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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登山途中的狂人

第二十章 登山途中的狂人

健一還是第一回由父母倆人帶出去遊玩,更是欣喜雀躍,抱在懷裡還不安頓。
「不管他的腦袋對公司是不是一寶,發了瘋就什麼也不行了。而且,他這次乾的完全是反公司的行動。把他過去的一切功績都抵消了。雖然這次乾的事對公司沒有什麼影響,但只能認為他是對公司不懷好意。為了儆戒全體員工……」
「已經發生了幻聽感覺?好像太早了點兒吧。」
「這……」他驀地結巴起來。隨即又好像痛下決心般堅定地說:「是爸爸造的。不過,爸爸知道了這是壞的空氣,現在來扔掉它。」說完,他的意識陷入混亂,一下子變得麻木了。
「這次的假期倒早哇。」祥子邊為大西沏茶,邊抑制著非常想打聽的事,有口無心地說。
「絲毫也沒有復元的徵兆。由於在體內長期積存,而且這會兒又吸了不少N氣體,恐怕已經成了廢物。命雖然保住了,人已經跟死屍差不多。」
大西離開東京的時候,祥子和健一前來送行。「巴巴,巴巴,別走,別走哇。」健一纏住大西不放,直到火車啟動,大西的鼻子被惹得酸溜溜的。
祥子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不過,見他已經不是只顧事業,對孩子也十分關心,心裏很高興。
「再堅持一會兒也好哇。」他暗暗為自己祈禱。
「是可惜。沒有他,公司也不會受多大影響。中央研究所正在不斷培養新人,日本化成公司不是憑他的頭腦能左右得了的,也不是那種經受不了風浪的小公司啊。」
初夏天空中緩慢移動的太陽,已經墜落到地平線上,大西這時才抵達試驗所。聽了村山簡短的彙報以後,早早回到了寢室,呆到大家沉睡的深夜。這期間,是無事可幹了。對他說來,真是一段難以消磨的時光。為了排遣心中的愁悶,打開了一本從東京帶來的舊相冊。和秋田在登山時攝的相片,隨意地貼滿了相冊。他和秋田的攝影技術都不大高明,所以也算不上好相片。有的照片雖然以高山為背景,但也看不出是在哪座山上,有的甚至只攝了半個臉。但是,這上面卻實實在在記錄著他的青春。已經變成茶色的照片上,熟悉的山峰在向他傾訴,秋田在內他微笑。
大西穿上防九*九*藏*書護服進入了貯氣倉庫。庫內滿滿堆放了容量為20公斤至50公斤的貯氣瓶。
在黑暗中,突然好像聽見一個嬌嫩的童聲。
(全文完)
「為什麼這空氣是壞的?」
「開除他?」
「這是鼴鼠洞。」
這時候,他又一次聽到了健一的聲音。這聲音壓倒了四周不間斷的噴氣聲,就像回蕩著劃破寧靜午夜的鐘聲,直灌進大西的耳中:「這壞的空氣是誰做出來的?」
戴著防毒面具的大西,不由得屏息斂氣。交貨期將到了,所以在這些貯氣瓶里都灌滿了N氣體。要把這二百來個貯氣瓶里的氣體全部放出,可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兒。但這是大西自己決定這麼乾的。
「這位神一定會保佑健兒一輩子的。」
房子周圍低矮的圍牆邊,青青的柳枝隨風搖曳。花兒已經凋謝的櫻樹,長出青翠欲滴的嫩葉,在微風吹拂下豐盈多姿。初夏的氣息在城鎮里飄逸。
「噯,別鬧,別鬧。」他們柔聲柔氣地呵斥,抱著沉甸甸的孩子,使他們倆人氣喘吁吁。
「鼴鼠是什麼?」
「健兒,拜拜呀。」
五月十五日,大西突然回到了在大宮街的家裡來了。通常雖說出差在外,滿滿才回來過兩回,每次都事先關照家裡,而這一回卻一聲沒吭,徑直回到了東京。而且離上回外出還不到兩個星期。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大西不禁喃喃地說。
他沉浸在回憶中,不知不覺,他等待的時間臨近了。
大西摸到了第三隻貯氣瓶。
「果真是一座很不錯的神社呀!」
「是這樣啊!」
「這次很快就得到休假啦。」迎接的祥子困惑不解,大西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就像那些醉心於事業的男人一樣,大西對自己出差不久又回到了東京而面有愧色。他急忙把撲上來的健一抱起:
「這麼看來,這傢伙倒也可憐。」
「哎。」大西心滿意足地喝了口熱茶說:「明天不是十六日嗎,月份雖不同,十六日總歸是健一的生日,我想起你說過要參拜神社的事……主意一拿定,就不顧一切,急急地請了聲假回來了。」

3

貯氣倉庫在另一棟樓房。在那兒,將製成的九_九_藏_書N氣體灌進鋼瓶內貯存起來。大部份直接由美軍軍需部驗收,一部份送往本公司的工廠,按照其成份大批生產。
為了不讓人發覺,他不敢開燈。貯氣瓶的出氣閥都是用螺絲擰緊的,要一隻只用手擰開,是件既費時間又花力氣的活兒。而且,必須在黎明前全部幹完。
第二天早上,大西望了望五月的朗朗晴空,說:「今天正是盼望已久的好日子,噯,快點兒拾掇一下,去為健一參拜神社吧。」
在日本化成總公司的經理室里,兩個男人凝眸相視,微笑起來。這是五月底的一個陰暗淫雨的下午。
這不禁使祥子感嘆:「這個人今天也會變得這樣了?」這所作所為完全像個溺愛孩子的爸爸。大西喜滋滋地把孩子擱在自己膝頭上,這一神態,怎麼會使人相信,他曾為了研製N氣體,一點兒都不顧家庭。眼下,他身上那種迷醉於事業的氣息已經蕩然無存了。
「當然去。你不是在浜田山那邊的荒地上,找到了一座小小的神社嗎?咱們就去那兒。咱倆帶健兒去,去認乾親求神保佑吧。」
「噯,鼴鼠正在洞里睡午覺呢,所以嘛,現在看不到。」
「是瘋了。以前,在長期的研製中,他一點兒一點兒吸入了N氣體。倒不如說,這傢伙選了個很好的發狂時機。他嘔心瀝血研製出來的成果,一旦知道將成為無用的廢物,恐怕也會氣得發瘋的吧。再說,拿活人作試驗,萬一泄露出去,就往他身上一推,說是他作為一個化學工作者名利心切,獨斷專行乾的。這是我當初就準備下的一招。」
貯氣倉庫當然沒有窗。而且,唯一的通氣口,就是大西潛入倉庫的那扇狹小的門。雖然穿上防護服,但在濃度很高的N氣體圍裹中,長時間地進行重體力勞動,是不可能一點兒都不吸入毒氣的。要是沒有氧氣,說不定就會窒息。但這是大西非干不可的事。
神堂里,那尊木雕的黑魆魆的神像,纏滿了蜘蛛網。大西朝那尊毫無表情的神像祈禱著,託付了自己兒子的命運。
漫入過道的臭味,驚動了左鄰右舍,破門而入,才發現她已經吸入大量煤氣,無法搶救了。自殺的原因是由於最近她的丈夫病故,追隨其丈夫於九泉之下。她九九藏書已經懷了孕,在留下的遺書中,字跡潦草地寫道:
列車一開動,健一眼看父親離去,竟哭了起來。大西從車窗探出身子,凝望著在站台上的健一扭動著小身體哭叫得滿臉通紅的模樣,不禁鼻酸眼熱,直到無情的列車很快離去,母子的身影才漸漸在視野中消失。
「大西為什麼會幹出這種混帳事兒來?我一點兒都搞不懂。」
看來,來不及了。但是只要能幹,就得幹下去。他焦灼不安,四周一片黑沉沉,只感到昏昏欲睡。可怕的睡意襲上身來,無法擺脫。行動已經明顯地遲鈍了。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不聽使喚了,看來自己吸入了不少N氣體。
四周一片新綠,在五月的燦燦陽光映照下,耀眼生輝,其是個風和日麗,花草芬芳的大好時光。
大西在著手打開第一隻貯氣瓶的時候,呼喚著祥子的名字。萬一自己陷於不幸,把健一託付給她了。他摸到了瓶口的閥門開關,開關擰得很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擰了開來。隨著螺絲旋松,氣體像噴泉般地湧出來。在吱吱的噴氣聲中,大西又開始擰開第二隻貯氣瓶。

1

「秋田,小心點兒走哇。鹿島槍北而峭壁中問的冰溝相當危險。那時走到半路遇到暴風雪,只好像爬蟲一樣緊緊貼在峭壁上,熬到天明,手指和腳趾都凍傷了。那回真可算遇難了。這以後我們又去過一倉、澤本谷……」對往事的連連回憶,件件事情浮現心頭。和秋田一起翻山越嶺,攀登過的山峰真是數不勝數。
「第一次的支出費用正在結算,設備投資和農藥廠的轉產都還沒有進行,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據說人的腦子,嬰兒時期質量都差不多,到了五六歲就會發生較大差異。也就是說,人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有聰明和愚笨之分的,主要決定於幼兒時期的教育。祥子,這就要依靠你啦!」大西深有感觸地說。
「啊,真去?」祥子還是將信將疑。
「現在又造了不少房子。」祥子喃喃地說。自從她寫給大西那封信以後,已經過了半年光景。大西沒來過這兒,半年裡,出現了不少新造的房屋,火柴盒似的散置在原野上。這片read.99csw•com美麗的原野,再過一年,恐怕將被東京膨脹的人口像怒濤一般地吞沒。不過,神社倒仍掩映于原野的櫻樹和灌木叢中。
「哎喲!」祥子瞪大了眼睛,心想,今天究竟刮的是什麼風啊!
「那麼,這事並不是瘋子乾的羅?」
健一口齒還含混不清,卻一個勁兒地提出種種問題。往往是問各種東西的名稱。這般年齡的孩子對各種東西叫什麼最感興趣了。大西一一作了回答,不只說了名稱,還對每一種動物的行為以及為什麼會有這種行為的道理都耐心地告訴他。孩子睜大了黑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地聽著。
他苦笑了。不過,那確確實實是自己兒子的聲音。他分明聽到了。
「真可惜。」
「嗯,不管怎樣,那傢伙的聰明腦袋太可惜了。這會兒那傢伙怎麼樣了?」
「健一!」大西喊著。但沒有回答。只有噴氣聲劃破了四周的寂靜。
「對。」
祥子對大西變成如此,感到十分吃驚。大西見祥子那副驚奇的神態,就把目光從健一身上轉向祥子,說:
不久,他們走出了熱鬧的街道,到了一片不大的原野上。但連這片小小原野也漸漸被蠶食了。在「寸土如金」的東京,這片土地要比那些空地開闊得多。
「這是一種很壞的空氣,所以,爸爸要放掉它呢。」
「不消說,清里耗去的資金最多,真上當。不過這筆錢是由內部賬面上支出的,諒必不會受到股董的斥責。還有,怎麼處理大西?」
「有鼴鼠嗎?」
大西的身體頓時僵直了。
「是嘍,是這樣。現在得考慮一下,N氣體合同撤消以後,怎麼來彌補公司蒙受的損失呢?」
「這叫什麼?」
「吸了進去,人會聽不見說話聲的。」他開始擰開第四隻貯氣瓶。好像健一也懂得這些氣體的危害了。不久,大西似乎聽見遠處森林里小鳥的啁啾聲,預示著暗夜即將破曉,他的周圍已經橫著四十來只放空了的貯氣瓶。
去年十二月十六日,孩子一周歲生日,儘管祥子再三央求他回家,他卻沒回來;這回出差不久,倒說十六日總歸算生日,趕了回來。是不是這次回來,還有其他目的呢?祥子總是難以相信。但是,大西確確實實是為了這件事趕回來的。
「孩子的好奇心最強了。好像在read.99csw.com書上見到過,說孩子具有最大的可塑性。善於誘導這種可塑性,是作父母的責任。要是孩子對他所見到的事物,提出各種問題,作父母的卻嫌煩,不予回答,這樣,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和探求的心理就會受到挫折,也就無法誘導教育孩子了。」
「啊,比上回又重多了。」說著,眯縫著眼,親了親孩子的臉蛋。
這時候,在打開的一頁上,他發現秋田站在雪山前的笑臉上,有一個小小的蠹洞。「哎喲,怎麼蠹壞了?」大西定神細細一看,在別的地方,也都有了駁雜的蠹跡,並漸漸擴大。有的蠹跡恰好在人像的眼睛下面,好似點點滴下的淚水。大西把相片冊合了起來。
「倘若是這樣的話,可真是個大大的忠誠型職員哪!不顧自己生命安危,冒險去處理那批要拋棄的N氣體。不過,他絕不是這麼回事兒。那傢伙去放掉氣體的第二天,美軍軍需部才下達了撤消合同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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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那傢伙已經知道N氣體的訂貨被取消了吧?」
第二天下午,大西從新宿搭火車去清里,那邊留下一大攤子的事要處理。這次大西就把這些事統統撂下,請了假徑直回來的。
「祥子,一切拜託你了。」
過了十天光景,也是一個梅雨陰鬱的傍晚,原宿公寓的一間房間里,一個女子打開煤氣自殺了。
「那咱們就參拜吧。健兒,快跪拜。」
「鼴鼠嘛……是鑽在泥里的一種老鼠,在書上看到過吧。」
「哎喲,這可糟糕,那我得馬上作點兒準備。」祥子原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這一來,頓時慌亂起來。
雖說不過到浜田山那麼點兒路,對才一歲半的孩子來說,是一次遠行。要做些旅行的食物,還得把熱牛奶灌進保溫瓶。結果出家門的時候,將近十一點了。
「這是什麼?」
「對不起腹中的嬰兒。因他已經不在人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給公寓的鄰居們帶來了麻煩,由衷地抱歉。」在她身旁留下了大約算是喪葬的費用,約三十萬日元的儲蓄單並附有印章。室內整理得井井有條,看來早就拿定了主意。這件事惹起了人們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