中國人。我們不能對中國人投原子彈,相信他們也不會對我們投。發展核子武器要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我們的錢主要用來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的生活水準。我們在大陸上打不過他們,現在就跟他們比賽,誰能使大多數老百姓吃得更好,穿得更好,住得更好,受更好的教育,生活得更加自由而快樂。這要很多錢,很多很多的錢。花錢去造原子彈,老百姓就要勒緊褲帶了。辦政治和辦經濟,每一件事都是選擇,每一塊錢都要發揮最高效用。」台灣在原子科學的研究上已有很多進展,主要是和平用途,金庸在新竹的「清華大學」參觀,看到一座原子爐。
我的小說能在台灣出版,我當然也很高興。台灣讀書風氣盛,文化水準很高,任何作者都希望他的作品能接觸文化水準很高的讀者群,能受到欣賞,得到高層次的反應,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我的小說並非只是打打殺殺而已。

四、同業和朋友

他認定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自那時以來,一直注意台灣的情況。他的《明報》社評對台灣既有肯定,也有否定,大致上在兩岸之間保持了一種平衡。他多次發表文章,反對「兩個中國」,更反對「台灣獨立」,他在1964年3月30日的社評《堅決反對「台灣獨立」》中說:「中國人不論左派右派,均反對『台灣獨立』,決不容許有兩個中國出現。」這個態度一直沒有改變。1972年3月19日,他發表題為《台灣住的也是中國同胞》的社評。
早在1973年訪台時金庸就察覺,台灣力圖成為中國的模範省。他希望台灣的各種設施都能成為全中國的榜樣,最重要的榜樣,「是要確立一種長期性的制度,使得人民有權選擇政治領袖,有權力監督政府」。「應當由人民叫政府做什麼不做什麼,而不是由政府叫人民做什麼不做什麼。」他說,在這方面,台灣還有一條漫長的道路要走,當時還說不上已經起步。島上後來的變化與他的思路吻合。
我們是在香港的中國人,對於大陸或台灣的同胞,都不可存在一種輕視之心。我們雖不認為「大陸就是天堂」,或「在台灣生活自由而幸福」,或「香港人醉生夢死」,但我們承認,生活在大陸或台灣的同胞,往往比香港人更加勇敢而堅強,極大多數是堂堂的中國人。
「國大」開鑼在即,胡適卻公開要求蔣介石以「雞犬不驚」的方式將「政權移交」出來。
台灣經濟保持了多年的高增長,自1965年美國對台的經濟援助計劃終止以來,一直維持每年10%以上的平均實際增長率,是世界上最高的增長率之一。1972年的增長率是11%,國民平均收入超過370美元,在亞洲僅次子日本、香港和新加坡。「行政院」致力於發展經濟,因此被稱為「經濟內閣」。
金庸與台灣的許多武俠作家如古龍、諸葛青雲、卧龍生等都有交情。他說:「我個人最喜歡的武俠作家,第一就是古龍,第二是上官鼎(劉兆玄),然後是司馬翎、卧龍生、慕容美。」劉兆玄後來從政,做過「行政院長」。每當金庸去台灣或台灣的武俠小說家來香港,他們經常聚會吃飯、打牌聊天,金庸是主要的請客者,被大家一致稱為「幫主」。他說,這個幫大概就是胡鬧幫,幫中成員除了台灣的武俠作家,還有香港的倪匡、項莊、張徹、王羽等。
1975年初,沈登恩創辦遠景出版公司不久,有朋友從香港來,送了他一套舊版的《射鵰英雄傳》。不到一天一夜,他就看完了,整個腦海中都是洪七公、郭靖、黃藥師、黃蓉、周伯通、歐陽鋒的影子。當時,他心中有個疑問:「怎麼世上有這麼好看的小說,台灣竟然沒有出版?」他大惑不解,找出了「查禁目錄」,結果發現金庸的所有小說都在查禁之列,明令禁止出版。
金庸與台灣的新聞界同行早就有來往,在國際新聞協會參加活動,常有碰面。他說,台北的同業一直認為他們有新聞自由,而國際新聞界對此頗有懷疑。按國際新聞協會會員資格的規定,只有具備新聞自由、言論自由的地區中的報紙和其他大眾傳播事業機構,才可以參加這個協會。所以台灣的報業同行一度不能參加,幾經努力,才得獲准。1971年在芬蘭開會時,因為于長城、于長庚兄弟事件,台灣是否有新聞自由一事又受到嚴重挑戰,大會要求台灣分會暫停活動。他說:「國際間對於新聞自由與言論自由的標準,簡單地說,是能不能在報上批評政府、攻擊政府、反對政府,能不能自由刊載對政府不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