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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親骨肉的來信

第六章 親骨肉的來信

為了這,還不能辭去眼下這個職務,彌平受這使命感的驅使,至今仍儘力盡責地干好這份差使。也許全仗了這個勁頭,風巢村才又開始復甦了。那些奄奄待斃的老人,似乎又重新獲得了生活的希望。眼下,客店裡又從東京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當管理人,能聽到孩子的喧鬧聲,怕也為期不遠了。
「這兒好象沒有,往那兒去找一找。」
反町猶豫不決的心裏剛拿定主意。此刻,從下游權右衛門河那頭髮出了喊聲:「在那兒!」
南阿爾卑斯山的山嶺險峻,地形複雜,除了近山脊外,全被濃密的森林覆蓋,不象北爾卑斯山那麼多姿多釆,卻有一種宗教氣氛般的肅穆寂靜。為此,來這兒的登山者都有點兒朝聖者般的虔誠,簡直看不到那種去北阿爾卑斯山觀賞山景的旅遊客,來這兒非得攀越北阿爾卑斯山或是別的什麼山。要麼是貪圖清靜,不怕山路曲折的登山者才會來此。
「喂,你醒醒!」反町走近前去抱起那人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是他熟識的郵局信差高戶彌平。
「犯不著這麼認真動怒,怎麼?好象我去對你有什麼妨礙似的。」
「就象這爐子一般,我一生中火勢最旺的日子也將過完了……」塚本慨然長嘆。
「我需要她,事到如今,更不能輕易讓她回到孩子那兒去!」
「大爺,你不相信我們的話?」
「你,你快跑!」彌平嘴角淌著血說。「他們是強盜!」
風巢還在全盛時斯的當口,每天都有郵件。那時,他天天挎著郵袋跋涉在二十公里的山路上。有時候,他是幸福的天使;有時候,他成了報優的信差。但不管怎樣,村裡的孩子們總佇立在他上山的坡道邊,等候他到來。有的來取定期出版的少年雜誌,有的是在焦急地等待遠方朋友的來信。即使無信可等的孩子也會盼著他的到來,彌平是通往外界的一扇窗。孩子們伴隨著他走遍全村去送信,不時從他嘴裏聽到外部世界各種各樣的新聞。
「站住,再跑要開槍啦I」
「這些人可真有點兒怪。」
「是的,只要不留下什麼麻煩就行。」日野的口氣象是在說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已經太晚了,他一點兒沒知覺了。」
「可是,不把整個風巢燒光就毫無意義。」
高戶彌平從登山者口裡聽到,前面發生了雪崩,把通往風巢的路全封鎖了,他只得重返山下。接連好幾天氣候惡劣,甚至連防雪的新山道遭到了大雪封鎖,也沒什麼奇怪。有一封寄往風巢的信,這可是少有的新鮮事。不論是窮鄉僻壤,還是海中孤島,只要有郵件就得投送。這二十年來,就是彌平肩負著風巢地區的郵件投遞。
反町吃驚地朝下望去,他們穿著雪中偽裝服使人瞧不分明,隱隱約約有幾個白影在閃動。原來是自衛隊突擊隊員對反町的腳印引起懷疑追上來了。
結果再明顯也不過了。曾經為了愛情犧牲自己的真紀子,在自己親骨肉的呼喚下,又會恢復她母性的感情,就是沒有信來,她也常常會聽到遠方孩子的呼喚,她的心就會從反町身邊飛了出去。這封信讓她看了,也許她會不顧一切撇下他回到自己孩子身邊去的。
從背後飄來的聲音判斷,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彌平身上,還沒發現反町的腳印。反町想,必須贏得這個時間,儘可能跑得遠點兒。好容易背後再也聽不到動靜了。他來到只有少量流水的小溪邊,沿著它往上遊走,總算脫離了雪崩的危險地帶,村子已經進入了視野,反町這才鬆了口氣,隨即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攥著彌平交給他的那封信。沾在信封口的雪化了,信口也開啟著,他望了望信封裏面,難以克制自己想瞧一瞧的慾望。
「你們真是從山上下來的?」彌平追問說。
「動武?」彌平大吃一驚。此刻,心頭湧來的恐怖已代替了剛才的狐疑。
彌平已開始考慮退職了。可是,自己一旦退職不幹,有誰來頂替他去風巢呢?為了送一封廣告宣傳品(而且收信人並不等待著這麼一封東西),要往返走上二十公里山路,無論怎麼看,也太不值得了。
「喂,還沒找到嗎?」
此刻,反町繞過新築的道,小心地往權右衛門山坡下方橫插過去。可以料到,他們准在唯一通往風巢的門戶布上了崗哨,眼下只能走那條舊道的山谷地。權右衛門山read•99csw•com坡上樹木疏少,坡度陡斜,是個雪崩的危險地區。
反町不清楚眼下事情的經過,但彌平準是遇上了他們布下的警戒線,他是為了衝過去不留神失了足呢?還是被他們推落下來才掉到這兒來的?
「不,沒忘什麼。你們是打哪兒來的?」
「冰鎬,還有別的裝備。」
「光是丟了東西,沒把人搭進去,算你們運氣。反正,我要去探探路。」
「大爺!」那個帶隊的又喚起來了。
「你不信我們的話?」
在山裡遇到壞天氣,不得不耽擱多日,由於透過雲層的強烈紫外線和雪的反射光,會灼燒皮膚,尤其是冬季山裡的日照跟夏季不同,會使皮膚很快變得黝黑。戴上風雪鏡會使眼睛周圍一圈仍保留著原來的膚色,就跟眼鏡猴一模一樣。剛才那些人雖也戴上風雪鏡,可沒一個人有這摸樣,皮膚也完全沒有晒黑,簡直象今天剛進山,全那麼白白凈凈的。
「他快要死了。」
「這些人在那兒打什麼主意?」通往風巢的道已被大雪封鎖了,除了下山已無路可登。這些人不立即下山,還在這兒磨磨蹭蹭幹嗎?抑或他們在下山途中遇上了雪崩,后隊的人被困在山裡了?還是他們打算等第二回雪崩的危險過去嗎?彌平總覺得有點兒心神不定地走原路回去,一不留神跌進雪堆里,把墨鏡震落在地上。他正俯身去揀,忽然發現了一樁怪事:雪地上分明見不到一個腳印,看來這夥人不是同自己一條道爬上山來的。可是,打從山下來那兒,只有這一條山道。
這時,塚本忽然有了個好主意,興許能行。
「如果自己退職了,風巢不真會變得與世隔絕了嗎?」
後方總部來催促「鼠尾草」行動必須儘快執行,具體措施由塚本全權處理。塚本感到為難了。雖說是全權處理,但並沒有想出一個更佳的方案來。行動是絕對不能留下人為犯罪痕迹的。雪崩行動已歸失敗,用安眠藥的計謀看來引起他們的警覺了。那,還有什麼最好的辦法呢?一向精明能幹的塚本也變得一籌莫展了。
「然而,最令人頭痛的就是那些客店的旅客。只要能先幹掉他們,剩下那些連路也走不動的老傢伙就好辦啦。光放火燒客店這個主意倒也不賴!」塚本雖然否定了日野的方案,但似乎還不捨得放棄它。
「站住,你還跑!」
彌平心裏這個疑團沒法解開。於是,他又轉身返了回去。那批登山者還泡在老地方,並沒有去尋找掉隊的夥伴。似乎那兒就是他們的目的地。那些人一見返回來的彌平,神態變得緊張起來。
彌平似乎拚命掙扎著不讓自己昏死過去。他錯認為遇上了盜賊,沒錯,他們確確實實是盜賊。為了保守自衛隊的機密,不惜要將整個村子抹掉。他們是一幫窮凶極惡的最大的強盜!
「那自然。」
「不行,這辦法不能用。燒得一個人也不剩太露骨啦!」日野一下子改變了自己的觀點,完全放棄了這個主張。
「這,這……」彌平那隻滿是血的手裡拿著什麼,朝反町伸去,原來是一封信。「你把這信送去,行嗎?請你代我負責送到……這比給我包傷口更要緊……」
「你不能去!」
「怎麼辦?」
「那你們也別老在這獃著,還不趕緊下山!」
一到寒冬期,來風巢的郵件遽然絕跡。這一個月連一封廣告宣傳品也沒有。沒有可送的信件,也許會有寄出的信件,彌平想去取郵件,順便瞧瞧山上的情況,正在這當口,來了一封寄往風巢的信。
「這倒也是。」日野對自己提出的辦法,也覺得太欠考慮了。
「趕快抓住他,要不就麻煩啦!」
墜落飛機百分之九十九的殘骸已回收,剩下百分之一的碎片,已動員本隊全部力量去搜尋。塚本跟日野商量,但日野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心情變得格外焦躁。
來南河爾卑斯的登山者,一個個象寄生蟹似的背著大背囊,象螞蟻般執著又緩慢地一步步向上攀登。比起那些服飾時髦的去北阿爾卑斯山的人,穿著土氣得多。正因為如此,才具有一個登山老手的風度。然而,他們並非是衣冠不整,如同舊時代的高中學生以那種敞衣破帽不修邊幅來炫耀自己身份高雅,而南阿爾卑斯登山者的服裝儘管土氣陳舊,也正是為了顯示他們是登山行家。
「來人https://read.99csw.com哪!」日野從帳篷口伸出頭去喊。
反町正走到權右衛門山坡邊,忽然發現山上有動靜,只見一個黑色的物體帶起陣陣雪霧滾落下來。頭頂上就是長有稀疏檜樹林的山樑,也是反町他們新築的山路。他見有物體落下,立即意識到可能危及自己的災難將會發生。由於滾落物體往往容易引起雪崩,他正處在這落下物的正下方,這一帶又沒有可容身躲避的樹林和岩石,在這兒一旦發生雪崩,準是必死無疑。那團東西一面騰起雪霧,一路跳躍著朝茫然呆立的反町筆直滾落過來,還有幾個雪團跟隨在後面一起滾下。那東西滾近反町身邊,由於斜坡變緩,慢慢停住。定睛一看,那象個雪團似的物體,原來是個人。這時,他身邊的雪已被流出的血染紅了。滾落時準是撞上岩石或被利冰劃破,看來傷勢不輕。
「嗯。原以為在這深山荒林里辦法多的是,沒想到竟會這麼棘手。」
「為了這十三位被親屬撇下的老人,我盡到了跟外界取得聯繫的一架通訊設備的責任。不管有沒有信件,只要自己還留任一天,那麼,這台通訊設備就會依然完好無損。」
這麼說,他們是從山上下來的。往那兒上去非得經過風巢村才能登上駒岳和仙丈岳的山脊。他們是從南阿爾卑斯山的主峰上下來的,可到達這兒得跟山間的嚴寒搏鬥啊。他們雖然身穿冬季的登山服,但沒人手持登山鎬,在樹叢里隱約還見到象是有槍靠在樹上。登山者一般是不帶獵槍的,他們幾乎看不見有什麼行裝,而且,戴著風雪鏡的上額膚色竟那麼白晳。
反町剛要抱起他時,發覺上面有動靜。
收信人是見坊真紀子,發信人是見坊利也。信封上象是小學生的筆跡,寫得歪歪斜斜。正想送上山去的當口,襲來全國性的惡劣天氣,斷絕了去風巢的交通。彌平瞅准天氣稍見好轉的時機,立即動身。踏著大雪到達離風巢還有二公里處,忽然閃出幾名登山者來,說是前面的路被雪崩堵塞不能通行。還說雪面沒有穩定,恐怕還會有第二回雪崩的危險,勸他別走近的好。
「行李?還有什麼」
「真有點兒對不住在野外幹活的兄弟呀。」
「彌平先生,請你原諒我吧!」
彌平剛才心頭的疙瘩終於找到了答案,他們因為一進山就遇到大風雪,全躲在帳篷里,所以沒「晒黑」。然而,鬍子總會長出來的呀!他們如同進山不久,剛長了一點兒鬍子茬兒。但如果在山裡呆了一陣子,絕不是這副摸樣,全象山大王似的滿臉鬍子。不過,也許是打算下山才颳了臉,但也不會不約而同一起刮臉。長期往返在風巢一帶,彌平熟知攀登南阿爾卑斯山的那些登山者的生活習慣。
「不站住,就開槍了!」他們威嚇地大聲喊。
「你要挺住,我給你包紮。」反町先得把他拖到沒有雪崩危險的林子里去。
不用叮囑,隊員們也明白事關重大。郵遞信使不回來,立即會招來大批搜山的人。可是,眼下那個郵差已經心有疑團,即使平安回去也會去報告,不讓他回去吧,就會招來搜山隊。眼下,他們正陷於進退維谷的境地。可是,當前最要緊的是不能讓那郵差死去。那個頭兒和隊員們順著彌平滑出的痕迹,慢慢從雪坡上往下爬。
槍聲消失后一會兒,山谷上方的雪開始崩塌了。滑下山的雪團,帶著更多的雪團滾落下來,象有人在敲擊定音鼓似的不停地發出咚咚聲。轉眼之間,大雪下蘊藏著的巨大能量在斜坡上開始迸發出來,騰起迷眼的雪霧,發出象開水沸騰時的響聲。
自衛隊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再磨蹭下去,反町就會被他們發現。
「我是為你著想,當真很危險哪。」
幸好,隨後滾落一些小雪團,不久就平靜了,看來還不至於引一起更大的雪崩。但不知道這樣的滾落震動,會不會使雪面又一次失去平衡,帶來更大雪崩的危險。反町不能撇下那個遭難者獨自逃跑,他還想細看一下這是個什麼人。
看來這封信花了好大工夫才寫完,信上的鉛筆字被小手蹭得黑糊糊的。信上不少錯別字,正因為如此,才有動人的說服力。他準是從去辦離婚手續的真紀子的父親那兒,打聽到這兒的地址。
「是真紀子的信!」反町又看了看彌平交給他的這封信。
「不read.99csw.com能把你撇下。」
「喂,站住!」他們喊著。反町立即奔跑起來。

彌平見到這些已登上南阿爾卑斯山中心地帶的行家裡手,就順從地聽信他們的忠告,返身下山去了。雖然心裏覺得快到風巢又折回去真有點兒冤,但總不能去冒雪崩的危險。看來客店管理人開築這條能防大雪的新道在連續數日的鵝毛大雪下,也不管用了。人雖折了回去,但心裏還牽挂著風巢。登山者目送著他下山,這視線彷彿刺得彌平的背上生疼。
他們手中持有各式各樣的殺人武器,要是能充分發揮的話,起碼可以把一個中型城市全部毀滅。可是,眼下這些武器都沒法動用。
「到哪兒?去風巢唄。」
那個帶隊的顯得十分狼狽地說:「那、那是讓剛才的雪崩卷跑了。」
反町把意識朦朧的彌平拽到稍能擋住點兒風的岩石低凹處,隨即離他而去。究竟該往山下去,還是返回去,一時,遲疑不決起來。為了救全村人,應該趕快下山,但這兒有一封彌平捨命送來的信,是孩子給母親的信。但是,他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真紀子看到這封信之後,也許好容易做了自己「妻子」的她,會不會爽心動搖,想回到自己孩子的身邊去?
「人就在下面!」
「不,他們不會覺得冷的。」
隊員們此起彼落的呼喊聲竟那麼近,聲音是從前面來的。下山的路已經被他們堵住了,只能往來的路上折回去。反町轉身朝原路跑去,路上的雪已經踏平了,跑起來輕鬆得多。但是,萬一給他們發現這行腳印,那麼,村裡有人打算秘密下山的計劃就會暴露無遺。但眼下,必須盡決地擺脫身後的尾巴。反町加快了速度。
「那我去看看出事的地方,瞧瞧這雪崩有多大,也許能找到路。」
彌平一句無心的話,一下子讓這批登山者個個神色緊張地朝彌平圍攏過來。彌平見狀也嚇了一跳,他不知道這句無心話竟說到了要害處。
「是的。」
「彌平先生,你醒醒!」反町把他擱在自己的膝上喚他的名字。
「太危險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來第二回呢。」
「也許是佔山為王的盜賊……」
「你去哪兒?」見彌平往山上走去,那個頭兒吃驚地喚住他。
「喂,人在這兒啊!」
「我們是為你考慮才說的呀!」
反町儘管知道自己的腳下是安全的,但他被眼前奔瀉著的大雪崩驚呆了。他茫然地眼看著這場巨大的災難在面前爆發。
被墜落的飛機折斷或燒焦的樹木,截去枝杈或從根部砍下燒掉;被削去表層的地面,用推土機運來新土鋪好,上面再覆上新雪。這樣,倘若要細細勘查,或許會發現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不知底細的人乍一看是不會看出什麼破綻的。
「可是,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今年是最後一年送信了。」
覺得寒冷徹骨,興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日野略帶嘲弄地暗示自己。日野的主意是要做得趕盡殺絕。雖然是一手培養起來的忠實部下,塚本竟然也會覺得有點兒趕不上他了。特別是近來,自己的體力和精力都覺得衰弱了,這感覺尤為明顯。
「我是老了。」塚本瞅著行將熄火的爐子,自嘲般地嘟噥著。
信紙上用歪歪斜斜的字跡寫道:「媽媽,你為什麼扔下我?我太姊媽(寂寞)啦!姊媽得不得了。所以,我把畫媽媽的畫,切(貼)在房間上,可是我怎麼說,你也不才(睬)我。你也不包(抱)我。晚上,我跟正(枕)頭說話,就好象聽到媽媽的聲音,所以,我常常跟正(枕)頭說話。前天,外公來告我地子(址),告我寫信,叫你快回來,我在門口等你啊……」
周圍的人都默不作聲,只見眾人全在看那個領頭的眼色。此刻,氣氛異常緊張,似乎一點就會爆炸。彌平為了擺脫這怕人的局面,趕緊往風巢方向走去。從這兒穿過林子離山脊不遠處是權右衛門山山腰一帶,也是唯一會發生雪崩的危險區,走過這兒,前面的路就安全了。
「是不是再加點兒燃料?」
反町腳不停步,他知道對方不會輕易開槍的。這些突擊隊員正在雪崩危險地帶,一開槍準會使原來鬆動的大雪崩塌,引起雪崩。
「全讓雪崩卷跑了?」
彌平低低地呻|吟起來,他開始蘇醒過來。滿臉都是擦撞的傷痕,嘴read.99csw.com唇右角裂開,淌著血,門牙好象被磕斷了,眼睛也睜不開,身上多處受傷,腿似乎也跌斷了。膝蓋和手掌上不停地湧出血來。可在這地方也沒有條件進行適當的治療。
「我們把行李丟了,想等雪崩危險過去了去找回來。」
彌平是覺得他們很可疑,所以重新返回來,沒料到會有切身危險。但是,他這才想到,這一批並不是普通的登山者。
「我是郵遞信使,我不去瞧瞧出事地點就下山去,怎麼跟等信的人交代?」
那個頭兒和隊員們一時間呆若木雞,眼看彌平落進了山谷。
「我……反正不行了……讓他們抓住,也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來……快跑!別管我,快跑吧!」彌平吃力地蠕動著滿口是鮮血的嘴,斷斷續續地說了這番話,血不斷從嘴裏湧出。
「後面沒有人了?」
「冰鎬?」
但是,這封信是彌平用生命換來的,我能違背彌平的囑託嗎?反町心裏激烈地搏鬥著。這封信要是拿迴風巢,就不能不讓真紀子看,要扔了它,只有趁早!
背後傳來的人聲,使反町嚇了一跳,原來他們發現了彌平。
「快!」
「啊,你別跑!」
突擊隊員們正分散在雪地里,尋找飛機殘骸的碎片,即使連最後的一小片也不能放過。要盡一切可能把那架破碎的飛機複原成跟原來接近的模樣,這幾乎是很難辦到的事。而且,為了要在這山裡抹去自衛隊飛機失事的一切痕迹,就絕不能留下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碎屑殘片。因此,「鼠尾草」行動越花費工夫也就幹得越漂亮。
「對了,怎麼連鬍子都沒有畦?」
反町已經走到溪流邊,而對方還在雪中,行動緩慢得多。所以心情焦躁萬分,其中一個人端起槍瞄準,當真打了一槍。這一槍不用說是想嚇住反町。槍聲在山谷里引起長長的回聲。彌平一死,使他們顯得十分慌亂。
「雪崩把去風巢的道全封住啦。」
彌平打從孩子們遷走之後,也提不起去風巢的勁頭來。偶爾有去風巢的郵件,也凈是官方的通知,或是毫無價值的廣告宣傳品。儘管毫無價值,也不能不送。眼下送信上山,再也見不到那些眼睛里閃爍著光芒、喋喋不休地打聽山下新聞的孩子們,也不再寄託著孩子們的夢想了。打從沒了孩子,彌平突然覺得蒼老了。以往,爬這二十來公里山路從不在話下,可眼下卻覺得費勁極了。
「是的。這個季節不帶冰鎬,怎麼能登上仙丈岳和駒岳?而且你們好象也沒穿冰爪嘛。」彌平望著他們的腳。不|穿冰爪怎麼能從陡斜的冰坡上下來,又不象已經換了下去。

「糟啦,馬上去救他!」果然是當頭兒的,他最早清醒過來。

隨著這些雜亂的話聲,似乎有好幾人從坡上下來,看來是順彌平滾落的蹤跡追來的。而且,他們對容易誘發雪崩的斜坡竟毫不在意,不顧一切地搜尋彌平的下落。
彌平對這一帶的地形猶如對自己的家一般熟悉,怎麼會滾落下來?
「我們是從山上下來的。剛過前面的半山腰,就發生了雪崩,再晚一點兒,就讓雪埋了。」
而且,當他們下山時,為了炫耀自己在山上同何等嚴酷的大自然作過鬥爭的姿態,更會突出那滿是污垢的身子和破爛不堪的衣衫,這跟歷經沙場的勇士以傷疤為榮的心理很相象。所以,在下山前,不會捨得刮掉臉上的鬍子,甚至其中還有些人上山前就留起鬍子。尤其在攀登南阿爾卑斯山的登山者里有這種趕浪潮的人。至少就彌平所知,沒見過他們下山前就把鬍子剃得精光。剛才邁到的那伙人個個下巴溜光,竟然他們也是從山上下來的!
「怎麼會沒有後遺症?大得很哩!光是客店著火還說得過去,如果風巢全村都燒毀,當然會招來懷疑。而且,在這場火災里沒一個生還者的話,更會讓人覺得奇怪。」
「大爺,你忘了什麼東西啦?」一個帶隊模樣的人目光銳利地盯問。
「風巢村用的什麼燃料?你立刻讓大屋去打聽一下!」塚本又恢復了那副生來就毫無表情的嚴肅神態,對日野發出命令。
「信就拜託你啦……是你太太的,請務必轉給……」彌平用最後的一點意識支撐著說完這幾句話,read•99csw.com他似乎已經什麼都瞧不見了。
大雪飽含水份,撥雪走去十分艱難,雪深沒股,行走緩慢。灌木叢只有樹梢露出雪面,再往下就有山毛櫸林,一進入林子就安全得多了。夏天的小道全埋在深雪下,地形也變得難以辨認。風刮過山上稀疏的樹木,發出象人一般的呼聲,聽來讓人心裏直發毛。
現在可是科學發達的時代。但彌平確確實實是這麼認為的。身上雖沒有什麼值錢的金銀財寶,但恐懼感卻迅速遍及全身,他們也許會殺人。彌平受自衛本能所驅使,他想拔腳逃跑,往山下跑當然安全,可是下山的路全讓「盜賊」堵住了,只有上山的那條道。
「後面?沒有。」
一吆喝,使彌平更加害怕。
「這麼說,你們連冰鎬也不帶,怎麼爬山?」

「你說那山上是仙丈岳嗎?」
「是那幫傢伙!」反町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追趕的人就是他們。他們沒說救人,反而說「抓住他」,準是那幫傢伙。他們拐進了死角,打這兒無法看見。
孩子們對遠隔山巒那遙遠城市的心憧憬,都是從彌平那兒得到的。也有人把要寄出的信件托給他。送完信,孩子們站在山脊上為他送行,眼望著他下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彌平的背影里寄託了他們無限寬廣的夢想。彌平肩負著孩子們的夢,每天走在夕照下的山嶺間通往世界的山道上漸漸遠去。眼下,風巢村裡再也見不到活潑可愛的孩子們的身影了。風巢村也隨之失去了青春的活力,成了不見人煙的荒村。信件也稀少了。原來每天有郵件,漸漸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到後來,幾個月也不見有一封信來。
「我是本地人,這兒的地形比你們熟得多。」
一名隊員情急之中不加思索地用了威脅口氣。沒想到愈加使彌平認定自己是遭到盜賊襲擊,反而沒命地奔跑起來。那時,他要站停下來也辦不到,兩隻腳不用指揮地撒腿飛跑。不一會兒,他已經奔上了山脊那條羊腸小道,路被冰雪凍得溜滑,路的一邊就是冰雪山谷,這兒就是權右衛門山。彌平平時常來往這條道,可今天過於緊張,腳下沒留神卻一個踉蹌滑倒了,大半個身子掉在冰坡上。這條道他走慣了,所以沒帶冰鎬、冰杖,即使滑倒也能脫險。可是,今天他「被盜賊追趕」,早就慌了手腳亂了方寸,腳沒踩穩就想爬起來,不料反而滑了下去,身子朝冰封的山谷滾落下去。一聲長長的哀號,彌平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滿是冰雪的山谷里。
總指揮部搭著帳篷,放到攜帶式火爐,這種火爐拆開之後,小到能放在手掌上,但取暖效果卻異常地好。這爐子里的燃料看來已所剩無幾。
「什麼事?」彌平頭也不回地說。
「謝謝你們的關照,我要親眼去證實一下。」
「不,不能讓她見到這封信……」
「好臭哇。」塚本趕緊掩住鼻子。
「讓他死了就麻煩啦!」
喊聲很嚴厲,他已經沒有時間去請示上級了。
「是的。幸虧這些冰鎬當了我們的替身。」
哨兵見彌平拔腳逃跑,愈加慌亂,讓他跑進風巢就糟啦。
「放把火燒它個精光,怎麼樣?」日野象是想起什麼抬起頭,提出了這個狠毒的辦法。
「這封信給真紀子看的話……」
彌平聽了這番話,心中的疑雲更深了。冰鎬失落時,總是腳先踩跐,為了不失去平衡滑落下去,慌亂中把冰鎬扎到雪面上才容易失手。這樣,一旦冰鎬脫手,人也難免遭殃。但是,他們竟然全把冰鎬弄失了,人卻安然無恙!再細細打量一下他們的臉,壓根兒不象在山裡呆了好幾天的模樣,最多不過一兩天吧。偷偷地膘了一眼叢林,剛才見到好象有槍靠在樹邊,這會兒全沒了。
「噯,我不信。」彌平回答得乾脆利落。
信封上歪歪斜斜地寫著「見坊真紀子收」幾個字。翻過來一看,反町不由得愣了一愣,發信人竟是她的孩子。這是封兒子給母親的信,信封沾上了彌平的血,字跡已經有點模摸糊糊,但這幾個字能辨認出來。
「放火,來一場火災?」塚本的神情為之一動。
火爐的燃料終於燒盡了,燃燒不充分發出的異臭在帳篷中迷漫。
「放火燒這個主意,也不見得一無可取之處。」塚本的口氣分明還有點兒戀戀不捨。
「你再往上走,我們可要動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