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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棄兒 第二十五節

第三章 棄兒

第二十五節

我看出她不好對付,狡詐的小眼睛里閃著懷疑的光芒,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我是在訛詐。問題是,我訛的是她本來就應該還的債啊。這個想法讓我有點激動,更為入戲。我說:「你要知道,我們銷售員都不容易,端著別人的飯碗,除了跑腿還得賣命。我們廠里有個銷售員為了討債都卧軌自殺了,別以為我干不出來,我這就走,小楊就交給你們了。」
我說:「你們看,剛才還不承認自己是農民,我說的是種地的事,又沒說造房子,你們這幾個瓦匠急什麼?捶他娘。」
汽車開出戴城,天色陰霾,一路陰到划水縣。在車上我看見好多鎚子斧子,都是農村裡的泥瓦匠。原來划水縣盛產泥瓦匠,進城打工,春天回鄉去插秧。他們一個個面帶油灰,頭髮里沾著粉塵,氣色倒還不錯,顯然是在城裡掙到錢了。一路風景單調,我掏出本雜誌讀了幾頁,隨著汽車的顛簸,書上的字也像豆子一樣上下蹦。我合上雜誌,索性找人聊了起來。
「跟我來。」她說,語氣硬得像一塊難以下咽的餅,但是你同時又會知道,它吃下去是可以填飽肚子的。
「好啊。」戴黛又問,「什麼是星座?」
我們還沒出門,就接到楊遲的電話,聽那聲音又像是快要死了。我聽了一會兒,覺得事態嚴重,就把電話交給了楊遲的爸爸。老頭一聽也傻了。
開春以後,楊遲出差去了,先跑了一趟新疆,又跑了一趟東北,然後按照包部長的指示,繼續在划水縣蹲點要債,要不到就別回來了。那時楊遲在銷售部已經很有地位,一般人不敢惹他,但也因為他成了紅人,需要包部長打壓一下,讓他尾巴不要翹得太高。划水縣就是老楊的滑鐵盧、包部長的上甘嶺。
寡婦會計看著我,意思是你怎麼還不走。我橫下心,把老楊當成是個簸箕,轉臉就走。寡婦會計拉住我說:「真走啊。人扔在這裏不行的,先馱回去吧。」
我心想這農藥廠也太操蛋了,好死不死這個時候來查崗,只能硬著頭皮說:「你太管不著這個了,有楊遲就可以了。」
我說:「不會的,我會像愛你一樣愛她。」
難以說清,記憶的神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難以說清它何時來臨,何時離開。難以判斷它過濾的是塵埃還是黃金。這個說法太書面,用口頭表達:世上沒有賴不掉的賬,只要你想賴,總有辦法一飛衝天的。
「嗯。」她蠻有把握地點頭。
「讓我想想辦法。」
有一天在老楊家裡,戴黛問我:「你為什麼不上班?」這個問題太複雜了,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她,並且分析了一下我找不到工作的原因。她固然聽不懂,但我確實也找不到其他人說話了。講完了,我問她:「明白了嗎?」戴黛說:「明白了。」
楊遲的爸爸找我商量,我說沒問題,我去划水縣把老楊撈回來,火車票的錢讓廠里出。楊遲的爸爸說,路費什麼的都不用我操心,家裡也能負擔,關鍵是人得平安回來,另外那狗地方沒有火車,坐長途汽車去吧。
我從包里拔出生鏽的斧子https://read.99csw.com,說:「現在就去砸場子?」
「這隻能嚇唬小孩,早跟你說過,欠債的人什麼都不怕,就怕你不打他。」楊遲說,「我已經想好了,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必須挺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挺住。這是一場心理戰,誰心狠,誰就贏,明白?」
我拿出前一天的病歷卡給她看。「去過醫院了,掛水,花了一千多塊錢沒治好,只能抬你們這兒來。」
那其實是前天的事,孩子沒時間觀念,把所有近期的、過往的事情歸為「昨天」。我說,「哎,你記得自己生日是哪天嗎?」
「放屁。」楊遲說,「你他媽的自從賣了黃|片以後,這一年腦子都在這上面打轉。跟你說正經的,錢要不回來,我日子難過。」
我們繞過辦公桌,走到財務室所在的走廊里,斜對面的房門虛掩著,寡婦會計說:「老闆找你,老闆就在裏面。」
會計走了過來,正如楊遲所形容的,她長得像寡婦,但不是水靈靈的小寡婦,而是很難看很難看、把男人剋死的那種寡婦。她說:「哎喲,快送醫院。」
我說:「你真聰明,我的女兒將來有你這麼聰明就好了。但願那個時候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那些瓦匠告訴我,划水縣是個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物產豐富,尤其盛產鴨子,還有豆腐乾。我去過一些縣城,不客氣地說,幾乎每一個縣都有鴨子和豆腐乾,這玩意兒用一個農藥的專用名詞來說,叫作「廣譜」。反正農民吃完了鴨子吃豆乾,吃完了豆乾吃鴨子。後來有個比較幽默的瓦匠說,划水縣真正的特產是我們這些人啊,我們這些瓦匠啊,我們賣自己最掙錢哪。一車人都笑了。
「你應該對包部長好點,拍拍他的馬屁。我以前在工廠里的時候,看見車間管理員都點頭哈腰的。」我說,「別的都不講了,十萬塊你這次能要到嗎?」
我出去打電話,先告知家裡已經找到了他,接著又打給路小娟。小娟在電話里說:「這種情況啊,先帶他去縣城的醫院掛點水,退燒比較快。別隨便吃藥,遵醫囑。縣城又不是不能治病,拖著幹什麼啦?本來就傻,再燒糊了腦子以後就別出來見人了。」
我們在急診室待到後半夜,為了禦寒,我們各自點了根香煙抽起來,縣醫院也沒人管。這是一個很自由的地方。吊完了藥水我們離開,深夜已經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出去一看在飄著細雨。室外極冷,空氣中的濕氣輕易穿透了衣服。舉頭三尺,路燈照著明晃晃的白色雨絲,四周沙沙作響。我們踩著雨水上路,稍微走出幾步就進入了暗處,再回頭看急診處的燈光,顯得陌生而陰森。
這家公司很難纏,千年不賴,萬年不還。老楊成天坐在該公司的板凳上,笑嘻嘻地要錢,笑了半個月,連老闆的毛都沒看見,只有個長得像寡婦一樣的會計,哭喪著臉說自己的工資也沒拿到呢,要求老楊幫著她一起找老闆。
我說:「我有個朋友在你們那兒賣農藥,你們那兒很多莊稼吧?你們以前都九*九*藏*書是農民,對嗎?」瓦匠們說:老闆,不要亂講,就算在鄉下,瓦匠都是很高檔的職業,我們才不種地呢,最起碼不是一天到晚種地。種地最窮了,捶他娘,在丘陵上種地啊,做牛做馬啊。
「我真編不出來,而且我也不太懂這個。」
寡婦會計說:「你還挺能裝的,那你走啊。」

把他放倒的時候我意識到老楊比我心狠,那是地磚啊,跟冰床差不多,躺在上面什麼感覺?不由得佩服他的自我約束力,也對形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人若不逼急了是絕對躺不下去的。
我抬杠說:「我們城裡人下崗了連塊地都沒有呢。種地不是很容易嗎?往地里扔個山芋,它自己會長,餓了就去地里刨點山芋吃。」
「我和你是一夥的,我們倆比個雞毛啊!」楊遲拍著自己的腦袋大喊。
「我呢?」
「你幫我編一個嘛。」
楊遲說,流感來得迅猛,以為自己可以扛過去的,沒想到趴下了。另外,這家欠債的公司已經混賬到一定程度,前幾天說好把錢給他的,忽然又說沒錢了。十萬塊欠債,不是個大數額,搞得人仰馬翻,真不知道為什麼。包部長的親信每天還打電話到公司,找楊遲點卯,確認他是否去要債。這混賬公司居然還很配合包部長,每次都準確彙報楊遲的出勤狀況。
我們挪回了旅館,服務員從賬台上揚起浮腫的臉,我交了一晚上的房費,另要了一床被子和枕頭,睡在老楊對面的空鋪上。划水縣沒有暖氣,九十年代的小旅館也不存在空調。我弄了點溫水,倒在塑料盆里,先讓楊遲洗腳,再給自己洗腳。泡了很久,覺得稍稍暖和過來了,一抬頭髮現老楊已經睡著了。
胖子老闆忽然嚴肅了起來,大聲說:「這不是你的事情,明白嗎?這是農藥廠和我的事情,給你面子才讓你進來,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我也生氣了,拿回我的身份證,大聲告訴他:「捶他娘,不演了,我這就帶楊遲去醫院,回來我們倆賭上命跟你丫死磕。」胖子老闆說:「我不信!這不是你們家的錢,是廠里的錢!」我趴在桌子上企圖咬到他,大喊道:「等我砍了你,你就知道,你的命也不是我們家的,是你自己的!」胖子老闆大喊:「來人!」
「我也不知道。」我說,「這還不能隨便編一個,因為星座和人的性格有關係,隨便編一個,你將來會糊塗掉的。」
在車上我還遇到了一個划水縣的女大學生,在戴城大學學法律的,她有點不樂意了,說:「中國人都是農民,別以為自己不是。捶啊。」我本來就不喜歡瓦匠,趁機又和她聊了起來,以解旅途煩憂。長途汽車在傍晚時駛入划水縣,縣城的汽車站很多中巴車,這裡是個小型的交通樞紐,將旅客分別運送到各個村鎮。我對女大學生說:「你去哪兒?」她說:「我家就在縣城裡,叫個摩托車就可以回去了。」我說:「原來你不是農民,縣城的嘛。」她說:「喲,分得還挺清楚的,不像是城裡人啊,城裡人哪知道縣城和村鎮的差別。」read•99csw•com我說:「家裡以前是地主,在這附近也曾經很有勢力,後來被鎮壓了,流落到了城裡,地和小老婆全都分給你們了。我捶。」女大學生哈哈大笑,說:「去死吧你。」然後就扔下我走了。
「忘記了。」
「剛才農藥廠打電話過來了。捶他娘。」胖子老闆說,「好像農藥廠沒有你這個人。」
寡婦會計說:「跟我進去。」
「你剛才說要劈了我,我要確認一下你不是本地人。」他說,「假如你是本地人,你這麼惹到我頭上,你就死定了。明白嗎?」
戴黛說:「你會不會不喜歡你的女兒?」
「可以的,沒問題,都給你。你真乖,我很愛你。」我說,「我們一起去戴城樂園吧,但是我沒錢,只能帶你去看看過山車和摩天輪。」
「不給。」
「你說的三個星座,我都想要,可以嗎?」
胖子老闆說:「給我看看身份證。」
是這樣的:目前楊遲正在划水縣討債,沒討到,本來打算讓自己肚子上咬幾個跳蚤包就溜回來的,不料發燒了,燒到四十度。楊遲打電話給銷售部,讓他們找人來替,另外也照顧一下自己,他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包部長接了電話,說,要是每個銷售員都這麼脆弱,那還賣屁個農藥。老楊沒轍,打電話回家,讓人去接他一把,現在他躺在旅館里快死了。
我想了想,掏出身份證給他看,順便提醒他:「我和楊遲住在一棟樓里,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明白嗎?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
然後我一回頭看見寡婦會計就在身後,嚇我一跳,腳不沾地就跟過來了。
「不錯,罵人都本地口音了。」
外面一陣混亂,衝進來的不是公司里的人,而是老楊。他雙眼暴凸,臉像炭火一樣閃著暗紅色的光,對著胖子老闆大喊:「我是學化工的,我會造汽油彈!我會造汽油彈!」然後他直挺挺地倒在沙發上,這次是真的暈了過去。
以上的一切都是老楊教我的,不過他並沒有說接下來該幹什麼,也沒說那兒是地磚,把他撂在地上以後我到底是該去吃一頓好的呢,還是回旅館去睡覺?如果他真的在地磚上凍死了,我該怎麼回去交差?希望他目前仍然是假裝昏倒,而不是真的暈死過去了……抱著這樣的念頭,我站在街邊吃餅,右手指縫裡的香煙還在冒煙。我心想,算了,等這個餅吃掉了,我就回去把老楊架起來繼續吊水去。
「你自己沒倒貼上去?」我說,「也許她要的是你呢。」
寡婦會計撒開手說:「那你還是走吧。」
戴黛還繼續住在老楊家裡,有時回福利院,有時由我和小蘇帶著玩。其間小蘇又離開戴城,去北京面試一份工作。我因為身上沒錢,只能陪著孩子一起發獃,哪兒都去不了。
「星座有十二個,差不多一個月就有一個星座,比如我是十二月生的,我就是射手座,你楊爸爸是十月生的,他就是天秤座,蘇爸爸是天蝎座。」
「沒關係,生日嘛,隨便挑一天就可以了。等你楊爸爸和蘇爸爸回來了,我們就給你過生日,吃好大的蛋糕。」
我忐忑不安地https://read.99csw•com走了進去,心想世界上不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十萬塊此刻就在桌上?不可能。那鬼地方還挺豪華的,刷得慘白的牆壁上掛著「恭喜發財」的松鶴圖,鑲在鋁合金框子里,顏色惡俗。有兩個寬大的單人沙發,黑色人造革的,茶几上放著個插滿了煙屁股的大玻璃煙缸。對面是一張巨大而沉重的辦公桌,宛如棺材一樣,後面坐著個胖子,他就是老闆,正在打電話。我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等了一會兒。他擱下了電話,笑嘻嘻地看著我。
「你是誰?」
到了長途汽車上,我忽然又有點後悔,這事兒辦得不聰明,最好的方法是我提著斧子去找包部長,讓他派專人專車接回老楊,凡有差錯,都算工傷。對付國營企業就得用這種辦法。
我說:「馱回去可以,開支票,還錢。」
她愣了一會兒,說:「唉,別想那麼多啦。」完全是大人的口氣。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昨天我看見樓上的小麗過生日了,吃好大的蛋糕。」
「可恨的是,她說縣裡的豆腐乾很好吃,我花錢買了豆腐乾給她吃。吃完她又說縣裡的特產是鴨子,我一開始糊塗了一下,以為她要找男妓,後來知道真的是鴨子,我就買了鴨子給她吃,她又說不好吃,不正宗,要吃鹵鴨。我哪兒給她找鹵鴨去?」
我看看地上的楊遲,還是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假裝的還是真的昏過去了。寡婦會計蹲下,摸了摸他的臉,點點頭,意思是承認他發燒了。為了看這個動作,我猶豫了兩秒鐘。寡婦會計抬頭說:「你別鬧了,就這樣也要不到錢,還是先把他抬到醫院去吧。這孩子人不錯,腦子燒糊了就可惜了。」
「包部長,我捶他娘。」楊遲說。
我不敢耽誤,架起老楊出旅館,發現他這個樣子沒法坐摩托車了,等了好久,看見一輛過路的三輪車,叫住了,一起上車,到了縣醫院掛急診,醫生說是流感,二話沒說給了四瓶藥水,插|進血管。老楊躺在病床上漸漸清醒。
「這種鬼話我才不信呢,」我說,「會計都是老闆的親信。」
我心想你丫夠壞的,跟我玩遊戲。假如我能聽到她的心聲,一定在暗罵我夠狠,把個發燒的同事扔地上討債,但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楊要我這麼做的。我說:「我真走,別再拉我啊,誰拉我誰是小狗。」看看地上的楊遲,紋絲不動,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怪不得人家說,一齣電影里最難演的就是死屍。最後一個戲碼是劇本里沒有設計的,我指著他們說:「趕緊送他去醫院,真要是死在這裏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劈了。」寡婦會計板起了臉,我想我要是再待下去就真的露餡了,遂義無反顧地走出門,到街上給自己點了根煙,喘息了一下,一回頭看見寡婦會計正在目送我,心理戰打到這個程度也不虧了這十萬塊了。為了表現出輕鬆無所謂,我在街邊買了個餅,一邊啃著一邊往遠處走,直走到拐角處也沒有再回頭。
次日下午老楊的燒又起來了,我用買來的體溫計給他量了一下,三十九度冒頭。這就好辦事了,那公司離旅館很近read.99csw•com,我們走著去了。快到公司門口時,老楊叉開十指把自己頭髮弄得蓬亂,又扒拉了一點牆灰抹在自己嘴唇上,使之蒼白失色,接著就往我背上一趴,我馱著他來到公司門口,一腳踢開門,闖進去。裏面好幾個人,全都嚇得跳起來。我遵照老楊事先安排的,把他直接撂在了地上。現在,我親愛的楊遲,直挺挺躺在眾人眼皮底下,彷彿已經死了。
朱康說好了在划水縣等老楊,發誓一定要把這十萬塊拿到手,不料這個傻逼臨陣脫逃,跑到海南島曬日光浴去了。朱康現在是農藥廠出了名的霉星,他的銷售指標從來沒有完成過,他到哪個縣,哪個縣的農藥市場就立刻倒向競爭對手。老楊也存了個私心,要把朱康負責的幾個市場奪過來,如此則必須先把划水縣的爛賬收訖。
瓦匠們一起喊起來:捶他娘,這是非洲的農民吧?你太小看農民了,種地是很嚴肅的事情。
我跳上了一輛摩托車,按照老楊給我的地址,二十秒鐘就來到旅館門口,頭髮全都被風吹得立了起來。我對車主說:「以後別開那麼快。」車主說:「我要趕回家吃飯了。」我說:「好吧,以後記得戴頭盔。」車主說:「這兒沒交警的,老闆。」我無話可說,付了車錢,進旅館一問,真有楊遲這個人。我讓服務員帶著去敲門,裏面沒動靜,房門反銷住了。我一腳踢開門,一股酸臭味像是房間里常年封鎖的鬼魂般撲面而來,熏得我踉蹌了一下,接著,我就在昏暗的地方看到了老楊,他還活著,縮成一團正在呻|吟。我一摸額頭是發高燒了。
「我是他同事,我也是農藥廠的。」我假裝不在乎地說,「廠里說了,你們公司欠那點錢要是收不回來,他就得在這兒繼續待下去。我也沒辦法,只能把他撂你們這兒了,要死要活你們看著辦吧。我還要去別的縣城,再見了。」
我環顧四周,不是什麼大公司,連個沙發都沒有,全是椅子凳子。這會兒讓楊遲坐在椅子上就要穿幫,還是躺地上吧。那伙人大聲說:「這不是農藥廠的小楊嗎,怎麼啦?幾天沒來怎麼變成這樣了?」我粗著嗓子說:「流感,發燒,快死了。」他們圍過來,企圖抬起楊遲。我說:「別碰啊,碰了萬一死掉就算你的了。」這夥人立刻收手,一起看向財務室的會計。
「我一向比你心狠。我人渣,這你早就說過。」
我把自己收拾停當,背上雙肩包,尋思那一帶治安不好,跑老楊家去找他的西瓜刀,打算帶上,沒找到,從他床底下撈出一把生鏽的斧子,掄了一下發現還挺好,一點沒鬆動。我把斧子塞進背包,又帶了點葯,告別了戴黛,然後就出門了。我媽說:「我在家燒香,觀音菩薩保佑你們平安。」我說咱們各信各的,這差事觀音不一定管得了,順道去了城東新造的關帝廟燒了把香。
「真的明白了?」
我說:「不行,你們公司還錢,我就把他抬走,不然就躺這裏了。」
回到公司,我看見老楊被抬到三張拼起來的椅子上,小腿垂掛,氣息蜿蜒。有一個人打了塊冷水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他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