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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衰敗之家

第五章 衰敗之家

「我怎麼會知道?對這種人,我提都不想提。」
眼前的這個今井家的房屋若轉賣他人,這條街將又會少一棟舊城的標誌建築。想到這裏,水島不禁對這一家的衰敗感慨萬千。
「有這種可能。不過,從今井洋子父親那裡找不到作案的可能性。再說,他和石野接待的那個最後的客人,相貌也不像。」
「你家先生他去世了?」
「為什麼?你不是在尋找女兒的下落嗎?」
「事情是這樣的,石野和枝被人殺害了,我們正在破案。聽說您家女兒被石野害得下肢癱瘓了,後來情況怎麼樣了?」
「可是,鬼頭和今井扯不上關係呀!鬼頭和和枝是修學旅行途中相識、後來才同居的。再說,今井洋子的事是鬼頭自己講出來的。如果這件事對他不利,他會說嗎?鬼頭和今井兩人都出去旅行,會不會只是一種巧合?」
「對石野和枝,校方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這麼說來,山岡明子的安全就更令人擔心了。」
被荒川和入間川環繞的川越,富產鰻魚和香魚,味道都做得不錯。市中心一帶,保持著江戶時代獨特風味的淡水魚菜館隨處可見。
「問了些不該問的事,實在對不起。最後,這位菅野君還有點事想向您打聽一下。」水島將接力棒交給了普野。一方面,從感情上說,他不忍去問,但更重要的是,趁這位年輕的菅野單刀直入地提問時,他自己可以在一旁觀察對方的反應。
寬永和明治年間的大火后,土牆建築的商家在川越大增,進而成為川越的歷史見證。但是,由於採光、通風條件不好、維護費用高、結構不合理等四大缺陷,這種房屋後來又梳子斷齒般地一一悄然消失了。待到人們意識到這一點時,曾幾何時還滿城皆是的傳統土牆屋僅剩下二十多棟了。
「沒有。我每天都在想:她馬上就會回來的。就這麼盼著盼著,結果一直拖到今天都沒去找警察。有人說在東京碰到過她,也有人說她去了伊豆的伊東,這些地方我都去找過。」
「問題是,從石野和枝的經歷看,除了今井洋子那件事,我們還沒有發現其它會令人產生殺人動機的事啊。」
「那件事,當時在學校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在此之前,學校里也發生過流氓學生團伙行兇的事件。但是,讓人因心理恐懼而導致下肢癱瘓的,這還是首例。」
「真是那樣的話,就用不著操心啦!我只當沒這孩子的。哎,你們找明子有什麼事?是不是她幹了什麼壞事?」說是只當沒這孩子,可是女人臉上還是露出了做母親的擔憂。
「就洋子一個。我的那位身體弱,生洋子時都是難產,醫生告誡過,生第二胎很危險。」
「對。」
「對。加害的學生是兩個人。」
「哦,對。」
「和枝她死了,這事您知道吧?」刑警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主人的臉。
「加害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呢?」
「洋子她死啦!」
「警察突然找上門來了,我當然會以為是明子出了什麼事。」
「有件案子和九_九_藏_書她有點關係,想要找到她。」
「還在治療?」
「您是當家的吧?」
「石野的同夥山岡明子的消息,您知道嗎?」
「幾年前她就不在家住了。」
「您是說,她是自殺的?」
的確,無論怎麼看,今井都不屬於那種「沉穩的瘦長臉」。
「雖說沒留下遺書,但肯定是自殺的。輪椅上裝著剎車,再說,她根本就用不著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
「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只是想見見她。」
「她們為什麼要那樣害她,女兒向您提過嗎?」
「是啊,就算今井染了頭髮,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樣,也和那個最後的客人差得太遠了。」
「這麼老的店,太可惜了。」水島深有感觸地說。用多年心血辛勤培育起來的家業,就這麼讓它在時代的潮流中消失,實在令人惋惜。
水島忽然想起來了一個新的問題:「除了這個女兒,您還有孩子嗎?」
「什麼,你說是兩個人?」
石野和枝的母校,是川越市私立女子高中。
聽了水島的提議,菅野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連連點頭說:「好,好主意!」
「這事我也覺得奇怪。兩個人都外出旅行,簡直就像約好了似的。今井的話,我們還沒有去證實。不過,這種一查就露餡的謊他是不會撒的。說不定,他們還真的約好了呢!」
「你認識明子高中的朋友中一個叫石野和枝的嗎?」
「這孩子本來就膽小,有點受虐狂想症的性格。醫生說,她好像已經認準了,只要自己的腳不站起來,就不再會有誰來嚇唬自己。所以,畢業以後,她不敢走向社會,多少有點以殘為榮,藉此逃避社會的意思。」
「二十四歲。這孩子,精神比腿癱瘓得還要厲害。康復時也是精神療法和腿的治療同時進行的。她不僅不想站起來,更要緊的是,她不願意活下去。」洋子的父親沉著臉說。
下肢癱瘓了的被害學生名叫今井洋子。家住川越市幸街。洋子家袓上是這一帶有名的大戶人家。江戶時代,家裡曾有人在官府當差。祖輩創業留下的一家做冬靴的老店一直延續至今。在土牆築成的店面一溜排開的老街的一角,刑警找到了洋子的家。
「和枝被人殺了……」她半張著嘴木然地站在那兒,好久都沒有緩過神來。這一切,兩個刑警都清楚地看在眼裡——她不像在演戲。

4

「那個被害的學生現在情況怎麼樣?」

1

「你們有山岡明子後來的消息嗎?」
在一家菜館里,兩人一邊咂巴著嘴唇享用著熱騰騰的鰻魚,一邊議論著今天走訪的收穫。
「是不是明子出了什麼事?」女人一臉緊張地問。從話里就聽得出,明子不是那種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案發當天晚上鬼頭和今井都在外面旅行,這不在場證據也太天衣無縫了吧?」
「當然啰,他也可以讓同案犯去九九藏書實施作案。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今井的作案嫌疑確實不大。」
「學校不知道,你們去她家裡問問就明白了。」
「以前也有人這麼和我說過,於是我表市政府查了戶籍表,發現她的戶籍和居民身份都還在。」
「我盡量不去看這些。」
想品嘗這小城的特色風味,用不著去門面特別講究的餐館,輕輕鬆鬆就可以找到一家。在夜色中,只要順著香味漂來的方向朝前走,准能尋著它的源頭。
店裡無人光顧,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店堂里光線很暗,一片死寂,沉靜得令人不相信這裏還會有人在做生意。
「不是畢業,是退學吧?」菅野故意把勒令退學說成「退學」。
「不知道。她和家裡一點聯繫都沒有。」
「只是,有一點我覺得不對勁。」
「那,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2

「她什麼都沒說。大概是出於想忘掉那段可怕經歷的自衛本能吧,她好像真的把那件事給忘了。」
「不清楚,所以我們才要找到明子。」
「她死也好,活也好,和我們不相干。」主人冷冷地扔出這麼一句。
「就是那個和枝,她被人殺了。你知道嗎?」
「眼下,我們還說不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反正,沒聽說她治好了。或許還在作康復治療吧。」
「啊,是啊——請問您是……」男人覺得奇怪。看樣子他已經意識到,來者不是顧客。
「死了。自己坐在輪椅上從坡上滾下去,摔死了。」
「說是她整了班上的同學。我幹了這一行,沒工夫管好自己的孩子,讓人家的孩子受了那麼大的罪,實在過意不去。可是,我一個女人家,要把孩子撫養成人,也只能幹這個。我一滴血一滴汗,總算把店子盤到了今天這個模樣,還不是為了將來留給她?這孩子,除了她父親,哪個男人來撐這個家她都不答應。」
時鐘敲響了六點,夜色中漂著飯菜香,肚子在提意見了。
一聽這話,對方就僵住了。隨後,他又一臉猜疑地問:「您有什麼事?」
「請問,這裡是今井洋子家嗎?」水島問道。
「另一個叫山岡明子,也是稱霸學校的團伙的一員,那次事件的主謀,好像就是山岡。」
太陽已經偏西了。本來這屋子裡就夠暗的,這下更顯得暗了。灰暗的牆壁、發黑的地面里渾然滲滿了房間的主人在歲月中刻下的生活史。眼前這位父親黯然的哀嘆,聽上去比這家人祖祖輩輩悠長的歷史的分量還要沉重。
「我是害怕。怕哪天冒出一條新聞,說這孩子被人殺害了,或是在什麼地方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什麼的。」
「你是說,這是一個毀滅者在燃盡前發出的最後的火光?」
「這個用不著擔心吧?即使罪犯真的想殺掉她,連她母親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兇手能找到她嗎?」
「警視廳的認報處每年九月一號都要設一個『去向不明者尋查諮詢處』,為期一個月。可惜今年的受理時間已經過九-九-藏-書了。那兒備有無名屍照片冊,隨時都可以去查詢。」
「凡是相關的人,我們都是這麼問的。」
「高二上學期時,鑒於性質惡劣,學校對她們兩個都作出了勒令退學的處理決定。」
說到這兒,兩人眼前浮現出今井家那黑亮黑亮的店堂。它既象徵著這家主人走過的漫長的衰敗之路,又像投射在這家人心上的陰影。
在店堂里交談的這段時間里,沒來過一個顧客。店裡經營的暖靴這種商品已經過時,生意已不再紅火。不過,看來店鋪本身的衰敗更加厲害。店堂後面的居室里,也聽不到任何響動,雖說房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卻沒有一點生機。
又是一個去旅行的。一個去了鬼怒川的人,要想背著店主協會的同伴來東京作案后又回去,這是不可能的。改日當然要去店主協會調查取證,但是現在看來,今井那天不在場幾乎是無疑的了。這時,街上的報時鐘敲響了兩點。自寬永年間以來,人們一直把這座時鐘視為這座小城的標誌,這座傳統的大鍾,在時代大潮的衝擊下,如今也被改成電動式的了,成了電子撞鐘,只是那「偽造」的音色還保持著過去的原樣而已。
案件的偵破走進了死胡同——今井洋子的父親紳平沒有作案的時機。這是向店主協會的好幾個成員取證后得出的結論,不容質疑的結論。
「那是她讀高二那年的事,已經過去八年了。以前我們總是不明白,那麼多年前結下的仇為什麼會到現在才想起來去報。洋子去年自殺這件事解了我們的疑團。你想想,自己的獨生女兒自殺了,對那個造成這種悲劇的人,做父親的能放過嗎?所以說,今井產生殺人動機是很自然的。雖說具體作案的不可能是他,但我們不能放鬆對他的監視。如果山岡明子哪天出了事,或者說,已經出了事,她的死就肯定和今井洋子的死有關。」
「明子的戶籍,居民身份登記都在你這兒吧?她會和你聯繫的。結婚、簽重要協議、還有選舉權資格認定什麼的,要履行這些權利或義務,她就不能就這麼老在外面盪下去。」
「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要說和枝,我當然認識,她以前常到家裡來玩。」
「可是,石野和枝不是找到了嗎?」
刑警真不忍心向這位父親打聽他十四號那天夜裡的去向。但是同時他們也明白,這種悲痛越是沉重,當事人就越有犯罪的嫌疑。
「那天的事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參加了店主協會組織的旅行,那天夜裡在鬼怒川。」
「本來,我是打算等哪天洋子招了女婿把這份家業傳給她的,現在看來,這今井屋到我這一代為止啦!這產品也跟不上時代了,我又沒心思轉行搞別的,也許,現在退下來正是時候吧。」
「我是今井。」
「是趁看護的人不注意連人帶車從坡上衝下去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誰也沒能攔住。」
「對呀。」
「你向警方提出尋人請求啦?」
人稱川越為「江戶之母」,這座城的形成時間要比江戶早半個世紀。在作為德川家北方門戶的川越城,歷代城主都由德川家族的至親或重臣擔任。九-九-藏-書
「她的腿沒治好,對吧?」
「兩個?」刑警愣住了。如果這次殺人案的動機真的和「傷腰事件」有關,那麼,說不定當年的另一個加害人已經出事了。
「學校方面就此進行過調查,也沒找出明顯的動機。」
酒吧「時尚」位於繁華鬧市的一角。房子的外形像一座古代的城廓,給人一種情侶旅館的印象。一樓用作居室和車庫,二樓是營業用房。木板和鋼管扶手構成的樓梯很花哨,和二樓城堡式的裝修倒很協調。不過,店沒有開門接客。
「你是說,她們只是學生時代有來往?」
「就別提她啦!」主人溫和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反感。
女人說出了心裡話。通過這簡單的幾句話就可以體會到,為了讓孩子長大成人,她這半輩子作了多大犧牲,吃了多少苦。
按了幾次門鈴后,屋裡終於有了動靜。一個染了發的中年女人從半開的門裡探出頭來,帶出一股剛起床時房裡充滿的那種暖烘烘的悶氣。女人不吱聲,只是用眼睛在面前這兩位不速之客身上晃來晃去。
「請問,這就是山岡明子的家吧?」菅野開口就不太客氣。
「因為找不到山岡,所以才先殺了石野。這也說得過去吧?」
在山岡明子家沒查到任何有關她行蹤的線索。天完全黑下來了。白跑了這一趟,這會兒才意識到,雙腿沉得像灌了鉛似的。
「在那次虐待同學的事件中,山岡明子和石野和枝是同案犯,準確地說,明子是主謀。想報復的話,應該先對她下手才是啊?」
今井家的房子,柱粗梁壯,敦厚的土牆上,塗著厚厚的黑灰漿漆。
大概眼前這位就是洋子的父親今井紳平了。水島掏出名片遞過去,問:「您認識石野和枝吧?」
「問題是她自己沒有治好的願望。本人沒有決心,送她去設施再好的康復中心,給她配再高明的康復大夫都是不可能治好的。確切地說,她就是在康復期間失去生活的信心的。」
「有這種可能嗎?」
「孩子六歲那年他就患腦溢血扔下我們去了。要是她父親還活著,我想這孩子是不會走上斜路的。警官,我孩子她現在究竟會在哪兒?」
「你說,山岡明子現在究竟會在哪兒?」
「那種東西,我怎麼敢去看?」
在攀高鬥富的這條街上,翹卧在厚實的屋瓴角上的、雕著驅邪獸圖案的屋瓴大模大樣地俯視著街上近鄰家的屋脊,顯示著它昔日的輝煌與威嚴。一樓門外牆上,貼著一塊黑底白字的土陶標牌,上書「今井屋」幾個大字。窗戶是玻璃的,店堂的前廳裏https://read•99csw•com面,建有一個商品陳列台。
「哎呀,明子不在呀!」
「你是說,你不知道她的去向?」
經向校方查詢,警方知道了那個「傷了腰」的學生的姓名。
水島對著裡邊叫了幾聲。好久,屋裡才終於有了動靜,走出一個頭髮半白的五十開外的男人。看樣子,他就是這家的主人了。他長著一副溫厚的臉,只是,和這間屋子一樣,臉上毫無生氣,一片漠然。
「是什麼時候的事?」
「要是明子和家裡有了聯繫,請務必告訴我們。」
「水島……」菅野抬眼看了看水島,暗示他快點向對方作案發時是否在場的取證。
「為——為什麼?是誰乾的?」半晌,她才終於吐出這句話。
「您孩子還年輕吧?」
「你是說,這會兒她出去了?」
「十一月十四號那天夜裡您在哪兒?」菅野直來直去。
「難道她在哪兒被人殺了?」
「對造成您女兒過輪椅生活的石野和枝,您是怎麼想的?」
閑聊之間,這頓鰻魚也吃得差不多了。
「啊?」
當時任石野所在年級的年級主任、現任校務長的校方負責人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一臉苦澀地說。
「你們是什麼人!」女人的目光里含著戒備。這女人在使勁讓自己顯得年輕,她大概就是明子的母親吧。

3

「我說,既然好不容易到川越來了,咱們就瀟洒點,嘗嘗這兒的特產風味鰻魚怎麼樣?」
「可是,明子畢業后馬上就離開了家,我想,她和和枝已經沒有來往了。」
「你這樣說我就更擔心了。你的意思是,明子可能要出事?」現在,她的睡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行啊,只要是我知道的,問什麼都行。」今井洋子的父親扭身對菅野說。
走到樓前卻找不著進居室的大門。兩人正轉來轉去地尋著,突然發現一隻套著頸圈的黑貓輕車熟路地順著房子側面的窄巷朝屋的背面跑去。跟著這隻貓,兩位刑警總算找到了進生活用房的側門。
「我當然恨。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麼樣呢?再恨,女兒也不能死而復生。」
「去年十月份。」
「和枝被殺和明子有什麼關係嗎?」
「十一月十四號夜晚——看來,你們是在懷疑我?」今井無奈地笑了笑。
「電視、報紙的新聞你留意了嗎?」
「是什麼?」
「可是,逢年過節她總會問候家裡一聲,寄個賀年片什麼的吧?」
「歡迎光臨。」儘管如此,應答聲還是生意人那一套。
和今井洋子的父親告辭后,兩人直奔山岡明子的家。明子家在市內私鐵車站背後開著一間酒吧。按照明子母校提供的地址,兩人很快就找到了這兒。這片地區給人的感覺,首先是俗不可耐,和今井家那一帶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那,這店呢?」水島環視了一下這古色古香的房子,問。
「我是警察,想見見今井洋子。」
「和枝是十一月十四號深夜在東京的公寓里被人勒死的,罪犯還沒有抓到,我們正在破案。」
「我們是警察,想見見明子。」