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圓便笑罵吳三桂：「夫君不必過謙！」

兒女們已回家歇息去了。張氏也生倦意，起身離去，只有陳圓圓仍在陪著吳三桂。

吳三桂說：「愛妾彈奏東坡的《明月幾時有》來聽吧？」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吳三桂又埋下目光，乜視著陳圓圓。幻覺出現了：吳三桂的視覺之中出現了兩個陳圓圓。一個清楚明了，有血有肉，生動形象，觸之生情，呼之欲出，讓吳三桂頓生情慾；另一個虛虛幻幻，影影綽綽，有頭無軀，表情肅然，視之即近，觸之即遠，讓吳三桂頓生肅穆之感。

吳三桂乜斜著眼，讓目光越過葡萄藤架，望著遠處的天空。

陳圓圓見吳三桂不言不語，且以異樣眼光斜視著自己，心裏頓生懼意，連忙問：「夫君何故如此看妾？莫非賤妾有什麼礙視之處么？」

張氏雖不喝酒，也抿了一口以示感謝。吳三桂從來沒有這麼禮待過她，何況還有圓圓的殷切服侍，所以張氏特別高興。

吳read.99csw.com三桂便調笑她：「愛妾無須驚慌，更不要吃醋！我想那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天空之中除了些悠悠蕩蕩的白雲之外，別無他物。

兩人調笑了一陣之後，陳圓圓突然問吳三桂：「不知夫君眼中所見的兩個圓圓各是什麼樣子？」

自從他平西受到順治皇帝的晉封以來，他的心情就沒有再好過。按理，到了這種功成名就的時候，自己的心裏應該充滿快樂才對。然而，吳三桂心裏除了惶惑之外，還有些許不安，卻決沒有常人認為應有的那種快樂。

吳三桂說：「因為第一個有血有肉，真真實實的，讓我產生愛戀之心；而第二個如夢似幻，虛無縹緲，令我生產肅穆之感。發乎于情，愉悅于體，自然是因為情感所致，所以說，第一個圓圓是我情感之中的圓圓。清醒于目。警醒於心，自然是因為精神所致，所以說，第二個圓圓是我精神之中的圓圓。」

吳三桂道：「不是因為愛妾不美，這隻是我的幻覺而已！」

晚飯之後，吳三桂及他的妻妾兒女們都來到了葡萄架九九藏書下。傭人們早已在葡萄架下擺好了桌子椅凳，新鮮果品。桌上中央擺著一盒大月餅，旁邊還擺著一瓶女兒紅。

吳三桂驚呼道：「八月中秋？」然後便嘆了一口氣。

吳三桂說：「我想，第一個圓圓是我情感之中的圓圓；第二個圓圓是我精神之中的圓圓。」

陳圓圓見吳三桂沒再說話，知他心有所思，便不打擾他，也一門心思地想自己的心事。

陳圓圓一驚，隨即坦然笑道：「夫君開什麼玩笑？明明只有愛妾一個在此，怎麼會生出兩個圓圓呢？」

月光透過葡萄葉，漏下點點清涼的光斑。

陳圓圓本想問他何故嘆氣，但見吳三桂並沒有告訴她的意思，便不再開口詢問。她認為：作為一個聰明的女人，該問的便問，不該問的不要問。該說的才說，不該說的不要說。

吳三桂突然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八月的天空顯得寧靜而高遠。

女傭為吳三桂、張氏、陳圓圓分別斟了一杯女兒紅。陳圓圓見機，端起酒杯向吳三桂和張氏敬酒。

兒女們在葡萄架下吃了些月餅水果之類的東西，便到花園之中玩九_九_藏_書耍去了。張氏與陳圓圓說著貼己的家常話。陳圓圓在與張氏拉家常時，不時用目光瞟著吳三桂。

彈完之後，陳圓圓仍撫著弦，彷彿沉湎於此曲的情境之中。

陳圓圓感到奇怪：按說賞月應該到空曠之處去，怎麼能夠在葡萄架下賞月呢？然而，她話到嘴邊，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答應道：「我等下告訴大姐他們。」她所稱的大姐便是吳三桂的結髮妻子張氏。陳圓圓一向都很敬重她，所以，張氏也對陳圓圓很愛憐，有如親姐妹一般。

他在想：是因為月亮使得星星暗淡了，還是因為星星自己暗淡了？

吳三桂突然對陳圓圓說：「月光如此迷人！愛妾彈奏一曲如何？」

陳圓圓問：「怎麼會這樣呢？」

吳三桂躺著，在看遠處的夜空。

吳三桂笑道：「只因我看到了兩個圓圓。」

吳三桂說：「另一個如夢中之你。有頭無軀，虛虛幻幻，讓人頓生肅穆之心。」吳三桂說完，不由自主地審視著陳圓圓來，彷彿想從眼前的陳圓圓身上找一些夢幻之中的陳圓圓的影子來。

吳三桂沉沉思索為什麼會這樣。

陳圓圓心裏頓九九藏書生一種柔情蜜意。她嬌滴滴地又問：「那麼另一個是什麼樣呢？」

陳圓圓問：「是什麼呢？」

陳圓圓手抱琵琶，手指在弦上輕拂一下，一串清音便從弦上飛出，直向暗淡而又深邃的夜空飛去。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陳圓圓沒有想到吳三桂竟然能有如此多的說道，心裏對吳三桂的敬慕之情又增添了幾分。因為在她看來，吳三桂並非那種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飽學之徒，能有此看法，全在於他的悟性奇高。

陳圓圓問：「夫君想沒想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奇怪的幻覺呢？」

吳三桂一驚，頓時恍然。幻覺隨之消失，神情為之清爽。吳三桂笑道：「愛妾如此貌美，豈會有礙視之處？」

因為沒有飛鳥掠過天空，吳三桂因此而煩躁起來。

吳三桂說完話之後，並沒有看陳圓圓，也沒有看遠處的天空，也許他什麼也沒有看，只是在沉思默想著什麼。

於是，陳圓圓便邊彈邊唱起來。

吳三桂說：「今天晚上，大家都到九-九-藏-書這葡萄架下飲酒賞月吧！」

吳三桂笑道：「本人已因圓圓而應接不暇，哪有閒情逸緻納妾呢？」

吳三桂說：「一個如真實的你。一身嬌態，滿臉風情，使人油然而生愛憐之心。」說完，吳三桂忍不住向陳圓圓伸過手臂，將陳圓圓的紅酥之手抓過來，放在自己寬大厚實的掌心之中一陣把捏。

陳圓圓答道：「八月中秋。」

夜空深邃而幽遠，月光皎潔而明亮。他看著夜空，突有一奇異發現：離月亮越近的星星越暗淡，離月亮越遠的星星越明亮。

陳圓圓聽后，神情為之一輕，然後也調笑吳三桂說：「夫君莫非有納妾之心么？」

陳圓圓說：「既然如此，夫君何故如此看我？」

吳三桂心中突然冒出這個怪念頭：要是有幾隻鳥從那天邊飛過多好啊！

月亮已高高地爬到了天空。

吳三桂與陳圓圓躺在吳府花園的葡萄架下，身上布滿了被密密匝匝蔥蔥綠綠樹葉篩成的大小不一的光斑。

陳圓圓嬌嗔道：「賤妾在夫君眼中如此令人害怕么？」

陳圓圓問：「不知夫君要聽什麼？」

吳三桂說：「我雖然沒細想，但心裏卻能想出個大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