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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充滿屈辱的職業

第一章 充滿屈辱的職業

「一般的燒法就行了,另外再來一道雜色拉,甜食過會兒再說。」
侍者小聲耳語說。山名一聽臉色都變了。幸虧燈光暗淡才沒有被看出來。
「這邊請!」
事情也真不湊巧,長良岡到達的時候,那些認識長良岡的人都被派去做迎接勃魯遜的準備工作去了,一個都不在帳台上。
「長良岡先生?……請問您是哪一位長良岡先生?」山名那天也真不走運、預訂房間的旅客中有兩個姓長良岡的。
山名進了皇家飯店以後就意識到了自己一直就生活在被人生拋棄的逆境中。在家裡,作為三兄弟中的老小,兩個哥哥都比他強,因此父母對他的態度也和對他兩個哥哥的有所區別;在大學里,他又遭到了青春的排斥。
登記卡的職業欄里只填著「花道」二字,住址是京都,可說起話來卻沒有京都話抑揚頓挫的味道。
賬單上打著近於他身上帶的錢二倍的金額。他不知所措地朝四周看了看,視野中優雅的燈火和服飾華貴的客人們的表情竟殘酷地顯得分外美好。這一切雖然存在於一伸手便夠得著的距離里,但卻在一個和他完全絕緣的地方閃著光。
他原是打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的,可說出來的聲音卻抖得不行。
「怎麼會沒什麼呢,都象輛大糞車了。到我房間里去洗洗吧。」
凡在社會上有地位的旅客,按規定都作為VIP(重要旅客),提供的房間也和普通的不一樣。山名因為不認識長良岡,便錯把他當成了普通旅客。
「不,沒什麼。」
突然,跑在前面的狗竄到一旁去了。
由於屍體的臉部沒有怎麼走樣,扒開眼皮,施以化妝,再加上某些攝影技巧,警方居然拍下了一張幾近生容的照片。這張照片在和死者特徵一起向全國各地警察機構通報的同時,也被登上了報紙。
「噯,您怎麼啦?快點走吧。」
那天夜裡,高聳在市中心的夜空中的超高層飯店好象為迎接他的到來顯得特別光彩奪目。發請柬的飯店在大樓的最上層。
結果兩人的錢湊在一起也還差三千來元。飯店方面聽了山名以為是免費招待才來的的說明后,只抄下了山名身份證上的住址和姓名,同意暫墊不足部分。
在經理對新職工的教育講義中有這樣話:
「噢,憑這張請柬可以免費享受一杯酒和餐前小吃。」
室內所有的一切都是超一流的。優雅和奢侈、娓娓動聽的交談和美妙的音樂如同蜜汁似地溶成一體,充滿幸福的時間靜靜地流逝著。
死在櫻花樹下的女性年齡在二十三、四歲左右,身上穿著一套做工精細的粉紅色西裝裙,仰面倒在地上。死者的衣著並沒有明顯的凌亂現象,也許是死後變化的緣故吧,面部表情顯得比較安詳。
「是穿反了。」
「馬上還你的。我家裡這麼點錢還是有的。我原以為是帶來的,打開錢包一看才發現把它忘在家裡了……」
「但願真美點的菜別超過五千元。」他心裏喑暗祈禱。這是無法向真美啟齒的。
山名鼓著勇氣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顧不得裝門面了。山名當時已經準備破罐子破摔了。
「真不錯!想不到山名先生竟認識這麼好的地方。」
要是一個人來的,他完全可以怒罵一聲「騙人!」拂袖而去。可是真美就坐在旁邊,不能這麼干,山名看了看菜單,就算點最便宜的,一個人看來也得花上五千元。
「馬上把這些骯東西弄掉!」長良岡怒喝道,嘴張得大得都能看見咽喉了。
「我是長良岡!」
可今天卻好象有什麼急事似地,中條希世子潦潦草草地辦完登記手續后便匆匆到房間里去了。當時正好沒有別的侍者,山名正打算自己帶她上去,不料希世子偏說她自己能找到房間,不用人帶領,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一著棋下得太臭了。不過他相信苦苦熬到畢業證書到手以後,他將會得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他正要回帳台去,中條希世子喊住了他。這位今天第一次見面的佳人知道我的名字!山名正做夢似地站在那裡發獃,中條希世子說了聲「您辛苦了」,他把小費塞在他手裡。
侍者的口氣中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這事請柬上可是隻字都沒有提到。他是看了「葡萄牙音樂和晚餐招待會」這句話才來的,哪裡想得到這頓所謂的晚餐竟只是一杯酒和餐前小吃。
少年戰戰兢兢地走近前去,發現這個人早已斷了氣。少年拔腿就跑,跑進離那裡最近的一家人家打電話報警。通過110電話接到警報后,熊谷警察署值班警察火速趕到了場。那名值班警察離署前和還在自己家裡的負責勘查和鑒定的警員也取得了聯繫。
侍者從餐廳主任那裡接過山名和綾瀨真美,把他們領到一張便於眺望的臨窗的桌子上。
真美可不知道山名已經陷入了困境,顧自沉醉在窗外的夜景中。
「你們接觸的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不要以為自己也因此成了第一流人物。」
山名朝長良岡指著的便槽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他意識到在房間分配上出了大差錯。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房間里其它物品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唯有便槽里卻是一團糟。
「看您說到哪兒去了。」
來飯店時她總是穿著時髦的西裝裙,不過看上去她穿和服也很不錯。
「對不起,請在這上面登個記九*九*藏*書。」山名好容易在預訂名單中找到了長良岡的名字,要他跟普通旅客一樣辦理登記手續。按規定對作為重要旅客的VIP和老主顧是不要求他們登記的。因為山名把長良岡當作了普通旅客,所以按原則提出了手續要求。
「是的。」
這裏雖然是他的出生地,可他對於家鄉的景觀卻是喜歡得不得了。寬闊的、緩緩流動著的荒川、遠處迷迷茫茫連成一片的里秩父山脈、若再稍稍擴大一下視角,淺間山、上信越、日光的群山也盡收眼底。
少年呼著他的愛犬的名字,可那狗並沒有回來,鑽進堤下的草叢裡一個勁兒地叫。
由此可見,中條希世子在這些按理說審美眼光相當苛刻的旅館行業人員中也一定留下了美得出眾的印象。
可是這個樣子還是無法排去污物,山名彎下身把手伸進深處。幾乎貼著了便槽的臉上被濺上了污水。山名的心靈深處翻起一股火辣辣的屈辱感。
便槽里的污水直泛到嘴邊,他覺得這才是在真正的舔嘗屈辱。
真美不知道山名的心思,大手大腳地點了一大堆菜。從這時候起山名就成了被這個豪華的空間所排斥的異已分子。他所關心的是只是賬單的合計金額,上來的菜也好,音樂也好,對他來說是食不知其味,聞不知其言了。可以說這是一場「奢侈的拷問」。
此外,屍體身上有臨死前進行過性|交的痕迹,陰|道內還存有大量分泌型A型的精|子。
他正站在賬台前扭扭捏捏手足無措,真美在一旁催開了。雖然點了點頭,可不知道該怎麼收場,身上的穿戴無非是一件借來的西裝和一塊當鋪里廉價處理的手錶。山名山窮水盡,只好向真美求助。
「我出世以來還沒有丟過這樣的人吶!」
「是嗎……這可不好辦了。我……這太突然了……」
長良岡抓住山名的手臂把他拖進化妝室。長良岡的房間是一個帶會客式的套間,廁所間也不是那種簡陋的單間式的,結構相當豪華。
「什麼事?你自己看看!」
山名面無血色站在當地發獃。
有幾個人便把微妙的視線投向他的手邊。雖說這些人對於屍體已是司空見慣了,可是看著一個死了以後仍然能充分想象其生前美貌的年輕女子,因為檢測的必要而被象剝水果皮似地剝得一|絲|不|掛,依然能使他們既感到同情、又感到刺|激。
那具屍體象睡著了似地躺在櫻花樹下,那樣子就象是一個宿醉未醒的少女,正沉然酣睡在春日輕柔的晨霧中不時飄落下來的落英群里。
和大島搭手的一個叫松崎的刑事訂正著說。
父親是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的地方高中教師,退職時才混到首席教員的位置。
父親憑著一個教員菲薄的收入把三個孩子都送上了大學,山名的學資自然不能全靠家裡提供。
他下了下決心,邀請同班同學綾瀨真美和他一起去。綾瀨真美是個漂亮的姑娘,他一直在心裏偷偷地愛著她。
這具年輕女性的屍體在埼玉縣北部中心城市——熊谷市荒川沿江大提的櫻花樹叢里被發現的時間是四月九日星期一早晨六點鐘左右。
招待晚會一面欣賞葡萄牙音樂,一面喝葡萄牙酒,品嘗葡萄牙晚餐風味
檢驗進一步朝被衣物遮隱著的細微部分進展。因為是大清早,沒有看熱鬧的人,他們大著膽子對差不多必須取得鑒定處理許可證才能檢查的範圍內的部位進行了檢查。
永進商事的發跡,也是經理長良岡發揮他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無賴風格,一直以來為擴大他的企業費盡心機的結果。
「行了,就這樣吧,今後做事可要小心一點。」
反應馬上就來了。山梨縣鹽山市的一個旅館經營者說,照片上的人很象他三年前離家出走的女兒。警方請本人到熊谷來辨認了一下解剖后縫合的屍體,果然沒錯。
立坊是一句很刻薄的罵人的話,但山名又無權和旅客爭吵,何況這句話又微妙地切中了山名的職業特性。
他正是為了要報這一辱之仇才立志進飯店的。他想成為一名奢侈和優雅的編導者,去支配曾經使自己遭受屈辱的東西。
「我哪是這個意思呀。我也沒帶這麼多錢。哎呀,這可怎麼辦呀。」
作為一樁有重大他殺嫌疑的案子,警署直接和縣警本部取得了聯繫,同時獲得了鑒定處理許可證,受託對屍體進行解剖鑒定。解剖的及時與否對偵查工作沒直接的影響。
長良岡狠狠地盯著山名。山名見旅客突然對他大發脾氣,一下子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那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更加煽起了長良岡的怒火。
山名撿最便宜的菜點了兩個。價格大約在三千元左右。
死者的眼睛里留有溢血點痕。儘管同樣是窒息至死,上吊自殺的特徵是在脖子被勒住的同時動脈里的血液便停止流通,死者的臉色蒼白,而且眼睛里也幾乎沒有溢血點。
他選來選去,最後選中了這所富家子弟雲集的大學。其原因是這所大學的學費和其它私立大學一樣,再加上這所學校的氣氛歡快熱鬧,一向鬱鬱寡歡的山名覺得這裏似乎可以為他的九-九-藏-書青春塗上歡樂的色彩。
「服務台有工具,我去拿來。」
正因為山名是抱著很大的希望和抱負到這兒來的,當他發現周圍都是這樣一些人,頓時陷入了彷彿眼前已成了一片漆黑的絕望之中。「到帳台上去也許會好一些?」他心裏還存在著一絲希望,可是仔細一看,這也無非是收交收交鑰匙、登記登記來客什麼的,明顯是一種不需要什麼思考判斷的單調的勞動。
山名估計叫收拾房間的來處理還不如自己去拿污物清除機來清除的快,便說了聲「我馬上去取工具」,打算回到服務台去。
希世子好象正準備出門,為了山名,她也許要遲到一會兒了。
他向一個已參加工作的校友借了件西裝,帶著他的「心上人」赴會去了。
不過,某個跡象表明她不是睡著了——她的臉已變成了紫黑色。
「給我接剛才安排這房間的帳台服務員!」
山名慌忙從守門侍者手裡接過行李,把客人讓到帳台上。辦完登記手續,他又把她領到她的房間里。
山名的額頭上汗珠直往下掉。
好象是便器的泄放系統出了故障,裏面滿滿地留著先客遺下的污物。這種現象在一流飯店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長良岡可不知道內中情由,最初的驚愕變成了火山爆發的怒火。他連便意也忘了,抓起備在廁所間里的電話吼道:
由於職業上的特點,飯店的帳台接觸的人五花八門什麼都有。老資格的帳台服務員大杉見了中條希世子后一本正經地說:
飯店方面雖然不知道勃魯遜的訪日目的,但從暗暗配備的警衛隊伍和要員的規模陣營中人們已察覺到政府對勃魯遜的態度似乎非同一般。
儘管隨著季節的變換四周的景色也不斷地變換它的情調,可遠道沿著荒川的長堤卻始終具備著喚起少年的憧憬、把他引向另一個世界的誘惑力。無論是清晨還是傍晚,少年每次帶著他心愛的狗來到這裏,都會沉浸在對於自己長大后要去的世界的想象中。
「先這樣洗一洗將就著對付到下面再說吧。您怎麼一臉不高興?要是您願意的話,洗個澡再走吧。」
由於幹這一行時日尚淺,山名總覺得侍者這一稱呼充滿了屈辱感,那天是他進皇家飯店后第一次聽到客人叫他的名字,所以心裏特別感動。
當他收拾得差不多能見人了,離開希世子的房間的時候,她象是什麼都已經明白了似地說了一句:
「你們看,這條襯褲穿倒了!」
這可是一個把其它功勞一筆勾銷的「污點」。
其中唯有中條希世子向他投來的是看人的眼光。也許是山名的錯覺也未可知,他在和中條希世子辦理登記手續時的三言兩語的交談中感受到有一股人類溫暖的感情。
那天他正好拿到八千元左右的外快,錢包難得地充實。因此如果真美能撿便宜的點的話,或許還能倖免出醜。
山名在三兄弟中排行最小,唯獨他沒有考上國立大學。父親說他只能提供國立大學標準的學費,不足之數只好由山名自己掙錢補上。
不一會兒,鑒定員趕到了。
「山名先生,您怎麼啦?您身上怎麼有股刺鼻的氣味?」
「是嗎?那我可不能給您添麻煩。您就用我的毛巾好了。」
這件事對於希世子來說可能算不了一回事,可對於山名來說,這可就是一種溫柔地慰撫了他心頭屈辱的深創的人世間的溫暖。山名覺得自己已領略到了女性溫柔的本質。
「有葡萄牙音樂?好象挺有意思的。」綾瀨真美對音樂的興趣似乎比晚餐更大。山名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思想準備的,見對方居然答應了,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真美也面露不安了。
山名憑著他時日尚淺的經歷得出了這麼個結論:大凡漂亮女人,對服務行業的人總是冷眼相看的。那種眼光不是看人的眼光,而是一種彷彿是在看一樣什麼東西或者一塊石頭的無機的眼光。說得正確一些,這種眼光不是冷淡,而是毫無表情。
這倒不是山名的差錯。東京皇家飯店每一層的服務台都有直接訊號輸送到帳台的空房顯示機。凡打掃整理完畢的空房都按下整備完畢訊號鍵,空房顯示機上便出現一閃一閃的綠色訊號。帳台工作人員就根據這種訊號分配房間。
對著滿臉不高興地回答的長良岡,山名又犯了個失誤,儘管其中也有長良岡發音不清楚的因素:
大島操著過了時的詞眼大惑不解地問道。
當時對於女屍是自殺還是他殺還不清楚,但根據屍陳荒郊這一點,首先想到的是他殺。
四月三日夜晚,座落在千代田區平河町的東京皇家飯店裡,為迎接A國國務長官阿納斯特·M·勃魯遜的到來,全館上下都處在緊張狀態之中。
山名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進皇家飯店后的第一個月。憑著他曾在大學的旅館研究會研究過「非工業化社會中的觀光事業前景」、「國際觀光旅館的大規模經營」等大課題,他通過了招聘考試,當上了一流飯店的職員。正當他飄在得意的雲端里樂不可支的時候,突然有人要他穿上帶金綬帶的侍者制服,這對他來說可是一個很大的衝擊。
「你這傢伙是在對誰說話!」
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屍體近旁有一塊當地歌人安藤野雁的歌碑,上面刻著「醉狂眠花酒漸褪,寒意沁骨春夕風」的詩句,如果把九-九-藏-書夕風換成清晨兩字,那就完全符合死者當時的情狀了。
「怎麼?還不快乾!」
熱淚奪眶而出,不住地往下流。幸虧希世子借他的毛巾收容了這些眼淚,才沒有被她發覺。
在用手壓迫頸部使人窒息,也就是所謂的「扼殺」的情況下,自殺幾乎是不用考慮的。因為自殺者在扼自己的頸部期間,由於意識的消失,手上的力氣也自然消失了。
侍者轉向真美。
便槽堵塞了,沒有污物清除機是無法清除的。若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水沖,污物會溢出來弄髒地板。
接到長良岡氣勢洶洶的電話后,山名慌忙趕到長良岡的房間里。
山名見自己這副狼狽相被她看到了,心裏羞愧萬分,急急想離去。
「你以為換個房間就完事了嗎?你想叫我從這裏滾出去?我要你當著我的面把這些東西弄乾凈!」
山名對旅館業的興趣是某個偶然事件引起的。二年級結束的時候,他收到了兩張某一流飯店的晚餐請柬。請柬是在他臨時幹活的公司經理的兒子寄給他的。請柬上寫著:
屍體附近扔著一個帶金屬口的皮製手提包,包里裝著些普通的化妝用品和不足三萬元的現金,能表明死者身份的東西卻一樣都沒有。

2

那天,趕在勃魯遜前面,中條希世子下午三點左右來到了皇家飯店的賬台。接待她的是剛分配到賬台不久的山名真一。
山名的臉刷地白了。不過此時長良岡已離開了帳台朝電梯那邊走去了。
進皇家飯店才半年、先當了一陣子侍者,後來才被分配到帳台上的山名,雖說連當侍者的時間在內他和中條希世子接觸也才只有五六次,可她在他心裏已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哎呀!」真美睜大了眼睛,「錢不夠?大概差多少?」
「嗯,先要這道洋蔥湯吧。魚類嘛就來個奶汁海蝦好了,旁碟就來道牛排吧。」
「不不不,這怎麼行!」
但是這個美夢在他進皇家飯店當職員的同時被殘酷地粉碎了。在這裏,飯店的從業人員根本不是什麼編導者,只不過是伺候旅客這一太上皇的雜役。
那天早晨也是這樣,少年冒著在旭日驅動下不住流動的晨霧,一面在心裏描繪著他自己的未來世界,一面彷彿和他的狗賽跑似地使勁踩著自行車的車蹬上了大堤。
老侍者中幾乎沒有一個對自己的職業抱有自豪感的;也幾乎沒有一個覺得自己是在從事著一種有意義的事業。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小費的多少。
「用手?」
「不不,不用了。」
看來死亡是由頸動脈洞的反射引起的。因此,作為典型的扼死現象,死者臉部的淤血性出血很少。
可是在入學的同時他就明白了這是一個何等嚴重的錯覺。那是一所只對有錢人微笑的學校。校內的停車場上停滿了進口運動汽車,學生們最感興趣的話題是高爾夫、音樂會和海外旅行。
「媽的,和這樣的女人睡覺簡直是犯罪!」
「呃——,差七千元左右。」
狼狽萬狀地走出飯店后真美狠狠地瞪了山名一眼。事實上這對於心氣高傲的綾瀨真美來說無疑是一個無法忍耐的屈辱。自從這件事發生以後,真美每見到山名,就馬上象避開什麼污物似地把頭扭到一邊。
解剖結果表明,該屍的死因正如起初斷定的那樣,是由於頸部被扼引起的窒息和頸動脈洞(喉節兩側之頸動脈稍鼓起處)受到強烈壓迫,血壓驟然下降,呼吸停止所導致的心臟麻痹。
「山名先生!」
「您說什麼?帶著一臉的水能出去嗎?快別客氣了,莫非因為是我用過的,你嫌臟?」
連按理已習慣了奢侈生活的真美好象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顯得有些興奮。她向他投過來的眼光也似乎有些變了。
他不斷地利用課餘時間做工掙錢。他掙錢不是為了學習,只是為了維持他的學籍。當時為弄幾個消遣取樂的零花錢而去兼職的人也不在少數。
在這樣一個歡快熱鬧的青春的學園世界里,唯獨他一個人荒涼苦悶,被封鎖在孤獨中。只是為了取得在那裡存在的資格,他必須過這種和環境氣氛完全相反的生活。為填飽肚子,他甚至還賣過血。
刑事們互相遞了個眼色。仔細入微的觀察的目光集中在襯褲被除去的那個部位上。在檢視階段是不能檢查其深部的,只見外陰|部上粘附著一些從深部流出的、顯然是男人的殘留體液的粘液。
「呃……怎麼說呢……我身上的錢不夠,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
被堵住了泄放口的屈辱的應力一接蝕到中條希世子的柔情,便象表面張力遭到破壞的水,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這和在外面受了委屈回來的孩子一聽到母親親切的聲音便會忍不住哇地哭出聲來在心理上是一樣的。
儘管他們確實置身於豪華的大舞台上,但其實不過是一種物理性的存在。他們密切地依附在飯店這一集世上之豪勢的世界上,可這個世界和從業人員之間卻又有著一層絕對無法穿透的透明的隔膜。
「謝謝。房間在哪裡我知道,不勞您帶領了。」
「什麼事?」綾瀨天真地問道。
山名接過希世子遞過來的毛巾,用一頭擦了擦臉,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這是她常用的香水味還是她的肌膚的芬芳?
「坐帳台無非只是形式好看一點,一read.99csw.com個小費都拿不到。」
到好容易把污物清楚乾淨的時候,山名的樣子簡直慘透了。
發現者是住在附近的一個中學生。這個中學生每天早晨都要帶上他的狗騎自行車在附近兜上一圈。早晨六點鐘的時候路上已不時可以看到往東京方向去上班的人影了,可因為這中學生所走的大堤遠離大路,所以仍然是一個晨靄瀰漫、櫻花吐艷的無人世界。
希世子一把抓住正準備逃走的山名的手臂,希世子抓住的正是那條滿是糞水的手臂,可她卻沒有露出半點厭惡的神色。
這就是他們不肯去帳台的原因。侍者本性已沁入到骨髄里去了。
根據屍體現象推斷,死後經過時間是一到兩天。
山名緊閉雙眼,一下子把手插了進去。便槽意外地深。捲起的袖口浸著了污水,眼看著泛出了黃色。惡臭直往鼻子里沖。
就希世子來說無非是看了他胸前的名牌喊了他一聲而已,可一直被人呼為「侍者」,就是上了帳台也難倖免的山名卻已是感動不已了。
「綾瀬,真對不起,有件事想請您幫個忙。」山名渾身直淌冷汗。
富有詩情畫意的清晨的櫻花林頓時騰起一股陰慘慘的殺氣。櫻花不住地飄在警車和身穿森嚴的制服的巡查身上,形成一種神奇而微妙的對照。
對於這條襯褲是本人在性|交后錯穿穿反的,還是在性|交中或性|交完后被殺,兇手替她穿上去的,人們作了不同的猜測。
「對。你向客人提供了這樣骯髒的房間,當然應該用手把它弄乾凈。」
「飲料?……不必了。」他差點說出「不是有水嗎」這句話來。
「好好記住客人的相貌,你這個立坊!」
在聞到這股甜香的同時,一直憋在心裏的憤懣也頓時涌了上來。
「穿倒了?」
侍者拿來了菜單。山名避著真美的眼光拿出了請柬。
「工具?」長良岡臉上象是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笑意。「用不著工具,就用手干!」
勃魯遜是西方大國A國首相艾隆斯特·B·科特威爾的親信,是組成科特威爾政權的大人物之一。對於他非凡的行動力和作為活動家的縱橫馳騁的機智,據說就是連科首相也要讓他三分。他和財界也有很深的關係,科政權建立以來,他在政治資金的籌措上也充分施展了自己非凡的才幹。
「到哪兒去!」長良岡喊住了他。
那天因為管訊號的人把房間搞錯了,所以長良岡進去的那個房間亮著綠燈。山名也就根據這個訊號把長良岡安排到那個房間去了。
長良岡的口氣就象是要剌死一頭被它逼住了的獵物似地冷酷而殘忍。在長良岡的催逼下,山名無可奈何地脫下上衣,捲起了袖口。就在把手伸進便槽前的一瞬間,他猶豫了一下。眼前是一汪黑褐色的、凄慘的污水。
登記完畢后,中條希世子從山名手裡接過鑰匙快步朝電梯那邊走去。中條希世子二十三、四歲,略顯細長的臉蛋,身段出類拔萃地美。她基本上每月來一次,每次都訂一個單間,沒有同行者,也沒有來客。
「我要這個和這個。」
「這麼說,除了酒和小吃以外,其餘都是要付錢的羅?」
正在剝去死者衣服的中年刑事大島突然傻乎乎地喊了起來。今天早上他剛醒來就接到電話,連早飯也沒來得及吃便匆匆從家裡趕來了。
「干你們這一行也不容易啊,您可得挺住啊。」
「怎麼燒?」

5

4

1

火山終於爆發了。
中條希世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山名眼前的。他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彷彿事情就發生在昨天。她穿著一套典雅大方的淡粉紅色西裝裙,在守門人的帶領下穿過自動門走了進來。開門時出現的逆光襯著她,看上去彷彿是從她身上發出的后光。她那罩在光輪中央的影子使山名產生了彷彿有一個裸體女人徑直朝他走來的錯覺。
山名抬起頭來提心弔膽地看看中條希世子。
扼殺和縊死、絞死不同,因為氣管和頸部血管受到完全的壓迫閉塞,死者臉部會出現大量的淤血。
身穿夜禮服的餐廳主任恭恭敬敬地迎接了他們。中央舞台上,樂隊正演奏著葡萄牙音樂。用玻璃和有機玻璃構成的全透明的四壁外面,大城市的夜被五光十色的燈光裝點得絢麗無比。
少年調過車頭,想把狗帶回來。他朝狗躲著的草叢裡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草叢裡露出一雙人腳!那雙腳線條優美,從一條粉紅色花瓣似的裙子里往外伸著。
「把旅客和從業員的經濟收入差的比例設想為十比一是不會有錯的。」
有關省廳的接待大員不厭其煩地檢查了飯店方面的接待準備工作,力求面面俱到、萬無一失。
他覺得他第一次受到了人的待遇。自從那次交道以後,中條希世子每次碰到他都要和他簡短的談上兩句。
按規矩客人進了房間以後的事是由該層服務台經管的,可是聽長良岡那種咄咄逼人的口氣,分明是不耐煩聽旅館業務分管範圍之類的解釋的。
九*九*藏*書「真是萬分對不起,我馬上給您換一個房間。」
山名真一畢業於東京一所富家子弟雲集的有名的私立大學。這倒不是因為山名家裡有錢。相反,他們家屬於貧困階層。
根據「與其啃講義,不如在實戰中提高」的方針,山名連客用廁所在哪裡都還沒有弄清楚便被當作一名侍者投入了現場。從此他每天都生活在激烈的失望和幻滅之中。
山名這一問,長良岡心裏就有了三分火氣。這個自以為是世界中心人物的獨裁者,見飯店裡的人竟沒有一眼認出他是何許人來,心裏老大不高興。
備有為使解剖具有一定的機動性而特製的一應設備的解剖車開到現場后,解剖馬上就開始了。
他連買麵條或咖喱飯的錢都沒有。從寄宿處帶飯來要比最便宜的麵條還省錢。

3

勘查人員們頓時緊張起來了。只是有一個現象很是反常——作為典型的扼殺屍體,這具女屍的頸部壓痕較淺,臉部的淤血較少。
可是山名此時所受的屈辱感卻不僅僅只是對真美而言,這是一種彷彿被人生拋棄了似的絕望的屈辱。
守門人的一聲斷喝使山名從幻覺中驚醒過來,擺脫了半張著嘴、出神地望著中條希世子走近來的影子的痴獃相。
賓館,飯店,本來就是這樣在人們的職業、身份上清楚地掛上「人種差別」的牌子的地方。
「該給您送些什麼飲料?」侍者作弄地問道。
周密的勘查又繼續了一陣,但現場和周圍沒有發現兇手的遺留品和證據資料。
長良岡進了房間以後,決定性的事件爆發了。因為已被某個排泄性生理慾望催逼了一陣,長良岡一進屋就奔廁所間。他拿開蓋子和便座、正要拉開架勢,突然愣住了。
這些人似乎在以小費的多寡麻痹著鬱積在心裏的劣等感和自卑。其中還有分配他到帳台去他也不肯去的人。
日本在經濟、軍事、文化等各方面都受著A國的影響,其程度就是說日本是置在A國這把大傘之下的也不算過分。
真美的臉漲得通紅。她臉紅一半是因為當出醜的羞愧,一半是惱怒似乎上了山名的當。
「歡迎光臨。您是哪一位?」
「喂,發什麼呆,快給客人登記!」
山名那時才體會到學校和現場的差別竟是那麼懸殊。山名意氣風發地進了皇家飯店,準備以一流飯店的民間外交官的身分熱情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來賓,可人們對他的一第一聲稱呼卻是「侍者」兩個字。
如今,這位A國現政權的叱吒風雲的人物似乎帶著什麼非同小可的密令到日本來了。
長良岡一到,山名的晦氣臨頭了。首先,他不認識長良岡。雖然長良岡曾多次到這裏來住過,可因為輪班的關係,山名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長良岡就是長良岡!」對方憤然答道。
在犧牲了青春換取的崗位上,他抓住的是滿積在便槽里的旅客的排泄物。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永進商事經理長良岡公造來了。永進商事是個最大限度利用和政界的關係,在戰後飛速發展起來的大商社。
他是為了消除這種排斥感、追求自己的存在到這裏來的,可擺在他面前的又只是強烈的失望和幻滅。
山名沿著長長的走廊朝職員專用的服務電梯走去,忽然發現從走廊盡頭過來一名女客。在兩個人交叉而過的時候,那女客發現山名神色異樣,便招呼著說:
「我看也不常反穿,不過如果是在洗完澡以後,或者是在……」
「要是被他們知道在旅客房間里洗澡可就不得了了。能讓我在這裏洗個臉就行了。」
山名真一心裏窩囊透了。雖然有生以來受過的屈辱也夠多了,可受這樣的屈辱卻還是第一次。
勃魯遜這次的訪日雖屬非正式訪問,可似乎帶著什麼極其秘密的重要使命,政府已暗地裡決定按國賓的標準接待。有關省廳的接待要員也到了,正等著勃魯遜的大駕光臨。
「女人穿褲衩都反著穿嗎?」
「這副樣子叫別的旅客看見了怎麼辦?快,我的房間就在那裡,快去洗一洗。」
「您有什麼吩咐嗎?」山名怯生生地問道。
「喂,到哪去?過來!」
經檢視發現死者喉頭上部兩側留有輕微的指痕。右側為拇指指痕,左側指痕寬達三指,看樣子是用右手扼的。從壓痕上判斷這隻手相當大。
在「外交官」和「侍者」兩個詞上,理論和現實間殘酷的距離無餘地暴露了出來。
「怎麼了?」
飯總算吃完了。真美也好象很滿意。山名懷著一種象是奔赴刑場似的悲壯的心情朝結賬處走去。一看遞出來的賬單,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長良岡朝便槽里看了一眼,臉上的怒色總算退了下來。山名想洗雙手都不成,只好用上衣勉強遮住弄髒了的襯衣退了出來。在走出長良岡的房間的時候,一直在山名心裏煎熬著他的怒火差點爆發出來。
至此,被害者的身份已經清楚,一場正式的兇殺偵破拉開了序幕。
這些人討論點屁大的事兒都得上咖啡廳、吃飯便上豪華的大飯店,還要拉上幾個女生作陪。對此冷眼旁觀的山名總是坐在學生食堂的角落裡,只買一份三十五元一盤的菜,吃著從寄宿處帶來的飯。
希世子陪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間,讓他脫下外衣和襯衣,勤快地幫他搓洗起被弄髒的部分來。
「你帶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